野薔薇 第7章

坐在MICHAEL的車里,手心緊張得有點冒汗,雖然他的衣服和表情看上去都很隨意。

可能是因為他的身份,還有他那長漂亮得無可挑剔的臉吧。我琢磨。

很多漂亮的人,接近了會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如果不巧這個漂亮的人還具有一定的身份,那麼壓力會成倍加劇。雖然這個定論後來在碰到狐狸時被我一舉推翻,至少在那個時候,我還是那麼單純地堅信著的。

“在看什麼。”不知不覺目光在他臉上停得久了點,他回頭看了我一眼。右耳的耳釘隨著他的動作在黑暗的車廂里閃過一絲幽光,星星似的一點。

我有點尷尬地輕輕咳了一聲:“MICHAEL……你知不知道張梅。”開出口,沒想到會是這一句,我和他因此而都愣了愣。

這是個在心里頭憋了很久的問題,公司里的人給我的答案讓我難以接受,而雖然一直都很想聽聽作為公司的老板,他會給我什麼樣的答案,但原本我是根本沒打算就這樣直接去問他的。因為那會顯得很冒失,對于我這麼一個什麼都不是的小新人來說。

“知道,那個做美工的。”干脆的回答,肯定得倒有點出乎我的意料。

“她最近幾天都沒來上班……”

“她辭職了。”

“辭職?”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不知道的是怎樣把他的話同公司同事說的話拼接到一塊兒。

沉默了一會,忽然想起又一個困擾了我很久的問題,我再次開口:“……那你有沒有感覺……ADA和張梅長得很像?”

“很像?”再次回頭看了我一眼,他似乎笑了笑:“是麼,張梅長什麼樣,其實我也記得不是很清楚,她好象比你早來沒多久。”

“哦……”我點點頭。不再多問,他的回答聽著合情合理。一時不知道還應該說些什麼,我沉默著看著窗外那些一道道從玻璃上劃過的雨絲。

只是腦子里依舊困撓。

困擾著兩個問題。一個是同事為什麼要說小張失蹤了,一個是明明在天井里出現的小張,為什麼一轉眼的工夫在我眼皮子底下消失得干乾淨淨。而MICHAEL的話,看上去似乎明確了不少東西,可是根本上又沒有解決掉我任何一個問題。

琢磨著,腦袋沉甸甸的有點發漲。我這人比較笨,是經不得幾根線的問題同時推敲的,一推敲腦子就會糊塗,一糊塗就會犯困。所以眼皮子不知不覺就沉了下來,我別過頭對著窗偷偷打了個哈欠。

“困了?”視線仍對著車窗外的路面,MICHAEL問。

我沒言語。

“LISA說你經常會在公司加班,為什麼,工作做忙不過來?”

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支吾了兩聲。

車子轉彎,碰上紅燈,他停下車:“聽說你姥姥剛剛去世。”

沒想到他會突然提到這個,我抬頭看了他一眼。

“現在一個人住?”他又道。

躊躇了一下,我點頭。

“所以不想回去,”綠燈亮,一踩油門,車輕輕滑了出去:“是不是。”

又一個轉彎,有點突然,我頭撞在了他的肩膀上。他肩膀上有著他頭發香波殘留的味道,淡淡的,很好聞。

我聽見自己開口:“在家感覺很陌生。”

“為什麼。”

我沒回答。


自從姥姥過世之後,會有意無意地晚回家,似乎成了我的一種習慣,很多時候是沒有目的性的,在找到工作之前。那時候其實也沒什麼地方好去,就在熱得蒸籠似的街上逛著,看著一輛輛車一個個人從邊上走過,聽他們發出的聲音,不為別的,就是為了聽這些亂七八糟的聲音。

知道每次回家,看著靜得只有你呼吸和腳步聲的房子,還有那個一團漆黑,但到處留著那個你所愛親人的痕跡的小店時,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我只是本能地抗拒著這樣一種感覺。

“你在害怕是麼,寶珠。”出神的時候,聽到MICHAEL再次開口,而我微怔。

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中文名,用那種帶著卷舌音的奇怪口音。而之前,我一直以為這個來自香港的男人,除了英文名他記不住任何中文名,甚至包括他自己的。

那會兒頭仍舊靠在他的肩膀上,不知道是忘了應該離開還是怎的。我看著窗玻璃上倒映著的他的臉,薄薄的嘴唇,尖挺的鼻梁,那雙暗紅色的眸子深陷在陰影下深邃的輪廓里,有種莫測的好看。

“我只是覺得慌。”有種想說些什麼的沖動,我回答:“一個人坐在家里,有時候心會很慌。”

“就像今天一個人在辦公室里的感覺?”

“……你怎麼會知道。”

“因為之前剛把你叫住的時候,我看到的你的眼神。”

“是麼。”

“也因為我也曾經有過這樣的感覺。”

“……是麼。”

一輛車從邊上駛過,離開瞬間車頭的燈光讓我們車廂里亮了亮,那一刹我看到他專注于路面的眼睛似乎在看著我,用一種有點閃爍的眼神。

然後周圍一下子又暗了下來。

他的眼睛再度隱入黑暗的輪廓,而我這時才驚覺地離開了他的肩膀。

坐正身子的時候我看到他嘴角微微地揚起,似笑非笑,我尷尬得臉紅。頭不自禁轉向窗外,他一只手突然伸出搭在了那扇車窗上,不偏不倚,蓋住我倒映在車窗上那張郁悶得鴕鳥似的臉。

而目光依舊是對著他面前的道路,由始至終,沒有看過我一眼。

那天晚上,我做了個奇特的夢。

夢里的我似睡非睡,眼睛似乎是睜著的,因為可以看見自己房間里的一切,包括那道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出現,無聲無息朝我走近的黑影。

黑影在靠近我床邊的地方停了下來。那時候我的神志應該是清醒的,可是手腳沉甸甸的動不了。只一動不動看著他俯身看向我,幾絲金色的長發隨著他的動作垂落到我的耳邊,有種清晰可辯的微癢。

“寶珠……”我聽見他輕輕地叫。

而我也因此辨別出了他的聲音還有他那雙暗紅色的眼睛。

是MICHAEL。

在我看清他的同時他突然壓到了我的身上,很沉,我幾乎可以感覺到他的呼吸還有他的體溫。無聲中他用力吻住了我張開想要說話的嘴,然後撕開了我的衣服。

後面的記憶,很亂。

亂得只記得一些優雅的線條在我眼前起伏,還有我心髒驚蟄似的跳動,呼吸急促到疼痛的感覺。兩條腿被他拉開的時候,那些起伏的線條粗暴了起來,全然沒了之前的優雅,一種屠夫般的暴戾。包括他身上原本茶似清淡的味道,以及他水似安靜的眼神。

水成了火,我混亂的記憶殘存著的感應。

而優雅到粗暴的過程,只需要一秒鍾時間的蛻變。

然後有什麼東西堅持著從我漲得發疼的下體里鑽了進去。

我恐慌,想要後退,可是身體因此而疼得更加厲害。視覺慢慢更模糊了起來,除了眼前一片凌亂的線條和金子般顫動的顏色,我漸漸什麼都看不到、感覺不到了。


就像身上那會兒全部的知覺。

最後一點感覺,是他嘴唇滑到我下顎時的微癢。

我聽見自己嘴里發出一聲尖叫。

突兀的聲音,尖銳得似乎把一切混沌都給撕破了。

我的神智,還有身上人近乎粗暴的動作。

什麼都消失了,在那聲尖叫從我嘴里發出的瞬間。腦子里空空蕩蕩,就像那會兒突然變輕的身體,還有眼前一片空洞的漆黑。

清醒過來,一房間的暗,我一身的汗。

而那身曾經以為被撕裂的睡衣,正好好地裹在我的身上,雖然因為我的睡相而看上去有點亂。周圍很靜,靜得連我自己的呼吸聲都聽不到,不過可以清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還有剛才MICHAEL手指在我身體上游走時那種粗糙而滾燙的感覺……

一個夢,一個春夢。

想笑,可是嘴很干,干得嘴唇一扯就開裂了,一種很粘膩的感覺充斥著我的舌頭和喉嚨。定了定心後我想站起身去倒杯水,一只腳滑下床,不期然,腳尖被什麼東西輕輕紮了一下。

毛里毛糙的感覺,像……

順著床沿,我朝腳下看了過去。然後心髒猛地一縮。

一個女人團坐在我的床腳下。

抱著兩只膝蓋身子有節奏地一搖一晃,她兩眼朝上盯著我的腳,一頭卷發像是剛從水里撈起來的,濕轆轆粘嗒嗒披在腦後,海藻似的一大蓬。

然後眼睛慢慢轉向我。

周圍很黑,所以顯得她一張臉很白,陶片似的死灰色的白。我聽到一些吱吱嘎嘎的響聲從她脖子這里傳了出來,像只老鼠在對著木樁子磨牙發出來的聲音。

然後腳踝上突然冰冷地一緊,我被她猛地抓住朝床底下直拖過去!

“啊——!!”回過神,我閉上眼一聲尖叫。可是發出來的時候那聲音聽上去小得可憐。我感覺一些冰冷的東西透過我的腳脖子在整條腿上慢慢滲了開來,也在這同時整個身體在不斷往下沉。

我拼命想朝床上掙紮,可是腦子里很亂,我的動作灌了水似的遲鈍。

直到鼻子尖慢慢聞到一股淡淡的味道,我感到有什麼東西毛里毛糙地從我手臂上滑了過去,靠近我的臉。

一種微酸,腐爛似的味道。

我的眼睛不由自主猛地睜開。

突然不斷下滑的身體停住了。我發覺自己仍仰頭躺在自己的床上,那個原來的位置。眼前依舊一團漆黑,可是周圍不再像剛才那樣安靜得連我自己的呼吸聲也聽不到。我看到窗外的雨還在劈劈啪啪敲打在玻璃上,一敲一道銀亮的痕跡,一敲一點小石頭砸似的聲音。

原來雨一直在下……

眼睛順著床沿往下看,床腳邊並沒有什麼蜷縮著的身影,連一點痕跡也沒有,可是回過神的時候我聞到空氣里一絲淡淡的味道。

微酸,腐爛似的味道。

我從床上坐了起來,盤腿四下打量,眼角一帶間,我忽然看到自己左腳腳踝上幾道模糊的痕跡。

像是被炭從皮膚上劃過,那幾個痕跡是淤黑色的,手指樣分布在腳踝這里不大的一塊空間,而那個部位因此而微微腫起。

我一下子從床上跳了下去。腳著地,左腳一陣螞蟻啃噬似的脹痛。

那天晚上,我跑到姥姥供著觀音像的小閣樓里,點了香在那張供桌下面坐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