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乃綺羅帆的魔法醫病曆 初診的價格

KarteA-00CostofConsultation(初診的價格)

1如夢似幻的童話

咚咚咚——————咚.

「什麼?」

這天早上,櫻乃綺羅帆在母親的叫喚中從被窩里爬十來,她把橘色的睡褲褪到一半時,才察覺自己身體出現了異狀.

「咚咚咚——————咚」,一股某種深具彈性的東西即將蹦出來般的振動,伴隨著皮膚的摩擦感傳到了屁股上.

綺羅帆抓住睡褲的手僵住了.

那是怎樣?

那是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就像本來就蜷縮在褲子里的彈簧獲得解放而彈了出來般——的那種感覺.使得她因為剛睡醒而昏沉沉的腦袋瞬間清醒了過來.

(有某個東西……某個玩意兒黏在屁股上!)

大約位于臀部和腰際之間,那里有一股說不上來的異物感.而且那股異物感就像是和綺羅帆的身體直接連結在一起.

綺羅帆脫得只剩內褲之後,把手伸向有問題的地方……

毛茸茸的.

先是一種奇妙的感覺,隨即令人發癢的刺激在體內傳了開來.

「什,什麼?」

那個毛茸茸的異物長得如棒子,粗細則和杆面棍一模一樣,不過,摸起來卻又軟又有韌性,彈力十足.

綺羅帆試著握了一下.

沒錯,是身體的一部分被握住了的樣子.

綺羅帆戰戰兢兢地,轉身往自己的屁股一瞧.

有某個玩意兒從她心愛的小熊內褲里冒了出來.

那玩意兒外頭覆蓋著一層小麥色的毛皮,細細長長,毛茸茸的……

「這這這這這這這這,這,這是……」

尾巴.

不管怎麼打量都毫無疑問地就是尾巴.

綺羅帆飛快地把上半身轉同前面,用手揉了揉自己又大又黑的眼睛,非常正常的反應.

然後,她又慢慢地回過頭.

真的,就長在那里,一條尾巴從屁股上長了出來.

(我這是……在作夢吧?)

綺羅帆用力拉扯了一下尾巴.

結果超痛的,一股像是耳朵被人使勁拉扯的痛楚令綺羅帆眼淚撲蔌蔌地掉了下來.看來這並不是在作夢.

——一早起床後,尾巴就長出來了.

「怎摸有這種鳥事!」

過度的震撼令她不禁變成了關西腔.

是尾巴耶!尾巴是人類好幾百萬年前就退化了的器官,這種程度的知識就連生物成績只有「2」的綺羅帆也知道.為什麼這東西會長在已經迎接二十一世紀的人類身上呢!

「怎摸會有這種鳥事~~~~~~~~~~!」

綺羅帆尾音顫抖著,重複了一次.

雖說偶爾會在電視和雜志上看到長著角或尾巴的人出現.但那些人的問題十之八九只是類似骨頭或肌肉隆起的現象而已.然而,長在綺羅帆身上的玩意兒,可是毛茸茸又軟綿綿,完完全全的尾巴沒錯.

「為什麼?這是什麼時候長出來的啊?」

昨晚洗澡的時候身上確實還沒有這玩意兒存在,也就是說,僅僅一個晚上上,這玩意兒就冒了出來.那就好比類人猿與人類過渡階段的化石一個也找不到一樣,是種不可思議的失落的環節.只不過就綺羅帆的情況而言,她是長出了尾巴,所以,與其說是進化,以退化來形容可能更為恰當.

是連WHO(世界衛生組織)也尚未掌握的疾病嗎?不對,就連是不是一種病都很可疑.

(難難難難難不成!這是外星人搞的鬼?)

綺羅帆的腦海里怱然浮現出一個Catt開頭的字眼,就是趁著動物睡著的時候帶回太空船上進行的解剖實驗.(Catt:指Cattlemutilation,指曾在美洲國家發生的牲畜異常死亡事件.)

綺羅帆突然有所警覺似的,東張西望地環視房間各個角落.

如果是外星人趁晚上移植了尾巴,那他們現在一定正從某個地方對自己進行觀察.雖然不清楚這樣的行為有何意義,不過既然對方是外星人,那麼對他們而言,或許地球人身上正存在著難以估計的秘密也說不定.例如,他們正研究著地球人的行動學那一類莫名其妙的事.

「我我我我我,我該怎麼辦啊——?」

就在綺羅帆抱頭低聲呻吟的瞬間——

「綺羅帆,你也差不多該起床啰~」

此時從一樓傳來母親志津保的聲音.

這情況簡直糟透了.再繼續煩惱下去,母親遲早會到二樓來.志津保膽小如鼠,萬一讓她看見了尾巴,不是口吐白沫昏倒,甚至還會精神錯亂地跳窗也說不定.

「YesSir!我馬上下去!」

綺羅帆緊張又滿懷詭異回答著.

雖然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生了病還是受到外星人的手術,總之,現在這條尾巴不能讓人看見.畢竟這是毫無預兆突然發生的,搞不好也會突然消失吧!?總之先觀察一陣子,等真的束手無策之後,再告訴別人也不遲……就先這樣吧!

綺羅帆拿下掛在牆上的制服,穿上上火,就在伸手抓起裙子的時候身體僵住了……

啊,這裙子要怎麼穿上去呢?就這樣直接穿上裙子把尾巴遮起來的話,一定會變得像是有根棍子突兀地撐在那兒.

綺羅帆將意識集中在臀部和腰部附近的肌肉,試圖動動尾巴.

會動,這條尾巴在某種程度內能隨綺羅帆的意思動作.

讓張揚的尾巴垂下之後,直接穿上裙子.接著,只要把上衣的下擺紮進裙子里,再用外套遮起來,從外觀看起來幾乎不知道里頭有尾巴.

拿著黑色書包下樓後,頭戴白色三角巾,身穿白色料理服,一身典型主婦打扮的志津保早…就拿著向日葵圖案的便當包等候許久.

「你比平時遲了五分鍾喔,早餐怎麼辦?」

「我吃面包和果汁就好.」

綺羅帆收下便當後,立刻跑向廚房,從餐桌上的盤子里抓起半片面包和香腸,然後,灌了口無鹽蕃茄汁,將食物送進胃里,接著,跑向洗臉台……

「等一下,綺羅帆,你沒事吧?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突然聽到背後的母親這麼一說,綺羅帆不禁「咕嘟」一聲把漱口水給吞了下去.

她心驚膽跳地伸手往屁股一摸之後才松了一口氣.裙子並沒有撐起來,也沒有變成很奇怪的模樣.

「沒有啊,干嘛這麼問?我臉色看起來很差嗎?」

綺羅帆一面冒冷汗,—面「啊哈哈哈……」地露出奇妙的笑臉回過頭來.

志津保邊幫綺羅帆整理上衣的衣領,邊盯著她的臉瞧.

「嗯——臉色是沒有很差啦,不過沒來由地就是覺得怪怪的.總覺得今天早上的小綺羅有點不對勁,該怎麼說呢,是身為母親的直覺吧?」

綺羅帆嚇了一跳,看母親平時一副愣頭愣腦的模樣,沒想到有時候還挺敏感的.

「沒有啦,我真的沒事.我去上學了.」

綺羅帆逃也似的往玄關跑去.

在她穿鞋子的時候,志津保在一旁蹲了下來.

「綺,綺羅帆……我不是因為之前發生過那種事才這麼跟你說的喔.如果你有什麼心事,盡管找人商量喔,不管是找我還是爸爸,或是琢己也行.」

綺羅帆的胸口頓時像是被四十四口徑的手槍給「轟隆」一聲轟出一個大洞般.但是她把這沉重的心情隱藏在笑臉底下,轉頭看著母親.

「媽,你怎麼啦?今天不太一樣耶.我沒事,你看我好得很哩.」

綺羅帆煞有其事地舉起了手臂用力擠出肌肉秀給母親看.

志津保望著綺羅帆好一段時間,然後輕輕地敲了一下自己的頭.

「也對,或許是媽媽我今天早上不太正常吧,是更年期症候群嗎?」

「那我去上學啰.」

(對不起喔,媽媽.)

帶著些許自暴自棄的心情和母親擊掌之後,綺羅帆跑出了玄關——

櫻乃綺羅帆,十六歲,就讀于新宿的私立高中,是個連花兒也會相形失色的女高中生.

短發帶著自然的咖啡色澤,長長的眼睫毛框起又黑又大的雙眸,圓圓的鼻子則令人感覺可愛無比.

身高體重都在標准之上.身材偏瘦;不過,那一雙腳修長筆直,優美得如羚羊一般.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她打從國中以來就是田徑社的成員.

住家位于東京都中野區住宅街的一間小型獨棟屋.有三個家人,分別是擔任會計師的父親,全職主婦的母親,以及朝氣蓬勃的弟弟.

總之,櫻乃綺羅帆是一個在各方面部均衡發展的女高中生.

是的,是一直到昨天為止……

「嗚嗚嗚,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在被置物櫃包圍狹長房間的角落,綺羅帆站在—面布滿灰塵的大鏡子前方,淚水盈眶心有不甘地說道.

這里是「新宿六花學院」女子田徑社社辦.來到學校的綺羅帆並沒有到教室去,而是直接跑到這里來.因為她想起了社辦里放有一面確認動作用的大鏡子.

今天是禮拜四,田徑部沒有晨練.所以,她想要在第一節上課前,再一次好好觀察長在屁股上的那玩意兒.

綺羅帆從單面鏡扯下防塵的塑膠套後,便解開裙子上的鈕扣.

咚咚咚咚咚——咚.

拉下拉鏈的瞬間,卸除了上頭的負荷後,尾巴立刻大剌剌地彈跳出來.

脫下裙子,下半身只穿著內褲和長襪後,綺羅帆維持背朝鏡子的姿勢,轉過頭來一看——

「唔——————唔~」

不管看了幾百次,坦白說,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尾巴長度約五十公分.並非如猿猴那種沒有長毛的尾巴,而是比較接近被小麥色的皮毛所包覆的貓尾巴,它大約有兩根拇指那麼粗.

感覺就像身體的一部分,只要集中意識就可以隨心所欲地擺動.似乎健康教育課所教過的「隨意肌」就遍布在尾巴里.

綺羅帆把意識集中在尾巴上後,笨手笨腳地令尾巴的末端一扭一扭地畫了個圓.雖然是自己身體所發出的動作,不過,一扭一扭的感覺可愛到讓人差點上癮.

用尾巴盡興地繞圈圈之後,綺羅帆緊接著想到尾巴的根部……

根部到底是長什麼模樣呢?如果真是外星人搞的鬼,應該多少會留下手術的痕跡吧!

她一面微微地拉起上衣的下擺,一面把尾巴的根部貼近鏡子.

「嗚嗚嗚嗚嗚嗚嗚——嗯嗯~」

綺羅帆又開始發出了呻吟.

尾巴雖然是從恥骨與腰際之間的微妙位置長出,不過如果從腰部的膚色往尾巴長出來的地方循序看去的話,是……膚色膚色膚色……突然一團毛茸茸,如此一般的感覺,並沒有所謂的中間地帶.

她掀起上衣,撥開皮毛想要看清楚與身體銜接的根部.

雖然她也想過,要是看起來感覺很惡爛的話該怎麼辦?不過,事實倒也不會,外觀極其自然,逐漸從一般膚色轉化成有毛孔的粉紅色肌膚.完全沒有把尾巴縫合在肌膚上的痕跡,仿佛原本就生長在那里一般.

外星人的科技程度雖然無法想像,可是若說這尾巴真是移植而來的話,那可是相當不得了的技術,如今綺羅帆真心希望外星人趕快侵略地球,好讓所有人類都長上尾巴.

不,總之,外星人的事情先擺在一邊不提了.

「這可能是一種病嗎?」

綺羅帆一面用尾巴嘗試擺出「?」的形狀,一面自言白語地說道.

如果說是漸漸長出來的話還有點道理,問題這是一夜之間冒出來的.和秀吉的墨俁一夜城一樣令人匪夷所思.就算真有這種疾病,會不會和外星人的假設半斤八兩,感覺實在太扯了.(編注:秀吉用五百士兵,兩千貫資金快速建立的城.由于建立太快,宛若一夜建成而名.)

「嗚嗚嗚嗚——嗯嗯~」

綺羅帆把一頭短發抓得亂七八糟.

可以的話,她一點也不想讓別人看到這玩意兒.反正一般人有腫瘤啊疣啊之類的怪東西在衣服底下長出來時,也都是不跟任何人講,只是悶不吭聲地等它白行痊愈.

話雖如此,但尾巴和腫瘤根本就不能相提並論.首先,光是大小就差太多了,雖然只要一整年都穿著裙子與夾克的話,或許能掩飾過去.可是社團活動時得穿短褲,而且換衣服時其他人也都在場.

就算退出社團,但是從下個月起,游泳課就開始了.而且在參加海邊集訓與修學旅行時,也有和同學一起洗澡的時候.

換句話說,不管怎麼做要完全掩飾是不可能的.

不過,重點是——

這樣的尾巴要是讓別人看兒,綺羅帆再怎麼樂觀都有很不妙的預感.

說得更白一點,就是「怕得要死」.

消息一旦公諸于世,而且還上了電視,如果最後只是以一名長了尾巴的女高中生之姿成為一般家庭客廳中的偶像那也就算了;可是,換做是在漫畫和電影中,這種時候十之八九就會出現被抓去某處的研究室監禁,然後變成科學家們的實驗對象這種橋段.

「我該怎麼辦啦——」

綺羅帆抱著頭煩惱不已.

既沒辦法隱藏一輩子,又不能暴露在外人面前,怎麼做都不對.她有種感覺不把哥白尼或哥倫布找來幫忙,就不可能想得出解決這狀況的好點子.

綺羅帆垂下映在鏡子里的尾巴,任由時間流逝.

當——當——當——當——

上課前五分鍾的預備鍾聲響起.

「完了!」

總而言之,已經理解突然冒出來的尾巴是超自然現象下所產生的事實,也知道恐伯靠普通的醫療方法也沒輒,目前只要理清這兩點就夠了.

綺羅帆重新穿好裙子後,慌慌張張地從社辦飛奔而出.

校舍的走廊上一個人影也沒有.似乎不論哪間教室的任課老師都早已到達了,校舍被一片寂靜所籠罩.

「嗚哇,死定了!」

手表上的指針已經突破了上課前三分鍾的關卡.

綺羅帆以瘋狂沖刺的速度在走廊上奔馳.

她可是一百公尺只需十二秒就能跑完的飛毛腿.教室的廉價玻璃劈啪劈啪地震動了起來.

正當她開足馬力,以最快的速度接近中央樓梯的轉角時——

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學生突然從貼有「請勿奔跑,危險!」標語的樓梯旁冒了出來.

「喂,快閃啦——!」

綺羅帆一邊大叫一邊緊急煞車.

來不及了.

眼前進出一片火花.

碰——————!一聲巨響,綺羅帆狠狠地撞了上去.

撞飛開來之後,綺羅帆雙腳岔開成八字形,一屁股跌坐在走廊上.

一陣激痛在身上蔓延開來.綺羅帆花了好一段時間才注意到,痛感不是來自屁股,而是因為屁股壓在尾巴上.

「對不起~」

她眼眶含淚抬起頭來.對方在激烈的沖撞下倒是紋風不動.

看到對方那張臉時,綺羅帆頓時停止了呼吸.

有個出乎意料的美男子近在眼前.

「朝永……」

朝永憐央麻——綺羅帆的同班同學,是「新宿六花學院」一年級當中,不,或許可以說是全校學生中最引人注目的男學生.

首先是他的外貌氣質.光澤亮麗的漆黑頭發配上陶瓷般的肌膚,極為端正的眉目與優于一般日本人的高挺鼻梁,以及被長長的眼睫毛所框起的深紅色瞳孔.

足足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配上修長的身材,給人一種宛如少女漫畫的男主角從銀幕世界走出來般的強烈印象.

這位名叫朝永的男子,在舉止上也很不尋常.他在教室時,總是一只手撐在桌面上,把翹起來的腳伸出座位旁,然後看著白己的書.不只下課時如此,上課時也不改作風.

剛開始的時候老師還會予以警告或故意點名提醒他;不過,等期中考一結束後就再也沒人跟他啰嗦了.

所有科目滿分八百分,他就考了七百九十九分.據說是「新宿六花學院」創校五十年里的最高分.不用說,他當然是全年級第一名.除此之外,運動神經也是一流,體育能力比運動社團的學生還要出色.

總之,大致上就是這種感覺,朝永不僅是一個眉清目秀,成績優秀,運動頂呱呱,還是個散發出些許野狼氣息,個性十分引人注日的家伙.

不過,話說回來,這樣的特質應該會是所有學生崇拜的對象,並成為偶像般的存在才對,可是朝永的評價卻差到了極點.

原因就在于他性格上的問題太大了,換句話說,也就是一種王子病.

他完全沒有和別人溝通的意願,沉默寡言到無藥可救的地步,就算找他講話,基本上也只會被當成空氣看待.從一早來學校到放學回家,整天一句話也沒講的情形似乎也是見怪不怪.

相關的負面傳言也不少.例如,他國中的時候,和前來找碴的不良少年爆發肢體沖突,落得停學一個禮拜;此外,由于他有嚴重潔癖的關系,如果有人膽敢弄髒他的衣服,他就會瞪大眼睛暴怒等等……

多虧了這類傳聞與反社交的性格,以及雖然美形卻感覺十分冷淡的眼神之故,四周的人對朝永總是敬而遠之.綺羅帆雖然跟他同班,卻從來沒有和他說過半句話.

——這樣的朝永就站在自己眼前.

朝永神經質似的拍了拍制服上的灰塵後,冷淡的雙瞳散發出銳利的光芒俯視著綺羅帆.

「那個……這個……」

漠然地持續低頭俯視的朝永令綺羅帆一臉狼狽.

她心想朝永到底在看什麼東西,便循他的視線一路看去.

她看見在白色的布料上有一大堆小熊臉蛋.

綺羅帆瞬間滿臉通紅,馬上伸手壓住裙擺.

「……你看到了對不對!?」

別說有沒有看到內褲了,朝永現在根本就是緊盯著綺羅帆的臀部瞧.那是多麼直接的態度啊,或者他的表情應該稱之為納悶吧.

綺羅帆這才想到——

既然內褲處于一目了然的狀態,那麼其他東西就算看得一清二楚也不奇怪啰.

「那玩意兒……」

她戰戰兢兢地望了兩腿之間一眼……

心髒差點跳了出來.

咖啡色,毛茸茸的玩意兒從壓住的百褶裙一角露了十多公分出來.

綺羅帆手忙腳亂地把它塞回裙子底下之後,再一次緩緩地抬頭看了朝永.

朝永向綺羅帆投射更為尖銳的視線.

「啊哈,啊哈哈哈,你聽我說,關于這個嘛……」

綺羅帆把藏起來的尾巴又從裙子底下放出來,然後用手撫摸,說道:

「最近這陣子呢,女孩子們流行把這種小東西裝在自己的屁股上喔,大家好像都叫這個為幸福的尾巴吧?聽說上學時把這個纏在腰上一整天的話,願望就會實現喔.」

雖然自己說完也覺得這是扯到極點的謊話,但她還是窺視了一下朝永的表情.

朝永栘開視線,「哼」地一聲笑了出來,然後背對著綺羅帆從走廊上邁步離開.

綺羅帆爬起身,追著他的背影而去.

(剛才那個「哼」是什麼意思啊!)

到底他是接受了綺羅帆的說明呢?還是對太過幼稚笨拙的謊言啞然失笑?抑或是為升到了高一還穿小熊內褲的事情感到好笑呢?總之綺羅帆在意得不得了.

可是,朝永卻若無其事,不理會身後的綺羅帆,逕自往教室走去.

(到底是在笑什麼啦!)

就在朝永的手放在D班教室的大門時,綺羅帆一面心想搞不好會白曝其短,一面開口喚了他一聲:

「抱歉,朝永……?」

第一堂課開始的預告鍾聲同時響了起來.

就在當當當的鍾聲中,朝永回過頭來,露出了與他過于端正的容貌相反,相當詭異的笑容,接著,他在綺羅帆的耳邊竊竊私語後,走進教室里去.

從綺羅帆的下巴到耳朵,就像插進了熱水里的溫度計,一股火紅急速竄升.

朝永只有跟她說了這麼一句話——

「小熊內褲.」

簡潔有力.

緊盯著朝永的後腦勺,綺羅帆隨後也走進了教室.

(討厭的家伙!討厭的家伙!討厭的家伙!)

綺羅帆把朝永憐央麻加進了討人厭家伙名單里的第七名.

2白川醫院

「喂,班長.」

第四堂課結束,來到吃便當的午餐時間,綺羅帆向坐在前面位子上的女生開口說道.

「什麼事?」

一名很沒規炬地將筷子咬在嘴里的眼鏡女回過頭來.

她是和綺羅帆同班的小智,外號班長,或高額頭,本名田中智子.留著用發夾夾住瀏海借以強調額頭的發型,戴著一副有奶瓶瓶底那麼厚的玻璃眼鏡,是一個帶點禦宅族氣息的女孩.因為她給人的感覺很像班長,所以才有了這個外號,事實上,她一次也沒有當過班長.

注冊商標的玻璃眼鏡是班長的一貫堅持,似乎正以「如果摘下眼鏡其實是個可愛的少女」為目標邁進中.其實綺羅帆早就知道,她摘下眼鏡放下頭發的話,便是個不折不扣的美少女.

「班長,你對科學和宇宙之類的事情還挺熟的對不對?」

以女生而言,班長算是相當奇特的,她擅長數學,物理等理科科日.考試的時候數學考了一百分,英文與社會卻差點不及格,成績十分兩極.因此,學年排名大約居于前段的中間位置.

從她經常閱讀Nature等科學雜志的習慣研判,她應該不是只為了應付考試,而是真的喜歡科學類的知識.

「應該比對阿蒙霍特普四世還有漢摩拉比法典還熟吧!」(編注:阿蒙霍特普四世是古埃及第十八五朝法老.漢摩拉比法典是漢摩拉比國王結合蘇美人及亞甲人法典寫成的法典.)

這兩個名詞都是期中考世界史里出過的試題,班長應該連世界史也是勉強考了個差點不及格的分數才對.

「那我問你喔……雖然這問題很突兀啦.班長,你覺得真有外星人存在嗎?」

「應該有吧?」

班長毫不猶豫地回答後,把自己的便當盒放在綺羅帆的桌子前面.

「真的嗎?」

「銀河系里有兩千億顆星星.據說類似銀河系的小宇宙則有一千億個,所以簡單計算,星星的數目大約有兩千億乘以一千億個.雖然地球被稱作為奇跡的星球,有史以來引發奇跡的人數之不盡,可是星星的數目畢竟比人類的總和還要多耶.總之,就算我剛剛說的那些只是文字游戲,我也認為在這個遼闊的宇宙里,和地球一樣擁有智慧生命體的星球應該不可能只有一個而已.」

「是喔,班長你相信有外星人啊.還真有點意外哩,你看起來就是一副不相信靈異現象的模樣嘛.」

「你講到重點了,說起來,把外星人和靈異現象混為一談的想法並不是很正確.」

突然班長的口氣為之一變,用拳頭「咚」一聲敲了一下桌子.

「管他尼斯湖水怪,金字塔,魔法,咒術,UFO,還是克蘇魯神話,全部都被視為靈異現象,讓外星人愛好者感到極度的困擾.明明外星人就和靈異現象是不一樣的.」(譯注:以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說世界為基礎,由眾多作者共同創造的虛構神話體系.)

「有什麼不一樣啊?」

「外星人是一種浪漫.」

雖然綺羅帆覺得會這麼想的大概只有班長一人,但還是決定不加以吐槽.

「那班長覺得有動物被外星人綁架到UFO上,然後被解剖的可能嗎?就是像那個叫作Catt什麼的.」

「你說的是Cattlemutilation吧,那算靈異現象.」

「咦咦——不是浪漫嗎?那和外星人,UFO哪里不一樣啊?」

「不管是Cattlemutilation,或者Mysterycircle(麥田圈),都是將不可能發生的靈異現象解釋成外星人的入侵行為,把向惡魔獻活祭的事件冒充為外星人的生物實瞼.因此,關于那一類的傳聞每一件聽起來目的都是在引起人的恐懼感,不是嗎?基本上,外星人根本沒有宰殺幾十頭乳牛的理由.」

「可是,搞不好他們真的想進行生物實驗也說不定呀?」

「就算外星人想實驗好了,拿乳牛來做生物實驗能干嘛?而且,需要幾十只檢體那麼多嗎?何況,把利用完的檢體刻意送回原先的場所道理何在呢?」

「那麼以班長的判斷,就是或許有外星人存在,可是並沒有那個叫作catt什麼的外星人解剖實驗啰?」

「即使是我也不會全盤否定靈異現象.以現在的科學還無法說明的許多事仍然存在于地球上.對牛頓來說,愛因斯坦算得上超自然吧?我只是對Cattlemutilation沒辦法接受,說那是咒術或黑魔法的儀式還比較貼近現實.」

「原來如此.」

聽班長這麼一說,綺羅帆不禁也覺得確實是如此,外星人讓自己的屁股長出尾巴的理由果然不存在.

「嗚——唔~」

綺羅帆用手拄著下巴低聲呻吟.

「怎麼啦?難道你被外星人綁架過啊?例如說早上一起床就發現肚子上面出現一道手術疤痕之類的.」

班長一邊把明太子煎蛋送進嘴里,一邊不可思議似的打趣問道.

(可惜猜錯了.肚子上是沒有出現傷疤,屁股上倒是冒出了一條尾巴.)

綺羅帆心里如此想道,同時緩緩地搖了搖頭.

要是班長看到了這條尾巴,不知道會說出什麼話來.

可以想像得到她雙眼綻放光芒,嘴里嚷著這很有趣的那副興奮模樣.

提到看見了尾巴這件事……

綺羅帆的眼睛往教室後方一瞥.

一如往常,朝永在後頭角落的位子上翹起了腳,一手拄在桌上,眼睛看著文庫本.如同雪花石膏般白皙清秀的臉龐上帶著微微的憂郁,那模樣在綺羅帆眼里看來意外地煞是性感.桌子上放著餐巾與黑色的面包和刀子,看來那就是朝永的午餐.

在沸沸揚揚的喧鬧聲中,只有朝永的座位被異樣的氛圍籠罩著.他四周的同學不知道是不是早已習慣的關系,就當他並不存在似的自顧自地聊天.

自從早上發生那件事以來,朝永始終沒找綺羅帆說話.

(為什麼咧……)

綺羅帆認為當時朝永鐵定看到了尾巴.一般情況下,不是都會趁休息時間把人叫到校舍後面,然後把事情問個清楚嗎?

到底是他相信了綺羅帆那種程度的謊話,還是眼光深受內褲吸引以致于沒有注意到呢?那時候他確實一臉茫然的模樣.

一想起他在自己耳邊說出「小熊內褲」四個字,綺羅帆就不禁臉頰發燙.

竟然在耳邊悄聲講那種事,根本就是性騷擾嘛.

令人不爽,又搞性騷擾,這個討人厭的家伙!

朝著朝永的背後,綺羅帆在內心里作勢吐了個舌頭.

放學後,一完成值日生的打掃工作,綺羅帆比平時還早踏上歸途.

「我回來了——」

她一到家把書包丟在自己的房間後,一身制服也沒換下立即打開了正對面的房門.

「綺羅帆,拜托你開門前至少敲個門可不可以啊!」

盯著電腦畫面的琢已有些生氣地提出抗議.

他比綺羅帆小兩歲,外型活脫就是綺羅帆留著運動少年發型的模樣.綺羅帆覺得他雖然眼睛太大以致于少了股氣勢,不過最近體格也開始變得結實,而漸漸有了男子氣概.

「不行喔?你在看色情網站嗎?」

「才不是咧.」

綺羅帆探頭一看電腦畫面,發現琢已似乎正在瀏覽某個新聞網站的報導.

「我問你,你能讓我用一下網路嗎?」

「好啦……不過還真難得耶,綺羅帆居然會想上網!」

「還好啦,偶爾也會想上上網啊.」

琢已把電腦桌的椅子讓給綺羅帆之後,就坐在旁邊的床上開始看起了雜志.綺羅帆一坐下,就瞄了琢已一眼說:

「琢已,不好意思……」

「嗯?怎樣,我別待在這兒比較好嗎?」

「對不起,不太方便.」

綺羅帆在臉的前方擺出雙手合十的姿勢.琢已貌似不滿地噘嘴站起身來.

「啊,等一下.那個從關鍵字搜尋的網站在哪里?」

琢已悶不吭聲地從一大堆書簽里頭挑出了一個網頁點擊.

「謝謝你.」

琢已打開房門後回過身來露出訝異的表情問道:

「今天的綺羅帆是不是吃錯藥了?」

「有,有嗎?」

綺羅帆一面擠出曖昧的微笑,一面搔著頭.

「我說……你啊~」

琢已話說到一半又吞回肚子里,不過最後還是下定決心似的繼續說道:

「年紀比較小的我講這種話或許有些不知好歹;不過,關于那件事,你還是別再放在心上了,如果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盡管開口吧!透過學長的關系,辦個聯誼之類的應該還不成問題.」

綺羅帆胸口里的陰霾霎時蔓延了開來.

她並不是忘得一干二淨,那個黑暗部分一直存在著,她只是強迫自己去壓抑罷了,現在卻突然有被掀開蓋子展露出來的感覺.

綺羅帆強忍住差點破口大罵的沖動,畢竟琢已只是以自己的方式在關心姊姊.

「沒有啦,我沒事.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啦!而且,用不著拜托你,我認識的男生朋友可是多得要死咧,不過……我還是謝謝你的好意.」

琢已面露尷尬的笑臉,用手指搔著鼻頭.綺羅帆覺得那個動作可愛到不行.

「記得刪除瀏覽紀錄喔,不然就算我不想知道,還是可能曉得你看過哪些內容.」

提醒完之後,琢已就關上了房門.

綺羅帆眯起眼睛看了房門一眼,在心底感歎了一聲自己的老弟有多麼可愛後,接著把視線挪回螢幕上.

由于曾經聽琢已說過,所以綺羅帆很清楚網路世界的情報量驚人,只要在網路上搜尋,大致上的情報都找得到.里頭也不乏電視與報紙上絕對不會刊載的地下情報,所以,她想或許可以找到和自己一樣長出尾巴的人的情報.

搜尋網站只要輸入關鍵字,就能從廣大的網路世界里找出包含該關鍵字的所有網頁,是一種相當便利的工具.

綺羅帆先以「長出了尾巴」來進行搜尋.

由于使用的是假名輸入法外加單手打字,所以格外緩慢.輸入文字後,按下搜尋鍵.

總共約有七百多個網站符合條件.

一點進去最上頭的網站,一個長著尾巴與貓耳的女生屁股朝著畫面冒了出來,綺羅帆不禁為之面紅耳赤.

看樣子是成人游戲.沒錯的話,應該是有關于長著貓耳,尾巴的獸人那方面的情趣游戲.

(我跟游戲的角色半斤八兩嗎……)

她無奈地歎了口氣,又回到搜尋頁面,然後一一瀏覽其他的網站

不過,老是找不到她想要找的網站,幾乎清一色都是和一開始的游戲相似的獸人系奇幻內容.但是,綺羅帆所找尋的,是更為深刻寫實的體驗紀錄.

于是她便在關鍵字里除了「長出了尾巴」外,試著加上「靈異現象」.

這個時候,顯現出來的網站氣氛突然詭異了起來.

黑色背景,以金字塔或UFO照片裝飾的網站接二連三地出現了.長有尾巴的人的故事隨即跑了出來,可是,那些全是過去的例子,而且只是一些以前美國奧勒崗州小鎮里曾有這種人存在的故事以及模糊不清的黑白照片而已.

雖然多半都是這些內容,綺羅帆仍一面在相關連結中摸索,一面尋找自己所渴求的網站.

就在觀看某個靈異現象類的連結網站時,綺羅帆的手停了下來.

上頭的名字是「魘法病曆AtoZ」,說明介紹則寫著「靈異現象系病症的綜合情報網」.

「就是這個!」

她興沖沖地點擊了超連結.

『本站因故關閉.』

未經許可,禁止轉載

禁止轉載SF小說頻道

在一片雪白的頁面正中間一排碩大的文字標示著.

「嗚嗚~」

綺羅帆趴倒在電腦桌上.心想好不容易才發現感覺不錯的網站卻這麼倒楣,一邊打算按下「返回」鍵,這時突然頓住了.

仔細一看網頁右邊的拉霸,下面似乎還有其他的內容.

綺羅帆按著拉霸往下拖曳.

白色的畫面開始持續地卷動.

等到拉霸跑到最底端的時候,發現到頁面右下方貼有一個用細小的文字寫著「魔法病曆BBS」的連結.

這應該就是琢已之前曾提過所謂的隱藏性網頁.

綺羅帆心情有點緊張地點進連結.

那是一個留言板.

留言板的功用就和車站放置的黑板一樣,是讓網路使用者留下訊息的頁面.由于任何人都可以自由留言,所以經常可見情報彙集在一起的情況.

看起來好像有好一段時間沒有人留言了,最後的—封留言是去年的十二月十七日,是由『Pugwash@管理員』所寫下的:

最近有股不安的氣氛,可能是那些家伙正展開行動的關系,因此暫時關閉網站避避風頭.留言板我會原封不動放著,請各位自由使用.

「那些家伙?」

綺羅帆一臉困惑.有一種可疑秘密組織的味道.

她向下循序瀏覽著留言板.

這個留言板是以管理員為主,由經驗者來向身體發生異狀的人提出建議.

至于問題的內容則五花八門.

例如:最近背後覺得很沉重,不知道是不是被鬼附身了?或是每晚都在固定時間被捆住無法動彈之類,盡是一些充滿靈異感覺的事情.

而回答這些問題的文字也極為無厘頭.

例如:最初那個被妖怪附身的討論中,關于是否真的被附身,有人回答說只要改造體重計就能知道.

據說如果在地面上畫好魔方陣,然後把體重計放在上頭,就能測量到妖怪的重量.如果量出來的體重比放在一般地上量出來的數據還重,就表示有妖怪附身.

為了因應妖怪附身的情況,上頭還介紹了除妖的寺廟與神社,回答問題的既有熟悉妖怪系之類事情的人,也有熟悉神明上身等這種現象的人.包含管理員總共約四個人在回答問題.

綺羅帆對這些鬼話連篇的可疑討論開始感到頭暈目眩,差點忍不住關掉視窗.可是,想起自己正處于極為可疑的狀態就又繼續閱覽下去.

就在持續往下看的時候,綺羅帆注意到了可以在留言板進行「搜尋」.

于是她二話不說馬上以「尾巴」試著搜尋.

「有了!」

綺羅帆激動地握起拳頭.

那是一個叫作「純名」的人所寫的留言:

大家好,我是純名.是一個居住在東京的♀上班族.

查閱了之前的留言版也找不到我想問的問題,所以便在此發問.

或許說出來各位也無法相信,就連我本人至今依舊抱持難以置信的態度.其實,就在一個禮拜前,我早上一起床,突然發現屁股上面長了一條尾巴.

圓圓的,毛茸茸的.

現在還長在屁股上.

因為對生活沒有造成妨礙,所以就暫時放著不管它,可是總不可能藏一輩子啊,現在正為了該怎麼辦而不知所措.

我預定半年後結婚,直到現在還沒跟另一半商量.

請問我這樣子是不是應該去醫院診療比較好呢?

綺羅帆咕嘟一聲咽下了一口口水.

(果然長尾巴這種現象是存在的.)

早上起床就發現長了尾巴的狀況和綺羅帆非常相似.

綺羅帆繼續追蹤留言的回答.

回答是「Pugwash@管理員」發表的.

請在明天讓專門醫生幫您看診.如果放任尾巴不管,會演變成嚴重的情況,明天請務必去看醫生,而且絕對不能去一般醫院,必須去靈異專門醫療機構.您住東京的話,那推薦您去新宿的白川醫院,醫生年紀雖輕,但我保證他的技術一流.

綺羅帆看得目瞪口呆.

(靈異專門醫療機構……白川醫院?)

那則留言上並沒有對白川醫院的住址與聯絡方式多加筆墨,而純名小姐的留言也僅只那麼一篇.

這回綺羅帆以「白川醫院」在留言板上進行搜尋.

有數則留言符合條件.幾乎在所有的留言里,「白川」都被介紹為能診療靈異病症的醫院,不過,關于院所的資料則是空空如也.

回到原先的搜尋網站,即使打上「新宿」「白川醫院」也連個鬼影子也沒有.

「對了,電話簿!」

因為父親工作的關系,家里應該有新宿區的電話簿才對.綺羅帆快步下去一樓,從樓梯旁的電話台下拿出數本藍色的電話簿,又回到二樓.

「白川,白川……」

用手指在白字分類上搜索.由于新宿的店家數目眾多,電話簿也因此有中野區的數倍厚.翻過幾頁之後,總算來到白川開頭的地方.

「就是這個!」

新宿區有三間白川醫院.可是,很肯定地就是這一間沒錯.

因為這間白川醫院上面如此寫道:

「白川醫院(黑魔法)」

「……居然敢光明正大地刊登這種名字啊?」

綺羅帆一邊發出驚訝聲,一邊把電話號碼與住址輸入手機.

「新宿三丁目……第三茶谷大廈三樓……」

說到新宿三丁目,印象中就是有知名百貨公司的鬧區.取這種詭異名字的醫院竟然進駐都心的大廈里,令人有種奇妙的感覺.

煩惱了好一陣子之後,綺羅帆以未顯示來電的方式撥了剛剛輸入的電話號碼.

嘟嚕嚕嚕嚕——嘟嚕嚕嚕嚕——

嘟嚕嚕嚕嚕——嘟嚕嚕嚕嚕——

喀嚓.

綺羅帆心頭一驚.


(目前電話無人接聽,請于提一不音之後開始留言.嗶——)

綺羅帆掛掉手機歎了一口氣.

感覺很遺憾,又似乎松了一口氣……

是因為今天的看診時間已經結束的關系嗎?現在是一般醫院早已關門休息的時間了.

「明天該不該跑一趟呢?」

明天是星期六.雖然只有半天課,可是早就和班長約好了.

下個禮拜六再去?

「不好吧,可是——」

綺羅帆趴倒上半身把臉頰貼在電腦桌上,用手玩弄著瀏海喃喃自語.

對于留言上所寫:『如果放任尾巴不管,會演變成嚴重的情況.』微妙地有種耿耿于懷的感覺.

上面所說的是真是假並不清楚,網路世界充斥著各種情報,可是只有部分是真實的.如留言所示,即使新宿區真有白川醫院存在,也不見得就是正派的醫院,這也有可能是白川醫院的工作人員在自導自演.

不過——自己現在是處于死馬也想當活馬醫的狀態,即使只是聽聽熟知靈異系病症的醫生怎麼說也好,綺羅帆心中如此打算.

綺羅帆于是打電話給班長,拼命道歉後才得以讓約會延期.

「嗚哇啊!」

抬頭看著大廈的綺羅帆不小心叫出聲來.與其說是感歎,不如說是嚇到,那是出自與期待相違背的驚愕.

隔天放學後,綺羅帆結束了值日生的打掃工作,又向班長雙手合十道歉了一次後,便前往「白川醫院」.靠著從網路上列印下來的地圖一路找來,結果只是位于大馬路上眾多小巷里其中一角的一棟雜居大廈.

雖然確實是位于新宿三丁目的大廈沒錯,不過未免和綺羅帆的想像相去甚遠.

這里只是一間又髒又小的六樓大廈.建造時可能是白色的水泥牆壁,由于受到酸雨的影響或者其他原因,已經變得烏漆抹黑.

因為綺羅帆一直想像那是一間進駐于氣派出租大廈的醫院,所以有些不知所措「不過,這樣的環境倒是和怪里怪氣的醫院比較相稱就是了.

她一面緊張得心髒怦怦跳,一面打開玄關的玻璃門,走進昏暗的木廳里.

一進大樓,左邊就是管理員的警備室,窗戶上掛著一層仿佛幾百年都沒被掀開過的全黑窗簾.

電梯旁邊的信箱上,標示了大廈各樓層的租借單位名稱,二樓一片空白,三樓到六樓則寫著「白川醫院」.

「還真有這間醫院……」

上面只寫著白川應該是為了避免招惹麻煩吧!

綺羅帆愈來愈害怕了.快點掉頭離開才是上上之策,她的第六感如此低語著.

即使如此,綺羅帆仍然顫抖著雙腳按下了電梯「往上」的按鈕.

雖然說受好奇心驅使而想看看有什麼恐怖的東西是其中一項原因,不過,主要還是因為只要到了入口處,或許就能知道看診時間是什麼時候.

電梯的門打了開來.一閃一閃的日光燈明滅不定,醞釀出一股詭異的氣氛.電梯一面發出老舊機械特有的巨大運作聲一面往上升,沒一會兒工夫就在三樓停了下來.

就在綺羅帆心髒跳動與兩腳顫抖達到最高點的同時,電梯門打開了.

「咦!」

綺羅帆瞪大了雙眼.

眼前出現了另一截然不同的世界,讓綺羅帆不禁猜想電梯門是不是變成了和異世界相連的魔法出入口.

如同西洋棋棋盤一般由黑與白雙色大理石交錯拼貼而成的地板,配上一塵不染的純白牆壁,天花板上則有吊燈風格的閂光燈明亮地照射著.

感覺就像時髦的沙龍.

電梯大廳和里頭以玻璃牆隔了開來,一塊寫著「白川醫院」的銀色門牌就鑲在玻璃門上.

門里頭設有一般醫院也會有的掛號窗口.只是,窗口拉上了感覺潔淨的蕾絲窗簾,櫃台上則放有書寫著「有需要的客人請直接前往診療室」的牌子,與指著右方的手指圖畫.

循著手指的方向而去,可以看見純白的牆壁上有一扇門,門上掛著「診療室/手術室」的標示.

從這氛圍來判斷,「白川醫院(黑魔法)」似乎正在營業中.

猶豫到最後,綺羅帆壓抑內心的悸動繼續往前邁進,她打開玻璃門,往里頭踏進一步.

「請問有人在嗎?」

雖然原本想用盡全身的力氣大聲呼叫,最後從嘴里出來的聲音卻像蚊子叫聲一樣.

沒有回應.

綺羅帆通過窗口旁邊,緩緩接近右手邊的門.

她在門前站定.

心跳激烈到仿佛心髒就要粉碎了一般.

有一種正在渡過危橋的感覺.一個女孩子獨白跑到這種雜居大廈里,而且還是靈異病症專門醫院如此怪里怪氣的場所,實在非比尋常.

(不過,如果苗頭不對的話趕快閃人就行了.)

綺羅帆對逃跑的腳程很有自信.

「嘶——」綺羅帆做了一回深呼吸,然後敲了敲門.

「……不好意思……請問可以幫我看診嗎?」

「請進.」

隨即有一道低沉的男子嗓音回應了綺羅帆硬擠出來的問句,同時也仿佛聽到一陣細微的笑聲.

綺羅帆把手放在門把上,緩緩地將門拉開.

里頭是一間將近二十坪大小的寬敞房間.

天花板和地板都只鋪上一層水泥而已,相較于外頭的裝設是頗煞風景的房間.

房間正中央孤伶伶地擺設著一張醫院里都會有的病床.以床為中心,地板上畫有不可思議的黑色圖紋,也就是俗稱的五芒星,而且還是半徑五公尺左右的巨大尺寸.

同樣的圖紋在天花板上也有,病床剛好夾在兩個五芒星之間.

病床旁邊放置一張桌子與兩張圓椅,一名身穿漆黑醫師袍的人物就翹著腳坐在桌子上.

「我猜你差不多該找上門來了,你就別再呆站在那里了,快點進來好嗎?櫻乃綺羅帆.」

耳熟的聲音在房間響起.

嘴角掛著一抹冷笑,以紅色的瞳孔凝視著呆若木雞的綺羅帆的人物,正是朝永憐央麻.

3朝永憐央麻

時間仿佛停止了流動.

(為什麼,怎麼會,朝永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這一定是陰謀.雖然不清楚這是哪門子陰謀,總之,怎麼想都只有陰謀的可能性.

綺羅帆渾身發抖地往右一轉,打算逃離這里.

「喂,你那條尾巴……要是放著不管它,當心會病入膏盲喔.」

綺羅帆維持著兩手一前一後即將拔腿狂奔的姿勢僵住了,只有回過上半身向後看.

「……你那時果然看到了?」

「廢話,難不成你還以為我是看你的內褲看傻了眼,完全沒有注意到嗎?」

不知是因為害羞還是生氣,綺羅帆滿臉通紅.

「你說最好不要放著不管,那又是什麼意思啊?」

努力掩飾自己動搖的情緒,綺羅帆毫不客氣地開口問道.

「如果那是幽星性獸化症沒錯的話,遲早有一天你會真的變成動物.」

「你少唬弄我了啦,這種事情怎麼可能……」

綺羅帆沒辦法把「發生」兩字說出口.畢竟,一般情況下,長出尾巴這個現象根本不可能發生.

「看在我們是同班同學的份上,免費幫你看診一次不成問題.」

朝永淺淺一笑揮手示意,可是,綺羅帆卻沒辦法立刻采取動作.

「就算你說要幫我看診……」

綺羅帆猶豫不決.朝永和綺羅帆一樣都是十六歲,當然不可能持有醫師執照,那麼應該無法進行看診之類的醫療行為才對.雖然也不覺得靈異專門醫師會有所謂的執照,反正就是感覺非常不安.

只不過,綺羅帆認為白川醫院的醫生就是朝永的這個事實是可以確定的.這一點和留言板的(醫生年紀雖輕……)這句留言一致.即使這是令人難以置信的事,可是朝永顯然就是那個「年輕但技術一流」的醫生沒錯.

重點在到底能不能信任朝永這件事情上.昨天早上綺羅帆和朝永的交談還是第一次,當時對他的印象差到極點,而且,一直以來耳聞關于他的八卦也都沒啥好事.

不過——

(好吧!)

綺羅帆下定決心一腳踏進診療室,並關上了房門.

她心想雖然對方是個有點可怕又惹人厭的家伙,可是他總不會突然撲上來侵犯自己才對.至少聽聽他的意見也好.

綺羅帆一面環視房間,一面緩緩地往桌子走去.

放置在左右兩邊牆壁的巨大置物櫃上,有厚重的書籍連同浸泡在福馬林里的謎樣生物,感覺透明的骷髏頭,裝著有毒顏色液體的藥瓶,整齊地排列在一起.明顯和一般診療室的氛圍不一樣.

等綺羅帆在桌子旁的圓椅坐下來之後,朝永便從桌子上下來,取出一本放在邊櫃的檔案夾.

他在椅子上坐下後,從醫師袍里掏出鋼筆,開始流暢地在檔案夾上書寫著.那恐怕是病曆表或者其他資料吧.

「朝永,我問你.」

「什麼事?」

朝永抬起頭來.

「你是這間醫院的醫生?」

「是又如何?」

朝永把視線栘回檔案夾上,重新書寫的動作.

「那為什麼醫院會叫白川?」

「白川是我老爸的姓氏,朝永則是老媽的舊姓.」

朝永的聲音平平淡淡的,綺羅帆也沒追問.

過了一段時間之後,朝永放下鋼筆,將黑色的瀏海向上一撥,嘴角浮現輕松愉快的微笑,他面向綺羅帆說:

「雖然你應該有一大堆的問題想問,不過還是先聽我把話說完,之後再發問吧?」

綺羅帆點點頭.

「在這個世界上有用自然科學無法說明的事情發生,也就是所謂『occult』(靈異),超自然現象.其中大部分,都是『物理世界』及『其他世界』因某種形式的干擾所引發的.好比說神隱吧,就是因為在某種契機下,穿越了兩個不同世界的通道才發生的.」(神隱:意指小孩子或女孩突然失蹤的現象,傳說是被山神或天狗拐帶.)

直到這里內容還是時常耳聞的事情.

「而這個『其他世界』的干擾,並非只針對自然界,也有在人體上發生的案例.譬如,像你一樣長出尾巴,或稱之為瀕死體驗的種種現象,這些都可能是靠現代醫學與心理學無法解決的病患,而白川醫院就是治療那些病患的醫院.不過,我想這些小事在你來到這里之前應該早就知道了吧?」

朝永窺探了綺羅帆的臉一眼.

「嗯,我是在無意中查到的啦.」

「在靈異醫學當中,人的身體是由兩個部分組成,也就是肉體與幽星體.肉體就如你所認識的,指的是由六十兆個細胞所構成的物理性軀體.在一般的醫學里,人的身體只談到肉體這里就結束了,可是,靈異醫學除了肉體以外,也涉及另一個身體——幽星體.」

「幽星體?嗯~指的是類似精神體的東西?」

「和精神體不同,簡單地說就是出現在夢中的自己的身體.它和肉體聯系在一起,擁有一樣的形貌,同樣的思維,不過和肉體是截然不同的個體,就像映照在鏡子中的自己.」

「夢里的……自己?」

朝永不理會一臉茫然的綺羅帆,繼續解釋:

「就像肉體會因病毒與異常細胞,或經年變化染上某種疾病一樣,幽星體也會患病.其中,大部分的病症會自然痊愈,或者因為病症沒顯現在肉體上,以致于患者本人並沒有發現.不過,當幽星性疾病太過嚴重時,將會在肉體上顯現,就算在肉體方面做治療,對于這些疾病也于事無補.必須直接治療幽星體,而執行這個療程的就是靈異醫療.靈異醫療起源于高盧的德魯伊僧侶的治療術,之後,以德國與東歐為中心,蓬勃發展.在日本,寺廟與神社的消災祈福儀式會淨化肉體以外的軀體,去除肉體的病痛.不過,我的專長是透過黑魔法來進行治療行為就是了.」

「呃……」

綺羅帆嘴巴張成小小的O型點了點頭.由于內容太過跳TONE,導致她陷入就連朝永所言是真是假也難以判斷的狀態.應該說,是對平時像啞巴一樣的朝永變得如此饒舌感到訝異無比.

「我大致上都明白了,那麼,朝永你是向爸爸學習靈異醫學的技術,然後繼承白川醫院的啰?」

朝永點點頭表示差不多就是那回事.

「你是上網查到這里的嗎?」

「嗯,在一個叫作魔法病曆的留言板上,有個白稱Pugwash的人,推薦了白川醫院.」

「原來如此……」

朝永端正的臉龐閃過一抹陰霾,雖然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最後還是沒有多說什麼.取而代之,他把剛剛寫個不停的檔案夾拿了起來,仰起下巴說了一句:「然後呢?」

綺羅帆一臉困惑,突然被他問了一句「然後呢?」根本不知如何回答.

看她一副搞不清楚狀況的模樣,朝永嘖了一聲.

「我要說的事情已經說完了,現在換你說了.」

原來是這個意思啊!他想表達的是快點交代發病的經過.如果是一般的醫生,會以一句

「請問有哪里不舒服?」做開場白,他則只問了—聲「然後呢?」

「其實,也沒啥好說的……簡單地說呢,就是我早上一起床尾巴就長在那里了啦.」

「什麼時候?」

「昨天早上.」

朝永流暢地在資料上書寫著.

「之前有什麼狀況嗎?」

「完全沒有.直到前一天為止,一點不舒服的感覺也沒有.」

「在長尾巴前的那個晚上,有夢到什麼嗎?」

「或許有作夢吧,只是我不記得了.」

「我想大部分的人都是這樣吧.」

朝永把檔案夾放在桌上後,便戴上了橡膠手套.

「我來診察,你脫掉裙子趴在床上躺好吧.」

朝永一派輕松地說道.綺羅帆的臉頓時變得火紅,她叫道:

「我才不要!為什麼我非得做這種事情不可啊!」

「這還用問,當然是為了診察啊!就算是一般的醫院,需要時也會叫患者脫掉裙子吧?」

「你說的或許沒錯,可是我就是不想脫嘛!」

綺羅帆臉紅通通地用力搖頭.

「你昨天不是早就被我全部看光了?」

「那是意外啦!還沒嫁人的女孩,怎麼可能在戀人以外的人面前只穿著一條內褲!」

綺羅帆高舉雙手大叫.

朝永用手一撥如漆器般的黑發後,歎了一口氣.

「尾巴的位置是在內褲的上方嗎?」

「……可以算是.」

「那你總可以把尾巴從裙子里伸出來吧?如果連這也辦不到,那你干脆馬上滾回去.」

如果只是盡量讓裙子滑落到快接近屁股的位置的話應該還可以,綺羅帆畏畏縮縮地點頭答應了.

「嗚嗚……我知道了,那麼,你能先轉頭看別的地方嗎?」

即使朝永露出一臉不以為然的表情,還是乖乖聽從綺羅帆的吩咐轉頭看向後面.

綺羅帆解開了裙鉤,然後揪著尾巴拉到手邊,再慎重地將裙子往下拉,等裙腰通過了尾巴根部,再把鉤子扣上.似乎成功讓裙子在距離內褲三公分左右的地方停了下來,小心不讓裙子滑落,慢慢往床邊走去後,便面朝下方趴好.

「你可以回過頭了.」

朝永一臉悵然若失的表情來到了病床邊,瞥了一眼說道:

「今天不是穿小熊內褲嗎?」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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綺羅帆慌忙把手往後一遮,可是裙子完全遮住了內褲,看來朝永只是隨口說說而已.

「你性騷擾!」

綺羅帆轉過頭來向上瞪了一眼,朝永則像是把她當傻子耍一樣,哼了一聲.

「你擋住我的視線了,還不快把那只手拿開.」

綺羅帆雖然很不爽,還是乖乖地把遮在屁股上的手縮了回去.

橡膠手套的觸感碰上了尾巴.

一股羞恥感在體內傳了開來.雖說隔著橡膠手套,但被自己以外的人觸碰尾巴畢竟遺是第一次,因此她用力地忍住差點脫口而出的叫聲.

朝永慢條斯理地抓著尾巴,拉扯一番.綺羅帆心想要是他敢露出下流惡爛的表情,就一腳踹爆他的下面,掉頭回家,不過,他倒是一臉正經,且似乎拿捏了力道,因此全然不覺得痛.

「這是貓的尾巴吧.」

「很稀奇嗎?」

「不會,狗或貓的尾巴是最常見的,畢竟是和人類羈絆最深的動物嘛.」

說完這番話,朝永停下抓著尾巴的動作,往診療室內所設置的洗手台走去,然後脫掉了橡膠手套.用洗手香皂細心地搓洗雙手之後,又回來坐到椅子上,再次在病曆表上紀錄.

綺羅帆從病床上凝視著他那副模樣.

一旦看著表情正經的朝永,就會再一次注意到他俊美的容貌.不管怎麼說,他長的就是一張仿佛從少女漫畫里蹦出來的臉,如果個性又好,在學校也和現在一樣願意開口講話的話,要當上學校的偶像一定不成問題.

正當綺羅帆一邊想著這些事情一邊愣愣地看著他的時候,朝永的頭往這邊轉了過來,兩人四目相對,綺羅帆不禁冷汗直流.

「干,干嘛啦!」

「已經夠了,你要露出半個屁股躺在那里到什麼時候?」

朝永面無表情地說道.

「我才沒有露出半個屁股啦!」

他果然是個惹人厭的家伙!綺羅帆一發火,就從病床上爬下來,把尾巴塞回裙子里面,坐到了圓椅上.

「然後呢,到底怎樣呀?」

「你等一下.」

朝永繼續在病曆表上寫東西,一段時間後,他放下鋼筆面朝綺羅帆說:

「如我預料的沒錯,你患的是幽星性獸化症.」

記得來到這里的時候,朝永就提過這樣的病名.

「幽星性獸化症,是一種在幽星體上發生獸化,而于肉體上顯現的疾病.」

朝永從桌子的抽屜里拿出一本厚重猶如百科辭典的書,然後在綺羅帆的面前攤開來指給她看.那一頁的內容印著[Astrallycanthropy]的標題,頁面被小到讓人眼睛發痛的英文字及詭異的黑白照片所填滿.

一張渾身是毛且長了巨齒的男子特寫令綺羅帆皺起了眉頭.

「古今中外,有許多野獸的特征出現在人體上的病例.你應該聽過狼人與人魚的傳說吧?那些全是Astrallycanthropy,換句話說,原因出在幽星性獸化症上.」

朝永飛快地翻閱書本,指著其中一張照片.

「啊!」

上頭印著一個從褲腰上長出一條如猿猴般細長尾巴的男子.

「那你的意思是什麼?我當不成狼人,結果卻變成了貓娘嗎?」

這番話無厘頭到連自己也覺得可笑無比,可是,盯著綺羅帆看的朝永那張臉是那麼地嚴肅,仿佛就要被他的氣魄給吞噬了.

「雖然你現在只長了一條尾巴,沒其他異狀,但是,遲早有一天,其他的野獸特征會顯現出來.如果繼續坐視不管的話,就會如我先前所警告的,真的變成一只貓.」

朝永緊盯著綺羅帆,紅色的瞳孔發出了光芒.

他的話聽起來不像是在說謊,綺羅帆伸手抹掉額上冒出的汗水.

「那個……染上幽星性獸化症的原因是什麼呢?」

「幽星性獸化症的原因幾乎是固定的,就如我先前所說的,櫻乃的幽星體就是櫻乃在夢境中的模樣,它的外形受到櫻乃的潛在意識影響.雖說是異常,可也不是它自己任意長出來的.」

「嗯?那意思是?」

朝永慢慢地站起身來後,以強烈的視線盯著綺羅帆.

「換句話說……就是你渴望自己能變成野獸.」

4手術的條件

「你說我想變成貓?」

綺羅帆指著自己的臉.

「那怎麼可能?我一點也不希望屁股長尾巴啊!」

「櫻乃,你養貓嗎?還是以前曾經養過?」

「是有養過啦……」

直到兩年前,綺羅帆的家還養了一只白黑色的三毛貓,名字就叫作三毛.是母親在嫁給父親以前就飼養的貓,活了二十歲才壽終正寢.

「這有關系嗎?」

「大多數罹患幽星性獸化症的患者家里都有養寵物.櫻乃,你曾經看著那只貓,心里希望自己也過著那樣的生活,對吧?」

「我想應該……有吧.」

好比說每當考試周那個禮拜,曾經有好幾次看著在屋頂上滾來滾去的貓而心生羨慕.

「可是,只要是養過寵物的人,都有過這種念頭吧?」

「話雖沒錯,可是有過這種記憶的人在感受強烈壓力的時候,有時幽星體會渴望變成野獸以做為逃避現實的手段——櫻乃,你最近曾經遭受極度強烈的精神傷害吧?」

綺羅帆頓時啞口無言.

當然有.

忘也忘不了的痛苦回憶,盤踞在內心深處的陰霾……

綺羅帆垂下頭來.

「承受極度負荷的幽星體腦部組織會發生異變,長出腫瘤,腫瘤為了減少幽星體的負荷而對肉體產生影響.你之所以會長出尾巴,負荷,亦即精神性傷害是主要原因.」

綺羅帆感到一陣宛如身體被鞭打般的尖銳痛楚.

距離那事件已經兩個月,原先以為差不多該是揮別傷痛的時候了,可是,黑暗的烏云始終不肯輕易地放過綺羅帆.

「大致上,獸化會先從尾巴這個野獸的明顯特征開始.雖然通常幽星體的變化不會出現在肉體上,但是,如果沖擊異常巨大的話,影響就會波及肉體.現在你身上所長出的尾巴就是最好的證明.不久之後,耳朵等其他特征也會逐步出現,最後完全變成一頭野獸……」

綺羅帆深吸一口氣.

他不是在騙人吧!因為兩個月前那事件除了班長和家人以外,沒有任何人知道,可是卻被朝永說中了.

獸化的原因在于那事件的記憶,而且,繼續發展下去的話,自己將會變成貓……

綺羅帆緩緩地開口:

「……那麼,這個病治得好嗎?還是只能束手無策等著自己變成一只貓?」

朝永的視線仍停在綺羅帆身上,搖了搖頭.

「只要動手術就能治好,從櫻乃的幽星體切除腫瘤的話獸化就會停止.」

「手術?你連這種事也辦得到?」

「幽星性獸化症的手術我已經執刀了五次,如果把當助手的次數也算進去的話,已經超過二十次了,我有讓手術百分之百成功的自信.」

他犀利地眨了眨眼的紅色瞳孔里,散發著強烈的自信.

綺羅帆這才放下心中的巨石,感覺就像心情變得陰沉的時候,突然有一道光線照射進來.原本一直以為是個惹人厭的家伙,第一次看起來那麼可靠.

「那就拜托朝永幫我開刀好了,你願意為我動手術嗎?」

雖然性格差勁,又愛性騷擾,說話時用字遣詞也跩到一個不行,可就是覺得朝永會伸出援手.更何況也沒有其他人可以幫忙了.

像剛來到這里的時候一樣,朝永坐在桌子上翹起長腳之後,用手拄著下巴眯起了眼睛.

「要開刀我是無所謂啦……不過,你付得起手術費吧?」

「啥?」

綺羅帆發出像是愣住了的聲音.可是,仔細想想,支付醫療報酬也是理所當然的.

「手術費要多少啊?因為不在保險范圍內,所以很貴對吧?如果十萬日幣左右的話我還湊得出來.」

朝永「哼」的一聲笑了出來.

「十萬?你在說什麼蠢話,我是看在同班同學的份上免費看診,否則光看診費就差不多要那個數字了.」

「可以連手術費也優惠一下嗎?」

「你想太多了.」

「小氣,不然你說手術費要多少?」

如果是十萬,二十萬的話只要砸下儲蓄還有辦法支付,但要是超過這個數字,理論上是拿不出來的.

朝永一面低頭俯視著綺羅帆一面伸出三根手指.

「三十萬?有點貴耶.」

「……是三百萬.」

「啥……三百萬?」

綺羅帆驚聲大叫,差點從圓椅上摔下來.

「你在開玩笑吧?」

朝永還是一句話也沒說,緊盯著綺羅帆看.

「你也拜托一下!三百萬這個數字我怎麼可能付得出來呀!」

「這是市價.」

「看在同班同學的份上,你就算我三百日幣啦!」

「你太天真了.」

「你想模仿怪醫黑杰克嗎?鬼才要付那麼一大筆錢給你這種高中生啦!」

「這是對價原則,容我再三提醒,這是市價.要是你覺得我在騙你,那就去其他地方問問看,應該每個地方的價錢都差不多.」

綺羅帆心想他這番話應該也不是騙人的.靈異專門醫院並非一般門診,客人稀少,還把醫院設在新宿的一流地段,雖然只是一棟破爛大廈,想必租金也不便宜.如果不收取高額謝禮的話,根本就不可能維持得住.

「可是,也不能因為這樣就跟我要那麼多錢呀,我又沒有三百萬,所以也無可奈何啊.」

綺羅帆發出快哭出來的聲音.

這時朝永淺淺地露出一抹惡魔的微笑.

「既然如此,那只好請你用身體付帳了.」

本來還搞不懂是什麼意思的綺羅帆會過意來,霎時臉紅到快噴出火來.

「你,你這是趁人之危!這樣還算是男人嗎?你這個死變態!少開玩笑了!」

「那意思就是表示放棄手術啰?你就變成一只貓,盡情過著自由自在的生活吧!」

朝永冷冷地說完後,從桌上一躍而下,意興闌珊地往牆壁的方向走去.

(我會變成貓?)

那可敬謝不敏,因為她還有想以人類身分完成的事情.

可是,即使如此,也不願意就這樣把身體獻給朝永,獻給這種趁人之危的家伙.

「只要准備好三百萬就可以了?好吧,我會想辦法籌錢.」

綺羅帆朝著面向置物櫃東翻西找的朝永背後大叫.

「要是你想拜托父母出錢的話,我勸你打消念頭比較好.如果是精神狀態正常的大人,絕對不會支付我如此钜額的款項,還會把你抓到綜合醫院去.」

「可是,如果一般醫院也束手無策的話,就會來拜托你診治啦.」

「前提足如果你能全身而退呐,魔法病曆的留言板上不是寫了嗎?絕對不要去一般醫院.」

「那,那個嘛……」

上面的確有寫……

「當以現代醫學無法解釋的患者前來看病時,情報會立刻從醫院傳到厚生勞動省去.那個地方對于靈異類的疾病在社會上曝光這件事異常敏感.你去完醫院的隔天,或者當天,就不知會被隔離到哪個地方去,從此人間蒸發.然後,醫院會聲明從來沒看過你這個人,就算你父母跑去報警,或者找人眾媒體,也完全不會有人理他們.」

「想太多了,不可能有那麼……」

『誇張的事』這四個字被回過頭來的朝永臉上那恐怖的表情給制止了.

「——友田惠子,她是專攻靈異的自由新聞工作者,過去曾擔任靈異類疾病的網頁管理人,使用Pugwash的網路ID.」

Pugwash——就是在魔法病曆留言板上,推薦白川醫院那個人.

「她本來打算揭露厚生勞動省對靈異類患者做出的問題行為,可是,在今年中月間突然行蹤不明.」

綺羅帆回想起留言板上一則奇怪的留言,說什麼要暫時避避風頭之類的.

「到底相不相信是你的事,不過,勸你還是別跟爸媽商量比較好.與其自投羅網,我看你沖去搶銀行設法弄到一筆錢還比較安全.」

朝永回到了桌旁後,用中指與食指夾著名片遞給了綺羅帆.

上頭寫著白川醫院的看診時間與朝永的手機號碼.

「悶不吭聲的電話留言是你的吧?基本上,白天我都要去上學,看診時間從禮拜一到禮拜六的放學後及星期日全天.你有意思動手術再打電話給我就行了.如果仔細考慮的話,你應該很清楚才對,你並沒有太多的時間,也沒有其他的路可走了.」

朝永以冷酷的表情看了綺羅帆一眼.

從白川醫院回來當晚,綺羅帆吃完晚餐後,就放棄了在客廳與家人同樂,一個人回到房間里.

她一頭撲倒在床上.尾巴由于那個沖擊便從睡衣里蹦了出來.

「我該怎麼辦——」

綺羅帆邊讓尾巴在空中像節拍器一樣晃來晃去,邊喃喃自語.明明是為了解除煩惱才去醫院的,為什麼反而感覺煩惱增加了.

病名和原因都知道了,似乎也有治療的方法.可是,治療的代價要嘛支付三百萬元,要嘛就是以綺羅帆的身體抵帳.

綺羅帆的腦海里浮現朝永的臉孔.

『你沒有其他的路可走了.』

愈想愈是覺得朝永冷漠地說出的那番話是正確的.

綺羅帆可選擇的路大致有三條:

第一條是乖乖地讓朝永幫忙開刀.

第二條是尋找朝永以外的靈異醫師.

第三條是去一般醫院……

最簡單快速的方法是第三條路.朝永和留言板上所寫的什麼靈異疾病都是鬼扯淡,就連這條尾巴搞不好也是單純的突變也說不定.只要麻醉一下,然後把它切掉,就能恢複健康,雖然多少會留下一點傷痕,也總比一直長在那里好吧.

但是,萬一朝永說的話千真萬確——

到那個時候事情可能一發不可收拾,厚生省會強行抓走靈異病症的患者.靈異現象似乎和那一類的政府陰謀密不可分.

既然如此,第二條路,尋求其他靈異醫師協助是否可行呢?

從白川醫院回到家以後,綺羅帆再次嘗試瀏覽那個留言板和其他網站.可是,在東京都區找不到白川醫院以外的任何靈療醫院.雖然長野和奈良有進行靈療的寺廟,可是總不能蹺課跑去,而且正如朝永所言,也無法保證謝禮的金額會更便宜.

那麼只好讓朝永動手術了?可是,為了請他開刀就必須…………

綺羅帆的思緒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這個永遠不可能脫離的回圈里繞著.

「唉——」

她一面歎氣一面把淺褐色的頭發抓得亂七八糟.

「……話說回來,我的身體竟然可以代替三百萬,在他眼里看來還挺有身價的嘛……那小子會不會是迷上我了啊?」

綺羅帆拼命回想朝永有沒有在看診時表現出那種意思.可是,在腦海里浮現的,只是一張端正到讓人不覺得是屬于這個世界,卻又感覺惹人嫌而且壞心眼的臉蛋而已.

「應該是沒有吧……」

他大概是看綺羅帆愁眉苫臉的樣子而暗爽在心.

「這家伙怎麼這麼討人厭啊!」

說什麼也無法把身體交給那種家伙玩弄.但是,三百萬這筆金額就算綺羅帆使出渾身解數也籌不出來.

「嗯——」

腦袋快冒煙了.

綺羅帆把手伸向桌上的手機,打電話給信得過的朋友.

『是我.』

班長——田中智子以萬年不變的口吻接起電話.

「哎,我有個很奇怪的問題,有沒有可以輕松賺到三百萬日幣的方法啊?」

綺羅帆打開天窗說亮話,班長也在電話彼端陷入了沉默.

『………就算違法也不在乎嗎?』

「違法雖然不好,不過都到這關頭了,稍微違法也可以啦.」

『既然如此就去搞援交……』

「噗——干那種事就失去意義了.」

『可是,肉體是不用儲蓄,不需投資與技術的人類唯一的資產了.』

「你說的或許沒錯啦,可是不行就是不行!」

『你這麼堅持的話,那剩下來的路只有違法了,這樣你也無所謂嗎?』

一聽到違法,綺羅帆的身子就變得行些僵硬了.

「……先讓我聽聽你的意見好了.」

『首先,最為安全的是嗶——————這個方法.一次的實際獲得雖然不算多,但比較安全.第二個推薦的是噗——————這招,這招和第一招的嗶——————相比,雖然風險高,可是若考慮實際獲利的甜頭,在期盼值上可說不分軒輊,或者這招還占了點上風.只不過遭到檢舉時的刑罰,噗———————這邊高出了一大截,所以必須多加注意.但是,從實際檢舉率的資料來推斷,不論是嗶——————還是噗———————被抓到的機率都極低,所以不管哪一招都值得推薦.』

綺羅帆聽著聽著臉色漸漸變得鐵青.

『如果真要我推薦的話,呸——我個人比較建議啦……』

班長的犯罪講習持續了大約十分鍾左右.雖然內容是以數據資料為基礎令人極有興趣知道的東西,但是等她說完時,綺羅帆的耐性早已被連根拔起了.

『總之,感覺差不多就是這樣子,應該夠你參考了吧?』

「……嗯,至少我知道我做不來就是了.」

綺羅帆再一次被提醒要賺三百萬並不是那麼輕易的事.畢竟這是筆大人工作一整年才賺得來的金額,當然不容易.

『………治療費要花上三百萬嗎?』

「就是說啊……你怎麼知道!」

綺羅帆訝異地眨了眨眼.

「你是怎麼知道治療費這件事的!」

『簡單的推理.有什麼東西是用三百萬買得到的?車子?寶石?還是高級家具或系統櫥櫃?不然是搭乘豪華客輪環游世界一周的旅行嗎?不管是其中哪一項,都不是和父母一起住的綺羅帆所想要的東西吧!』

「你說的沒錯……」

『既然不是物質上的東西的話,還有什麼呢?愛情嗎?比如說你現在要送東西給男人之類的,這是個不太可能的假設.如果還有其他的可能,那就是你的身體,比如說可能是想要整形.不過,如果花三百萬在整形上,那外表肯定會有相當大的改變,不但要做到不讓父母與親友知道幾乎不可能,而且就我個人的眼光,也不覺得綺羅帆有整形的必要.』

「是,是這樣嗎?」

『雖然不是大正妹,但也有可愛的地方.』

「……是喔.」

綺羅帆大失所望地垂下了頭.

『從以上的推測來看,綺羅帆要用到三百萬的地方,是自己的身體,這也是為什麼我猜測你健康上出了問題的理由,何況你昨天還問了我莫名其妙的問題,我便猜想綺羅帆的身體發生了沒辦法跟家人與親友開口的嚴重問題.然後,今天放學後取消和我的約定跑去看診,結果被醫生開口要求的治療費就是三百萬對吧?』

「嗯——精采的推理.」

即使名偵探也自歎不如.

『……發生了什麼事?』

「那個……」

一瞬間,綺羅帆心想干脆把事情講出來算了.反正班長一定肯助一臂之力,也會給予適當的建議.

可是……

「對不起,這是不太方便說的秘密.」

等到回過神來,綺羅帆已經如此回答了.綺羅帆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理由,只是覺得無論如何一定得靠自己的力量解決這個問題才行.

搞不好,發病的原因就在于那件事也說不定.

『是嗎……那我就不多問了.如果哪天你有想講出來的意思,再告訴我吧!』

「嗯,對不起喔……不過,我還有一個問題想請教你……對不起,一直問個不停.」

『沒關系.』

「班長你國中的時候……和朝永讀同一間學校對不對?」

『——對啊.』

對方隔了一會兒才回答.

『我和朝永憐央麻在國中一年級和三年級都同班.』

「能麻煩你告訴我有關于他的事嗎?」

『要知道哪方面的事?』

「什麼內容都無所謂,只要是你所知道的事情全部都告訴我.他在國中的時候,是個怎樣的人?」

『和現在沒啥差別.長相和運動神經都無可挑剔,成績總是每學年的榜首.只是,由于他那無藥可救的反社交性格,他在學校里沒有半個朋友.在學校時都是一個人,放學後馬上離開學校這一點也和現在一模一樣.』

或許,從那個時候開始,他放學後就回到白川醫院執業了.

『另外,朝永應該沒有任何親人了.在升上國中三年級與三年級的暑假前,學校曾經邀請學生的監護人,舉行三方面談.一般情況,就算雙親剛好都沒空,也會由祖父母或誰代表參加,可是我聽說朝永兩次面談都沒有任何人出席.而且,一直有八卦傳聞他自己一個人住在新宿的家.』

會是住在白川醫院那間大廈里嗎?

『還有,負面的八卦也很多.我想綺羅帆也聽過吧,就是暴力事件.』


「嗯,就是把前來找碴的其他高中不良學生揍得半死,最後停學了一個禮拜,對吧?」

『沒錯……打架現場簡直是一片血海.但是,出乎意料地,聽說朝永沒受任何外傷,因此也傳出他是干架高手,或者搞不好會使用魔法之類的奇怪八卦.』

說不定人家真的會使用魔法哩——綺羅帆心想.好歹他敢把白川醫院(黑魔法)刊登在電話簿上,會一,兩招自保的魔法也沒啥奇怪.

——停了一會兒,班長緊接著說:

『其實……那個八卦並不正確,當初被不良少年纏上的並非朝永本人,而是同年級的女學生,朝永只是出手救她而已.由于對方不只一個人,而且有引發暴力事件的不良紀錄,因此朝永並沒受到太大的責罰.他之所以一個禮拜沒來學校,也不是因為停學處分的關系,只是單純的蹺課.』

「咦?是這樣子嗎?」

同是暴力事件,把來找碴的人揍倒在地,和為了救女生而動手,兩者給人的印象截然不同.

『朝永他怎麼了?』

班長反問.

「沒有啦,只是有點在意……」

『一直以來,一次也沒聽你談起過朝永,會突然談起他的事情,真讓人覺得很可疑.』

「不是啦,只是在學校一直看著他便對他那副美貌有些意亂情迷了,哈哈哈.」

『——綺羅帆,我是不太想說啦,我明白你發生過那種事,難免會變得自暴自棄;但是,只有朝永那個男人最好不要碰,百害而無一利呀!』

班長以沉重的聲音說道.

「奇怪,好難得班長會把人說得那麼難聽耶.」

綺羅帆感覺得出來班長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

「難,難不成說班長對朝永他……?」

『才,才不是那樣咧.只是,我從國中就在注意他了,很清楚那個男人非常危險.』

「真的是這樣嗎?」

『是真的.』

產生動搖的班長聲音很有趣,讓綺羅帆忍不住想再逗弄一下,不過,如果繼續說下去,對方可能真的會生氣,因此只好作罷了.

『還有——』

愣了好一陣子,班長才語帶彷徨,像是難以啟齒似的加以說明:

『……我這麼一爆料可能會引起誤會,所以本來不太想說的,先前我所說的那個被不良少年纏上的朝永同班女生……其實就是我.』

嗶——

掛掉手機的綺羅帆「呼——」一聲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她再一次仰躺在床上,像是在遮擋燈光似的以手背遮住了眼睛.

「怎麼辦……」

喃喃吐出一句話.

就算和唯一可以信賴的班長商量,依然想不出能打破這僵局的點子.唯一弄清楚的事情,只有要湊齊手術費是不可能的現況,以及關于朝永過去的一點事實.

事到如今,綺羅帆才懊悔早知如此,當班長問到生病的事時,如果把長尾巴的事說出來就好了.不過,這會兒也提不起勁再打電話給她了.

一放松,那個圈圈又在腦海里盤旋,明明就算繞再多次,也絕對找不出解決的對策來.

「好,不再胡思亂想了!」

綺羅帆大叫一聲後,便一骨祿地爬起身來.

以目前的條件大概是找不出答案的.如果以昨天課堂上才剛學到的數學知識來比喻的話,現在的狀況就是「未知數比可列出的方程式還要多」吧,所以,現在需要更多的新條件』

「明天再去一次朝永的醫院!」

綺羅帆站起身高舉拳頭.

首先得嚴厲拒絕用身體付費,這是絕對條件.

即使朝永出人意料地是個好人,也不會因為綺羅帆低聲下氣的拜托就答應降低手術費吧.不過,只要彼此好好溝通,或許可以找出其他的解決方法.

綺羅帆從口袋里掏出朝永的名片.

星期日的看診從早上八點開始,只要搭乘上學時的同一班電車去時間剛剛好.

這時間在一般星期日是綺羅帆還在呼呼大睡的時間,搞不好,就連櫻乃家的其他人也都還沒起床也說不定.

綺羅帆難得地設定好了鬧鍾,然後洗完澡,便早早鑽進被窩里了.

5手術

綺羅帆在光線昏暗的樓梯間爬著——

那是鄰近老舊公寓的樓梯,是綺羅帆年紀尚小的時候,常常和朋友一起嬉戲的場所.

(我為什麼會在這里呢……)

自己怎麼跑到這里來了?又准備到哪里去?綺羅帆搞不清楚.—回過神人就站在這里,不停往上爬著樓梯.

——繞了約莫十個轉角後,綺羅帆總算注意到了.

這是夢.

已經作過了無數次的夢.

既然是夢境的話,想必位于這樓梯盡頭的是……

綺羅帆警覺地倒抽了一口氣.

(不可以繼續往上爬!)

她在腦海中呐喊.

現在馬上右轉折回去.

即使打定主意,身體卻違背綺羅帆的意思繼續往上爬.

(不可以,不可以去啊……)

無論多麼強烈地希望,綺羅帆的腳就像一旦發動就再也停不下來的如自動機械般,往前邁進.

不一會兒,她來到了樓梯的盡頭.

眼前是一扇通往屋頂的門,雙層玻璃窗染上一片黃昏的色彩.

大門一邊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一邊打了開來.

——有個男孩子站在那兒.

他身穿解開了上頭兩顆鈕扣的白色上衣與綠色格紋褲子.背向著沒入西邊天際的夕陽,坐在防止墜樓的護欄上,像是早就知道綺羅帆會出現一般凝視著她.

「福井……」

綺羅帆不禁脫口叫了一聲.

雖然明知這只是一場夢,綺羅帆仍因為欣喜與落寞的沖擊,內心澎湃不已.

「不可以啦,你坐在那種地方很危險耶.」

綺羅帆早已知道自己不是第一次說出這句台詞,同時也知道說出來是一件很沒意義的事情.

綺羅帆往護欄的方向靠近,就像有所警戒一樣,緩緩地,一步接著一步,往護欄走近.

怱然,他在護欄上站起了身子.

福井把兩手張開到肩膀一樣的高度,然後朝綺羅帆露出了一個笑容.那是個如同孩子般純潔無垢的微笑——

「不行!」

綺羅帆向著護欄狂奔而去,伸長手臂宛如要一把抓住天空一樣.

在只差數步距離,手就要觸碰到男孩的腳那一刹那——

「啊!」

幾乎在綺羅帆發出微弱叫聲的同一時間……

男孩已縱身跳向護欄之外.

眼前的畫面如同影片的慢動作般一格一格地播放,男孩維持張開雙手,臉上綻放笑容的模樣,身體朝著下方漸漸墜落.

就在綺羅帆抓住護欄的瞬間,畫面從慢動作切換成標准播放速度.

瞬間傳來一陣像是什麼東西摔爛了的聲響.

在柏油路面上,如同紅色汙漬般的液體從呈大字狀的男孩四肢蔓延開來.

漸漸聚集而來的騷動.

救護車的警報聲響與紅色閃光燈.

以及——

「不——!」

綺羅帆掀開棉被,坐起了上半身.

呼,呼,呼,呼……

呼吸急促就像剛認真跑完一百公尺測速時一樣.

綺羅帆一面深呼吸一面把手放在胸膛上,在被渾身汗水濡濕的睡衣下方,心髒清晰地鼓動了三十二下.

又一次作了那個夢.自從兩個月前那事件以來,那片陰霾就根植在綺羅帆內心深處.根據朝永的說詞,這也就是長出尾巴的原因.

仿佛全身受到有毒空氣侵害一般,感覺惡心難受,甚至想嘔吐.

如果往後將不斷重複這種痛苦的感受,那確實會有一股干脆變貓變狗,以求忘掉這一切的沖動.

等到呼吸恢複乎穩之後,綺羅帆往書桌的方向望了一眼.

再過五分鍾左右就早上七點了.

綺羅帆爬出被窩,站了起來.

從窗簾的縫隙可以窺見晴朗到感覺有些諷刺的天色,與心情陷入低氣壓的自己之間的差距,令她痛苦得無言以對.

為了轉換心情,綺羅帆從書包拿出隨身聽.

就在那個時候——

不可思議的生物映現在桌上的鏡子里.

「啥?」

正當綺羅帆將手伸到臉上想要揉眼睛時,隨即維持著那個姿勢僵住不動.

甚至連手也出現不可思議的形狀.

顫抖著身體的同時,綺羅帆的眼睛漸漸睜大.

不一會兒工夫,當眼睛蹬大到無法更大的瞬間——

一道女性的尖叫響徹了清晨的住宅街.

*

星期日早上八點,開始看診的時間……

朝永憐央麻的工作從在診療室泡一杯咖啡開始.

他有極重度的咖啡癮,一天可以照三餐似的喝上十杯,二十杯咖啡…一般人要是攝取這麼多咖啡因晚上鐵定睡不著覺,可是朝永恰恰相反.如果他沒喝夠咖啡情緒會變得不穩,晚上就會失眠.

既然中毒症狀如此之深,對咖啡的講究自然也會變強.

他每個月都從附近的咖啡豆專門店購買生豆子,並用自家的烘焙器烘焙,然後在喝咖啡之前才將豆子磨碎煮來喝.

對于喝咖啡的方法也有他自個兒的講究.首先把裝滿咖啡的杯子拿到鼻子下面,接著繞個圈,等到鼻腔被蒸氣的濕度與上等的咖啡香充斥了之後,再將杯子送往嘴邊,含著一口咖啡,然後「唔」一聲貌似滿足地點點頭,再一邊讀著看到一半的書籍,一邊喝著咖啡.

就當他坐在診療室的折疊椅上享受完第一杯咖啡,感覺還不過癮而想續杯的時候,診療室的大門被粗暴地打了開來.

朝永皺起了長眉.一個可疑到令他忍不住把手伸向抽屜里拿出那個東西,仿佛漫畫里才有的可疑人物就站在門外.

對方將黑帽子壓得低低的,並且戴著一副巨大的墨鏡,除此之外還戴著面罩,手上纏著一圈又一圈的繃帶,身上披著一件防風運動外套,並穿著牛仔褲,可能是因為急著趕路的緣故,正喘得肩膀一上一下地起伏著.

朝永冷笑一聲,把抽屜推了回去.

「請問您是哪位啊?」

「……」

可疑人物小聲地不知說了什麼.

「啥?」

這回不是他故意要壞心眼,而是真的聽不見.

「我說,你快把我治好……喵!」

可疑人物一面發出如同動物般的叫聲,一面拿下帽子.

宛如焦褐色薄餅的三角形物體從里頭彈跳出來.

一拿下面罩,便露出了刺刺的胡須,左右各三根.

再把兩手的繃帶解開之後,出現的是長有肉球的毛茸茸雙手.

最後拿下巨大的墨鏡後,眼睛泛著淚水的櫻乃綺羅帆的臉便出現了.

朝永把咖啡杯放在流理台,從靠牆的櫃子里拿出檔案夾.

「你一個晚上的獸化程度就如此迅速呐……別呆站在那里不動了,快過來.」

綺羅帆靜悄悄地定進房間里,坐上了之前看診時的同一張圓椅子.

朝永回到位子十之後,用半是傻住的表情望著綺羅帆的臉.

「很丟臉耶……不要一直盯著人家看……喵.」

綺羅帆用肉球遮著臉垂著頭.

「櫻乃……」

「喵?」

「你長貓耳的狀況我能理解……那跟尾巴—樣是野獸的特征,而胡子和肉球我也可以認定是獸化的症狀之一.可是…………那個莫名其妙的貓語是怎麼一回事啊!」

「我哪知道啊……喵!那是它自己從嘴巴里冒出來的……喵!」

「基本文法亂七八糟,正確的貓語文法,剛剛應該要說『我哪知道喵!』『它自己從嘴巴里叫出來的喵!』才對吧!」

「鬼才知道什麼貓語文法!……喵.」

「……是:鬼才知道什麼貓語文法喵才對.話說回來,發病不過三天時間就惡化到這種地步,就連我也預料不到,你是今天早上起床就變成這副德性了嗎?」

「……」

綺羅帆默默地點了點頭,想起今早的事便歎了口氣.

後來,因為綺羅帆的慘叫聲而嚇醒的父母與弟弟趕到了她的房門口.綺羅帆瞎編了個借口蒙混過去之後,便從窗戶逃離,來到了新宿.

「你作夢了對吧?如果不是帶有極大心靈創傷的夢,不會才一個晚上就搞成這模樣.」

朝永銳利的視線盯著綺羅帆.雖然看起來像是在催促她快點說出心靈創傷的內容,但綺羅帆卻是頑固地閉口不語.

「算了,總而言之,繼續這樣下去,沒多久你就會變成野獸.雖然現在大腦還以人類的機能在運作,可是也不知道能撐到什麼時候,如果身心都變成了貓,到時我也救不了你了.」

「所以,我從剛剛就一直叫你要快把我治好喵!」

「剛剛那句的貓語文法正確無誤了呢.要我治好你沒問題啊,錢你湊到了嗎?還是說,你已經做好用身體付費的覺悟了?」

綺羅帆面紅耳赤,垂下頭來扭動著身體.

「……那個,就是……喵.」

「嗯?」

「也就是……那個,要做幾次才夠?」

「做幾次什麼?」

「我是在問你,做一次就可以了是不是喵!」

綺羅帆抬起頭來.

「天底下哪有那麼好康的事,要抵三百萬日幣耶!難不成櫻乃以為自己一次就能有抵過三百萬的表現嗎?」

朝永平淡地說道.

綺羅帆有種身陷絕境的感覺,可是,已經沒有煩惱下去的余地了.

「……我知道了喵……只不過若是發生了萬一……你願意負起責任喵?」

「那當然了,我會和你訂定明確的契約書.」

綺羅帆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點點頭.

「那麼……」

朝永掀動黑色的醫師袍,起身強而有力地作出了宣示:

「開始手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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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開始手術之前,需要先在這兒按下血指印.」

朝永把一張羊皮紙交給了綺羅帆.

「這是手術同意書.不敢用血的話,紅色印泥也可以.」

綺羅帆把肉球沾上朝永交遞的紅色印泥,然後在羊皮紙上按壓了貓的掌紋.

「好了,這樣就可以了.」

看著收下了羊皮紙的朝永的打扮,綺羅帆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那身打扮是怎樣……喵?」

除了黑色的醫師袍以外,還披了一件披風.另外,還戴上一頂有巨大帽緣的尖頂帽.

「這是魔法醫師的正式服裝,因為手術就是魔術的儀式啊.少說廢話,你快到病床上仰臥躺好.」

「我不用換衣服嗎,喵?」

「我對連裙子也不敢脫的家伙才不抱那種期待.」

等綺羅帆在床上躺好之後,朝永拿來五根細長的蠟燭,依序放在地板上五芒星魔法陣的各個角上.然後他拿著像是結婚典禮時點亮燭燈儀式中所使用的前端燃著火苗的棒子,一一點燃蠟燭.

接著,拉上窗簾關掉電燈後,房間里立刻被一片淡淡的黑暗所籠罩了,天花板的魔法陣也因為燭光搖曳的緣故,左右不停地晃動.

看樣子真的是黑魔法的儀式.綺羅帆悸動不已,開始冒出冷汗.

過了一會兒,如同線香一般的味道彌漫了整個房間.由于聞起來非常地香,也稍微舒緩了綺羅帆的緊張感.朝永把不鏽鋼的手推車推到病床旁,手推車上整齊地陳列了銀制的手術刀,夾子與鉗子等工具.

朝永把先前綺羅帆按壓了血指印的手術同意書拿在左手上之後,用右手指著天花板.

吾請願之,將汝的仁慈賜予此糊塗的入信者.

朝永默念了一句如同咒語般的句子後,羊皮紙「噗……」一聲被火焰包覆,瞬間化為灰燼掉落地面.

「從現在起,開始進行綺羅帆·櫻乃的手術.」

宣示結束後,朝永把臉貼近綺羅帆.

(等,等一下,你想干什麼……喵!)

綺羅帆以為會被親吻而反射性地想要緊緊閉上眼睛,朝永的臉卻擦過了她的側臉貼近了耳邊.

吾請願之,經由汝之氣息,此人之二體將進入夢境.

在耳邊喃喃念完咒語後,朝永的嘴唇觸碰到綺羅帆的耳垂.

就在這一瞬間,綺羅帆有種某個東西忽然從身體里頭松脫了的感覺.

「你,你干了什麼好事喵?」

綺羅帆以紅通通的臉詢問道.

「NARUKE……也就是作用于幽星體的麻醉,這麼一來幽星活體投影就能輕松進行.」

「幽星活體投影……喵?」

「將肉體與幽星體分離的意思,你馬上就會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朝永拿起了放在桌上的一本書,那是一本黑色封底的老舊厚重書本.

「櫻乃,從現在起我要進行幽星投影的儀式.我在念咒語的期間你可別動喔!如果亂動導致投影得不清不楚,可是會落得永遠無法融合的下場,知道嗎?」

「等一下喵!」

綺羅帆慌慌張張挪動身子朝側邊躺臥,變成了縮成一團的模樣.

「喵.」

朝永點點頭,打開書本開始唱誦咒語.

吾請願之.汝之爪將斬斷此人合同軀體之接合處.吾請願之.

一道淡綠色的光芒從描繪在病床四周地板上的魔法陣浮現而出.雖然從綺羅帆的角度看不見,或許天花板的魔法陣也一樣正在發光也說不定.

(好厲害,真的是魔法……喵.)

吾請願之.汝之貴手將迎取此人一體之胳臂.吾請願之.

淡淡的光芒開始在魔法陣上方旋轉起來.

她看著看著腦袋漸漸變得一片空白,感覺好像不是光芒在轉,而是綺羅帆所躺臥的病床正在旋轉.

吾請願之,吾請願之,吾請願之,吾請願之……

朝永的聲音逐漸遠離.魔法陣的光芒往高處竄升,和從天花板垂照下來的光芒在綺羅帆的眼前交會.

——刹那間——

猶如關掉了電視電源的聲音響起,綺羅帆的意識被切斷了.

隨後立即恢複意識.失去意識的時間真的只有那一瞬間.

魔法陣的光芒消失,蠟燭的光芒再度變成室內唯一的光源.

「幽星活體投影成功了.」

病床旁邊響起朝永的聲音.

「喵?已經結束了嗎……喵?」

「你試著走下病床看看.」

綺羅帆如朝永所言,一頭霧水地從病床爬下來.

「喵?」

奇妙的異樣感令她同身一望.

————————————!

綺羅帆就在眼前……不對,是和綺羅帆長得一模一樣的物體躺在床上.

「喵……喵喵喵喵,這是什麼喵嗚——————————————!」

由于過度激動,意義不明的聲音不斷從嘴里冒了出來.

「這是櫻乃的幽星體.換句話說,就是你作夢時的身體.雖然看起來和肉體完全一樣,這邊的身體因為反映了你的願望,所以多少有點不同.」

聽他這麼一說,果然威覺胸部比實際的更有份量,圓圓的鼻子好像也變得高挺些.

「這就是我的幽星體……」

綺羅帆伸手想去觸摸躺在床上的那個分身.

結果卻摸不到.明明極具現實感的軀體就躺在那里,可是一觸碰她的手,卻又像立體影像投射圖一樣(Hologram,即全息圖),穿透了過去.

「摸不到的.只是看起來很像在那里而已,幽星體存在于幽靈世界,需要相關的道具才摸得到.」

握緊張開,握緊張開……朝永讓戴著銀色手套的手反覆動作了兩三次,然後用手指彈了彈幽星體的綺羅帆的尾巴一下.尾巴晃啊晃的動了起來.

「那麼你的意思是,只要把這邊的尾巴給切掉,肉體那邊的尾巴也會跟著消失喵?」

「……櫻乃,你小學的家庭聯絡簿里是不是常常被寫上『從不把人家的話聽進耳里,讓人覺得很頭痛』的評語?」

因為完全被說中了,所以綺羅帆生氣地鼓起了腮幫子.

「就算切掉了幽星體的尾巴,也只是治標不治本.至于理由,我昨天已經跟你說過了,因為幽星體的異變是你自已期待發生的.」

朝永從手推車上拿起手術刀後,立刻頂在尾巴上.

「喂,等一下,先別動刀喵!我還沒做好心理准備喵.」

「放心吧,不會覺得痛的.」

話才一說出口,就迅速地下刀了.

就和切蘿蔔沒兩樣,尾巴輕輕松松地就被切斷了.被切下的尾巴就像電玩游戲里被主角打倒的敵人似的,分解成細微的粒子消失了.

「啊!……喵.」

綺羅帆把手往屁股一摸,肉體那邊的尾巴也被切斷了.

「太好了……喵.」

就在綺羅帆喃喃自語的瞬間.

應當被切掉的尾巴又從幽星體尾巴被切斷的地方再生了,而這現象也立刻反映到綺羅帆實際的軀體上,尾巴又恢複了原狀.

「這下你明白了吧!不管切除幽星體的異變部分多少次,如果不根除病源異變就不會停止.」

「不然要怎麼辦喵?」

「只能以外科手術把幽星體內的問題切除啰.」

朝永用食指按住躺在病床上的綺羅帆的額頭.

「你之所以渴望獸化,就是因為幽星體的頭部長了腫瘤的緣故.腫瘤是幽星體為了防止過于強烈的精神傷害,創造出來的防衛機能.只要對腫瘤進行外科處理,幽早體的異變就會結束.」

「所以要剖開頭部了喵?會不會留下傷口……」

「那倒不用擔心.除非異變特別巨大,否則是不會反映在肉體上的.如果會有變化的話,那櫻乃實際的胸部應該會變得更有份量才對.」

朝永毫不客氣地注視著綺羅帆的胸部.

「我胸部小是惹到你了喔喵!」

朝永沒理會綺羅帆的抱怨,從手推車下面拿出一件像是蓋被一樣的東西,披蓋在病床上的綺羅帆身上.直到蓋住臉部後,再用發箍固定瀏海,讓額頭露出來.

然後用一枝像是黑色麥可筆在綺羅帆的額頭上畫下了『コ』字形狀的記號.

綺羅帆察覺就是要在那里下刀,不禁緊張地吞了口口水.

要在腦袋瓜上動刀子,在一般醫院來說算是腦外科手術了,是一種和心髒手術並列最高難度的手術.

「等一下,朝永……喵?」

綺羅帆眼睛向上看,開門跟檢查手推車上手術器材的朝永說道.

「昨天,你跟我說過之前動過五次獸化症的手術喵,手術全都成功了喵?」

朝永惡狠狠地以仿佛會發出爆裂聲般的氣勢向綺羅帆投以不滿的視線.

「怎樣,你不相信我的技術是吧?」

「不是啦……我沒有不相信你,只是……喵.」

綺羅帆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不管你信不信都會成功.強烈精神性傷害形成的腫瘤是長在幽星體較表層的地方,所以在外科手術中算是比較簡單的了.」

朝永態度冷淡地答道,但是,看起來還算是想讓綺羅帆感到安心的模樣.

「……留言板的那個純名小姐,後來怎麼了喵?」

「純名?她啊,後來寄了張明信片說手術很成功,也結婚生下小孩了.還提到等小孩長大獨立後,她還想要回到職場工作.」

綺羅帆松了一口氣.多虧了那件留言,才知道除了自己以外還有其他人長了尾巴,也因此鼓起了勇氣,聽朝永這麼一說,綺羅帆的緊張感稍微獲得紆解.

「好了,閑聊到此為止.開始進行幽星體的開腦手術.」

繞到病床的前頭之後,朝永把手術刀頂在畫有『コ』字記號的前額上.

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雖然和自己很相像,卻又不等同于自己的身體.即使心里這麼想,還是無法那麼輕易就劃清界線.

朝永的手術刀切入麥克筆畫下的記號.

(嗚!)

雖然差點忍不住轉開視線,綺羅帆還是壓抑住驚恐繼續往下看.

手術刀毫無窒礙地切開了肌膚.

綺羅帆心想:真不傀是巧手.

手部的動作乾淨俐落.如果換作自己的話,絕對沒辦法切得那麼筆直,因為自己從來沒有用美工刀筆直切開過畫紙的經驗.

額頭上被割開一道完全沒有超出標示的『コ』字形切口.然後用鉗子夾起頭皮的邊緣.

由于有一種之後可能會很思心的預感,綺羅帆便用雙手遮住了眼睛.但還是心癢癢的,所以忍不住透過指間的縫隙偷看.

啪喀一聲.感覺就像電影的人形機器人頭部打了開來從中跑出小型外星人一樣,綺羅帆的前額被打開了.

露出來的並非頭蓋骨,腦漿,鮮血這一類的東西,里面被墨色的黑暗所籠罩.

朝永利用器械固定住攤開來的頭皮.他點亮裝設在帽緣的小頭燈,照射黑暗部分.

在那一片如同黑洞般深不見底的黑暗中,蛛網似的細線結滿四周.

朝永揮揮手一不意綺羅帆過來,于是綺羅帆走到他的身旁.

「這些傳輸脈絡就是你幽星體的中樞,收藏了過去的記憶與意識.」

貼近一看,可以看見偶爾有光粒子以非常快的速度通過傳輸脈絡.

「看得見光粒子耶,還在動嗎?」

「如你所見啊.雖然上了麻醉,可是並沒有停止運作——產生問題的腫瘤就在這里面.」

說完之後,朝永把手指伸進了腦袋里面.

以男生而言十分纖細的手像是要撥開滿布的蜘蛛網似的,不停地往里頭探索.

綺羅帆看得出來他的動作很熟練,自稱手術經驗豐富應該真的沒錯.

突然,朝永的手停止了動作.

他用鉗子夾住其中一條傳輸脈絡.

綺羅帆探頭望了朝永的手上一眼.

網絡線上隆起一個形狀奇妙的東西.

要說是腫瘤又感覺太過細長,如小黃瓜等瓜類的外形,粗細則有其他網線的三到五倍.相對周圍其他的白色網絡,唯有那瓜形的部分是紅色的.

朝永把鉗子移到腫起部位的根部.

「這就是害你長出尾巴的腫瘤.」

和周圍的網絡明顯不同,就連綺羅帆也能一眼看出異常.

「那,意思也就是說只要把這東西切除,獸化就會停止喵?」

「是啊,是這樣沒錯……」

朝永把手從幽星體里抽出來,再度面向綺羅帆.

「之前我認為你可能比較希望看過實際狀況後再討論,所以我並沒有提起.其實,你必須先選擇腫瘤的切除方法.」

「喵?」

「其中一個方法,是將腫瘤附近的中樞組織全部切除,就手術而言,這是最為安全,而且複發性最低的一般方法.可是,腫瘤附近的組織收藏了構成你對心靈創傷的意識與記憶,將那些地方一並切除,會有許多和那個心靈創傷相關的記憶從你腦海中消失.」

綺羅帆倒油了一口氣.

「換句話說……我會忘記一切喵?」

朝永表情沉重地點點頭.

「另外一個方法是什麼喵?」

「只切除腫瘤.」

「……不過,有缺點喵?」

「啊啊,我得再三強調,腫瘤是為了減少心靈創傷對幽星體的傷害而制造出來的,就像是為了避免壓力的安全氣囊.喪失了它,心靈創傷十之八九會蔓延到全身吧.要是能成功克服心靈創傷的話也就罷了,如果辦不到,幽星體就會停止活動.」

「停止活動會變成怎樣,喵?」

「萬一變成那樣……肉體也將停止活動,過著沉睡不醒的生活.」

換個字眼來說,等于與死亡無異——

「……朝永的建議是全體切除喵?」

「沒錯.心靈創傷是不想去記住的回憶,既然如此,干脆切除掉比較好.畢竟,不知哪一天可能會因為它的緣故而發生意外,是跟定時炸彈沒兩樣的東西啊!」

炸彈……

綺羅帆咬住了嘴唇.

那確實是不堪回首的記憶,每當在夢里出現時,不加有多少次渴望能就此忘記.

可是,就這樣忘了它也沒關系嗎?

那一天,那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忘記這些真的好嗎?

「……不可以喵.」

綺羅帆維持垂著頭的模樣喃喃說著.

「朝永,我……選擇第二個方法,請你開刀喵.」

「為什麼?」

「雖然那是非常痛苦的記憶,可是我想,那附近應該也有快樂的回憶才對,所以我不想消除它喵.況且,我有一種感覺,這是非得靠自己的力量度過下可的難關……喵.」

綺羅帆抬起了頭,以充滿意志的雙眼回望朝永.

默默無言地注視著綺羅帆一陣子之後,朝永微微地歎了口氣.

「或許我不該多嘴跟你提這些,一開始直接動手術就好了,是吧?」

「可是,搞不好我可以克服心靈創傷喵?」

「為了逃避精神上的重大壓力而渴望變成貓的家伙,能不能克服心靈創傷,是個令人極為好奇的疑問.」

「……」

「不過……」

朝永別過頭去.

「如果你想保留那份記憶的話,那我就順從你的願望.」

「……謝謝你喵.」

綺羅帆微傾著頭露出微笑.

「你別誤會了.因為我從患者身上收取對等的代價來動手術,所以會盡可能以患者的意思為優先,如此而已.」

朝永悻悻然地搔了搔鼻尖.

雖然只有一瞬間而已,可是朝永看起來就好像不好意思一樣.綺羅帆心里又露出了微笑.

6綺羅帆的心靈創傷

「從現在起即將進行幽星體中樞部的腫瘤摘除.」

擺出一臉緊張的表情,朝永拿起注滿了銀色液體的金屬針筒.

「在幽星體中樞部的手術當中最難掌握的,就是切斷傳輸脈絡時意識的流失量.失敗的案例絕大多數都是因為意識流失過多.」

據說針筒中的溶劑就是要固定住意識的東西.

像是要把腫瘤夾在中間一樣,朝永用夾子夾住長有腫瘤的傳輸線兩端,然後打針.

「這麼做的效果如何喵?」

「你的心靈創傷附近的意識因為凝固劑的作用而凝結了起來.借由這樣的效果,能將意識的流失控制在最低限度內.」

朝永拿鑷子夾住腫瘤部分的前端,扯了開來.接著,用尺寸最小的手術刀頂住隆起的根部上.

轉眼間,手術刀一劃,紅色的腫瘤便乾淨俐落地和傳輸脈絡分家了.

朝永把腫瘤放在手推車上的盤子里.

「馬上就會消失不見.」

如朝永所言,過了一下子腫瘤就像冰淇淋溶化了一樣,在盤子上溶解成軟泥狀,最後冒出一股熱氣消失了.

綺羅帆心想手術應該結束了的時候,朝永一邊看著脈絡橫切而一邊咋了咋舌.

「怎麼了喵?」

「腫瘤已擴散到傳輸脈絡上了.」

仔細看朝永指示的地方,確實,原先腫瘤根部附近的傳輸脈絡也稍稍變成了桃紅色.

「既然已經擴散了,就不得不切除—部分的傳輸脈絡了.」

「會很難嗎喵?」

「切除不難,但是要將切斷的傳輸脈絡接合起來難度很高.不過,對我而言倒也不是什麼難事.」

一面若無其事地自賣自誇,朝永一而從手推車上拿起線圈.

用鑷子夾起線的前端之後,便在先前長有腫瘤的部分前後,系上周圍的傳輸脈絡和有問題的傳輸脈絡.

虧他還能那麼迅速地使用鑷子打結,綺羅帆對朝永心生佩服.

「朝永,你好像對縫紉很有一手喵.」

朝永沒有同應,而是用鑷子夾住傳輸脈絡,把鄰近正常部分而已經變紅的網絡切斷.

綺羅帆明白剛才之所以先用線將傳輸脈絡綁起來,是為了切斷時不讓它垂落下來.同樣地,朝永也用鑷子將左右兩側傳輸脈絡的前端夾住,然後切斷.

已經變成紅色的傳輸脈絡和腫瘤一樣被放進了托盤.

被切斷的傳輸脈絡有兩條,它們被綁在其他的傳輸脈絡上而在空中擺蕩.

「為了讓你增長見聞,我就好心教教你.」

朝永用鑷子夾著傳輸脈絡的前端,讓綺羅帆瞧瞧橫切面.

綺羅帆探頭一看,如同漿糊般黏稠狀的液體正從橫切面流了出來.


「那是剛才注射進去的凝固劑.在手術中防止意識流失的同時,還能阻止心靈創傷蔓延到幽星體全身.」

綺羅帆以緊張的表情點了點頭.

朝永拿鑷子夾起被切斷的傳輸脈絡的一邊後,解開了系線.接著用左手拿著鑷子,把傳輸脈絡引向另一邊的切口,右手抓著持針器.持針器的前端裝設了事先穿上線的針頭,現在就要利用這個器材進行縫合.

縫合開始了.

(好厲害……喵.)

朝永一針接著一針將直徑只有五公厘左右的兩條傳輸脈絡工整地縫合.一面在兩條傳輸脈絡之間來回穿梭,一面以極其細微的間隔動作著.

宛如縫紉機一般,針頭的往複沒有一絲顫抖.

快速,細心,而且精密.

縫了一圈之後,這回換成鋸齒形縫合.他改用了另一種縫合法,速度依舊飛快.就像刺繡一樣,不斷制造出漂亮的縫合痕跡.

在追隨朝永手部動作的同時,綺羅帆對異常冷靜的自己感到訝異.眼前正在進行的,不是別人,正是綺羅帆自己的手術,萬一朝永一個失誤,或許事情就會陷入無法挽回的狀況.可是,即使攸關自己的生死,綺羅帆卻像是陌生人在動手術一樣冷靜地觀察著.恐怕這是因為她對躺在病床上的幽星體就是自己的認識還不夠深,以及朝永靈巧的技術讓她放心到沒有去思考這麼多的關系吧.

朝永用鋸齒形縫合縫上一圈之後,從持針器的針頭拔掉了線,用鑷子打了—個結,最後,解開系住傳輸脈絡的固定線,就聯系成一條傳輸脈絡了.

朝永並未就此歇手,他的手從幽星體抽出,卸下固定器,把額頭的肌膚縫了回去.

縫合頭皮時,是以手指持針,像縫紉一樣,一針一針縫合.

動作還是很快.由于綺羅帆自己和母親志津保的縫紉技術部很糟,所以根本沒得比,然而他的技術看起來就和過去曾看過的以手工縫制土耳其毛毯的人一樣,堪稱神技.

除此之外,肉眼還看不見縫線與縫合痕跡.雖然幽星體的傷痕不會反映在實際的肉體上,但這一方面的處置或許是基于對綺羅帆外表的關心也說不定.

縫合結束,僅在角落處可以微微地看見縫線的打結處.

「縫合完成.」

朝永抬起了拿著剪刀與針的手.

「完美無缺……喵……」

等回過神來,綺羅帆才注意到自己已經在用肉球為朝永拍手了.

任誰一看也知道,那是一場出神入化的手術,但是,他卻連一滴汗也沒流.明明先前是那麼忙碌地動作著卻一派輕松自若的樣子.難怪他在手術時會展露出自信滿滿的態度.

「我有疑問喵,拆線該怎麼辦喵?」

「沒有拆線的必要.只要給它時間,自然會和幽星體同化.」

綺羅帆一面心想原來如此,一面試著摸了摸尾巴與貓耳.兩個特征和肉球一樣依然存在.綺羅帆用眼神試探朝永何時才會恢複.

「只要意識流通到切除了腫瘤的傳輸脈絡,獸化的特征就會消失才對.」

「那麼,之後會變成怎樣呢喵?」

「我該做的事都已經做完了,接下來就輪到你表現.凝固劑一溶化,心靈創傷就會襲擊你的幽星體,手術成功與否,關鍵就在櫻乃能不能跨越那道難關.」

「那要多久的時間?」

「大概十五分鍾左右吧.」

綺羅帆在手術台上的自己的旁邊坐下之後,便凝視著那個映照著燭光,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身體頭部.

那里頭有炸彈,有十五分鍾過後肯定會爆炸的炸彈.

做了一回深呼吸之後,綺羅帆重新面向把手術道具與手套放回了手推車,然後坐上了桌子的朝永.

「不過,朝永真的挺有兩把刷子的喵.你是跟誰學來那種技術的?是爸爸嗎喵?」

「不是我爸,教我魔法醫技術的是師父.」

「師父?就是老師啰?……喵?」

「雖然他擅長的是法力,不過對西洋魔法醫學也略通一二,現在正在大陸旅行中.過去,他曾代替我爸爸經營白川醫院,似乎從一開始就打算等到我能獨當一面了,就要把醫院交給我.突然丟下一封信就離開了,說什麼『我輩之術,汝已盡得之.』那個混帳禿驢!」

「那麼,你從那時候開始就一直自己一個人住在這里了嗎?……喵?」

「還好啦.是有另外一間老家,但是我很少回去.」

他端正的臉龐上閃過一道陰影.看來這是一件談不得的事情.

綺羅帆想起班長曾提起過的往事.舉行三方面談的時候,朝永家一個人也沒來.雖說是靈異醫學,才這麼年輕就繼承了醫院,可以肯定另有複雜的隱情.

「現在換我問你問題了……你的心靈創傷是什麼?」

朝永以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唐突地發問.綺羅帆的身體感到一陣緊張.

她早猜到一定會被問起這件事,應該說直到剛剛為止都沒被明確問到這問題,反而令她感覺奇怪.

「……你是基于醫師的立場問這問題的嗎喵?」

「不,好奇而已.不想說的話,我也不會介意.」

如此說完後,朝永拾起頭露出一個平穩的表情,注視著綺羅帆.

綺羅帆的心靈創傷——

從昨天出現的夢境,綺羅帆得知心靈創傷果然便是自己猜想到的那件往事.

而知道這件事的,只有父母,琢己,還有班長而已.

如果是以前,她大概會毫不考慮地就拒絕回答吧.就算是醫乍,眼前這個人仍是幾天前才第一次有過交談的人,而且,還是個既裝模作樣又愛性騷擾,要求拿下出手術費的話就要以身體抵帳,身為男人再差勁不過的家伙.

但是……

不知何故,綺羅帆想要對他一吐為快.

並不很清楚理由是什麼.搞不好,是希望在被心靈創傷侵襲之前,先在自己的內心里將心情整理好也說不定.

總而言之,等到自己回過神來,綺羅帆已經開始侃侃而談了.

談起兩個月前的那一天,在那個場所,發生了什麼事——

——他的名字叫福井憲次.

是大綺羅帆三歲的青梅竹馬,和她就讀同一間幼稚園,小學,國中.

一頭亂翹的頭發配上細長的眼睛,嘴角總是掛著一抹微笑,是一個散發不可思議感覺的男生.

彼此家住得很近也是原因之一,童年的時候,綺羅帆和福井常常玩在一起.話雖如此,兩人也只是住得很近而已,從來沒有一起做過什麼特別的事.

福井和一般的男生們不同,他不太喜歡體能活動.就算離開家里來到外頭,也都是跑到公園或公寓樓頂,愣愣地眺望著天空而已.

另一方面,因為綺羅帆比起和女生交游,還比較喜歡和男生混在一起趴趴走,所以她選擇待在躺在地上的福井身邊,自己一個人玩跳繩或者跳高來殺時間.

一旦他眼睛往天空看去,便會一動也不動,就這樣—句話也不說,連續好幾個小時盯著天空看.只是,如果綺羅帆一跟他說話,就會像解除了魔咒一樣轉動脖子,笑咪咪地回話,然後再次轉頭看向天空.

福井憲次就是這樣一個男孩子.

綺羅帆再度意識到有一陣子關系變得疏遠的福井,是在她國中二年級夏天的事情.當她結束社團活動回家時,在公園里和他不期而遇了.

當時一身當地高中制服的福井正躺在草地上眺望著天空.

「阿憲……?」

綺羅帆用和小時候同樣的稱呼喚了一聲後,他回過頭來了.

然後對綺羅帆露出了個和小時候一模一樣純潔無垢的笑容——

自從那次不期而遇之後,綺羅帆就決定接近福井.

放學時她必定會繞去公園,如果他在的話,就在他身旁坐下談天.

和小時候相比,他變得健談了一些.只要綺羅帆不找他說話,他就不太常主動開口,這一點還是沒變.但是,跟他在一起就是感覺很快樂.

就這樣聊著聊著,關系逐漸進展到會兩個人一起出門晃晃了.

雖然說全是綺羅帆主動邀約,不過只要沒有其他特別要緊的事,福井就會答應.

期考結束的隔月,每個周末兩人都會去看電影和逛游樂園,或者上街血拼.

不管兩人上哪兒去,福井都會對綺羅帆露出愉快的笑容.只要和這樣的福井在一起,綺羅帆就感到幸福無比.

兩人維持著這樣的關系,兩年的歲月轉眼間飛逝了.

綺羅帆升上了高中.

之所以會選定新宿的高中作為升學處完全是為了福井.在綺羅帆當上高中生的同時,福井也考進了東京的大學.既然如此,綺羅帆心想比起就讀當地的高中,新宿的學校還比較容易見面.

綺羅帆懷抱著一絲希望.

想讓自己和福井的關系有所進展.

雖然這兩年間約會一次又一次,可是兩人卻沒牽過手,當然更不可能有往上一層的關系.國中的時候即使沒什麼進展也不覺得焦急,但這時的綺羅帆認為是時候了,彼此的關系差不多可以進入下一個階段.

首先,第一要務就是確認他的心意.即使相信就像自己重視福井一樣,福井一定也很重視自己,可是唯有那個儀式是綺羅帆無論如何都想做的.

事情就發生得那麼突然.

四月的某一個禮拜六的下午,綺羅帆被福井約了出去.地點是綺羅帆家附近的公寓樓頂,也就是小時候和福井一起嬉戲的那個場所.

從學校回到家里後,滿心雀躍的綺羅帆前往了約定的地點.

就連平時也不怎麼花時間注意的化妝也特別下了一番工夫,甚至穿上了平時並不穿的內衣褲.

畢竟這是第一次被福井找出來,而且還是那個別具意義的地點.

綺羅帆相信絕對會有好事發生,一路哼著歌曲爬上了公寓的樓梯.

然後——

福井在綺羅帆的眼前死了.

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福井在家里的房間留有一封給家人的遺書,不過上頭沒寫任何自殺的理由.他不但考上了第一志願的大學,還完成入學手續,也出席上課了,完全找不出他尋死的理由.

事件之後,被警察和福井的家人追問,對于他為何會自殺的原因茫然不知這件事,令綺羅帆相當痛苦.

畢竟就連綺羅帆也是一頭霧水,一點頭緒都沒有.

然後,綺羅帆這才發現……

原來自己對福井的事一無所知.

明明這兩年之間,兩人見了那麼多次面,共度了那些時光,可是福井在想些什麼,在那總是眺望個不停的天空里看些什麼,自己卻從來不知道.

可以肯定的唯有一件事.

那就是,福井對綺羅帆不抱任何特別的意思.

如果福井有把她放在心上的話,就不會做出那種事.

絕對不會……

在敘述這件往事時明明能忍住淚水,可是話一說完的瞬間,就像洪水潰堤般大顆大顆的淚珠從綺羅帆的雙眼滾滾落下.

原本以為,淚水早在兩個月前就已經干涸了.

在昏暗的診療室中,唯有綺羅帆的嗚咽聲靜靜地回響.

過了一會兒,朝永在桌上一面交替翹起的長腳,一面低聲嘟嚷著:

「……不就是隨處可見的故事嘛,過程和角色都很老套.」

綺羅帆一股怒意竄上心頭.

「你什麼意思啊!」

綺羅帆從診療台上跳下來,顫抖著胡須三步並作兩步往朝永走去,抬起手來.

抬起的那只手被一把抓住.

朝永以冷箭般的視線貫穿了綺羅帆,補充說道:

「不過,不管是什麼樣的故事,失去了重要的人那份悲痛是一樣巨大的.」

在那銳利的紅色瞳孔里,綺羅帆仿佛看到了某種東西.既非憤怒也非悲傷,而是悠悠的感情波動.

朝永放開手後,從長袍的口袋掏出手帕遞給了失去氣勢的綺羅帆.

「拿去用吧,本來沒什麼事的臉,現在變成慘兮兮的.」

綺羅帆用肉球靈巧地抓著手帕擦拭了眼睛四周.熨燙過且繡有黑色圖案的手帕不一會兒工夫就變得濕淋淋的.

「凝固劑差不多快失去效用了.我看你還是回到床上躺著,盡可能選擇能放輕松的姿勢.」

感覺很奇妙,綺羅帆躺成了和病床上的幽星體疊合在一起的模樣.

一想到那個待會兒即將爆發,存在白己內心里的炸彈,身體便開始發出顫抖.

「朝永……心靈創傷侵襲幽早體是什麼樣的感覺喵?」

「可以確定會失去意識吧,之後我就不清楚了.不過,你非得度過比平時所夢見的夢還要嚴苛的考驗才行.」

比那個夢還要痛苦的體驗,綺羅帆無法想像那會是什麼樣的內容.就如朝永先前所說,她對究竟自己是否能成功克服感到不安.

「……你一定要回來.」

朝永站在診療台旁邊,雙手交抱,以細線般眯起的眼睛看著綺羅帆.

「奇怪?你這是對我表示擔心嗎喵?」

朝永悶哼了一聲.

「廢話,要是你不回來了,誰來付我三百萬日圓啊?」

「就算幽星體停止運作,肉體還是會留在世上不是嗎?既然如此,還是可以做那個……喵?」

綺羅帆才說到—半突然驚覺自己話中的意思,接著她滿臉通紅,將視線從朝永身上移開.

朝永傾著脖子,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櫻乃,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就在朝永開口說話的瞬間——

綺羅帆的眼前忽然閃過一道強烈的白光.

「啊!」

隨著一聲微弱的悲鳴,綺羅帆的意識漸漸遠離.

在一片白茫茫的視野之中,自始至終都看得見那對紅色的瞳孔.

等到回過神來——

綺羅帆已經在光線昏暗的樓梯間爬動著.

這里是附近老舊公寓的樓梯,是綺羅帆小時候經常和朋友嬉戲的場所.

——繞了三回轉角,綺羅帆注意到和那個夢是相同的.

那個做過無數次的夢,和那個時候夢境的開頭是一模一樣的.

可是,她並沒有跟夢里的自己一樣有轉身離開的打算.無論前面有再怎麼艱困的考驗在等候著,她內心里早就下定了克服困難的決心,而且也是為了這個目的才婉拒朝永的勸阻,選擇了只切除腫瘤的決定.

綺羅帆邁開步伐向前奔去.一次跨過兩階樓梯,強而有力地不斷往上爬去.

沒多久,來到了樓梯的盡頭.

眼前是通往公寓屋頂的大門,雙層玻璃的窗戶染成了一片水色.

碰一聲,她使勁地推開了大門.

——男孩就在那兒.

解開了上面兩顆扣子的白色襯衫與綠色的格紋褲……

到此為止都和過去的夢境沒有兩樣.

可是,福井憲次並沒有坐在護欄上,而是席地坐在水泥地上,抬頭仰望著天空.

和夢境不同——

(為什麼會這樣?)

福井緩緩地轉頭望向被意外的發展搞得一臉茫然而呆立不動的綺羅帆.

「嗨,綺羅帆.」

他露出了微笑.

那是綺羅帆過去最喜歡的,純潔無垢的微笑,她的警戒心一口氣卸下了.

綺羅帆宛如被磁鐵吸引了一樣向福井走去,面對而地坐了下來.

卷曲的褐色發絲與細長的眼睛,還有小時候常常害他被誤認為女生的清秀輪廓.

自然而然地淚水溢出了眼眶.

已經好久沒這樣仔細端詳福井的臉了,因為在夢里頭,他總是一出現就馬上從綺羅帆的視野里消失不見.

(為什麼……)

綺羅帆又一次如此心想.

為什麼會出現這種夢境呢?綺羅帆現在應該是處于被心靈創傷侵襲的狀態才對,根據朝永的說法,明明要遭遇上比那個記憶更令人痛苦的考驗.

既然如此,這是為什麼?為什麼會這麼舒服愉快呢?

「怎麼啦,綺羅帆?發生了什麼事嗎?」

福井愣愣地詢問道,就連這樣的小動作,綺羅帆也覺得可愛無比.

「我跟你說喔,福井……」

綺羅帆開始向福井打開話匣子.

現在是什麼狀況?又會作何發展?—點都不清楚.可是,總而言之,現在就是想和福井說說話.

即使那只是區區的幻影也無所謂,總之就是想和幅井在一起.因為這是自從那件事情以來,綺羅帆一直渴望的事情.

「我作了一個夢啦.是一個霹靂無敵超級長的夢,根本就是個大長篇.在夢里頭,阿憲死翹翹了,然後我也長了尾巴……」

綺羅帆滔滔不絕地訴說著.

把福井死了之後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全部說了出來.

葬禮的經過,無心讀書結果考得淒慘無比的期中考,以及朝永的事情……不管是有關的事情也好,無關的細節也罷,綺羅帆停不下嘴巴自顧自地說著.

話一說完,綺羅帆便注視著福井的臉.

她不知道福井會有什麼反應,因為,她有種感覺,這一切都會在瞬間毀滅.

福井從感到有些驚訝恢複到平靜的表情之後,把手伸向綺羅帆的臉.一碰觸到臉頰,就用拇指依循眼睛下方的淚痕滑動.

「我不會死的,因為我需要綺羅帆陪伴在我身邊呀.」

又是一個微笑.

「阿……憲.」

力量從身體流逝.不知何故,腦袋變得一片空白,感覺十分輕松舒服.

綺羅帆像是要甩開他的手似的別開頭後,火燙著臉看著下方.

(對夢里的對象小鹿亂撞個屁呀!)

雖然綺羅帆想好好教訓自己一番,無奈就是無法阻止漸漸染上一片春色的腦袋,胡思亂想.

感覺就是舒服又愉快,如果是這樣的心靈創傷,那是再歡迎不過了.

——干脆就這樣趁勢告白好了.

兩個月以前,綺羅帆一直在尋找告白的時機.最後,不但發生了那種事情導致無法告白,心里也覺得即使告白了,結果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可是,如果是眼前的他,一定會對綺羅帆的心情有所回應.

就算是自我滿足也無所謂,想要讓心情變得更好.畢竟之前一直處在不幸的深淵,只有這個瞬間幸福一下,也不會遭到報應吧?

綺羅帆拾起了頭,緊盯著他微笑的臉不放.

「那,那個……那個喔……」

用字遣詞突然變得幼稚,一股熱氣直沖腦門,音調轉不回來了.

「我跟你說喔,阿憲……」

綺羅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開口說道:

「我……」

這個時候,福井溫柔地以食指按住了開口欲言的綺羅帆的唇.

「綺羅帆,由我來說吧.」

花瓣般的唇微微地動了一下.

「我喜歡你,綺羅帆.」

毫不拖泥帶水.

就好像只是在閑聊一樣,福井說出了自己期待聽見的回應.

綺羅帆感到一股電流在體內流竄.

「我也很喜歡阿憲.一直以來就是喜歡你,一直,一直,————————一直都是.」

很順口地說出來了.多虧充滿了整個腦袋的麻藥作用,一點也不覺得害羞,不好意思.

他再一次地露出燦爛的笑容.

綺羅帆全身的力氣瞬間喪失,福井溫柔地抱住渾身虛脫搖搖欲墜的她.

「……我喜歡你.」

福井探出了身子,把臉貼近綺羅帆.

「等,等一下,阿憲.你打算做什麼?」

這種事情不用問也知道.

直到以前為止,綺羅帆曾經在夢里頭做過無數次.

——接吻.

才剛剛被告白馬上就要進展到接吻.不愧是妄想,進度真快!

不過,愈快愈好.反正這里是夢中的世界,就盡情地發展吧!

福井的嘴唇漸漸逼近.

他的嘴張開了.

「我喜歡你……綺羅帆.」

都已經兵臨城下了還要再說一次嗎?

綺羅帆心想船到橋頭自然直,干脆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個時候.

在闔上的視野當中——綺羅帆感覺到在眼皮的內側有某種東西.

某個紅色的東西——沒錯,她看見了在黑暗中閃爍的暗紅色瞳孔.

——她驚醒了過來.

受到強烈恐懼的驅使,腦袋中的春色瞬間煙消云散.

一睜開眼睛,福井的嘴唇已迫在眼前.

(不行!)

綺羅帆反射性地將福井一把推開,站起身來.

「怎麼了?」

他臉上仍舊保持著微笑,拾起了臉,光是這樣的動作,就讓綺羅帆感覺一陣酥軟.但是,綺羅帆搖了搖頭將企圖再次在腦海里擴散開來的春色煙霧給驅散.

「你不是我喜歡的阿憲.」

「才沒那種事呢,我就是福井憲次,我們小時候不是都在這里玩嗎?」

「不,不是這樣的,因為阿憲他……」

「因為阿憲才不像你,他從來不會看著我的……」

是的.

不論何時,他總是看著天空.就算臉朝著綺羅帆的時候,也是露出一副不是凝視著她,而是望著眼前某樣事物的眼神.結果,一直到了最後還是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麼.

「而且,阿憲不是會主動跟我講話,還有告白的那種人……」

綺羅帆咬住了嘴唇.

愈是將心中的念頭化為言語說出口,愈是覺得眼前的福井憲次宛如另一個人.即使表面上沒有兩樣,最喜歡的那個笑容也如出一轍.

眼前的人眯起了眼睛,嘴上浮現一股淡淡的笑意.

「……不然我是誰呢?」

「你是……」

甚至作夢都會夢見的溫柔的阿憲,一個總是注視著綺羅帆的男孩.

「你是我所渴求的阿憲……」

——從一開始就心知肚明了.綺羅帆自知福井憲次已經死去,身在這里的人不過是妄想中的產物罷了.

所以才會覺得那麼舒服愉快.因為如自己所願,創造了—個他,讓他說出會讓自己獲得滿足的話,擺出會讓自己獲得滿足的表情,采取會讓自己感到愉快的動作.

這里是被心靈創傷侵襲的幽星體所捏造的記憶幻影——

「是幻影又有什麼關系呢?」

福井像是看穿了綺羅帆的想法如此說道後,便站了起來.

一聲金屬碰撞聲響起,綺羅帆被壓在身後的護欄上.

他一只手架在鐵網上,用另一只手托起了綺羅帆的下巴.

「就算是幻影,就算是綺羅帆你所創造出來的世界又有何妨呢?這里多美好啊.只要肉體一天不毀壞,你就能永遠待在自己所期望的世界里.完全沒有任何討厭的事情,也沒有無聊乏味的學校生活,更沒有討人厭的田徑社前輩,晚飯也不會有青椒夾肉卷這種東西出現.而且,更重要的是,絕對不會發生喜歡的人死掉的事.」

「……可是,這些都只是幻覺而已,不是嗎?」

「幻覺又有什麼關系呢?幻覺也好現實也罷,在意識上根本大同小異.綺羅帆你能確信那邊的世界真的是現實嗎?更何況,你到剛剛為止感覺部很舒服,我說得沒錯吧!?」

那倒是沒錯.綺羅帆早就知道這是幻想,可是卻因為感覺太過美好的緣故而沉溺于快樂之中.

就算待在這邊的世界又有什麼不好?

在福井死了的時候,綺羅帆有過好幾百次跟著尋死的念頭.心想缺少了他的世界,甚至連活下去的價值也沒有.

可是,在這個世界就有福並存在.

存在著願意盯著綺羅帆看,願意開口講話,願意表示好感的福井.

(啊!)

綺羅帆總算察覺到了.察覺到自己現在所被賦予的,究竟是個什麼樣的考驗.

一閉上嘴巴不吭聲,福井又再度把臉貼了過來.

不知道為啥,這個世界的福井似乎有動不動就想接吻的癖好.

(難道我最近就那麼欲求不滿嗎?)

綺羅帆感覺到如果讓這嘴唇貼上來的話,就再也無法從這世界離開.

福井的臉已經,已經,就快到眼睛與鼻子的前方——

就在這時——

綺羅帆的右腳朝著他兩腿之間使勁往上一踹.

福井鐵青著臉表情因痛苦而扭曲,往後退了開來.

「……我對什麼事情都如自己所願的世界沒有興趣.因為我喜歡的阿憲,和我理想中的阿憲是不一樣的嘛!」

綺羅帆往前踏出了一步.

「如你所說,我所盼望的世界確實充滿了魅力,可是我不想在那種世界生活下去.畢竟,正因為會發生自己無法想像的事,活著才有樂趣.到頭來,我想像中的世界一點都不好玩,雖然世上有著許多無可奈何的事情,也有著殘酷到我沒辦法承受的事情,即使包含這些不好的事也無所謂.」

綺羅帆淚水盈盈,往前踏出了一步.福井則瞪著綺羅帆往後退.

「過去我沒辦法接受阿憲死去的事實,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所以,現在的你才會像這樣出現在我眼前.我竟不惜讓白己的盼望扭曲現實,讓阿憲出現在自己的面前,這樣的世界是扭曲的啊!」

綺羅帆把手放在胸口上.

「可是,我決定接受.那一天的黃昏,你在這棟大樓的前面死了,我已經再也看不到那個微笑了……很遺憾,我從你身上完全感受不到魅力,你並不是我所喜歡的那個阿憲!」

一面讓眼淚流過泛紅的臉頰,綺羅帆一面坦白自己的心情.按壓住的胸口深處發出一陣陣刺痛.

隨後,福井按著脖子開始痛苦了起來.

「綺羅帆……你真的不介意我又消失不見嗎?」

福井翻起眼珠瞪著綺羅帆,發出了呻吟般的聲音.

「不對!像你這樣的阿憲打一開始就不曾佯在,而且,我喜歡的阿憲早在那個時候就死了.」

綺羅帆一邊哭泣,一邊大叫.

一股宛如刀割般的強烈痛楚在綺羅帆的肢體里流竄.由于刺激太過強烈,意識差一點就被帶走.

(這是我被賦予的考驗,不撐過這個痛苦不行!)

她咬緊了牙根保持清楚的意識.

福井維持著按壓脖子的姿勢仰天呐喊.

那是如同野獸的咆嘯般,令世界也為之驚恐的聲音.

綺羅帆搗住了耳朵,可是眼睛仍紮紮實實地看著福井.

福井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等到仿佛蒙太奇照片一樣變成切片之後,身體的輪廓也猶如熱騰騰的蒸氣般搖搖晃晃地擺動不停,看起來就像逐漸在空間中溶解一樣.

就在這個時候——

福井面露微笑.

「這樣就對了,綺羅帆.」

「阿憲!」

向著消失到一半的福井,綺羅帆伸出了手.不過,就在那一瞬間,福井的身體突然完全消失在春天的陽光之下.

「……再見了,阿憲.」

綺羅帆仰天將那句話說了出口.

那句事隔兩個月之久的離別之辭——

綺羅帆蘇醒了.

她撐起上半身,環視四周.這是間寬大無比的房間,強烈的西曬從窗口射入.

綺羅帆就睡在病床上.

「你終于醒了?」

坐在椅子上翹著腳的朝永把臉從文庫本上抬起.

他脫下了尖頂帽和黑色斗篷,只穿著醫師袍.安置在手術床四周的燭台已經不見,陳放著手術道具的手推車也收回去了.

綺羅帆東張四望地在床上找來找去.

「奇怪?原先躺在這里的另一個身體呢?」

「手術結束了,我趁著你睡著的時候讓幽星體和你的肉體融合了.」

手術結束了?這意思也就是說?

綺羅帆看看自己的手.

那個像是開玩笑般長著肉球的手已經不見了.

而且頭上那對毛茸茸的耳朵,還有從嘴巴與鼻子之間往兩側伸出的胡子也都消失了.

最後,綺羅帆把手伸向屁股,從夾克的下方觸摸屁股與腰部之間.

沒有.為了以防萬一她還把手伸進褲子里頭,摸摸根部附近.

觸摸之處盡是光滑柔嫩的肌膚,似乎連疤痕也沒有留下.一整組的貓娘cosplay套件全部消失不見了.

「朝永,不見了……都不見了耶!」

綺羅帆發出感動的聲音之後,朝永臉上明顯寫著「那當然」三個字並哼了一聲,然後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反正,暫且是這樣沒錯吧.不過,只要出現過一次就可能會成為慣性.以後當你感到興奮,或心情松懈時,可能會發生瞬間又長出來的情況,所以多注意一點.」

朝永往流理台走去,端來裝有冰咖啡的杯子,遞給了綺羅帆.

「如果沒加砂糖和奶精我就喝不下去耶!」

「你就當作是在吃藥,快給我喝了.」

雖然對他那翻臉如翻書的命令語調有些火大,但綺羅帆還是乖乖聽話將咖啡含進了嘴里.

強烈的香氣伴隨著濃烈的苦味從嘴巴擴散到了鼻子.總之,苦歸苦,喝下一口之後,便回味無窮地忍不住想再喝一口.

喝著喝著,原本高漲的情緒也隨之平穩了下來.

「這是魔法的藥?」

「是冰滴咖啡.」

朝永指著的那面牆上,擺設了一個猶如理化實驗里的玻璃管加倍放大後的裝置.

「看來你成功克服了心靈創傷呢.」

不知何故,朝永露出微慍的表情,邊由上往下睨視著綺羅帆邊說道.

「……托你的福,勉強成功了.」

「少裝客套了,說啥托了我的福?明明你被別人表白,還差一點接吻,險些就留在那兒回不來了,還敢講.」

「為,為什麼你知道啊!難不成……你都看到了?」

綺羅帆漲紅了臉,抬頭看著朝永.

「我只是猜測過程大概就是那樣.從你失去意識之後,身體就一直搖個不停,幽星體為了減輕心靈創傷所造成的傷害,產生幻想誘惑了你,對吧?看你這麼嫩,不會只是被人索吻就緊張得小鹿亂撞吧?」

事情被說中到令人光火的程度,綺羅帆一時無法反擊.

「如果我沒傳送念力過去的話,恐怕你早就毫無招架之力地被拉攏到那邊去了.」

「念力?」

聽他這麼一說,確實,那個時候,在即將被福井親吻之前,在閉上眼睛後的視野一角,看見了紅色的瞳孔.多虧了這個緣故,才驚醒過來.

「那個果然是朝永?之前人家還感覺那麼快活哩,快樂的心情全毀在那一瞬間啦.」

綺羅帆狀似不滿地嘟起嘴,然後微微地垂下了頭.

「不過……謝謝你.」

如果那個時候沒能看見朝永的眼睛,綺羅帆必定接受了福井的索吻.萬一真的變成那種情況,大概也沒辦法回到現實的世界了.

即使那心情只是幻象,但感覺真的很好,好到會想就那樣沉溺在幸福的世界也不錯.

但是,綺羅帆終究選擇了回到現實的世界.她接受了福井的死亡,選擇了他並不存在的世界.就算感覺再怎麼快活,那都不是真正的福井,只是自己的意識所捏造出來的幻影.

綺羅帆下定了決心.過去的她只是拼命想忘記福井的事,可是,從現在開始必須要勇敢面對,絕對要查出福井的死因,以及他在那片天空里看著什麼東西——

當綺羅帆心情沉澱下來之後,朝永向著位于牆邊的狹長置物櫃走去.他打開櫃子一邊在里頭東翻西找,一邊說道:

「用不著道謝……之前也說過了,我要你用身體支付三百萬日圓的代價.」

一把火從綺羅帆的臉上噴出.

幾乎忘得一干二淨了.委托手術的時候,又是長耳朵又是肉球又是貓語的,綺羅帆當時已經豁出去了.可是,仔細一想,白己竟然僅憑一股沖動就決定了關系人生的大事.

對綺羅帆而言這可是初體驗.現在居然要和心里並不喜歡,甚至是令人火大,況且還是同班同學的男人做.

綺羅帆偷瞄了出口的大門一眼.她對自己的腳力深具信心,感覺如果現在借機腳底抹油,馬不停蹄地拼命逃走的話,也不是沒有可能全身而退.

不,那可不行.

不論他是再怎麼愛性騷擾,惹人厭又個性陰沉的家伙,多虧他的幫忙才治好了怪病是不爭的事實,不對他付出謝禮的話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要是反悔的話那就形同小偷了.畢竟,綺羅帆在手術之前已明白向朝永表示白己要用身體支付謝禮了.

綺羅帆深深地吸了口氣又吐了出來.接著,雙手交抱,一回身滾上了病床,閉起眼睛.

「武士向來不說二話,要殺要奸隨便你!」

綺羅帆模仿時代劇人聲斥喝之後,以一張火燙到令人懷疑是否拿著紙靠近就會起火燃燒的臉,小聲地補充道:

「……可是盡可能溫柔點喔.」

過了一會兒,啪噠啪噠的腳步聲響起,朝永往病床走來了.

這個時刻終于來臨了.

從來沒想過第一次會是在這種又硬又冷的病床上.就算不奢求賓館的大床,至少在更松軟一點的床上不是更好嗎?這張床真的硬到跟平安時代的枕頭沒啥兩樣.

綺羅帆心想早知如此,當初就把家里最高檔的決戰內衣褲穿來就好了.因為今早一場大混亂,所以現在根本不記得自己穿了什麼過來.說不定又是小熊圖案的內褲,畢竟小熊圖案的內褲數目最多,穿到的機率極高.

看到了小熊那家伙又會像上次一樣恥笑嗎?死也不想再被取笑了.那是天大的屈辱呀!

當綺羅帆的妄想不斷擴大時,突然聽見了朝永在病床一旁站定的聲響.

「你在搞什麼鬼啊?」

在聽到一頓既像無奈又像是生氣,感覺兩邊的心情不相上下的怒斥後,綺羅帆被某種沉重的布料「啪」一聲蓋住了頭.

綺羅帆睜開眼睛坐起上半身,確認那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那是一件素色的連身洋裝.黑色的聚酯材質,搭配白色的圓領.鈕扣采橫排式,洋裝左右共有兩個機能性十足的大口袋.

也就是俗稱的護士服.

「這是干嘛用的?難道朝永不讓女生穿這種衣服……那個,就會站不起來嗎?就因為你是醫生?」

「你到底在胡說八道什麼啊?那是這里的制服.」

「啥?」

朝永面無表情地把聘用契約書連同資料夾一起丟到搞不清楚狀況的綺羅帆腳邊.

「上班日為每個禮拜六的下午與禮拜日.工作時間合計一周十五小時.加班費一個月最多付到十個小時.工作內容為醫療輔助,看護輔助,所有行政事務,掃除,以及其他.時薪一千五百日圓.視工作表現每年八月與十二月頒發獎金.制服由醫院提供,請務必自行清洗.你有什麼問題嗎?」

「抱歉,你這意思是說……?」

「歡迎來到白川醫院工作.在你賺到三百萬日圓為止,得請你做牛做馬地努力工作了,櫻乃綺羅帆.」

朝永的嘴角揚起,這還是第一次看見他的笑容——

咚咚咚————————咚.

從一臉呆愣的綺羅帆夾克後面,一個充滿彈性的東西蹦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