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把嬰兒扔進池塘里

“土窪村距田家有二十里地,且大都是山路,蜿蜒曲折。雖說小女很輕,但我的手腳累得酸麻,額上的汗滴大顆大顆地滾落在她的包裹上。當夜漆黑一團,四周的樹影如鬼魅一樣立著,時有大鳥撲楞地飛起,間或一聲長鳴,如幽靈一般。有一塊墳地是通往田家的必經之路,我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突然一個趔趄,失了重心,我死死地抱住女嬰,用手肘撐地,我的右腳踩在墳洞中去了。那時只有一個念頭,完了,鬼拖腳了。我險些嚇暈過去,所幸女嬰從睡夢中驚醒,又大哭起來。這種悲寂的哭聲給了我無窮的膽量,我意識到我是做了父親的人,我應當保護她。‘這種荒山墳地有什麼鳥怕的!是妖是鬼你出來,老子掐死你!我不怕,我不怕!’我對著山谷嚷起來,邊嚷邊拼命地趕路,像逃離魔掌一般。”

“‘啪啪啪,啪啪啪!’我捶著厚實的雙重門。回應我的是凶惡的狗吠聲,突然,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從洞里竄出,直奔我而來。我彎腰拾起一塊斷磚,一抬手,還不等擲出去,那兩只放光的眼珠倏地往後退,在我的四周或進或退的狂吠。不大功夫,門‘呀’地一聲開出一條縫,打里邊探出一個腦袋,照樣是凶神惡煞的眼神。他聽了哭聲,冷冷地說:“趕緊幫我抱回去,她娘是不會給她喂奶的!’‘丈人,就看在可憐孩子的份上,你讓孩子她媽留下她吧!我擱這門檻上了。’‘不行,你再不走,我把她扔到池塘里喂魚,我家孩子多的是,不希罕你這孬種!’我當時不相信他的話語,只當是嚇唬人的,放了女嬰,我索性走開,畢竟是他的外孫女,他能咋的?萬沒想到,他說得出口,竟做得出手,果真將女嬰拋入門前的池塘內,像丟一只死貓一樣。當我撲通跳入水中,撈上來的卻是一具女尸,我萬念俱灰,痛心疾首地捶他的門。我的濕淋淋的肩膀上挨了幾棍子,一群本村人將我攆走。這個可惡的女人,自始至終都沒有出來瞧上一眼!”

“然而,田氏仍做著我的妻子,我的不下十幾次的離婚,都被世俗和人為的力量給擋了回去。我想,我的不中用的兒子,大多是得了田氏的真傳。田氏是巴不得我早死的,莫非她的心里還惦記著魏家的小子?興許等我一死,墳地上的花圈還未凋零,她早已迫不及待地鑽進別的男人的被窩中,去盡情體味按捺已久的愛意了。我想像得出我死之後,她會何等地快活!她的空虛的靈肉將會有嶄新的內容去填塞,我不妒忌,我也不值得去妒忌,我倒要替服務她的男人捎一份同情,世上又多了一個倒黴的男人!”

“我一個人呆在家中,欲哭無淚。趁我倘然走動,我孤獨地去外邊散步。健康的人們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他們早已把我排斥在外。眼前的一切都將消失,七彩的世界將被黑暗取代。我不能這樣悄無聲息地離去,我要活得轟轟烈烈,讓世人記住我。”

“我想起我貧困的三個兒子,我的離去,將增重他們的負擔,雖說他們不懂孝心,但畢竟是我的親生骨肉,我希望他們活得幸福,我能為他做點什麼呢?”

“我的尚無價值的身軀,與其等死,不如痛快地死一回。既可以產生經濟效益,又可以增加街頭巷尾的談資,產生名人效應。”

“我想我要撞車,讓尚無價值的身軀與名貴的轎車來個親密接觸。我選了一個濃霧密布的日子,獨自一人來到了街頭。我感覺我的身體狀況很好,胸前沒有劇烈地疼痛,我清楚這只是暫時的。我看到一輛新車奔馳而過,我想他正是得意的時候,他有的是錢,或許是剝削別人的。我的眼里冒出了仇恨的火星,為什麼要駕了這麼豪華的車子在街頭上逛,是顯耀嗎?我一輩子也賺不了一輛車,我要給你點顏色看看。當我故意靠近旋轉的車輪子時,我的膽怯遲緩與司機的狡猾靈敏,使精心策劃的恐怖行動屢屢落空。唉,想死都不容易啊!”

“今天依然大霧彌漫,毛公村好像出事了,星球與地球相撞,許多官車在路上狂飚,醫院里正等著我再挨一刀子,我看得出兒子無賴的神色,還是替他們省點錢吧,若是上天有眼,就讓我用殘生從富人口袋里拿點錢用吧,但願這次能成功……”

字跡因濕氣而在布面滲透漫延,轉眼褪去了字色,只剩一張長長的白布。跟刁三紮在發際的孝帶一模一樣。刁三猛然醒悟,老頭子撞車得了一筆巨款,一定被田氏藏起來了。他循著窄洞往上爬,手指被石壁磨出了血,便上頭不知被誰堵死了,還是那塊古墓碑!


刁三嚇得渾身冒汗,上不去呀!他大叫了幾聲,外邊沒有反應,也沒有動靜。難道就死在這里嗎,活埋嗎?回頭便是腐爛的尸體,是什麼讓他進洞的?他看了看那堆貓皮骨,已經不見了。這洞中一定有邪氣!為什麼屋下有深洞,以前從未發現過呀?

刁三聽到一種怪異的聲音,上層的土石被聲音震蕩得嘩嘩落下,漸漸填沒了洞巷,里邊空間正在縮小,刺骨的冰水也在漲高,已經浸過他的腿腳。

他使勁掏挖上邊土層,指甲斷裂,土層上留下根根血痕!挖了一陣,他傻眼了,全是石板,厚重得像棺材,堅硬無比,即使有鐵具,也未必能出。

這時,他看見那根白色的布條,仿佛受了風力,向一角落飄然而去,他撲過去捉住它,感覺白布條有一股前傾的力,一端像纏住了什麼。他定睛一看,是樹根!梔子樹的樹根!他順著樹根方向掏挖,上邊土粒嘩啦掉在他的頭上,洞中怪聲依舊,大塊的石頭向他腳腿砸來。確切地說,他已經有半個身子被土埋了,刁三揪住樹根,狠命一扯,上頭轟地一聲,塌出一片天洞,十幾只毛茸茸的小東西落在他的腦袋上,還有爪子,啊,一群小貓!全黑的,兩眼碧綠,刁三一只只掐死,兩手一吸,爬上了貓窩,此窩與樹洞相連,原來這棵梔子樹是空心的。

眾人見刁三從土里鑽出,神色大驚,田氏哭道:“你死到哪里去了,把我急死了,你父親昨天夜里回過家,把我害得夠慘,怕是對我有成見呢?”

“洪書記賠的錢呢?”刁三逼問。

“什麼錢?你這個不孝子,你父親剛死,你就來嚷什麼錢啊錢的,你曉得你父親從得病到入土,花了多少錢嗎,家里欠下一屁股債,你不但不出幾個,開口就是問錢,閻王爺怎麼不捉了你去?”

刁三正待發火,猛見那塊地洞中的白布條飄飄忽忽,帶起一陣旋風,煞進越旋越大,氣浪沖屋頂,現出那遺像身影,雖笑猶魔,隱隱殺氣,田氏急鑽入桌底,伏地求拜!

……


噓!這尸體老頭便是我!叫陽陰,有些法術,如今也不曾死得。

你可坐好了,屏幕上的字跡經我一弄,全變成跳動的小蟲子,鑽進你的眼簾!小心我從屏幕中伸出一只枯手,去握住你的鼠標,點出一段極度恐怖的文字,讓你看了心驚肉跳!

整個世界已經模糊,我希望進入天堂,但我卻身在地獄!上帝不是個東西!一樣的徇私舞弊!我仿佛墜入萬丈深淵,黑的魔窟。上帝在懲罰我,或許那奔馳車的主子賠了不少錢給我的家人。他們是因為我的慘死而痛心不已,還是因為得了一筆巨款而歡呼雀躍?我猛然記起錢也不是個好東西!我的三個兒子因為這筆巨款是否大打出手?田氏得了撫恤金是否按賴不住內心的寂寞而有心于他人呢?慈愛的主啊!拯救他們的靈魂吧!

我的身體輕飄飄的,我能飛了!高高的懸崖上布滿了死難者的尸體,我嚇得毛骨悚然。他們安祥地躺在每一個鋪位上,與我打聲招呼,似乎歡迎我的到來。我不敢靠近他們的身體,我要離開,但無論我怎麼飛,也飛不出懸崖的上空。我棲息在一個山頭上,幽魂像云霧一樣包抄過來,掐住我的咽喉,將我埋入最底層。任我拼命掙紮,也無濟于事。

有東西在我的身體上蠕動!一個輕巧的家伙在撕咬我的手指。豈有此理,難道到了地獄,也有小鬼捉弄我來!我既然來到冥界,做了冤鬼,我還怕誰?

“嘰嘰、嘰嘰!”

是老鼠的叫喚。我順手抓過來,大口地嚼著。突然,我嘴里的食物被什麼東西奪了過去。我的手疼痛不已,這讓我十分生氣。我捏住它,狠狠地咬。肉的鮮嫩增進了我的胃口。

我漸漸回過神來,我沒有死。四周黑漆漆的,一絲微弱的光線在我手邊,就像我的殘生。我的手里粘乎乎的,這是個什麼地方,為什麼我躺在這陰森森狹小的空間?我開始感覺胸前隱隱作痛,我用手一摸,兩根肋骨伸了出來,像象牙一般。胸腔內似乎沒有什麼,我不敢再摸,我怕變成了比干,沒心沒肺的東西!我的記憶仿佛中斷,像剛出生的人一樣,對什麼都充滿新奇,我迫切希望了解我現在的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