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8.死者的呼喚

暗夜中聳立著好幾座黑色尖塔.從城鎮外的丘陵望去,整座大教堂看來就像是融進了黑暗夜空的倒豎冰柱.其中包含聖堂和鍾樓,還有西邊一些建築都還沒有完工,擴建的速度慢得就好比在憐憫人們的生命周期短暫,不希望為此剝奪掉工人們太多時間一般.

大教堂前方壯闊的街景和諸多建築比起聖都絲毫不遜色.即便到了深夜,仍有一盞盞的明燈在黑暗中照亮了石磚砌成的民宅.

這里是普林齊諾坡里——是聚集了帕露凱諸神的聖地.

雖然這個信仰在一般百姓心中早已式微,但東方七個公王國卻仍將結盟地點選在這里,而聖王國軍也選了此地作為首要進攻目標.這理由朱力歐非常清楚.

原因其實非常簡單.因為對人民來說,這里仍是帕露凱諸神居住的聖地.而每個來到普林齊諾坡里朝聖的人,也都會受到聖地莊嚴的氣息震懾.他們會覺得撼動了他們心靈的,正是神靈的神聖光輝,而大主教一直以來也是以此掌控了帕露凱諸神信仰在人們心中的地位.

面對這種愚民作法,朱力歐絲毫沒有瞧不起這些信徒的意思,因為朱力歐和他們一樣.

他曾經深信不疑的信仰,在迪羅涅斯和格雷烈斯展現出的刻印主力面前受到了極大的挑戰.因為沒有比這種方式更能展現神靈的力量了.原本他以為堅強的信仰,在這種懾人的力量之前受到恐懼的心理作祟,竟如此輕易地被扭曲了.教他怎麼能嘲笑百姓伏首于大教堂莊嚴的建築,和大主教一身華麗的聖袍之前的模樣呢?

(算了,不想這些了.)

朱力歐騎在馬上,握緊手中的缰繩.

(我現在得專心執行我的任務,專心去思考該怎麼殺掉克里斯托弗洛這個人.)

他望向駐紮在城鎮外的營區.抱著銀卵的母雞旗幟在黑夜中飄揚,是銀卵騎士團.

普林齊諾坡里並非防禦性高的都市,只有大教堂外有厚厚的城牆作為屏障,外圍街道則是態意地向外擴張,沒有依循特定的規則.但即便如此,大教堂外圍的城鎮仍有抵禦敵方部隊進犯的作用.一年前聖王國遠征隊的將軍就曾經這麼評論過——

『如果真要為司掌傲慢的神祇命名,那這個名字一定就是普林齊諾坡里了.』

那一批遠征軍最後只占領了大教堂,沒有一並鎮壓外圍的城鎮.面對聖王國兩萬大軍,當地的市民代表這麼說:

『這里是受到神靈眷顧的都市,異教徒的軍隊不可以進來.若是你們執意要占領這里,那就做好遭受天譴的覺悟把這座城市全燒掉吧!』

這句話當然引發了聖王國軍士兵的怒火,但整個部隊卻仍接到了不能對城鎮百姓出手的命令.這其實不是因為聖王國軍的將軍害怕受到天譴,而是擔心把這個曆史悠久的宗教都市燒了,將引發國內帕露凱信徒集團式的反抗行動.

結果這支遠征軍非但不能把大規模的攻城武器運進去,更只能張開到處都是漏洞的包圍網,攻了幾個月都打不下大教堂.

但其中最令聖王國軍感到驚訝的,還是普林齊諾坡里居民的態度.當信仰的中心-大教堂遭受敵方部隊威脅,聯合公國軍拚了命地守城時,外圍城鎮的百姓卻絲毫不為所動.這些高唱著異教徒的軍隊將會遭受天譴的信徒,這時卻大門深鎖地將自己關在家里.

然而,在大教堂被攻陷,大主教流亡之後,這些居民竟將矛頭指向聯合公國軍背棄了教會,說聯合公國軍的部隊信仰不夠虔誠,所以才會輸給異教徒.

現在,銀卵騎士團就要面對這麼一個『傲慢之神』普林齊諾坡里.他們受命要奪回帕露凱宗教的聖地,而現在擋在他們面前的,就是這麼一個傲慢之神——此時討伐南方蠻族的萬名大軍接到劄卡利亞部隊來襲的消息,已經要回防了.這麼一來,若是銀卵騎士團不趁早打下大教堂,那麼他們就要在後防空虛的情況下面對敵人的夾擊了.

(妳要怎麼辦呢,劄卡利亞的女狐狸?)

(情況比起一年前那場戰役更加險惡.面對駐守在普林齊諾坡里的一萬大軍,妳要怎麼打這場仗呢?)

朱力歐這兩天一直尋找刺殺克里斯托弗洛的機會,同時也監視著銀卵騎士團團長弗蘭契絲嘉.這個女狐狸果然不是浪得虛名,似乎已經察覺發兵的消息走漏,完全不召開作戰會議.

(聖王國軍熟知大數堂的內部結構,現在應該已經完成部署,防止敵軍進犯.這麼一來,就算他們想要趁夜偷襲,肯定也行不通.)

對于銀卵騎士團來說,非得將駐守的聖王國軍全部趕出普林齊諾坡里,才能打贏這場仗.即使弗蘭契絲嘉-德-劄卡利亞擁有高明的謀略,這場攻城戰的局勢也太險惡了.

(還有那個克里斯托弗洛,妳又會怎麼用他呢?)

如果朱力歐讀不出銀卵騎士團接下來的進兵計劃,那麼他就只能在大教堂里等待機會了.但若是銀卵騎士團開始行動,他的目標對象肯定會有落單的時候……朱力歐用腳拍了一下馬兒的側腹,騎馬離開了山丘.



大教堂外的城鎮的入口處,有一座大型的馬車停車棚.銀卵騎士團部隊臨時駐紮在這里.這麼做其實是因為當他們來到普林齊諾坡里時,市民代表就跑來告訴他們,軍隊絕不可以踏進城內.

「你們要是敢讓我們神聖的市民身家財產受到損傷,一定會受到帕露凱諸神憤怒的天譴!」

髭須滿面的普林齊諾坡里市長口沫橫飛地對著弗蘭契絲嘉說:

「普林齊諾坡里會陷落,原本就是諸侯的信仰不夠堅定而招致的結果,現在我們每天都得承受這個神聖的大教堂被敵人奪去的屈辱,我才不相信你們領有大主教座下的神命呢!」

這般惹人嫌惡的說話方式,在這個馬車並排的,簡陋的停車棚中激起了周圍一盞盞油燈不平地輕曳著.

「唉,有沒有搞錯?我們可是救世的軍隊呀.」尼可羅和幾名親衛隊員一同站在弗蘭契絲嘉背後,對一旁的克里斯低聲發著牢騷,「還連夜趕來的耶,原以為這里的居民會大肆歡迎,還派些美女來為我們出征前斟酒,好提高我們的士氣,結果呢?派個糟老頭是怎樣?」

市長應該沒有聽見尼可羅的抱怨,但他身後一個彪形大漢,似乎是志願警察團的團長卻已經站了出來,瞪了所有人一眼,「而且就這麼千余人的軍隊是怎麼回事.這樣怎麼打得下大教堂,不過就只是沒事刺激一下這里的聖王國軍而已!」

「而且聽說南進的部隊還要調兵回防了呢!」一名剛步入老年的肥胖男子——商會會長帶著一副尖銳的嗓音插話:「像這種一看就知道沒有勝算的窮酸發兵方式,反而還會帶來困擾呀,拜托你們快點撤退離開吧!」

「你們別擔心.明天早上,我們一定會把普林齊諾坡里從聖王國軍手上奪回來,交還給帕露凱諸神,還有各位市民的手上.」弗蘭契絲嘉笑容柔和地回應著.

「哼,不過就是一支千余人的部隊,你們能干什麼!」

「明天早上,我看給你們一萬人也不夠吧,妳以為有軍神跟在你們身邊呀!」

「與其有時間在這里吹牛,還不如早早退兵回劄卡利亞去吧!」

市民代表團把想說的話說完之後便轉身離去.隨隊的軍監也開始吐露不滿:

「為什麼我們的行動會被王國軍發現,這都是弗蘭契絲嘉卿的保密工作不夠!」

「我們部隊本來就人數不多,竟然還走漏發兵的消息!」

「現在還吹牛說明天早上就可以打下大教堂,弗蘭契絲嘉卿到底在想什麼呀,這下子卿擅長的奇襲戰術根本就不管用了吧!」

幾個軍監全都圍上來指責弗蘭契絲嘉的不是.

這些人全是其它公王國派來的,具有身分地位的騎士.他們的任務是要隨軍觀察,判斷是否要通知大主教領兵的大部隊退兵.而他們此時對于弗蘭契絲嘉的批評非常嚴厲.克里斯看了他們,無奈地想著,這些人不論在哪里都不是自己親自站上前線作戰,意見也未免太多了吧……他抬起頭來,看到吉爾伯特站在團長身邊,表情凶狠地瞪著周圍的幾名軍監;米娜娃也緊握著手中的巨劍劍柄,肩膀氣得微微顫抖.再看看周圍騎士團里的幾名騎士們,光從臉上的表情,也可以看出他們此時有多生氣.

「我早知道會這樣了.」弗蘭契絲嘉倒是帶著平淡的語氣說,「我們的部隊只有一千個人呀,只要行軍過程中不被攻擊那就夠了.反正不能在城鎮里行軍的又不是只有我們,這點聖王國軍也是一樣呀.而且我們的部隊就是擅長快速進兵轉進的攻勢,只要在居民起床前強行穿過城鎮,我們就可以輕易地接近大教堂了.」

「嗚……」

弗蘭契絲嘉話回得干脆,讓幾名軍監愣得說不出話來.只有其中一人沒有退縮,還是頂了一句:「那妳打算拿那一批從南方折回來的部隊怎麼辦?這樣不是會被兩萬大軍前後夾擊嗎?」

「南進的部隊遲早要回來的.我們只要在一天之內打下大教堂,然後撐到大主教座下領兵的大部隊趕到就好了.」

「一天?妳做得到嗎?」

「當然.」弗蘭契絲嘉面帶微笑地答道.但克里斯知道她的笑容底下藏著不安——若是出兵的消息早在銀卵騎士團自劄卡立耶斯戈搭船出港前就被發現,那麼事情的嚴重性就非同小可廠.

「他們兵力有我們十倍,而且是守城的一方呀!」

「我都沒看妳召開什麼軍事會議,部隊不是到時候要分散作戰嗎?」

周圍的騎士團團員們聽了全都露出一副不以為然,要這些外人別管的表情——弗蘭契絲嘉的確沒有交代殺進城內後的行動,團長是否會下達進一步指示,也沒人知道.但即便如此,這些騎士們還是對弗蘭契絲嘉懷抱著十足的信賴,每人手里拿著一張平面圖,領兵各自帶頭進擊.

敵方戰力是我方的十倍,再加上背後還有同樣數量的大軍即將趕到,現在根本沒時間擔憂和猶豫.而這些將士們倒是絲毫沒有半分怯懦——原因無他,就是因為團長挺著胸膛,自信滿滿的笑容.

克里斯心想,相較于一年前他在聖王國軍擔任傭兵時,這次的攻城戰條件更加艱巨嚴苛;不論時間,人手都嚴重不足,但此時他的胸中卻有一股當時完全無法比擬的熱情.

「你們不用擔心.」弗蘭契絲嘉對著眼前的幾名軍監說:「各位就在這里等著,不然跟進大教堂里,局勢混亂時很危險的.」

「這真是太好——」

「不對,等一下,我們軍監隨軍移動的目的就是要觀察戰況!」

是啰?諒你們也沒這種膽識——忽然間,周圍的士兵不知道誰丟出了這麼一句話,使得昏暗的馬車停車棚中接連響起一陣陣笑聲.幾名軍監卻只能紅著臉,以完全沒有魄力的眼神回瞪著周圍的銀卵騎士團團員.

弗蘭契絲嘉在這個難堪的場面中,面帶微笑地最後補上了最後一句:「我會讓這場仗贏得漂亮,讓各位在這里就可以看見勝利.所以就請各位在這等著,心里只要想著接到消息後早一步趕回去報告大主教座下就好了.」

遙望棚外的天空,大教堂幾座尖塔的黑影外圍已經出現淺藍色的彩霞.天就要亮了,再過不久,足以將這片天空染成血紅的激烈戰事即將揭開序幕.弗蘭契絲嘉率領部隊主力分乘在幾輛馬車上,停在大教會南方大門外待命.

克里斯先從馬車上下來了.他在聖王國軍時曾有成功突擊大教堂的經驗,因此擔任部隊的前導工作.

「我也要去!要是城牆上對著我們放箭,只有克里斯一個人擋不下來的!」米娜娃說.

「妳的劍不適合用在潛入作戰,我去.」吉爾伯特說.

「什麼你去,你自己明明就只擅長攀岩而已!」

背後傳來米娜娃和吉爾伯特的爭執聲……包含克里斯在內的潛入部隊總共五十人,這是最重要的任務.雖然還需要一位親衛隊員參與這項任務,但人選到現在都沒法確定.

「弗蘭殿下,請您快點決定吧~~不然吉爾跟蜜娜還要繼續吵下去!」寶拉說.

「嗯?這很有趣呀?虧我還想看他們再吵一會兒呢——算了,吉爾,你這麼擔心克里斯呀?」

「誰擔心他呀?我只是想在他陣亡時收回我借他的劍而已.」

「那你現在就跟他要回來呀?不然你要借他借到什麼時候?」米娜娃問.

「那家伙使劍的方法太糟糕了,要是沒有夠高檔的武器在手上,馬上就會曝尸沙場了.」

這話說得實在有點難聽.但問題是,馬上就要天亮了,這兩人到底在吵什麼呀……潛入部隊的成員全都無奈地望著兩名爭執的親衛隊員.


「噯,好了啦,吉爾,你就把這項任務讓給蜜娜吧?人家蜜娜沒有克里斯握著她的手,都快要睡不著覺了呢.」

「才,才沒有這回事呢!」米娜娃趕緊叫了出來.

克里斯歎了口氣,正抬頭望著眼前高聳的大教堂時,空氣中忽然飄來一股陰濕的氣息——他感到一陣耳鳴,汗毛悚立……

(……吾主……)

耳邊障來異漾的聲音.

(吾等的主人……)

每到晝夜交替的時刻,死者的聲音便會從異界飄來,飄到他的耳邊——就像現在一樣……克里斯緊握手中的長劍,屏息眺望東方漸白的天空.

(——又來了……現在竟然連黎明前都會出現這種情況.是因為即將開戰的關系嗎?)

(請呼喚吾等,主人——吾等死者之王呀……)

他發現這聲音直接來自他腦中.而這般熾烈的溫度,是烙印帶來的嗎?但為什麼會聽到這種聲音呢……克里斯之前不管殺了多少人;烙印中的野獸不知吮噬了多少人的好運,卻從沒聽過這種聲音.

——不好……

——我身上的血開始沸騰了……

他的身體沉浸在令人毛骨悚然的快感中.這種令他甚至覺得懷念的亢奮情緒,之前也曾經曆過——那是在聖卡立昂之役中,他揮劍砍殺受到柯尼勒斯控制的同袍們,身上濺滿溫熱鮮血的時候.

——不行,這樣下去……克里斯閉起眼睛,咬著牙,試圖將死者的聲音嚼碎驅散.他回頭向馬車車棚奔去.

「克里斯稍微不注意就會一個人蠻干亂來,所以我一定要待在他身邊才行!」米娜娃說.

「妳自己不也一樣?」吉爾伯特說.

「如果我不用殺進去的話,我是想讓你們兩人都參加這次潛入作戰啦……」弗蘭契絲嘉說.

關于潛入部隊的人選,似乎仍沒法決定.這時克里斯探頭進入馬車車棚呼喚:「弗蘭契絲嘉!」

金黃色的頭發在昏暗中輕晃了一下.

「不用另派一個親衛隊員隨行了,潛入部隊也不要,我一個人去!」

他的聲音說完果斷地收了起來.米娜娃回頭看到克里斯忍不住瞪大眼睛;吉爾伯特的表情沒變,但原本要說的話也吞了回去;此時正打算從馬車上下來的潛入部隊隊員全都愣住了.而寶拉環視了周圍的臉龐後,不安地回頭注視著克里斯.只有一個人開口說話:

「……為什麼?」弗蘭契絲嘉問道.

克里斯低著頭,支吾其詞地試圖蒙混:「我……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再說,再說我之前也是一個人去的……」

米娜娃推開吉爾伯特擠到車棚邊來,「笨蛋,你要是一個人去,如果失敗了怎麼辦!」

「之前我也是一個人,所以才辦得到……因為周圍只剩下尸體還有敵軍了.」

米娜娃望著克里斯的眼睛,啞口無言地愣住了.

——我只要不停揮劍,將劍鋒掃過的所有人都殺死,全部撕裂成碎塊就好……

——這樣比較輕松.

——所以現在……

「我又聽見了……」克里斯低聲說:「我又聽見死者的呼喚.而且身上的烙印也蠢蠢欲動.」

米娜娃雙手猛然抓住克里斯的臉,將他拉到自己面前望著他大喊:「那又怎麼樣!那又怎麼樣——為什麼你要自己一個人沖進去!」

「因為——我又有不好的預感……這樣下去,我會把所有人都卷進去的.」

「不行,我不同意.」克里斯望向米娜娃身後的弗蘭契絲嘉——她說:「要是你一個人去,結果失敗的話……」

話沒說完,克里斯額前湧出一股熾烈的高溫,米娜娃雙瞳映出烙印青色的火光.

「——咿呀啊啊!」

馬車里的寶拉忍不住高聲驚叫,抱住了一旁的弗蘭契絲嘉,將臉埋進她懷里;待命的騎士們也全都在哀嚎聲中跳起來,露出僵硬的表情.就連吉爾伯特也瞪大眼睛,嘴唇顫抖.

米娜娃將手中巨劍舉在胸前,邊後退邊嘟噥著:「克里斯,住手……你的烙印……」

克里斯的烙印冒出了黑煙——這是……怎麼回事?這力量是……

手背燙得像在燃燒一樣.他抓著手上的烙印,踉艙地不斷向後退……

——這是……在散播什麼嗎?

他的指尖像是要將它鑿穿似的扣緊額頭,卻阻止不了烙印燃燒著.

克里斯轉過身,拚命朝著大教堂方向沖去.死人的耳語再次浮現,像是要蓋過身後的騷動聲般,一句句輕撫著克里斯的耳根……

(在晝夜兩端的夾縫間……)

(請您打開地獄之門——呼喚……)

(呼喚吾等……)

(呼喚吾等……)

(呼喚吾等——)



聖王國軍占領大教堂已滿一年.過去每日兩次,在日出,日落時分回蕩在大鍾樓四周的鍾聲,已然消失.然而這天,破曉的鍾聲卻以另一種形式響徹四方——是鋼鐵清脆的敲擊聲,哀壕,還有怒孔……

「敵人真的攻過來了嗎?多少人?從哪里攻過來的?」

「我軍正和對方在城牆內交戰!在南堂的城牆里!」

「——一個人?喂,你給我好好去確認一次,我知道劄卡利亞那些家伙會分兵進擊,那個人後面還會有援兵上來掩護他的!」

「可是光是他一個人——」

聖王國軍的司令部設在可以鳥瞰大教堂內正面廣場的一座圓頂建築上.這時室內正充斥著騎士們的報告聲.朱力歐在露台上聽著後方傳來的聲音,同時留意著中庭流竄的火把動向.

(來了!果然是在天亮時行動.)

這時候,幾名騎士的交談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噬,『噬星之獸』……」「這是真的嗎!」「真的是他嗎——」

朱力歐趕忙回頭,「是之前那次攻城戰中他走過的水溝——當時他就是從那里進來,然後把城門打開的!」

「朱力歐卿?真是這樣嗎!」

騎士們一陣嘩然——駐紮在普林齊諾坡里的聖王國軍隊中,多數人都參與過之前的攻城戰,也目擊到當時連自己人都殺的『噬星之獸』嗜血的模樣.

(我該主動去找他嗎?)

(——不,現在現場一片混亂,有可能會追丟.)

「可惡,這群膽小鬼!像這樣四處逃竄怎麼打仗呀,敵人只有一個,不要迷信無聊的傳說,每個人都嚇得渾身發抖!」被任命為駐留軍司令的騎士站在朱力歐身邊的露台上,用力地槌了一下欄杆,「敵人的部隊總共也只有一千人,他們不知道我們布防的情況,就算正門被攻破也不是什麼大事!」

「這人的行動恐怕也只是佯攻吧.」

「——報告,敵兵現在正往尤絲泰提雅門去了!」另一側的露台沖上來一名傳令兵大聲喚道.

「你講那些古神的名字誰知道是哪里啊,到底是哪一道門!」司令聽了大聲咆哮.

「是東南方的小門.」朱力歐第一時間就答了出來.但對于向來只信奉杜克神的聖王國人民來說,帕露凱宗教的相關知識幾乎是一概不知.

「那里只有兩名守衛呀……」不知道誰出的聲,但駐留軍司令旋即以宏亮的嗓門將聲音蓋過:

「別理他——聽好了.在黑暗中去追一個人——一支少數部隊反而容易因此而造成危險,去把南方廣場都封鎖起來,現在只要鞏固正門兩側的弧形通道,就算門被攻破了,要迎擊也非常簡單!」

破曉前昏暗的光線中,成群踩過草坪的腳步聲,還有火把滋滋的燃燒聲已經將克里斯團團包圍.他的左手邊是城牆,右邊是在黎明薄靄中染成青色的禮拜堂.從石柱陰暗處沖出成群的士兵排成了長槍陣——

「這個劄卡利亞的走狗!」「背,背叛者啊~~」

克里斯跳躍著閃過一把長槍,然後踩在其中一人頭上一劍刺穿另一個人的頭顱……背叛者——一聲咆哮從克里斯的側腹邊傳來,他以哀嚎著倒下的士兵作為擋箭牌,避開了後方大量湧上的箭矢,然後沖進樹林那頭冒出來的另一個部隊中.

「喔?」「這,這家伙!」

克里斯揮劍,將一名騎士的手連同盾牌一同斬斷,對方蜷曲在草地上痛苦地翻滾著.


距離目標的那道門還有幾乎令人絕望的距離.他已經殺了好多人,鎧甲上沾染的鮮血變得無比沉重.

「這個『噬星之獸』——」「這家伙果然帶著災禍回來了——」

克里斯一劍又朝著開口咆哮的家伙咽喉里刺進去,一陣令人膽寒的觸威傳回來,拔出劍的時候順便也劃開了鄰近士兵的額骨.血花四濺的軀體倒地,在早已經浸濕的草皮上抽動著.

——這些都是曾經跟我一起並肩作戰的同袍.

一陣陣毛骨悚然的快感竄上了克里斯的手臂.

——快感?

——不,我不能去想這種事!我現在該做的是早點趕到目標的那道門前……

他踏過尸體,沿著城牆狂奔.飛箭擦過了他的頭和手臂,插在身邊的石牆上,或者彈開……那里傳來的,是死人的聲音.

——不要去聽!

——我現在只能去想先前擬定好的作戰計劃!

此時,足以占據克里斯左半邊視野的大門——雕刻著尤絲泰提雅神像的門終于出現了.門前的衛兵臉上寫滿恐懼,帶著不成聲的喊叫舉起長槍沖了上來.克里斯雙手一揮,將對方頭顱連著頭盔一同砍下.劈斷金屬,肉,還有骨頭的手感傳回克里斯手上,讓他忘我地呼出一口沉醉的氣息.

他伸出染滿鮮血的左手,正打算撥開門閂時,門後傳來一聲呼喚:

「——克里斯,你沒事吧,快回答我,笨蛋,你干嘛一個人殺進去啦!」

是米娜娃的聲音.克里斯的手頓時僵硬了……

——這樣好嗎?

——我該把門打開嗎?我該把這副連同伴都殺的模樣,展現在所有同袍面前嗎?

——要是讓他們看到我現在亢奮得不斷顫抖的模樣……

無數足鎧踏過地板的腳步聲,斬斷了克里斯的思緒——作戰還在進行中,我得趕緊行動,不能停下腳步,繼續殺掉後面的追兵……克里斯像是狠狠掐了下心髒般點醒自己,然後用肩膀撞門,伸手撥開了門閂.

「報告,尤絲泰提雅門有一個部隊殺進來了!」傳令兵的聲音響徹了圓頂建築內部.朱力歐抽回探出露台欄杆外的上身,回到屋里.

「好,他們集中在南庭了吧?敵人有多少?後面的援兵呢?」

「報告,這個部隊應該不滿百人,後面也沒有援兵跟上來!」

「哼,我看他們八成是打算派小部隊從小門殺進來,然後沖往正門開門讓大部隊進來吧.這種戰法太容易摸透了!」

朱力歐也跟駐軍司令抱持同樣意見.既然如此,現在就是殺死克里斯托弗洛的最佳時機;雖然突擊部隊應該是由精銳組成,但只要到達正門前先把他們圍起來,他們就進退兩難了.這時候一定得殺了克里斯托弗洛——得在這個吮噬同伴生命苟活的家伙解放烙印,展現受詛咒之力前殺了他,

朱力歐提起劍走向階梯的時候,站在露台的年輕伺侯兵高喊出聲:

「報告,敵人沒有往正門方向移動!」

朱力歐聽了反射性地回頭望向圓頂建築的樓梯口處.

「你說什麼!」駐軍司令也趕忙沖上露台,「那他們往哪里去了!」

「報告!他們應該是沿著城牆往西邊去了!」

(……西邊?)

(那可是正門的反方向呀?是大聖堂的背面,還有多數建築尚未建造完成……)

「他們往西邊是想干什麼!那邊沒有門呀!」

駐軍司令的吶喊在朱力歐腦中回蕩——對呀,大教堂西側沒有門呀,所以也沒有布兵防守……但西邊那里有什麼東西嗎?

剛好司令也問到同樣的問題,周圍的人只能胡亂回答.

「這……有鍾樓,音樂廳,管風琴間,還有管風琴的機關室——」

(管風琴?)

朱力歐此時忽然想起他在港都伊雷-戴爾-葛雷寇的旅館中聽到的事.在那問旅館里,弗蘭契絲嘉-德-劄卡利亞召開了這次出兵過程中唯一的一次作戰會議.而朱力歐也躲在屋子的外牆上偷聽到了.

(不對,那時他們只確認了整座大教堂的格局,要大家記住門的名字還有聖堂的名字而已……)

……門的名字,大教堂的詳細格局——還有管風琴……這些詞彙在朱力歐的腦中激蕩,進出了火花,「是管風琴間!」他趕緊奔向圓頂建築中央的駐軍司令面前,抓住司令的肩膀大聲叫道.

「你,你說什麼?朱力歐?」

「敵人的目標是管風琴,快點!快把部隊集中到音樂廳去!」

薔薇窗外灑下了黎明時分淡淡的晨曦,照在並排在石磚牆上的管風琴銅管上,閃耀著金色光芒.弗蘭契絲嘉心想,難怪大主教會瞧不起劄卡立耶斯戈的禮拜堂了.這間室內挑高三層樓的音樂廳,整面牆布滿了管風琴的銅管.在複雜的銅管排列中,彩色鑲嵌玻璃巧妙地點綴其間,整棟建築彷佛是一件精致的工藝品.然而她現在可沒時間去欣賞這些傑出的設計.

「動力方面可以嗎?」

弗蘭契絲嘉對著一根通往地下室的銅管大聲叫道.

『再一會兒就可以開始送風了』』銅管回傳了部下的聲音說.

這架管風琴擁有四排琴鍵:舞台就設在一座細長高塔的音樂廳前方.寶拉稍微推敲了一下這架管風琴的機件結構,「……我,我大概弄懂了!」

「那就拜托妳啰!」弗蘭契絲嘉斜倚在銅管上說.

「團長!敵人的部隊圍上來了!」尼可羅從音樂廳敞開的門外探頭大喊.

「拜托你們稍微擋一擋啰,現在絕不能讓他們闖進來.」

「了解!看我們的吧!」

(來得及嗎……)

四面八方傳來無數的軍靴踩踏聲,朝著音樂廳集結.到底是銀卵騎士團的目的被發現了,還是他們看出隊上的指揮官人在這里,抑或者是……弗蘭契絲嘉在刀劍交鋒的清脆撞擊聲中聽見骨頭被劈斷的聲音,冰冷的寒意冷不防竄上背脊,讓她整個人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她總會有這種反應.每次帶兵作戰,隨著計劃順利推行一步步將敵兵推進死亡深淵,直到最後聞到血腥味的時候,她總會忍不住顫抖——她不是女神,不論部下怎麼美化她,敵人顯露出如何嫌惡,忌憚的反應,她都不是.

弗蘭契絲嘉向來只是仔細地觀察蛛絲馬跡,探詢著每個微小的可能性,並將這些可能性彙集起來而已.

(真是諷刺.人在大教堂里頭,除了祈禱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弗蘭契絲嘉拋開耳邊的聲音,將臉頰貼在冰冷的銅管上.

曙光灑在大聖堂的象牙色白牆上,音樂廳前的草坪中,如雨飛濺的血花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在飛舞的鎧甲碎片和折斷的刀槍間,米娜娃猶如一道白色烈焰,手持巨劍瘋狂地舞動.

「是,是『灑鹽的死神』……」「這怎,怎麼可能!」「原,原來她在這個部隊里面呀!!」

恐懼的哀嚎在趕來音樂廳前的聖王國軍中此起彼落地蔓延.米娜娃甩開沾染鮮血的前發,用巨劍撐住地面向後躍了一步.瞬間,她原來站的位置密密麻麻地插滿了箭矢.

「蜜娜!妳不要逞強,先退開!」

身後傳來吉爾伯特的呼喚,米娜娃卻充耳不聞.

「放箭!快放箭!」

弓箭隊的隊長連嗓門都喊破了.

「這是迷信,什麼『灑鹽的死神』還有『噬星之獸』都只是傳聞!你們害怕才會稱了他們的意——繼續放箭!不准停!」

米娜娃用力地蹬了一下草坪,朝著長弓並排的隊伍沖去.她手中巨劍一掃,先將弓箭隊隊長的上半身鏟飛到天空中,一個返身又把周圍弓兵們的身體連同鎖甲和長弓一同劈斷到地上.

(克里斯!克里斯在哪里!)

米娜娃只身殺進了在畏懼中嚇得發愣的部隊里,她揮著手中的巨劍,用鮮血在空中畫出一道道殺戮的紅色弧圈.她拚了命地找,卻找不到克里斯的身影.她記得克里斯從內側打開門後,明明曾經看到他……

「蜜娜!不可以深入敵陣!」吉爾伯特跟上來在她身後大喊.「我們的任務是保護弗蘭殿下!難道妳已經忘了嗎!」

「我找不到克里斯!」米娜娃揮舞巨劍擋開迎面的箭矢,邊退邊大聲叫著.

「我也跟丟了,不過現在不能管他了!他不會隨隨便便就栽在敵人手上的!」

敵人的咆哮依舊圍繞在他們四周,左手邊的弧形通道中出現一群舉著紫色旗幟的部隊.綿密的箭雨中,米娜娃被吉爾伯特拉著躲到音樂廳周圍的石柱後方.此時團里的騎士也有好幾人中箭,躲在石階上頭……

「這群家伙真是煩死人了!」

「呼……喝……只有一百人果然很難保護團長的安全嗎?」

「蜜娜!妳快點進去音樂廳!要是連妳也被敵人圍住就不妙了!」

「可是克里斯他——」


敵方再次箭矢齊發.千名敵軍殺到,這和米娜娃早先預見的死兆影像重合,戰場上的亢奮化成高熱流經全身,米娜娃身上的力量開始不斷拆解未來可能出現的各種形式.

(不行,這群敵人我穿不過去……)

(我該撤退了嗎?我該丟下克里斯一個人撤退嗎?)

(克里斯,你到底在哪里呀,蠢蛋——該不會,該不會……)

寬敞的石階上忽然出現手持長槍的部隊.米娜娃揮舞著手中巨劍刮起一道道劍風,將敵方好幾名士兵卷得血肉模糊.她一邊揮劍,一邊和吉爾伯特一同被逼退到音樂廳入口前方.即便銀卵騎士團的精銳在這里築起了人牆,卻也一個個中箭倒下露出缺口.

(我的劍不適合防衛戰……)

米娜娃在這種被敵人從正面圍死的情況下,無法使出她一貫只身沖入敵陣,然後再快速抽身的戰法.因為要是她沖進敵營,就會讓敵人有殺進音樂廳的機會了——不能給敵人有突破的機會,

「不要放松對音樂廳側邊的警戒!」

米娜娃聽到聲音回頭,看到二樓窗邊尼可羅探出身子大聲呼喊.他手持著短劍一把接一把向下扔,短劍劃破空氣精准地刺進了朝著貼花玻璃窗前進的士兵眼中.

「他們會破窗沖進去的!」

此時米娜娃身邊又一名騎士上臂挨了一劍不支倒地.米娜娃扶起他,帶他一起退到音樂廳入口.吉爾伯特也揮舞著手中的細劍擋開了長槍,一點一點地往後退.

「我們到底要守到什麼時候呀!」

米娜娃忍不住大叫.

「相信弗蘭殿下就對了!」

吉爾伯特的聲音夾雜在惱人的鋼鐵摩擦聲中傳過來.米娜娃扶著的騎士吐血倒下——他的腹部受了槍傷.米娜娃接著砍下踏著尸首沖上來的敵兵,將他一刀兩斷.血花四濺的同時,箭雨和長槍也一起湧上——

米娜娃忽然覺得有一股莫名的飄浮感——彷佛腳底噴出熱氣,要將她的身體抬起般令她顫了一下.

「團長!水車接上了,現在要開始送風了!」

銅管傳出地下動力室中團員的聲音.弗蘭契絲嘉張開眼睛,莊嚴的管風琴間灑下的晨曦照在她的眼簾上.

「寶拉!」弗蘭契絲嘉呼喊時,仍將耳朵貼在管風琴的銅管上,「阿絲特雷雅頌第六號!」

「是!」寶拉坐在管風琴前方,一頭淺褐色頭發與披著藍衣的嬌小背影,在曙光照躍下顯得非常耀眼.弗蘭契絲嘉受不了刺眼的陽光而瞇起了眼睛.接著,寶拉纖巧的兩只手便開始在黑白兩色的琴鍵上舞動.

管風琴奏出的莊嚴曲調,就連待在大聖堂頂端的圓頂建築中也聽得見——不,這麼說並不正確——這首在嚴謹對位法中譜出的六部鋼琴合弦大聲地搖撼著整座大聖堂,樂聲響徹了云霄.

「這,這是怎麼回事!」

「是,是他們在彈琴嗎?」

「不會吧!在這種時候彈管風琴嗎!」

這是一首獻給阿絲特雷雅,歌頌戰功的聖歌.而察覺到這點的只有曾經作為神婢,學過神學的朱力歐一個人.畢竟聖王國的人向來只信奉杜克神,對于古老帕露凱諸神的贊歌根本一無所悉.

換言之,這首聖歌對于聖王國軍人來說,一點意義也沒有.

(——這就是他們占領管風琴間的理由嗎!)

「是阿絲特雷雅門,敵人的分隊會從那邊殺進來,快點准備迎擊!」朱力歐揪起了捂著耳朵,被管風琴吵得皺起眉頭的駐軍司令,對著他大喊.

「朱力歐卿,你說什麼!」

「敵人一開始瞄准的就是管風琴間!」他用力搖撼駐軍司令的肩膀,「對方打算用管風琴來告知城外的部隊要從哪里進攻——要攻破這座大教堂的哪一道門!」

「什麼——」

回蕩的管風琴聲中,一陣慌忙的足音靠近.但報告聲卻被雄壯的旋律掩蓋,幾乎根本聽不見.

「報告,南南東的門被攻破了,又是敵人的百人部隊——」

就在傳令兵報告戰情的時候,管風琴的旋律又改變了,這次是獻給愛諾米雅的聖歌.

「報告,敵人的小部隊從水溝旁的門殺進來了!」另一名傳令兵大聲叫道.

「你不會把待命的弓箭隊派過去把他們全射殺呀!」

「可是待命的弓箭隊要繞過去,會被已經派往西側廣場中的部隊擋到呀……」

「可惡,不過就是偶然被敵人攻破了布防較弱的幾扇門而已,大家不要慌!」

(不對,這不是偶然!)

朱力歐凝神諦聽頻頻改變曲調的管風琴旋律.

「可惡!反正他們都會全部往音樂廳移動吧,他們肯定會沿著城牆內的弧形通道移動,在那里迎擊他們——還有把大部分的部隊都聚集到音樂廳去,快把彈奏管風琴的人給料理掉!」

然而,接下沖進來報告戰情的傳令兵,卻讓駐軍司令頓時啞然——

「報告,包圍音樂廳的部隊被敵人從後方突襲了!」

「敵人是從大聖堂二樓發動攻擊的!」

「——你,你們胡說什麼!」

駐軍司令手里握的指揮杖差點滑出手中.此時管風琴的樂聲和劄卡利亞士兵的歌聲,聖王國士兵的哀嚎交織著回響在耳邊.

「他們穿過了大聖堂中央嗎?不是走廣場嗎?在大聖堂里待命的大部隊到底在做什麼!為什麼會這麼簡單就讓他們穿過!」

不顧駐軍司令大叫,朱力歐沖上來在司令耳邊喊著:「快點把士兵全都集中到正門去!要是正門被攻破問題就大了!」

「什麼?正門?可是現在應該要先把敵人的分隊個個擊破才對呀!」

「敵人早就已經掌握我們布防的方式了!現在若還想著將敵軍個個擊破,只會讓損傷擴大而已!」

「怎麼可能!你說他們已經掌握我們布防的方式了嗎!」

「管風琴的銅管是延伸到大聖堂的每個角落的!」

司令的臉龐瞬間扭曲成難以形容的模樣,之後崩潰,「你,你是說……他們是……聽聲音……來判斷的……是嗎?這怎麼……怎麼可能?」

朱力歐點頭.現在也只能這麼解釋了.因此,弗蘭契絲嘉-德-劄卡利亞才會這麼執著于確認大教堂內每一面牆,每一根柱子的結構.這座大教堂為了讓朝聖的信徒感受帕露凱眾神的神威,因此管風琴的銅管架設方式,是從音樂廳經由地下延伸到教會每棟建築的每個角落.而這些銅管現在就成了這名天才軍事家的耳朵,還有手指,讓她摸透了整座大教堂內的一舉一動.

「這,這怎麼可能,光,聽,聽聲音……就可以……」

駐軍司令慌亂的呼吸聲,已經讓他無法好好說話了.

「這,這種事情……是人類可以辦到的嗎——可,可可可,可惡,該,該死的劄卡利亞女狐狸,這個該死的魔女!」

司令舉起了指揮杖,「把所有人聚集到音樂廳去!去把那個女狐狸大卸八塊——」

「不行!要把兵力聚集到正門布防呀!」

「死小鬼!你住口!正門怎麼樣!現在就算正門被攻破了,劄卡利亞的部隊也早就已經殺進大教堂里了!他們的部隊不過千人呀!我才不管什麼正門呢——把所有部隊調往音樂廳去!」

「不可以,正門要是被攻破——」

朱力歐沖上來搖撼著駐軍司令的肩膀.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失去理智,這人現在露出一副詭異的眼神,面對朱力歐的勸告完全不為所動.

(糟糕!這樣下去正門就沒人防守了!)

朱力歐狠狠踹了駐軍司令一腳,將他踢倒在地上,然後自己沖上露台,「第一到第十六小隊全部聚集到正門廣場去,快點聚集到正門廣場去——移動,移動!不要讓他們攻破正門!」

原本聖王國士兵遭受敵軍襲擊,又聽到撼動整座大教堂的管風琴聲,已經全部陷入慌亂.但朱力歐凜然的聲音似乎喚醒了他們的集中力,視線全集中到露台上.朱力歐拔出了劍,遙指向正門大喊:「快點防守正門!」

就在聖王國軍高舉著紫色旌旗,再次有組織地移動時,管風琴的樂音卻也瞬間轉換成慷慨激昂的下降分散和弦,如暴風般席卷了整座大教堂.

(這是——)

(是帕露凱宗教的主神——伊諾-摩勒塔的憤怒之歌,是他們攻擊正門的信號!)

「劄卡利亞的部隊要殺過來了!弓箭隊快點散開!」

朱力歐的視線兩端,高舉著銀色旗幟的軍隊從正門兩側的庭院中,像是大水奔流般朝正門進攻.聖王國軍在布防完全被敵方掌握,截斷,個個擊破之後,現在只剩下敵方一倍的兵力.若是再加上雙方士氣的落差,根本就完全打不過對方.

接著,絕望更降臨在朱力歐身上——在列隊重整過後,一個灰色的身影競直接沖進這批鎮守在正門前的部隊.這人的身分一看就知道是誰——他手中冰晶般的長劍在朝陽下閃閃發亮,雙手和額頭上煥發著青光舞動的長長殘影……

(是克里斯托弗洛!)

重重哀嚎聲中,聖王國軍一群又一群被卷入血腥的風暴.戰火延燒到了正門內側.朱力歐毫不猶豫地翻過露台欄杆,沿著陡峭的屋頂滑下,然後在鑲著刻紋的瓦片上蹬了一下,旋即躍進劍風呼嘯的戰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