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第三章(3)



我一動不動站在原地,雨漸漸大了,額前的頭發濕淋淋地貼在臉上。弘時快步走上來,用力捏住了我的下巴,將我的臉高高抬起,盯著我恨聲問:"誰給了你這樣的膽子,十三叔,四阿哥,還是我的皇阿瑪?"

他話中有話,我心里不禁苦笑,想掙開他的手,但轉念一想,這樣做無疑是火上澆油,遂忍住痛,靜靜地等待著他的下文。他加大手上的力度,繼續道:"你為何幫四阿哥,為什麼?"

看我既沒回答也沒掙紮,他猛地放開了手,力道太大,我身子一個趔趄,摔倒在地。我慢慢起身,站直,仍對他福一福道:"奴婢告退。"在轉身的一瞬間,我的淚還是忍不住落了下來,真痛。

剛走進閣內,廊下的菊香便開始大呼小叫,直到我走進房中,她依然跟在我身後不停追問我的臉怎麼了。我說了N遍路滑不小心摔了,她才住了口。我仔細地囑咐她,一定不可胡說,見她點頭答應,我才吩咐她找高無庸告假。

見她走遠,我暗自歎口氣,這個菊香還是沒有吃過苦頭,受過教訓。要知道宮闈之中,盤根錯節,凶險萬分,最容不得的就是心思單純。

我泡在浴桶里,撫著頸中的木蘭墜子,理順思路,默默想著弘時所說的話。

這些日子,弘曆的確是一直來這里陪胤禛吃飯。既然弘時都知道了,那後宮諸人也應該知道了胤禛常在閣內吃飯。看來我以後更要循規蹈矩、謹言慎行。雍正年間雖沒有九王奪嫡,但宮中之人哪一個不是為權勢利益而活?有利益就有爭斗,有爭斗就有猜忌,而在這個特殊的環境中,有猜忌就有生死。我雖是從怡親王府出來的,但要尋個把柄,給我定個莫須有的罪名,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事。

那日後,我就一直躲在房中不肯出去,承歡來鬧了幾次,見我下巴青紫,也就沒要求我帶她出去,來了也只是在屋中唱唱曲、臨臨帖。

高無庸遣了勤政殿的小順子送來傷藥,來時正遇上了弘曆也來送藥,見自己送的藥和小順子送的相同,他表情訕訕地要拿回去,我笑著奪了回來。過了十余日,我下巴上的青紫才算消失。

這天,我傷愈後頭一天當值,勤政殿只有胤禛一人,正在批閱奏章。

我奉上茶水,正往外走,身後的他突然問道:"完全好了?"我一怔,轉身看向他,他頭未抬,邊寫邊道:"朕問你是否完全好了。"我心中一暖,道:"謝皇上惦念,奴婢已經好了。"

他點點頭,不再言語。我忍不住抿嘴而笑,步履輕快地向外走去。

我正要進偏殿茶房,遠遠地看見高無庸領著一個小宮女走來,忙轉身走向前道:"曉文謝諳達送藥。"

高無庸匆匆看了我一眼道:"好了就好。"說完,他步子不停,徑直往大殿走去。我一呆,高無庸做事一向謹嚴精細,是個泰山壓頂也面不改色的主,今日怎會如此慌張?我遂轉過身,觀察他們的背影。

因為走得太快,後面的小宮女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高無庸忙轉身扶住她。看到高無庸居然扶了一個宮女,我心中更是驚奇,凝神仔細看去,這個宮女……她的背影太像一個人,但那個人不是已經死了嗎?我心中震驚,頭上像響了一聲炸雷,腦袋被震得嗡嗡的,往日的一幕幕驀地出現在腦中。

我本欲再次端茶入內,一探究竟,可高無庸竟擋在門口,說不用再奉茶,便遣散了眾人。

天色漸暗,我雖知這樣不妥,可還是站在樹後向大殿方向望去。大約過了一個時辰都沒有人進出,我站得雙腿酸痛,倚在樹上,還是不死心。

終于,高無庸領著她走了出來。她頭微微垂著,臉上似是掛有淚跡,看不清她的容貌,我心中焦急。

她抬起頭,像是問了高無庸什麼,高無庸邊點頭邊回答。

的確是綠蕪。我雙手緊抓住樹干,抑制住沖出去的沖動。胤禛不是說綠蕪死了嗎?突然間心里竟有些恨他,他可以說這麼做是為了保護十三,可對十三和綠蕪來說,這是多麼殘忍的事。

我目送他們的身影逐漸消失,才轉過身子,無力地靠在樹上。這就是宮廷,人的生死都不由自己決定,一個活生生的人可能下一刻就是一具死尸,而一個你認為已經死去的人,下一刻也有可能活生生地出現在你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