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尸體給醫師開刀

主刀醫師躲在家里好幾天,不敢去上班,那些個急需開刀的病人大喊大鬧,連名告到院長那兒去,所幸院長也住院,肩膀上一長口子得消毒縫針,深有同感。于是索女護士去請那主刀醫師,他太太一個勁地勸阻,說:“去不得啊,去了會出人命的,那些喪心病狂的人連院長都敢砍,見了我老公,豈不往死里砍?”

女護士說:“鬧事的已經走了,醫院也正常診治,還在各個科室派了保安,沒事的。”

“那具尸體可移走了?”

“沒有。”

“那去不得,鬧事的還准來,去了准死。”

“你老公不出馬,會拖死大批病人的,這些個鄉民,都是病得深重支撐不住才往醫院跑的,遲一天也危險啊!”

“難道醫院沒我老公就開不下去了?別的醫師不可以主刀啊!”

“那些個病人點名要請他。”

“呸,他如今弄出人命來了,病人還敢請,鬼才相信呢!不去不去!”

“不去可是要砸飯碗的,院長冒死坐台,就你老公的命珍貴些?”

“喲,你是院長什麼人啦?我老公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負得了這個責?你叫我守寡啊,我可比不得你,長了副好臉蛋,一雙十足的狐狸眼睛!”

女護士氣得直咬牙,邊走邊說:“不去拉倒,好心來請,卻擺什麼架子,做什麼縮頭烏龜,還罵起我來,呸,你以為你老公是什麼東西,沒有他地球照樣轉!”

主刀醫師夾在兩女人中間,屁也不敢放一個,見女護士出門,急使眼色,這邊好好哄著夫人,茶盞功夫,也便偷了出來。

他像做小偷一樣,先察看了醫院四周環境,沒有異常動向,後邊也沒人監視他,來來往往的保安讓他心里踏實,那腳兒便歡快地邁進了醫院大門,許多人跟他打招呼,許多人圍攏他,把他捧得跟明星一樣。

手術台就是陣地,就是戰場,得以病魔作戰!

主刀醫師全副武裝,手持尖刀,兩眼放光,在手術台一站便是七個鍾頭,畢竟做手術的人太多了,多得他沒了休息時間。當他看見刀子將人皮骨肉劃開時,看到血從內腔流出時,他的眼前老是浮現出那老頭的身影,那根從左腋直切到右腋的血口子!

他趴在手術台打盹,感到全身發冷,想嘔吐,卻又吐不出來,一點食欲也沒有。他睡不安穩,擔心別人拿刀剁他,但睡意總在這時襲來,因為他畢竟太累了,他的筋骨酸疼得沒半點力氣。

做過手術的人陸續來找他,一個老頭說:“白大夫,我是左肺壞了,你怎麼把我的右肺割下來了?”

“不可能吧,我記得很清楚,怎麼會搞錯呢,當時還問過你的家人。”

“我拍了片子,那好肺倒被你割去了,這可怎麼辦呀?”

“我把割下來的肺用塑料袋包好了,還有淋巴結,我們要做切片實驗的,我拿給你看一看,當時拿出來時,肺全黑了,還滲出半升汙水來。”

主刀醫師去內室按標簽查找,果見鮮活的一個右肺!他嚇得不敢出去。

不久,一個老婦人找來了,同樣的質問聲:“白大夫,你怎麼搞的,那些個手術刀、鉗子擱我肚里沒拿出來,你就將它縫上了,我每走一步,刀子就紮一下,這不要了我的命嗎?你怎麼當的大夫的?”

主刀醫師無可辯駁,因為確實少了一些手術工具,他捂著耳朵,被動的承受著,任憑老婦人在他臉上吐唾沫。

第三個第四個也接著來了,桌邊擠滿了人,指指點點的,好像要把主刀醫師吃了。他快要崩潰了!只得躲藏在休息室。

夜靜得出奇,那些人似乎回去了。他見窗邊趴著一個腦袋,卻沒有身子,腦袋瓜兒敲得玻璃砰砰直響。

“有什麼事嗎?”主刀醫師斗膽問了一句。

他的衣服被一只干瘦的手抓住,另一只手指著胸前的血口子說:“你怎麼縫的,還有兩根胸骨留在外邊呢!”

主刀醫師抬眼看去,果是那老頭的尸體,門關得死死的,為何闖進來了?那聲音直接從喉管傳出,脖子上邊空出一個深眼,正滴著血。

主刀醫師猛力一推,說道:“你都死了,還計較這個干嘛,我幫你縫合了就算對得住你,出去吧!”

老頭說道:“今天的四個手術都是我替你做的,割下來的東西都是上等的,優良的,我如今全帶來了,為了感激你,我把這些個肺呀,胃呀,腸呀,腎呀,全裝你身體里,給你雙倍的能量!”

尸體從腹腔中取出四個塑料袋,用刀子割開,血水嘩嘩嘩地流出。


“不要,不要,我什麼都有,要不得這些東西!”

“不要?這些好內髒若是送給別人,可是值大價錢呢!”

尸體伸過干枯的手,撕開了主刀醫師的肚皮,把從病人身上割下來的好內髒塞進了他體內,然後替他裝了一根肉質拉鏈,說道:“我可比你想得周全,這些個內髒要是不願為你效勞,你可以拉開鏈子,把它丟出去喂狗!”

清早,主刀醫師的太太跑來醫院,正好與女護士碰個滿杯!

“我老公昨兒個晚上沒回家,搞得我做了一整夜的惡夢,不是你到我家去請,他會偷著出來嗎?”

“誰希罕你老公?送給我都嫌髒!”

“呸,他到底在哪兒?”

“到四樓去找吧!”

“找不著我可找你算帳!”

白太太白了她一眼,噔噔噔跑上樓,樓上空蕩蕩的,沒一個人影,還怪嚇人的,因為空氣中滿是血腥味。

“我老公真不見了,我老公真不見了!”

白太太正要找女護士理論,突見辦公桌上赫然躺著主刀醫師,心里直罵道:“這喪心病狂的,居然把桌子當床睡,院里獎金可沒多給他一份,真是個十足的傻子,要這麼賣力干嘛,不是借機出來偷女人,倒也就罷了。”

她走近些,見門上一把鎖,說道:“這什麼意思呀?睡覺還上鎖呀,里邊真藏了女人麼?”

白太太咣咣咣打了幾下玻璃門,沒反應,以為睡得太死,便悄悄向女護士問來鑰匙。

女護士莫名地問道:“你要辦公室的鑰匙干嘛?那里邊可放著一具尸體呢!”

“你瞎扯,那是我老公!”

“不可能吧?”

“你來看看嘛,確是我老公。”

女護士半信半疑,跟在她後邊一看,嚇了一大跳:“哎呀,那具尸體不見了,昨天晚上也在這里的呀!——你老公真大膽,敢跟死人睡一塊。”

白太太開門一看,地上還有血跡,她撥轉主刀醫師的身,但見主刀醫師臉面鐵青,腹部奇大,如孕婦一般。

“老頭子,你死了嗎?”

“哎呀,怎麼一身冰涼,還出血了——他真死了!我的老頭子啊——”白太太抓住女護士的衣領,哭得面部扭曲,說道,“你還我老公,還我老公,你不叫他來,他會死嗎?”

“他一定被那死老頭害死的,昨天晚上我聽到吃吃地笑聲,玻璃上還出現了一個模糊的人腦,像是在找人似的。”

“我可怎麼辦啊,我就知道會出事的。”

白太太哭泣不止,兩只手在主刀醫師的腹部打來拍去。“吱溜”一聲,那肚皮漲開來了,殘肺爛肝從里邊溢出,帶著一股惡臭!白太太“啊”地一聲,腳下生滑,一頭栽進了主刀醫師的懷里,主刀醫師突地坐起,兩眼外翻,嘴角流泡。女護士以為他沒死,急忙嘴對嘴地采取人工呼吸,主刀醫師啪地倒下,兩手夾住了女護士的脖子,白太太哪里看得入眼,當著她的面又親又抱的,便死命去扳開他的手來,哪里扳得開?白太太對著女護士後腰一陣猛打,但聽哼哼嘰嘰地呻吟聲。女護士兩腳亂蹬,手腦皆被主刀醫師鉗緊,深埋胸窩。

白太太找來一把掃帚,伸進他的臂彎使勁撬,掃帚斷了,她拿過吊針杆去撬,但聽喀嚓一聲,一只手從衣服里脫落出來,她拉開女護士,剛一松手,女護士撲通一聲倒在地上,死了!她強烈地感觸到死亡的氣息,發瘋似的跑出來。

刁三深更半夜聽到厚重的敲門聲,翻身汲鞋去抽拴,打開一看,外邊黑漆漆的,沒有人影,只覺一股寒氣襲來,冷得他直打哆嗦。他忙將門關死,剛躺到床上,但聽田氏嗚嗚地哭,哭得十分悲切,忽而大喊大叫起來,刁三以為出事了,急披衣去後間看,問道:“媽,你怎麼啦?”

回應他的是呼呼鼾聲,莫不是做夢了?還沒等刁三邁出門,田氏又大哭,拼命擊打床板,還罵人:“你這該死的東西,你害老娘做什麼?你滾出去!……”

“媽,你在說胡話吧!”

刁三坐在床沿,抱住田氏,覺察她身上燒得滾燙,面額大汗淋漓,莫不是生病了?

“媽,你醒醒,你醒醒!”


“你纏著我干嘛,你死開!”

田氏閉著眼說話,一雙手亂打亂抓的,刁三忍著怒氣,搞不清這是為何?如此折騰了一個時辰,田氏睡睡鬧鬧,一直處于迷糊狀態。刁三不敢離去,守在她床沿打盹。突然,田氏大叫,從床上跳起來,發瘋似的抓撓自己肚子,抓得鮮血直流。刁三正要阻止,哪里阻得住,田氏像增加了功力,力氣特別大,一腳踢中刁三下腹,竟將他踢出床底。

刁三忍無可忍,啪啪啪打了幾巴掌,田氏又嗚嗚地哭泣。憨大,乖二,佳美、小浪、甜甜皆被吵醒,一起圍攏床沿,拉亮強光,一聲聲地叫媽。

“難道鬼附了嗎?”

“她發高燒,興許氣病了!”

“陪她去醫院看看吧!”

“老爸死在醫院,你想讓媽也死在醫院是吧,那些個庸醫,哪顧人死活,只曉得賺錢!”

“那怎麼辦?”

“看樣子是嚇到了,請神婆來看看吧!”

“你趕緊燒些紙香,求觀音保佑!”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最後由憨大去叫神婆。田氏竟吃吃地笑起來,兩眼發直,叫得人發毛,不敢去碰她。

“好端端的,怎麼會這樣呢?真是走壞了運腳,倒黴呀!”

不大功夫,神婆蹣跚走來,矮個,遍身黑衣,一副慈眉善目樣,下巴一團贅肉,嘴里念念叨叨,問道:“幾時發的?”

刁三說:“半夜,似是嚇了,沒了魂魄。”

“你們且退到門外,容我念咒作法。”

神婆揮動手臂,在空中劃圈,迅速指向田氏胸腹,按壓不止。田氏哇哇大叫,如生孩子,手指把被單撕成條條。

田氏腹中有嗡嗡之聲,伴隨肚子劇烈起伏,一條怪異的多腳蟲從她肚臍眼鑽出,飄飄忽忽地化作一絲青煙而逝。過不多久,又逼出一條,卻是小些,田氏方如夢初醒,問道:“你們站在這里干什麼?都有不要睡嗎?”

“神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她肚子里怎麼跑進蟲子去了?真是嚇死人了!”

神婆將田氏扶起,在她腹部的青紫處貼了一張黃紙,取火燒之,紙灰填入肚臍眼,方才無事。她對田氏說:“你睡得筋疲力盡,耗了不少元氣,日後需好生調理。”

田氏說:“莫是老頭子托夢尋我?”

神婆安慰說:“你想得太多了,沒事的。”

刁三拉住神婆,低聲問道:“我媽肚子里怎會長蟲子?”

“她被鬼附了,興許活不長久,那些蟲子是鬼魅變化的,雖將它趕出,保不准第二天夜里又要鑽進去。另外,你這屋邪氣很重,像是被鬼魅占據了,你最好還是搬出去住,我走了!”

神婆剛踏出門去,腳下拌著一具僵尸,她重心前傾,摔了個嘴啃泥,罵道:“鬼樣東西,哪不好睡,偏要睡門口!哎呀,疼死我了,快拉我一把!”

眾人跑出來一看,卻是醫院里的那具尸體!

刁三無不驚駭,說道:“是誰把我爸抬回來的?他媽的也不打聲招呼,竟丟在門口就跑了,這麼缺德呀!”

憨大說:“肯定是醫院里的人!”

幾個女人也說:“難怪媽得怪病,是有心里感應呢!”

“趕緊把他抬進來!”

神婆說:“不可,死在外邊,不可抬進里屋。”

“為什麼?”

“會把鬼魂帶進屋里,卻會害自家人!”


刁三只好用草席裹住尸體,支起一個破曬墊,為其遮擋陽光。屋里幾個女人早哭得眼腫,又劈劈啪啪地放爆竹,引得一大群人來瞧熱鬧。

村里人都在議論這糟老頭的怪事,說這糟老頭早該死了,都癌症晚期,還拉出這麼多人為他陪葬。據說主刀醫師死了,動手術的病人也死了四個,醫院里冷冷清清,許多病人紛紛轉到市醫院就診,甯願多花些錢,心里倒踏實。有的說毛公村遭滅頂之災,也是這老頭惹的禍,老頭心胸狹窄,看別人死光光,他才少些遺憾,反正大家都死,沒啥計較。

這事兒說多了,還倒真邪門!昨晚上好端端蓋上的棺材蓋,今兒個早上,卻掀開了一大角,棺材中還有股煙味,久久揮之不散。刁三請了兩位道士為其超度靈魂,擇良日,起棺安葬,半道上。那棺材越發沉重,八仙支撐不住,棺材上的公雞啄斷繩索,飛入了林中,中間橫木喀嚓一聲,棺材斜掉下來,轟的一聲,棺蓋又被震開,里邊躥出一股黑煙,刁三伏棺探視,只見老頭的額上突起一大塊,還在冒煙,一會兒顯出一只野貓來,半個身子在腦內,貓頭呲牙裂嘴,兩爪前伸,哭腔似的叫喚,所有人聽得毛骨悚然,都嚇得四散逃躥。

“見鬼啊,見鬼啊!”

道士急取出黃符,貼于棺木之上,口含烈酒向尸首噴灑,那野貓縮進身子,尸首額邊多了一層發皺的皮膜。眾人用鐵釘釘好棺材,正要拉繩索去抬,誰知那棺材自動地向前移,發出沙沙沙之聲,遇到溝壑,則一翹一翹蹦跳而行,似長了腿腳。

“這是如何?”

道士說道:“棺內一股邪氣不能降服,以至如此,莫是死者生前吃過什麼不該吃的東西?”

刁三說:“父親犯病無望期間,曾不顧眾人勸阻,生吃過一只懷了崽的黑貓,貓肚里的小貓還叫呢,如嬰兒啼哭。”

“哎呀,貓是吃不得的,貓有虎威之相,報複心極強,死後陰魂不散——你父親為什麼要吃貓?”

“他夜來做一夢,一觀音似的女子指點說,但吃貓肉,可絕後患。”

“胡扯,後患無窮啊!”道士拍手跺腳。

八仙以繩套住棺材,向後拉住,那棺材跳得更厲害,繩索劇烈晃動,因磨擦而折斷,那棺材受了慣力,豎立在一棵大樹旁,不動了。

道士說:“急將棺材下坑,用土埋了。”

棺材側邊的一片木片已經脫落,露出尸首的一只手,道士正要塞進去,不想那只手抓住他的衣領,往里拽。眾人生怕道士中邪,把道士拉開,卻被僵手撕去半邊道服。棺材撲通倒進墳坑,又一股煙起!大伙忙著蓋土,很快堆起一座小山,壓得緊緊的。趕緊放了鞭爆,慌忙下山。走不出數米,只聽沙沙沙之聲,墳堆上的土顆粒嘩啦嘩啦地往下滾,像篩糠一樣,不一會兒便磨平了墳堆,眾人哪敢過去,奔命地跑回家。

村里人聽說棺材中有貓叫,索性將家養的貓統統用蛇皮袋密封,或拋入池中,或吊在樹梢,任其自生自滅,一時間,方圓數里貓聲不絕于耳,叫得哀婉!

當晚下起了連綿小雨,刮起了風,木壁邊掛著的幾件白長衫呼呼地飄起,像幾個人在走動,突然鐵鉤上的竹籃啪地掉在地上,櫥窗門也打開了,像有人進屋一樣。

田氏去摁開關,沒電,心里多了幾分恐懼,但她不得不起身方便,于是在床頭摸出火柴,劃亮了一根,點了一支紅燭,剛出門,火便滅了。她哆嗦地再去掏火柴,不小心掉在地上,灑了一地,她摸起幾根,就著盒沿劃來劃去,怎麼也擦不燃。

靈屋就在她面前,陰森森可怕,那幾件白衣飄到她發際,帶著幾分冷風,她看了看老頭的遺像,他在對她笑,笑得很甜,但漸漸模糊不清。遺像上的老頭從神龕上爬下,跳到桌上,仍是笑嘻嘻的。

“老頭子,你別嚇我?我可要尿尿了。”

那小人漸漸變大,白衣褂被風一刮,正好披在影像的身上,她舉起一個木凳,狠狠地扔過去,凳子砸在玻璃櫥上,嘩啦啦地響。影像人仍在原地笑,腳未著地,她伸手去捏,只捏住衣服,于是冷汗大出,無所適從。

她嚇得褲子濕了,急忙跑回房內,忽從窗邊探進一根粗枝,這是老頭當年在屋旁栽的梔子樹,雖剪去許多亂枝,但越剪它反而越長得茂盛。粗枝帶葉地鉤住田氏後帶,田氏正想折斷,誰想枝條長伸,如蛇一般從她的脖子一直纏到腳下,窗外移進一朵白色的梔子花,亮得如一盞日光燈,在她的臉上拂來拂去,田氏只覺得奇癢無比,還格格地笑起來。

花兒幻化出一個女人身影,對田氏說道:“你老公害了我老公,我如今也來害害你,讓你化作一堆白骨!”

“你是誰?”

“我是白太太,我老公好心替你老頭子動手術,他竟害死了他,我還有什麼活頭,咱們一塊做鬼吧!來呀!”

田氏已失去知覺,腦際冒出一縷青煙。此時,那遺像飄過,像外的鏡片碎成塊塊三角小刀,割斷了那朵梔子花,粗枝像彈簧一樣退去,田氏大口喘氣。

刁三推開門,見門角顯出一個影子,細看,卻是父親陽陰,心想,爸不是死了嗎?怎麼又回來了?但見陽陰站于陰暗處,頭發全白,穿灰白夾克,灰褲,兩手攏褲袋,顯拘謹。一副瘦瘦的樣兒,著實可憐,他的咳嗽聲不斷,帶著病重。刁三走過去,聞到陽陰特有的味道,確信他在屋,叫田氏來。當田氏進屋時,陽陰已經倒地上了,有些支持不住,刁三急忙將他扶上竹床,墊高枕。

一下子屋內外來了許多人,都是看熱鬧的,有的說,死了又跑回來了,真是陰魂不散啊。有的深表不歡迎,讓道士再驅魂靈。田氏一家人哭哭啼啼,不知道把陽陰如何處置,若是把他當人,鄰里鄉親必不同意,怕他禍害于人,若是把他當鬼,這實實的人在,也做不出臉色,畢竟是親生父親。

陽陰躺在竹床上,受到了冷遇,沒有人親近他,像遺棄的孤兒。不久,道士執劍來了,在後院寬闊處起舞,口中念詞。其余家人俱穿白衣,中堂懸一大明鏡,燃香燒紙貼符。

一道幽幽的魂靈果然從陽陰體內躥出,發出“啾啾”之聲,如飛碟盤旋而去。田氏便往陽陰身上吐唾沫:“死老頭子,還賴在這里干嘛,你的魂都收走了!”

陽陰縮小了身影,漸漸如冰融化,竹床上留下他生前的氣味,和一個身體外廓痕跡,很明顯,像刻意畫在上邊的一樣。誰還敢躺那竹床,索性一並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