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二十九章

隨著身後跟過去的老者,忙把小女娃拉到身前,蹲下身子,溫言問:"二小姐,可傷著了?"

小女娃搖搖頭,又轉回頭,牽起弘瀚的手,道:"我叫博爾濟吉特.桑丹,那是我姐姐."弘瀚道:"我叫……"

出宮前曾一遍又一遍的叮囑他,不能說沾上'皇’,'宮’,'愛新覺羅’字眼的話.

他猶豫了下,似是不想撒謊,抬頭,為難的看我一眼,我輕搖了搖頭,他一臉失望的回頭,對著小女娃道:"我叫金瀚."

三人道謝後,轉身欲走,弘曆道:"姑娘止步."

那姑娘回身,問:"公子,有何吩咐?"

弘曆淡淡地道:"如果姑娘在京城沒有落腳之地,我有個建議,在下的朋友開了間茶舍,現在正缺人手,如若姑娘不嫌棄,可先去幫幫忙,待姑娘找到了落腳處,再走也不遲."

那姑娘打量了我們幾人一陣,然後點點頭,對弘曆施一禮道:"謝過公子."弘曆掃了眼汀廂樓主事的,他慌忙伸出手,作了個請的姿勢,道:"姑娘請."

待他們走出酒樓,弘曆笑著道:"折騰了一陣子,瀚兒餓了吧."弘瀚還望著門,像是沒聽見.傅雅搖搖他的手,他收回目光,問我:"額娘,蘭葸什麼時候才能像她一樣漂亮."

我們幾人一怔過後,都忍不住笑起來.

用過午膳,弘曆掠了眼樓下,我順著他的目光看下去,幾個穿著便裝的侍衛或站或坐神情自若散在樓下,看似閑散,實際上站的位置恰好團團圍著這酒樓.

收回目光,笑問弘曆:"如果有事要辦,你放心去吧,有他們在,不會出什麼岔子."弘曆微一頜首,欠了欠身子,沒起身反而又坐下來,面帶遲疑,道:"還是抽時間再去吧."

我搖搖頭,道:"你以後能抽出來的時間不會太多,還是趁這空當,辦了吧."抬頭看看外面刺目的陽光,笑著道:"這會兒也不能出去逛,我們找間茶舍,歇息一會,你辦完事後,來找我們也就是了."

弘曆聽到'茶舍’兩字,一怔,默默瞅我一眼,道:"張毓之辦完那事後,就出了京城,聽說是回天目山了."

本想找他問問十三最後的事,沒想到他竟不在.弘曆又道:"菊舍現在也由李煜代管,剛才那姑娘就是去那個地方."

我笑了下,心中一陣難受.

他身邊的弘瀚卻向前探著身子,道:"額娘,我們去喝茶去,好不好?"我落寞的點點頭,弘瀚坐回到位子上,抓著弘曆的袖子,笑道:"四哥,送我們去."

弘曆看看我,對弘瀚笑著搖頭道:"四哥有一個更好玩的地方,你去哪邊?"弘瀚猶豫著,是去那邊,還是隨著弘曆走.

身邊的傅雅自開始,不是淺淺笑著,就是開口逗逗弘瀚,好像我們談論的跟她無關.

我輕歎口氣,對弘曆道:"那我們就一起去吧,也省得把時間都浪費到路上."

弘曆笑著點點頭,我們幾人緩步下樓,出門而去.那幾名喬裝的侍衛馬上跟了上來,不遠不近,不疾不徐尾隨著.

兮遠玉器店.

弘曆吩咐李煜拿出一摞子帳,笑著對弘瀚道:"瀚兒,把這些帳核對一下."望著厚厚的帳簿,弘瀚面色一喜,拿起最上面的一冊,翻著看起來,小臉專注而認真.

弘曆身側躬立的李煜微張著嘴,一臉驚詫,但瞅了眼我們幾人,馬上斂了臉上的表情,輕聲道:"小姐有陣子沒來了."

我微笑著點點頭,笑對弘曆道:"你們談你們的,不用管我們."弘曆嘴角帶著絲笑,對傅雅道:"照顧著姑姑,我們去去就來."

傅雅聲音甜甜的應下,弘曆面色淡漠,輕一頜首,率先出門而去,李煜施一禮,然後緊隨著跟著去了.

傅雅端起桌上茶壺為兩人倒上水,端坐著對面慢慢的啜著,不知是真的渴了,還是心中有事,不想說話.

我默盯她一會兒,她笑著撫了把臉,道:"姑姑,為何這樣看著我."我笑睨她一眼,端杯抿了口水,問:"一直沒機會問,這些日子過得可好?"

她的笑容一僵,眼底一黯,但很快又笑著點點頭.我仍盯著她,直接問:"四阿哥對你怎麼樣?"

她嘴邊露出絲笑,面色微紅,低下頭,聲音輕若蚊蠅:"比起以前,爺對我好多了,也多有留宿于我宮中."

她的樣子不似假裝,我心中一松,抿嘴笑著不語.但同時心中又有些不解,她方才眸中那絲憂傷,到底是為了什麼.

我笑吟吟地看著她,道:"你身為嫡福晉,不要只顧自己的身份,使自己放不開,想他時就去找他,不要過分掩飾自己的感情."

聽完我的話,她默一會兒,忽地抬起頭道:"我不能這樣,皇阿瑪子息單薄,現在爺在兄弟中居長,是要多娶些回來.我不能要求爺獨愛我一人,只有雨露均沾,爺才能多些兒子."

我一呆,有些動容.

但是,心中一時之間竟有些接受不了.心中有絲難受,突地想起第一次見她的情形,身著男裝,英氣颯爽地走在京城的街頭.昔日今朝相比,這幾年她的變化太大.

喑歎口氣,苦笑著問:"是你額娘說的,還是你本身就有這種想法."她淺淺一笑,道:"這話雖然是額娘先提的,但是確實也是我心中真實的想法.我既然嫁給他,並且一心愛著他,不管他的心有沒有在我身上,我都要為他著想,不能太自私."

話音剛落,她忽地像想起了什麼,忙辯解道:"雅兒沒有其他意思."我一笑,道:"我知道."

兩人靜默地不言不語,耳邊只有弘瀚一頁一頁翻帳簿的聲音.

我輕輕籲出一口氣,道:"我只是活在自己編造的夢中,不願想太多的事."

她忙搖頭,道:"那不是你編造的,你在阿瑪心中確實誰也無法替代."

我笑而不語,她正要開口,忽聽外面李煜的聲音:"爺,你怎站在門外?"傅雅一呆,面上一慌,忙站了起來.

弘曆進來,面上帶著淡淡的笑,直接問弘瀚:"瀚兒,可算好了?"弘瀚翻完最後一頁,合上帳簿,脆聲道:"八十二萬四千陸佰零三兩."

李煜一呆,愣在原地,滿臉驚詫.弘曆笑著點點頭,弘瀚卻隨手拿起一本,翻開道:"只是這帳記得亂了些,沒有額娘教的好用."

李煜忙上前,躬身站在弘瀚身邊,問:"小少爺,可否教一下小人,怎能才能不用算盤,而算得又快又准."弘瀚得意的抬起頭,道:"這是我額娘教的,不能給你說,不過你的帳簿,我能為你指點一下."

眾人忍著笑,李煜卻認真的看著弘瀚手中的筆.

這孩子話說的奶聲奶氣,可手下並不含糊,一會兒工夫,便畫好了複式記帳法的表格,並似模似樣的講了起來.

自此之後,每隔幾日,我必會帶弘瀚出去,胤禛雖未說什麼,但卻是眉宇微蹙,滿面不悅.

皇後那拉氏的身子越來越弱,這幾日,更為嚴重,以至于滴水不近,意識模糊.我每日必會坤甯宮探望,可太醫換了一個又一個,最後,連何太醫都搖頭,拒絕再開任何方子.

我雖心里清楚她大限將到,但仍是心急如焚.

不只後宮氣氛沉悶,前面養心殿更是人心惶惶.

由于討伐准噶爾的西路大軍人員增加太多,導致糧草牲畜缺乏,不能出戰.噶爾丹策零探得消息後,遣了三萬大軍攻打北路,而北路主帥傅爾丹聽信敵方故意放出的消息,以為來人只有一千人.做出錯誤作戰方針,只派了一萬兵馬,被敵誘到和通綽爾,噶爾丹策零卻傾巢而出,一萬兵馬被團團圍困,而趕來支援了科而沁兵卻臨陣退逃,清兵軍心大亂,潰不成軍,最後只沖出來三四千人.

西路將領岳鍾琪上書請戰,要求進攻烏魯木齊,以分敵勢.胤禛批准了,但滿大臣卻一致上書,要求派人去牽制他,以防有不測.胤禛震怒不已,質問大臣究竟是防人重要,還是大清的安定團結重要,接著便是不顧眾人反對,同意鍾岳琪的請求.

岳鍾琪自駐地出發,越木壘,渡阿察,直抵額爾穆克河,兵分幾上,進攻烏魯木齊,大獲全勝.

可正當大家松了一口氣時,那拉氏卻靜靜的去了.皇後娘娘歿,儀式甚是繁瑣,待忙完一切,已是兩個月後.

熹妃坐在我對面,用帕子拭拭眼角,為難地道:"妹妹年紀雖小,但身份高.如若我管理後宮,怕是不能服眾."

瞧了眼她手中的佛珠,我暗自歎氣,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不是為難了她.可是,早晚都會有這麼一天,她都要主持後宮.況且,如果弘曆登基,傅雅性子軟弱,定會振不住,如果沒有她這個太後撐腰,日子又怎會好過.

我默一會兒,瞅她一眼,扯出一絲笑道:"早點接手,省得以後倉促間手忙腳亂."她面色一緊,手中的帕子自指縫中滑了下去.


我盯著她,仍微微笑著.

她一呆過後,忙俯身撿起帕子,道:"姐姐有些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輕輕一笑,她心中應該早已有譜,但現在卻裝著一無所知的樣子.

既然如此,索性把話挑明了說:"四阿哥和瀚兒一樣,是我喜歡的孩子.我不想避諱什麼,也不想猜人心思,後宮的事你現在多操些心,以後只當是幫四阿哥了,還有,雅兒性子太軟,到時還得你在後面撐著腰才行,我不想她受排擠."

房中陷入沉寂中,她默默沉思著,半晌後,忽地起身,肅容向我施一禮,道:"姐姐謝妹妹想得這麼周到,這麼為弘曆那孩子著想,我一定會遵娘娘吩咐,會把雅兒當做親生女兒一樣,在我有生之年都不會讓她受半分委屈."

我忙起身,拉她坐下,展顏一笑著道:"姐姐不要這樣,這麼做,也是幫我自己."

她坐下,眼角有些許濕潤,道:"我雖信佛,但在這些方面,仍不及妹妹,妹妹才是真正沒有私心的人."

我淡淡笑笑,我真沒有私心嗎?我只是希望,她會看在今日的份上,以後的日子里,她也能善待弘瀚兄妹倆.

寒暑交替,光陰荏苒.轉眼工夫,弘瀚已是五歲的孩童.

弘瀚推開窗,片片雪花旋轉著飄了進來.他關上窗子,走到我跟前,央求道:"額娘,我讓小順子隨著去,再跟上幾個侍衛也就是了,你不用過于擔心."

我小心把擦拭乾淨的杯子放在原處,回身,一口回絕道:"不行,這六,七里路雖然是你常走的,可今日下著雪,馬車也不易走."他嘟著臉,有些不高興,默了會,又道:"額娘,那就准我去園子前面的玉器店吧."

這間玉器店是李煜去年底剛開的,距園子不是太遠.我點點頭,囑咐道:"讓小順子跟著."他歡快的應了聲,掀開簾子跑了出去.

去年底,曆時幾年的呂留良案終于審結,以焚書鞭尸而告終.

本以為這事到此會告一段落,卻不想給事中唐繼祖的幕客唐孫鎬卻繼續為呂留良,為天下讀書人不平.說這種焚書行為,'讀書明理之士無不為之心寒,孔孟在天之靈亦應為之流涕’.並且,宣揚'朝中已無諍臣,朝野複生孽畜’.

胤禛自是震怒不已,這幾日,眸冷臉寒,令人不敢近身.

正在出神,巧慧牽著蘭葸了手掀簾進來.

巧慧已是滿頭白發,滿臉皺紋.我放下手中的抹布,埋怨道:"都說了幾遍,讓菊香帶著她."蘭葸走到跟前,抬著頭,道:"我喜歡讓嬤嬤陪,我也聽額娘的話了,不讓嬤嬤抱,我自己走過來的."

我點點頭,蹲下身子,撫著她的小臉道:"額娘知道你乖."她眼睛一眨,笑著叫:"額娘."我瞅她一眼,柔聲問:"怎麼了?"

她搖搖我的手,道:"蘭葸想阿瑪了."我站起來,歎口氣道:"蘭葸乖,阿瑪很忙,咱們這會不能去,待晚膳時,阿瑪自然就會回來了."

她癟癟嘴,委屈地道:"額娘騙人,阿瑪已經三日都沒有回來用晚膳了."

巧慧道:"小姐,小格格鬧了很長時間,奴婢沒辦法,才領她過來的."我點點頭,笑對巧慧道:"這丫頭的性子我知道,你下去歇息一會吧,我帶她過去."

巧慧點點頭,緩步走出房門.我牽著蘭葸的手,交待道:"待會如果阿瑪正在接見大臣,我就要乖乖隨我回來,不得胡鬧."

她忙點頭,催促道:"蘭葸一定聽話,我們快走."

勤政殿大殿門口,高無庸垂首躬立著.

待我們走近,他抬頭一看,忙上前兩步,輕聲道:"奴才見過娘娘,格格,皇上現在正批閱奏折."我輕一頜首,低頭瞅了眼蘭葸,微微搖下頭,小丫頭不理我,問高無庸道:"那是皇阿瑪一人呢,還是大臣們也在呢?"

高無庸腰彎得更低了些,道:"是皇上一個人."蘭葸松開我的手,手指放在嘴上,輕聲道:"你不許去通傳,我悄悄過去,嚇一嚇皇阿瑪."說完,躡著腳向大殿內慢慢走過去.

高無庸一急,為難地看著我,道:"娘娘,這……"我看著蘭葸,無奈地搖頭,道:"你下去吧."他依然滿面為難,我心中一怔,莫非現在不適宜進去,可蘭葸已走到了大殿門口.

我忙快走幾步,上前拉著蘭葸.她滿臉不情願,還是掙著身子向里,我彎腰把她抱起,返身向外走.

'啪’地一聲,大殿內似有茶碗破碎的聲音,我心下一緊,難不成出了什麼事.遲疑了會兒,還是抱著蘭葸,走進大殿.

台階下,笑泠摔倒在地,身旁茶碗的碎片散落一地.

台階上,幾案後面的胤禛依舊低頭寫著什麼.我心中疑惑更甚剛才,這麼長時間,笑冷居然還沒有起來.

我放下蘭葸,正欲過去扶她起來.案子後的胤禛卻忽地起身,走過去,拉她起身,扶到一側的椅子上,待她坐好,又自她身上抽出帕子,遞到她的手中,淡淡地問:"要宣太醫嗎?"笑泠接過帕子,輕聲道:"不用了."

我心中震驚,這場面……

我的目光移到她的腹部,心中猛地一抽,身子一個趔趄,不由得向後退了兩步.

蘭葸似是被我的臉色嚇著了,呆呆站在原地,看看我,又回頭看看胤禛,怯怯地叫:"額娘,你怎麼了?"

她聲音剛落,胤禛馬上看過來,我扶著身後的門框,支撐著身子.

他快步走過來,欲拉我起來.我甩開他的手,嘴角閃出一絲笑,道:"圓明園里原來並不是我一個人,我確實是一個人在做夢."

說完,淺笑著叫蘭葸:"葸兒,我們回去,不要在這兒妨礙你皇阿瑪."

蘭葸呆呆地走過來,牽著我的手,道:"額娘,我再也不鬧著找皇阿瑪了,你不要生氣."我撫撫她的臉,柔聲道:"額娘也只有你們了,額娘不會生氣."

我腳步蹣跚,慢慢向殿外走去,他在身後道:"若曦,……"我無言笑笑,未回頭.背後一陣腳步聲,笑泠越過我,眼淚蘊著淚:"娘娘,一切都是笑泠的錯,不怪皇上."

我慘然笑笑,錯開身繞路向前,這種事,一個巴掌拍得響嗎?

走到湖邊,身上已無半絲力氣.

隨著跟來的高無庸扶我上船,入艙,趴跪在我跟前,道:"娘娘,這事確實是跟皇上無關,這是皇後娘娘臨去前,給皇上捎的話,這麼做,只是想給齊妃一脈留個希望."

蘭葸坐在我身邊,緊緊拽著我的袖子,我低頭看她一眼,抬頭笑著對高無庸道:"他是皇上,他有權力這麼做,你下去吧.順帶著捎話兒給皇上,從此之後,禛曦閣只是我們母子三人的寢宮,如果皇上還體諒我,就請不要為難我閣內的人."

高無庸臉色蒼白,沒有回話,只是'砰砰’地一下接一下磕著頭.我慘然一笑,道:"你下去吧,這個話不用你傳,待會我會派人給皇上送信."

他趴跪著退下去,我笑著摟著蘭葸,淚卻大顆大顆的滴落下來.蘭葸在我懷中,仰著頭,用小手邊為我擦著淚,邊奶聲奶氣道:"額娘,你不要笑了,你這樣笑著哭,蘭葸害怕."

雪鋪天蓋地的落下來,閣內除了掃出了一條路外,到外都是白茫茫的.

我坐于窗下,愣怔的盯著外面.身邊的菊香邊往炭爐子加炭邊偷眼瞟著我,我頭未動,嘴角逸出絲笑,道:"有話就說."

菊香放在手中余下的炭,走過來,道:"皇上整日都歇息在外院,只是一牆之隔,娘娘不要再堅持了."

我笑容一僵,默默出起了神,自那日後,他一直都在弘瀚的房里歇息,而弘瀚只好住在承歡先前住過的房間.一切就如從未發生過什麼事一樣,外人看來,他仍每日夜宿于禛曦閣,只有閣內的人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

見我不說話,她脖子一縮,輕聲道:"娘娘,奴婢不會再多嘴了."我笑笑,依然不言不語,她躡著腳退了出去.

端坐一夜,間中外面似是有人輕歎一聲,未待他走到窗前,我便起身關窗熄燈,在黑暗中,我大睜兩眼,在內心不停問自己.自己心里究竟惱怒什麼,是為了他曾對自己說過圓明園永遠只會有我一人,是這個承諾嗎,我心中有絲不確定,還是發現這一切都是自己精心編織的夢,所有的一切其實都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思來想去,思緒越來越亂.

門被輕輕推開,菊香端著盆緩步入內,放好後,她掀開紗簾,乍看到我趴在膝頭,大睜雙眼坐在床上.她一臉驚駭,道:"娘娘,你一夜未睡."

搖搖頭,掩飾道:"不是沒睡,是早醒了,不要大驚小怪."她點點頭,服侍著我下床洗臉漱口.

她拿起白色斗篷,邊往我身上披邊道:"娘娘,吃些早飯再出去吧."我低頭看看身上的斗篷,解開,遞給她,道:"不穿這件,把王妃送我的那件拿來."菊香疑惑地問:"娘娘,你不是喜歡這件嗎?"

我淡淡一笑,不吭聲,默默想著送斗篷的人.

難怪她一直強調,說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求我不要離開胤禛,她安排的這一切,會有什麼結果,她早已預料到了.


我無言苦笑,這個看似嫻淑的女人,心里卻這麼有數.她清楚的知道胤禛和我的心思,所以才會早在四年前便安排笑泠接近胤禛.沒有效果後,又在死前捎話給胤禛,抓住了胤禛對弘時的愧疚心理,在這點上,她比我更了解胤禛.

菊香拿來敏敏送的斗篷,為我披上.

出了禛曦閣,一路行去,外面的積雪已被掃得干乾淨淨,地上只留下薄薄一層剛飄下的雪花.

緩步慢行,出了杏花春館,沒著湖岸漫不經心地踱著,忽聞前方一聲歎息聲,我抬頭一看,正好碰上她回身欲舉步往回走.

我一笑,收回目光,仍不疾不徐向前走著.在越過她的那一瞬間,她開口道:"娘娘,奴婢解釋給你聽,只要一會兒工夫."

我搖搖頭,淺笑著道:"你不用對我解釋什麼,那是你們的事,與我無關."她扶著肚子快走幾步,路上有些滑,她一閃身,差點摔倒.我停下步子,道:"還是站著說吧,你摔傷了,我可擔當不起."

她眸底一黯,輕聲道:"我進宮時,姨母一再交待,要我好好報答你.可進宮一陣子後,卻發現你並不需要這些,皇上對你的恩寵,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也發現,我們這些人,永遠也不可能接近皇上,所以我求了姨母,姨母又求了皇後娘娘,我想只做一個普通的宮女,不想在宮中待一輩子.本想著這事皇後很難答應,可沒想到會這麼順利,而且還到了禦前奉茶."

她笑笑,又道:"本想著待這次選秀過後,我就會放出宮,可皇後娘娘卻詔見了奴婢,我這才知道當時她為什麼會這麼爽快的答應."

我一怔,原來她當時也不知道.我歎口氣,問:"你心里有皇上嗎?"

她一慌,臉上微微有些發紅.我搖頭苦笑,舉步向前走去,邊走邊道:"不要再說了,也不要再跟來."

身後的她,大聲道:"開始我只是單純想早日出宮,但後來我卻越來越不確定,每次看到皇上即使正在批閱折子,也會不自禁的撫著手上的戒指時,我的眼睛就離不開他,因為我知道他那時一定是在想你.你們之間令我感動,令我羨慕,他是皇上,可你們之間卻如平常夫妻,任何人都擠不進你們.他高高在上,卻又這麼專情的男人,我平生是第一次見,……"

我步子一滯,腦中一陣恍惚.閉目默一會兒,快步向前走去,不想聽,也不想再待在這,不想見他們倆之中的任何一個人.

天地一色,到處都是晃眼的雪白.

不知道是什麼時辰,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依然緩步走在湖邊.抬頭環顧四周,杏花春館早已不見.

垂首暗自苦笑,腦中驀然想起那首詞,原來到頭來,自己仍是那陳阿嬌,不管過程有何不同,但結果是相同的.從此之後,就要如此生活了嗎?

背後傳來弘瀚若有若無叫'額娘’的聲音,我停步轉身,往回走.

弘曆,弘瀚,傅雅迎面走來,見到我,弘曆似是松了口氣,傅雅瞅了眼弘曆,面色一暗,但隨即微笑著道:"娘娘,原來你真在這里,剛才爺說你一定在這湖周圍,我還有些不信."

我拂去過來站在身邊的弘瀚頭上的雪,笑著道:"整日待在閣內,想出來走走,就過來了."

弘曆和我並排而行,傅雅和弘瀚兩人不知說些什麼,遠遠落在後面.我轉身回望一眼,傅雅雖是和弘瀚說著話,卻時不時抬頭看看我們.

我輕籲出口氣,微笑著對弘曆道:"今日找我何事?"聽我口氣異常,他扭頭看我一眼,道:"也沒什麼重要的事,只是雅兒說你心情不好,讓我陪她過來看看."

我心中不安更甚剛才,又回頭望一眼,正碰上傅雅促不及防間來不及收起的表情,她一怔,忙朝我淺淺一笑.我輕一頜首,睨了身旁的弘曆一眼,道:"把那些鋪子結束了吧."

他默了會兒,道:"我正要給你說,現在的生意我差不多完全脫了手,都是桑云在張羅."

我隨手拂去落于額前的雪花,道:"脫手了吧,你一個皇子經營這些始終不是太好."

他微仰著頭,看著半空,淡淡地道:"你,弘瀚,蘭葸都沒有入宗籍,你就是不為自己打算,潮兒和蘭葸你總不能不管吧."

我心下微驚,壓低聲音道:"你怎麼知道?"

弘曆淡淡一笑,道:"自十三叔出事,你的反應令我生疑,你的恐懼不只是因為那件事吧.我仔細地查了和你有關的一切事,才發現的這個秘密,你放心,只是我知道,她們都不清楚."

我松了口氣,問:"桑云兩姐妹底細查得怎樣?"

他臉上掛絲笑,道:"是和碩部的一位不得勢王爺的女兒,其父在搶奪牲畜中傷了命,兩姐妹千里迢迢趕來京城,只是想遠離游牧的生活,想安定下來."

我點點頭,心中躊躇一陣,還是開口對他道:"以後沒有什麼事,盡量不要來找我,雅兒是個善良的孩子,不要辜負了她."

他面色一緊,低頭默一陣,道:"我每次來,都是陪她的,也是她要求的."

我搖頭,皺眉道:"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你難道感覺不出來嗎?她的意思再明顯不過,還有,我是你阿瑪的女人,這一點永遠都不可能改變什麼,這麼多年以來,我始終都沒有明說,只是想等你自己想通.有些事,是注定了的."

他面色一白,輕聲道:"兒臣心里明白這點,如果不是太明白,又豈會這樣."

我重重歎口氣,停步等傅雅兩人過來,笑著道:"我出來了一陣子,要回去了,你們夫妻倆也回去吧."

傅雅微怔,飛快地抬眼瞅了眼弘曆,弘曆面色淡淡,轉身向停在岸邊的船行去,傅雅忙跟上去.

天已初夏,陽光很淡,仿佛微風一吹就會四處飄散.

我重重歎口氣,又用力甩甩頭,耳邊的那聲嘶力竭的聲音仍然揮之不去,笑泠已陣痛了兩日,卻始終生不下來.

覺得圓明園的角角落落都回蕩著她的叫聲,心里雖替她難過,但仍是不能忍受,遂帶了巧慧來了暢春園.

抬頭不經意是瞟了一下天空,看到的竟是一方久違的湛藍.

我苦苦一笑,讓自己快樂些吧,不要辜負了這藍天白云,小橋流水,于是走到小橋旁,用力拉出那只小船.

細細一看,心中驚詫,這已不是當初那艘.小心的上了船,拿了漿,推了一下湖岸,船慢慢向前行了些,然後不管自己怎麼努力,都不能使它前行一分.

放下漿,坐下來,默看著前方.

"把繩子扔過來."是他的聲音,我心中那絲怨氣湧上心頭,不吭聲也未回頭,挺著背端坐著.

一個人在船上,一個人在岸上,就這樣靜默地僵持著.

忽聽到一陣水聲,我心中一怔,回頭一看,他站在水中,正准備走過來.水已到了他膝蓋,我脫口道:"不要再往前走了."

他站在水中盯著我,我心中猶豫了下,抓起船上的繩子,用力拋過去.繩子落于他面前的水中,水花濺起,他胸前的袍子濕了一片.

他搖了搖頭,抓起繩子,柔聲囑咐道:"不要用手拉,把繩子系在船頭."我依言綁好,他慢慢拉回小船.自水中直接上了船,我斜他一眼,轉身背對著他.

他慢慢把船劃到湖心,停下,自背後摟著我的腰,把頭依在我肩頭,我用力拍著他的手,他卻仍緊緊摟著我,在我耳邊輕語道:"若曦,不要再生氣了,待她生完了孩子,我會把她送到宮里."

我的手停在半空,愣了一會兒,自嘲地笑笑道:"我不會再做夢,她在園子里,還是在宮里,已與我無關."

他的呼吸在耳邊,我有些心神不定.他的聲音有些啞,輕咬了下我的耳垂,道:"那不是做夢,這一次是我的不對,沒有處理好,也沒有事先給你說.以後,這種事不會再發生."

這是保證,還是誓言.

我沉默不語,不知該如何說,也不知說些什麼,說'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或者是'我再相信你一次’這種話嗎?放在現代,這種話我不會說,放在現在,我更不會說,他不是我一個人的,我豈能這麼說.

輕輕籲出口氣,這是自己選擇的一條路,這條路不管怎樣,都得自己走,別人無法替代.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能如此照顧自己的心情,能在自己剛到這里,就隨後跟來,自己還有什麼可說的.

慢慢靠在他懷里,他緊握著我的手,吻了下我的臉.

我轉身過去,直盯著他,他靜靜地看著我.我探身上前,摟著他的脖子,兩個人的臉緊貼在一起,我輕啄了下他的唇,他的臉猛地壓了下來.今日的他不同于往日的輕吻,我身子一陣酥麻,軟軟的,竟無一絲力氣,只知摟著他的脖子,整個人趴在他的懷中.

一陣風吹來,胸前涼涼的.我心一驚,忙低頭一看,盤扣已開,酥胸已透了半截.

我驚呼一聲,推開他,慌忙扣好扣子,埋怨道:"這是外面."他輕歎一聲,道:"你瞧瞧周圍,誰能看得見."我左右看看,我們兩人置身在荷花叢中,確實是不可能有人看見.

面上一熱,埋在他胸前,再也不抬頭,他啞嗓輕笑,無奈地道:"你挑起了頭,火卻得自己熄."我輕輕搡他一把,阻止他說下去.


笑泠曆經整整四日的煎熬,終于產下了男孩,並且讓人松口氣的是,母子平安,胤禛為他取名弘瞻.她滿月後,胤禛把她們母子送進了宮.

仰首望著頭上方的一架葡萄架,密密實實,把刺目的陽光隔在了半空.

我輕聲指揮著南芙剪葡萄,南芙是這次選秀入宮的宮女,樣子甜美,嗓音嬌脆,自她入閣,我心中一直很喜歡這丫頭.

踩著凳子的南芙,剪下一串,放入我手中筐里,不解地道:"娘娘,為什麼這麼費心勞力地種這些,還這麼遠從西北帶來種子,虧是種活了,如果沒有活,順公公不捶胸頓足才怪.想吃這些,派人從西北帶來一些也就是了,不是有句詩'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這丫頭口無遮攔的勁頭與當年的菊香還真像,我笑著搖搖頭,道:"逞口舌之能,皮肉就要受苦."說完,使向她揮手打去,她身子一躲,大聲道:"娘娘,繞了奴婢吧,奴婢這是在半空呢."

我笑著停了手,笑斥道:"還不干活."她伸伸舌頭,繼續開始剪.

這是我特意讓小順子從西北帶回來的葡萄種子,自種下就精心打理它,或許是草木知人性,這些種子不只發了芽,還結了果.

瞧瞧筐中的葡萄,抿嘴笑笑,今晚他回來,就可以品嘗我親手種的葡萄.南芙偷偷捂嘴輕笑,我正欲開口斥責她,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自身後傳來.

我轉身過去,菊香喘著粗氣,結巴著道:"娘娘,巧慧姑姑,……"

手中的筐落于地上,筐中的葡萄四散開來,撒了一地.我呆站一會兒,拔步向前跑去.菊香隨著後面,大聲道:"姑姑似是有話對你說,一直望著房門."我的淚唰地落下.

巧慧躺在床上,面如枯槁,見我站在床前,她眼睛的迷離少了些,嘴唇翕動著.我忙彎身,耳朵貼在她嘴邊,"小姐,巧慧去後……把我送到西北大小姐身邊吧,她雖有愛人陪伴,……但終是沒有人侍候,我早有這想法,……可又放不下你……"

我點點頭,淚落于她臉上,我忙輕柔地為她拭去,道:"我一定會把你送過去的."

她臉上閃出絲笑,又道:"小姐,……以後不要再使性子了,……伴君如伴虎,皇上雖心疼你,你也不能亂了分寸,……我最放心不下的就……就是你."

話音剛落,她伸向我的手驟然落了下去,我的手停在半空,呆坐在她身邊,覺得心里空空的,她自小陪著我,不管我是若曦的樣子,還是現在的樣子,都一如既往照顧我,她已是我生活中不可少的一份子.可現在,她卻離我而去.

手無力放下,一動不動盯著她,端坐著.

聞訊趕來的胤禛拉我起身,吩咐著高無庸安排後事.我呆呆地隨著他隨著出來,到了自己房中,仍回不了神.

胤禛攬住我,溫言安慰道:"你還有我,不要難過."

我木然點點頭,喃喃地道:"我還有你,我也只有你了."

他輕歎口氣,柔聲道:"我們還有潮兒和葸兒,我們一家人都在."我又是點點頭.

待送巧慧的人出了園子,我仍不能相信,連巧慧也離開了我.

坐在躺椅上,怔怔地出著神.前方蘭葸的笑聲如鈴聲一般,引著我回神.蘭葸坐在秋千上,兩邊南芙和另一個宮女為她搖著.

我扭頭問身邊的菊香:"那個宮女是誰?"

菊香一愣,蹙眉擔憂的道:"娘娘,你忘了,這是高公公新拔來的宮女,問過你的,你答應了,她名叫翠竹."

'翠竹’,默默想了會兒,很耳熟,又細看一陣,又問:"她叫什麼?"

菊香擔憂更甚剛才,道:"她叫翠竹,娘娘,宣太醫瞧瞧吧,你這些日子,總是什麼也記不住,對什麼事都心不在焉."

我'哦’一聲,又重複道:"翠竹."菊香走過來蹲在我面前,蹙眉道:"娘娘,你不要嚇奴婢,你這樣子,巧慧姑姑就是走了,也不會安心."

她話音剛落,蘭葸已沖過來,翻身上了我的膝頭,摸摸我的額頭,道:"額娘沒有生病,姑姑,你干嗎這樣子哭喪著臉."

菊香苦笑著站起來,對蘭葸道:"格格,你若能讓娘娘笑,你讓奴婢干什麼都行."蘭葸默一會兒,又抬頭問:"真是干什麼都行?"

菊香點點頭,蘭葸看了眼已走過來的南芙兩人.猶豫了一下,趴在我耳邊輕聲道:"哥哥同宮外的桑丹好,我看見哥哥房中有桑丹落款的畫."

這幾年,弘瀚一直往宮外跑,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李煜那邊的生意上,這正是我想要的,今日聽蘭葸這麼一說,不禁心里一松,嘴角自然閃出一絲笑.

蘭葸得意的仰著頭,道:"你去哥哥房中,拿一幅畫出來."菊香臉一挎,為難地道:"換一件,換一件."

蘭葸搖搖頭,菊香哭喪著臉望著我,我笑笑,問蘭葸:"你為何要她取瀚兒的畫?"

蘭葸眼睛一轉,道:"因為我不能去拿,我拿了,他更不會帶我出園子了.如果是別人拿的,我可以以此要求他,用帶我出園子作交換."

我搖頭,輕輕一笑.菊香依舊苦著臉,無奈地道:"娘娘."

我抱蘭葸下去,道:"不用去拿瀚兒的畫,我自會讓他帶你出去."菊香面色一松,蘭葸已是蹦跳著歡呼起來.

銀月如鉤,淡淡的亮光並非如滿月時的雪白,而是白中滲著柔和的暈黃,看著這柔和的月色,使人從心底覺得舒服.

弘瀚房中窗戶大開著,我透窗看去,他手中拿著塊透明的物件在燈下來回翻轉著看,那專注而入神的樣子猶若是一個成年人,我默站一會兒,走到門前,推開房門.

弘瀚扭過臉,見來人是我,忙起身,笑道:"額娘,這麼晚還沒歇息."見他手中的物件仍沒有放下,我坐下點點頭,笑著問他:"看什麼看得這麼入神."

他遞過來,原來是一塊羊脂白玉,純天然,沒有經過雕琢,以成色來看本是晶瑩潔白,細膩滋潤的上品,但中間卻有一道若無若有乳黃色的印記,多了這小小的瑕疵,這玉也就打了折扣.

心中有絲不解,他對玉已有較深的認識,怎會看上這塊.但轉念一想,他只是不滿七歲的孩子,玩心總是有的.

他許是見我一直盯在玉上,遂默默無聲站在身邊.我垂目暗自思量一會兒,覺得這幾日心中一直想著的事,在自己孩子面前還是開口徑奔主題較好.

我把玉遞給他,微笑著盯著他道:"瀚兒,目前的生活,你還滿意嗎?"弘瀚收起嘻笑的神情,皺眉問:"額娘,為何會這麼問?"

這個孩子太過早熟,言行舉止中規中矩,我笑著把他拉到身邊,道:"還記得小時候,額娘問你,可懂得取舍?"他撫撫腦門,想一會道:"魚和熊掌?"

我笑著輕頜首,他垂首看了眼手中的玉,又默了一會兒,才抬起頭,堅定地道:"懂得,瀚兒心里也有了定論.?

我心中一酸,輕柔地撫撫他的頭,真是難為了這孩子,說起來,他雖生活在我身邊,可我真正親自照顧他的時間卻是少得可憐.

他又看了眼手中的玉,複又塞到我手中,悄悄瞅我一眼,道:"額娘,我想把這玉送給四哥."正在說'取舍’,他卻忽然說起這事,我一愣,疑惑地拿起手中的玉放在燈前.

一條黃色嬌龍盤旋在乳白色的空中.

原來那乳黃色的印記,細看時竟另有乾坤.我心中一驚,盯著弘瀚默默不作聲.他面帶憂色盯著我,囁囁地道:"額娘,你生氣了?"

眼眶有些熱,把他攬在懷中.

他竟有些不習慣,輕輕掙開身子,面上有些紅,道:"五哥雖年齡大些,但卻整日玩鳥籠子熬鷹,心思根本不會放在祖宗的基業上.七弟又小,所以我做這種決定覺得有些對不起四哥.話雖這麼說,可我還是更喜歡宮外的生活.額娘,你不會怪我吧?"

我搖搖頭,道:"不會怪你,額娘也希望你過自己真心想過的日子."他面上一喜,自我手中拿過玉,笑著道:"那我明日就把它送四哥."

我抿嘴輕笑,心完全放了下來,他小心地把玉收到盒中,又盯著我道:"但身為皇子,我又豈能袖手旁觀,任由千斤擔子壓在四哥肩頭,我決定長大了擴大玉器店和酒樓的生意,掙得銀子全交給四哥,為民造福."

我點點頭,輕拭去眼角隱蘊著的淚,起身向門口走去.走到門口,心中忽地想起一事,遂轉身回來,交待他道:"改日出園子,帶上蘭葸."

他眉頭一皺,不滿地道:"額娘."

我睨他一眼,笑著道:"必須帶."

他還欲開口再辯,我轉身向外行去,背後的他大聲道:"他是我妹子嗎?整日只知道胡鬧纏人,一點也不像女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