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鬼 第14章

新東集團,家電制造連鎖集團,全國電子信息百強企業之一,旗下百多家法人單位,在全球20多個國家擁有設計中心、制造基地和貿易公司,員工總數超過三萬,最近幾年,其營業額不低于五十億美圓。

??這都是在我莫名繼承了新東集團這一筆龐大遺產之後,那些西裝革履風度翩翩的男人們告訴我的。當時只記得自己在他們咄咄的氣勢下壓得有點透不過氣,幾乎每個人對我談的話里都會把這集團的簡曆給我複述一遍,一圈下來,想忘記都難。

??只是這會兒,在我繼承那筆財產後的第三天清早六點不到的樣子,這一批突然到訪、大約將近二十余人組成的勞動、工商部門的人同我的一番談話,讓我漸漸發覺到,那個被媒體和集團上層負責人所誇大了的神話,那個傳說中價值幾十億美圓的商場堡壘,它恐怕不過是個海市蜃樓。

??大約從去年這個時候開始,因為一些稅務上的調查而令工商局開始注意起這一只商場巨鱷,之後隨著調查的逐漸深入,挖掘到的內幕開始引起越來越高層的人那一方面的關注。直到最近收集齊了最確鑿的證據,足以證明這個曾頻頻暴光于媒體報刊,神話般在九十年代黑馬般在同類行業里迅速崛起,又在之後的十多年里獨占營業鼇頭的電器業大亨,它對外號稱的數十億美圓的營業額,早在兩年之前,就已經根本不足支撐這個龐大帝國的投資虧損,以及因為長期壞帳和外債而導致的巨額虧空。

??所以,簡單一句話,到了我手里的這一份遺產,這個足以讓外人對它神一般膜拜的集團公司,除了一個美麗的外表、巨額的外債和龐大的虧空外,它已經一無所有,新東集團這三十億美圓的身價只是名存實亡一個巨大而美麗的泡沫而已。而更甚,為了配合工商局的調查需要,我非但那筆遺產里所報的數目一分錢都拿不到,連自己原有的財產都被一並凍結了,甚至作為它唯一的合法繼承人,我還要為這一切虧空和債務負上一切責任。

??而雪上加霜的是,不僅如此,集團還被查出涉嫌財務欺詐和巨額度的偷漏稅。可是作為當事人或者說可以負上責任的人,新東集團的老板林韓森已經死了,他的兒子因為遺產分割問題,被他理所當然地劃分到了一切責任之外,甚至連入股在他兒子的軟件公司里的那些股份也被撤除了,那是工商局查出的唯一有著大量盈利的股份。于是,我這個對那一切根本一無所知的人,這個莫名被賦予了這一切的外人,不得不成了這一切事件法律上的主要負責人。

??于是終于明白,為什麼我這麼一個連面都沒和死者見上過一次的人,會繼承他全部的遺產,而他的兒子連一分都繼承不到。

??于是終于明白,為什麼我會那麼幸運被三十億元砸到頭,明明最近照照鏡子都是一臉的倒黴樣。

??

??那次談話大約進行了有兩三個小時的樣子,談完當時,我是完全都自暴自棄了。

??負責?我拿什麼去負責,連自己那點要用來修店、付醫療費的錢都被一起凍結了,我還有什麼可以拿去給一個集團公司來承擔責任。

??命嗎,可惜,就連命也快玩完了,還負什麼責,都見鬼去吧,什麼三十億遺產,什麼新東集團。幸運,見鬼的幸運。不過回頭想想呢,也好,至少有生之年我總算還當了回大老板了,還擁有過一個價值幾十億美圓的集團公司了,像不像灰姑娘呢,要不是後面那些現實,我都快以為我幸福得像小說里的主人公了。

??可是現實就是現實,而可悲的,我這人最近的日子,比現實更不盡如人意地現實。

??甚至連狐狸也現實地消失了……沒錯,他又消失了,就在那些勞動局和工商局的人來找我談話的當天。

??

??談完話那些人離開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等護士給我掛好點滴瓶離開病房後我馬上從床上爬起來一拐一拐跑上陽台,可是陽台上空無一人,那塊被窗簾擋著的地方什麼都沒有,而明明不久之前我還看到狐狸的身影在那里輕輕晃動著的。


??我拎著點滴瓶沿著陽台走了一圈輕輕叫著狐狸的名字,始終沒人應我,後來實在吃不消了,在手里的瓶子沒被我摔到地上之前,我重新拐回了自己的房間。

??躺到床上的時候又下意識朝那道窗簾方向看了一眼,窗簾外一團人型的黑影隨著窗簾微微一陣顫動,我當時心跳快了一下,一骨碌爬起來又想出去,轉念一想,又躺下了。因為想起來那是掛在這地方一塊布,剛才在外面也看見的,只是沒特別留意。那塊布和窗簾靠得很近,風吹著一動,就隨著窗簾一起動了,一眼看過去就是道在窗外隱隱晃動的人影。

??這樣的話,狐狸到底離開多久了……

??我不知道,而從這天開始,我再也沒見到狐狸回來過。

??直到三天之後。

??

??這三天,對我來說是一點自由都沒有的。也許因為我是海東集團事件里唯一能夠承擔責任的人,也許有人怕我會想辦法逃走。

??總之在勞動局和工商局的人來和我談過話後,那些來自新東集團的西裝革履風度翩翩的領導們再沒來醫院“關心指導”過我,包括那些被他們特別指定給我的理財人、律師和顧問。但另一批人的到來更加遏制了我的自由。

??那些來來往往的人清一色都是穿著制服頭戴大蓋帽一臉公式公辦的男女,不然就是由他們為我所指派的律師。就是在我做CT的間隙,他們也不放過任何同我面對的機會,那些關于集團稅務的處理,關于偷稅漏稅的法律問題,關于勞動糾紛引起的爭議……等等等等,我聽得快發瘋了。想對他們喊我不懂,這些東西我真的不懂。想問他們,你們到底有沒有人性,有沒有同情心??我得癌了,我等著做化療了,我都快死了!你們能不能別再問我這些跟我渾身沒有任何關系的問題……

??可是我不敢。

??我所有的財產都被凍結了,我一切治療必須在他們的監督下進行,我身邊沒有一個可以說下話,商量一下的人,就連林絹想來探望我一下都被攔在了病房外頭,理由是她不是我的直系親屬,對于目前我這樣一種特殊的身份,任何非直系親屬的人不得前來對我進行探訪。

??所以,我不敢。我不敢得罪到周圍任何一個人。

??于是只能就那樣日複一日躺在床上接待著他們的到來,日複一日感覺自己開始真正像個癌症患者,因為日複一日覺得自己身體的衰弱。

??我衰弱得看見太陽覺得眼睛刺痛,聞著菜的味道就開始干嘔,甚至連像以前那樣起來和別的病友聊會兒天的欲望都沒有了,因為他們早就同我隔離開來,而我只要一坐起身體,眼睛就開始發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