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乃綺羅帆的魔法醫病曆 綺羅帆出診

KarteA-01SickCall(綺羅帆出診)

1工作開始

「這是什麼鬼玩意兒?」

朝永一邊的眉毛在冰雪般冷漠的臉上抽動一面嘟嚷著.

他的眼前堆放著一樣即使用前衛藝術來形容也不為過的東西.雖然從以盤子盛裝這一點來研判應當是料理沒錯,可是那模樣不管怎麼看都像不能吃進肚里的不明物質.

多虧了左右兩邊頭部與尾巴的形狀,才勉勉強強能認出這是一條負.可是,這兩個部位之間被一塊白色又糊又爛的膠狀物所覆蓋,上頭還淋上了夾雜黑色與紅色斑點的綠色液體.成為焦炭的蔬菜散落在膠狀物旁邊,呈現出猶如慘遭戰火洗劫的小鎮或農村的殘敗景象.與其說這是料理,不如說這是為了表現因為環境汙染導致突變的魚的前衛藝術史為貼切.

「這是熱內亞風味的蛋奶酥鱸魚呀!」

在朝永背後將盤子抱在身側露出—副事不關己模樣的女孩子,一臉毫不在乎地把如果傳進熱內亞居民耳里可能會引發暴動的話給說出門.她就是櫻乃綺羅帆.

綺羅帆身上穿著護士服,輕松地戴上黑色護士帽,搭配線條俐落,以功能設計為取向的漆黑連身洋裝,這副打扮相當適合她.

「原來如此.」

朝永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點點頭之後,轉身仰望綺羅帆.

「換句話說…………你打算殺我滅口,借此讓那三百萬一筆勾消對吧?櫻乃綺羅帆!」

「你吵著要我做午飯,我這不是弄出來給你了嗎?你那是什麼說法啊!」

「我是叫你做飯沒錯,可沒叫你在廚房調配毒藥.」

「那才不是毒藥哩,是蛋奶酥,而且是熱內亞風味的!」

「我管你是熱內亞風還是翡冷翠風,制造這種毒藥的工廠根本不存在!」

朝永起身怒瞪綺羅帆,綺羅帆也不服輸地瞪了回去.

今天是綺羅帆動完手術後的隔周禮拜六,也是綺羅帆第一天打工日.

來到位于新宿三丁目的白川醫院工作,換上了指定的制服之後,朝永第一件吩咐的工作就是准備午餐.

「為什麼我非得幫你做飯不可啊!」

朝永默默地將一個禮拜前所打的契約書推到發出抗議的綺羅帆面前,指著其中一項用細小文字書寫的條款.

(聘用契約書第三條.工作內容……醫療輔助,看護輔助,行政事務,以及其他.)

最後的「其他」,范圍囊括醫院內的清掃與必要的采購.另外,還有醫院工作人員民生問題的准備……以上就是朝永的說詞.

既然對方拿契約書當擋箭牌,綺羅帆也無法反駁,最後只好忍著不好意思的心情穿著護士服到附近的百貨公司采購食材,然後在位于白川醫院樓上的廚房制作午餐.

不過,如果朝永早點認清綺羅帆的料理技術的話,恐怕也不會吩咐她下廚了吧!因為綺羅帆是個令人絕望的料理白癡.

一般情況,像炒青菜和姜燒豬肉這種簡單的料理,任誰來做味道都大間小異.但是,一旦由綺羅帆經手,轉眼間立刻就會醞釀出『未知的味道』.原因就在于她明明手腳笨拙,卻不管做什麼事都想呈現自己獨特的個性.

就算個性化吧,如果美味也就不跟她計較了,偏偏從綺羅帆手上誕生的,盡是些適合取chaos(混亂),或者catastrophe(天災橫禍)這種洋文當名字的料理.

這回的情況亦同.

綺羅帆嘴巴上雖然抱怨連連,心里卻打著既然要做干脆豪華一點的想法,于是便用朝永交付的信用卡購買昂貴的鮮魚,意大利醋,辣椒油等食材,然後有勇無謀地挑戰以前在美食節目里看過的正統意大利料理,不僅如此,綺羅帆還加入自己獨創的見解.

模糊不清的記憶加上她獨創的香料搭配,誕生出放在餐桌上的那個前衛藝術.附帶一提,名字里的「熱內亞風味」也只是綺羅帆看氣氛取好玩的而已,不具特別意義,至于到底是不是蛋奶酥也值得探討.

「你倒是說說看,究竟要怎麼胡搞,才做得出這種鬼玩意兒?」

朝永停止與綺羅帆對峙,走向廚房.

「朝永,等一下!」

綺羅帆以有些焦急的聲音叫住了朝永.

「我勸你現在不要去廚房比較好……」

她一面撥弄著從護士帽掉出來的淺褐色瀏海,一面扭動著身體.朝永露出了一個可疑的表情之後,直接打開廚房的門.

強烈的焦臭味飄進了用餐客廳.

眼前景象一片狼籍.顏色惡心的煙霧與臭氣從沾有褐色膠狀物的平底鍋竄升,流理台上魚鱗四濺,魚內髒與切剩的蔬菜雜亂地堆放著.砧板上就像剛剛切斷過手指一樣,血肉饃糊地沾黏著魚肉.

中央的調理桌上凌亂不堪地滿布著小麥粉,看起來就跟發生粉塵爆炸後的倉庫沒兩樣.從那個爆炸當中誕生的,恐怕就是那個料理吧!

朝永瞪大眼睛動也不動.

「喂,喂——?」

即使綺羅帆在他眼前揮動著手也沒有反應.與其說他呈現放空狀態,其實還比較像是昏迷不醒.

「講話啊,朝永.喂——」

她粗魯地搖晃若朝永的身體.接著,朝永就像突然驚醒過來一樣,總算回到了現實世界.

朝永悶聲不響地慢慢關上了廚房的門後,從口袋里掏出手機撥打電話.

「我是朝永.希望你們馬上過來一趟.」

朝永簡短地說完之後,就掛斷手機.

「你打電話給誰啊?」

綺羅帆一臉不解,不一會兒玄關的門鈴聲大作.

出去應門的朝永帶著抱著巨大掃除機的兩名年輕男子回來.兩人都身穿綠色的工作服,頭上戴著以紅字標示「笑咪咪清潔」字樣的帽子.

「這里全都麻煩你們了.」

朝永打開廚房的門看也不看直接吩咐道.

掃除機的電源開啟,清潔業者專用的掃帚在跳動,巨大的垃圾袋在飄揚.業者技術純熟,混亂的現象一個個被鏟除了.

宛如被魔女拿去調配藥物的平底鍋瞬間變得光亮動人,流理台也找回了原先不鏽鋼的光輝,不但一片血海的檜木砧板被磨光到年輪顯現出來,連調理桌上粉塵爆炸的痕跡也迅速被清除了.

不過短短十五分鍾左右,廚房就完全恢複為原先那充滿秩序的世界……

「啊,請問這東西要怎麼處理呢?」

宛如聖誕老人一樣扛起垃圾袋的其中一名「笑咪咪清潔」人員,眼尖地發現了放在桌上如同廚房混戰時代殘留物資般的菜肴.

「啊!」

綺羅帆摸著胸口,偷偷地看了朝永一眼.即使知道那是失敗之作,可是千辛萬苦做好的料理被丟掉還是讓人感覺不舍.

朝永也看向綺羅帆,兩人四目相對.

朝永歎息一聲之後,拿起叉子刺下盤中前衛藝術的一角,送進口里.

瞬間,他端正的臉龐浮現出不屬于喜怒哀樂任何一種情緒的複雜表情.

「交給你了.」

他立刻恢複原先冷靜的表情告知清潔人員,于是『熱內亞風味蛋奶酥鱸魚』便整個消失在白色的垃圾袋里,而盤子則被送回廚房洗得干乾淨淨.

「感謝您愛用本公司的服務——」

如公司名字所示始終綻放笑容的「笑咪咪清潔」兩人組離開了.

終于,朝永的家完全地找回了原先的秩序.

「如果你不擅長料理的話,事先告知我一聲不就好了……」

朝永用廚房的水龍頭漱口後,以疲憊的眼神看著綺羅帆.

「我才沒有不擅長哩,只是今天日子不對而已.」

滿臉通紅的綺羅帆邊撥弄著瀏海邊轉頭看向一旁.

「不管你擅不擅長,總之,我不會再讓你做飯了.」

朝永從收納櫃的抽屜里拿出一張黃色的紙張,交給了綺羅帆.那是一間叫作「來來軒」的中華料理店的菜單.

「給你一分鍾的時間挑選.你也還沒吃午餐吧?」

依然面朝旁邊像是表明「我才不吃」似的要起脾氣的綺羅帆,這時肚子轟然發出「咕嚕嚕嚕」的巨響.

*

「朝永,你禮拜六日吃飯部是叫外賣嗎?」

綺羅帆一面用陶瓷湯匙將大碗里的蟹肉萵苣炒飯送進嘴里,一面詢問坐在餐桌對面吃著燒賣的朝永.

「算是吧.開業時間我不是待在這里就是在樓下,不管怎樣也只能叫外賣.」

綺羅帆身處的朝永家位于白川醫院進駐的大廈四樓.由于是將原先出租用的樓層造成住家的,所以這里只有異常寬敞的客廳兼餐廳與寢室,廚房而已,即俗稱的1LDK.醫院與住家的室內電話互通,是為了只要有來客,在哪兒都能方便聯絡的設計.

「叫外賣的好處就是不會制造垃圾.」

朝永板著一張撲克臉抬起頭來.綺羅帆繼續裝死.

「要維持居家整潔最重要的原則就是不准積拉圾,不制造垃圾,不帶垃圾回家這三個原則.不過,在封閉的系統中,Entropy(熵,熱力學函數)必定大增.漫不經心順手帶同家里的東西,等自己注意到了的時候已經變成垃圾是十分常見的狀況.關于這一點,店家會將外賣之後制造出來的垃圾帶回去,所以正合我意.」

朝永講得口沫橫飛.綺羅帆聽不懂他說的Entropy是什麼意思,只好虛應故事地應答.

「……話雖如此,老是吃外賣總會膩吧.應該說是早就吃膩了,這就是為什麼我拜托你做飯的理由……」

朝永像是受夠了似的搖搖頭後,「呼」地歎了一口氣.

「不,不好意思喔,我料理手藝就是這麼差.」

綺羅帆嘟起淺桃色的嘴唇.

「別放在心上.聘用的時候也沒事先確認過,就擅自判斷你會下廚,是我太早下定論了.就像我完全不會煮飯一樣,我應當考慮到櫻乃也不會的可能性.」

朝永這番並非挖苦而且相當正經的說詞,反而讓綺羅帆有所反應.

(什麼嘛,聽你這麼一說怎麼好像是我錯了一樣.)

被命令去做飯的時候雖然沒來由地產生反抗的念頭,可是聽完朝永說明這是工作的一環之後也認真地下廚了.雖然免除了料理的職責,結果卻讓綺羅帆有點小挫折.即使這個打工是為了償還三百萬的手術費,可是她認為既然要做,就希望盡量能幫上醫院與朝永的忙.

(嗯——我的初敗.)

綺羅帆感到有些氣餒.

「……料理先擺一邊,往後我在這里該做什麼才好呢?Dr.朝永.」

「你的主要工作就如契約書上所注明的,輔助我的醫療工作.」

一直以來,從醫療,看護到調劑,都由朝永一手包辦.但是,一個人工作偶爾會有麻煩的狀況發生.雖然早就想聘請一名助手,可是雇主是一個十五歲的靈療醫師,總不能在招募雜志上公開征人.正值這煩惱的時刻綺羅帆湊巧現身了.

「特別希望你負責的,就是接待患者,還有看護業務.」

「看護!」

白衣天使這字眼在綺羅帆腦海里浮現,雖然她眼睛發出了光芒,可是一想起自己的打扮馬上就陷入失望的深淵.綺羅帆猜想這可能是配合朝永的醫師袍所決定的配色,不過到底是什麼原因讓護上服也選用黑色呢?

「雖然說是接待患者,但這里也不是那種患者會源源不絕地上門的醫院,平均一個月只有四名患者,花在一名患者身上的時間雖長,但自由時間也多.三樓的行政辦公室就借給你用.里頭有書桌和小睡用的床鋪,空閑的時候,不管要在那里寫功課或睡午覺,隨你自由.」

朝永從黑色醫師袍內拿出一把鑰匙,越過餐桌往綺羅帆的方向一扔.

「只要放下百葉窗就能保有隱私,從明天開始換衣服也在那邊進行就行了.」

附帶一提,今天綺羅帆是請朝永離開之後,趁那時候換上護上服的.

「我有問題,朝永你有這把鑰匙的備份嗎?」

「沒有.所以,如果弄丟的話,重配鑰匙的費用要從薪水里面扣,你要小心保管.」

綺羅帆把鑰匙別在自己的鑰匙圈上.

「另外,就是我一開始說過的醫院的營運輔助.特別是院內的掃除,不管有沒有患者來,希望你每隔兩個小時就做一次.」

朝永的表情感覺像是在表示「這點很重要」一樣,顯得格外嚴肅.

(每隔兩個小時!?)

綺羅帆在心中發出慘叫.雖然之前就聽過傳聞,但朝永的潔癖似乎超出了想像.就拿剛剛廚房那件事情來說,不管那畫面有多麼淒慘,他光看一眼就昏倒了,由此可知他頗為神經質.

綺羅帆重新審視朝永後,心里這麼想著.原來如此,確實連用餐方式也帶著莫名的潔癖感.筷子只用前端,不但每一口的份量都很少,而且細嚼慢咽.看來和邋遢,厭惡打掃與整理工作,且每次吃飯必定狼吞虎咽的綺羅帆是不一樣的人種.

(我能順利地做下去嗎……)

綺羅帆將炒飯一掃而光,邊喝著朝永用心調制的冰咖啡,邊悄悄地喃喃門語.超愛乾淨的老板與邋遢散漫的部下,令她有一股前途坎坷的預感.一般情況下,不是自己不干就是等著老板炒魷魚兩個方法來解決問題,不過這份打工又不能比照此種模式……

抱著些許不安的心情,綺羅帆持續盯著還在用餐的朝永瞧.

這個時候,綺羅帆忽然注意到一件奇妙的事.

(怪了?)

她傾著頭,打量放在自己面前與朝永面前的盤子.

樣子並不相同.明明同樣都是來自「來來軒」的外賣,盤子卻不一樣.綺羅帆用的是印著店名與龍的圖案,已老舊失色的盤子,而朝永的盤子是亮晶晶的白瓷,而且看起來十分高檔.

就算是專為老顧客提供的特別服務,如果只有朝永用這麼好的餐具,還是感覺很怪.

「啊啊,你在看這個嗎?」

朝永注意到一直盯著盤子猛瞧的綺羅帆.

「基于衛生的考量,我實在沒辦法忍受和不特定的多數人使用同樣的盤子進食.這是我寄放在『來來軒』的專用餐具.」

「專用餐具!?」

綺羅帆頓時目瞪口呆,龜毛到這種程度已經超越神經質的等級,可以說是病態了.

對往後的日子愈來愈感到不安的同時,綺羅帆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好了,比預定遲了一個小時,我來帶你認識一下醫院,你拿好隨身物品跟著我走.」

朝永端起放著專用餐具的盤子之後,便啪噠啪噠地往玄關走去.綺羅帆也端著自己的盤子,背著書包隨他前去.

「基本上,四樓只作為用餐空間使用,看診的時間都在三樓的診療室度過.」

在玄關前的電梯大廳里,朝永轉身面對綺羅帆.

相對于三樓在電梯大廳與醫院之間隔著一面玻璃牆,四樓則是貼有磁磚的水泥隔間.建造模式如同一般公寓的玄關.

朝永把盤子放在牆邊後,按下下樓鍵,呼叫電梯.

「這棟大廈屬于白川醫院所有.二樓目前當作倉庫使用,五樓和六樓以前是住院設施,目前已經封閉了.換句話說,基本上只使用三,四樓的空間而已.」

到達三樓後,朝永打開玻璃牆的門鎖後,進入醫院.

進入後立刻碰到的窗口百葉窗簾是拉下來的.窗口前放有候診用的沙發與觀葉盆栽,之前綺羅帆來求診時,並沒有隨處瀏覽的閑情逸致,所以沒注意到.

綺羅帆用朝永交給她的鑰匙打開了窗門旁邊的房門.

白茫茫……綺羅帆心中如此想道.

三坪左右的房間完全被白色所覆蓋.白色的壁紙還算正常,其他白色地毯,白色置物櫃,白色桌子,白色沙發床,所有的東西部是白色的.

「你不需要一直死守在窗邊,即使要帶私人物品進來也隨你.」

「請問……白茫茫的讓我感覺心神不甯,我可以增加一點色彩嗎?」

綺羅帆一面環視房問一面發問.朝永露骨地皺起了眉頭.

「……如果你要加上黑色的話那就沒關系.」

「這里要變成我的工作間吧?既然如此,我想怎麼布置應該沒關系才對呀.干嘛那麼小氣,反正你又不用.」

綺羅帆刻意這麼告訴朝永之後,把嘴癟成「∧」字形,陷入沉默.

綺羅帆內心打定了主意:下次來的時候,看我把全部牆面貼滿偶像海報!

「我的房間在這邊.」

隨著朝永進入那間診療室兼手術室,穿過畫有巨大五芒星的地板走到房間盡頭,右手方的牆壁上有一扇隱藏在藤蔓屏風後方的門.

門一打開,綺羅帆不禁哀鳴一聲.

(嗚哇啊,好糟的品味……)

眼前是純黑色的房間.雖然和行政辦公室的大小,地板,桌子,家具的種類大同小異,可是顏色從白的換成黑的,只是這樣的差別就給人一種品味糟透了的感覺,讓綺羅帆很是驚訝.

在黑色沙發上坐下,朝永在綺羅帆面前翹起一雙長腿.

他長相英俊個子又高,所以坐在那里看起來還挺帥氣的.可是,一身黑漆漆的打扮,加上頭發也是黑的,一下子就形成了保護色.如果把燈關暗一點感覺好像會和房間融為一體.

「我沒事就待在這個房間里,有病人來的話,請通知我一聲.」

朝永仰望綺羅帆,向上撥了一下瀏海.

「……有一個問題.你之所以這麼偏好黑白兩色,是因為在靈異方面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好比說這房間和另一個房間互為陰陽,在靈的方面會更趨安定之類……」

「你想太多了.」

才零點五秒就得到回答.

「純粹是因為白和黑是我喜歡的顏色而已.」

「那你的長袍和我的制服也弄成黑色的原因為啥?」

「因為白色太普通了啊,弄成黑色比較有氣氛吧?」

綺羅帆覺得有些無力.她一直以為黑色別具深義,既然是為了那麼無聊的理由,她希望至少把護士服換回白色的,當一個真正的白衣天使算了.

「……那麼,今天稍後的計劃呢?有患者預約看診嗎?」

「黃昏後要去看診.」

「我也要去嗎?」

朝永以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點了點頭.

「車子下午四點的時候會來接我們,那之前你就在辦公室里寫作業好了.看你笨手笨腳的樣子,作業應該花了你不少時間吧?」

正確答案.綺羅帆就是那種會在作業上花費很長一段時間的類型.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向著打算回到自己房間的綺羅帆,朝永丟了一本書過去.

「這本書先交給你啰,這是唯意一一本記述靈異類疾病的日文書籍,你無聊的時候就頂著看吧.」

那本書又黑又薄,瀏覽封面,上頭寫著「非自然醫學」的書名.

「謝謝,有興趣的話我會翻翻看的,那麼,一個小時後見啰.」

綺羅帆用拿著書的那只手揮了揮掰掰的手勢,然後關上了門.

「不過,以打工而言還真不賴呢!」

綺羅帆趴在辦公室的桌子上,一邊用食指繞著瀏海玩,一邊喃喃自語.

沒有病人的時候只要坐在桌子前寫作業就有時薪一千五百日圓可賺.雖然這房間目前很殺風景,但只要一點一滴地改造應該會是能靜下心來的場所.就算雇主個性差勁這一點要打個折扣,可是像這種投資報酬率不錯的打工現在已經很少見了.

(話雖如此,我可是一毛錢也拿不到就是了……)

要賺三百萬日圓換算起來得工作兩千個小時.假設每個禮拜都來上班,在綺羅帆高中畢業之前能不能清償都還是未知數.尤其如果為了准備考試而變忙的話,到時候能不能來打工還是個問題.

不過——就算不考慮工作輕松這點,因為自己曾患過類似的疾病,所以綺羅帆對在靈異醫院當助手這份工作也產生了興趣.說是興趣,或許對實際染上那類疾病的人是一件失禮的事.可是,她有點想知道除了和自己一樣長尾巴以外,還有哪些靈異疾病存在.

綺羅帆打開了朝永交給她的書本.

一頁接著一頁翻閱,隨意瀏覽就有千奇百怪的疾病出現再出現……例如右手長滿了香菇的疾病,或者長角的詛咒等等,充滿靈異感的病例接二連三地呈現在眼前.由于圖片是黑白照片,因此還能忍受,要是換成寫實照片的話,說不定早就害怕得看不下去了.

「會是什麼人寫這種書的啊?」

打開封底後,上頭印有作者名字.作者「白川京輔」,印刷日期為大正五年.這是朝永的祖父,不,會是曾祖父嗎?搞不好白川家曆代都在當靈異專門醫生.

綺羅帆闔上書本,雙臂交抱.

「嗯——從今天起一點一點慢慢看完奸了.」

想要更了解靈異疾病是其中一個因素,不過既然要在這兒打工,多少培養一點這方面的知識比較好吧.

綺羅帆把書收進書包里,取出了數學問題集和筆記本.因為比起非自然醫學,禮拜一要交的數學作業更是迫在眉睫.

「難不成我們要搭那個去?」

約定時間的五分鍾之前——在一樓的大廳里,綺羅帆一臉呆相指著一輛停在大廈前馬路上的車子.

那是輛黑色烤漆的大禮車,也就是那種會在電影和連續劇上看到的加長型豪華轎車.

「我想應該是吧!」

朝永毫不畏縮地往前走去,綺羅帆緊跟在後.

來到外頭後,站在車旁穿苦頗具品味的藍紫色外套與灰色長褲的男子立即靠了過來.

「抱歉,請問您是朝永憐央麻醫師嗎?」

瞧朝永點頭回應,那名男子便笑咪咪地頷首行禮.

「敝姓岸田,是大江家的管事,特地來迎接您.」

自稱岸田的男子領著朝永來到禮車的後座席之後,也畢恭畢敬地帶領綺羅帆進入車內.

待綺羅帆在黑色皮革座位上坐穩之後,車門伴隨著厚重的聲響關上了.

車內在前座與後座之間有一塊玻璃隔板,駕駛席的男子回過頭打了個招呼.等岸田一坐上助手席,車子便緩緩地開動.

車座充滿彈性,而且乎穩舒適,還有可供雙腳放松打直的踏板,車座正前方有小型的冰箱,里頭裝滿像是舶來品的瓶裝果汁.悄悄地嘗試壓下設置在車門上附有雨傘標志的按鈕後,收放了名牌雨傘的置物箱,從腳邊以電動方式出現,令綺羅帆十分興奮.

「很丟臉耶,可不可以不要到處亂摸?」

當綺羅帆邊喝著果汁,邊伸直雙腳在空中上下擺蕩時,手肘靠著窗框的朝永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完全就是一副斥責坐上交通工具便吵鬧不休的小孩的口吻.

「喂,朝永,難道現在要去看診的那戶人家是不同層級的有錢人嗎?」

綺羅帆閃爍著圓圓的大眼睛詢問,朝永則一臉不耐地回答:

「我不知道你所謂的不同層級是以啥為標准,總之,大江集團是日本屈指可數的有錢人.」

「大江?啊——好像聽過這名字,就是那個投資了許多東西的大企業對吧?」

「第一代的大江龍太郎抓住了日本版的美國夢,是人們津津樂道的成功典范.他一手把一間商店街的小店發展成人稱平成新財閥的企業集團.」

「哇,朝永,你也會被這種知名財閥邀請喔!?」

綺羅帆深感佩服似的嘟起了嘴.

「很少.我在業界還是個菜鳥,雖然我對自己的醫術深具信心,可是比我有名氣的魔法醫多到有一卡車之多,國外還有大型的靈異綜合醫院呢.一般的有錢人根本不會邀請我去看診.不過,這次的委托人倒是直接指名找我.」

「唷,這世上也有專愛找怪咖的人呢!」

綺羅帆挖苦似的揚起嘴角.本來是為了報複朝永在動尾巴手術時惡言相向,沒想到他卻完全沒放在心上似的點了點頭.

「我也這麼認為.不過,這回的患者才十五歲,是高中一年級女生.我想或許是對考慮到找年紀相近的醫生會比較好溝通的關系.」

「女高中生嗎?那就是千金大小姐啰!」

「是千金大小姐沒錯……大江龍太郎只有一名獨生女.所以,他去世之後,集團的一切便由那個女孩繼承了.她就是我的委托人.」

「也就是說,現在我們要去看診的對象是全日本最富有的女高中生啰……」

「她遺傳了父親的經商天賦,年紀輕輕就經營了數問公司,聽說她作為大江集團的第二代備受矚目.」

綺羅帆心想,原來這麼厲害的人也會染上靈異疾病啊,或許正因為如此不凡才會得到這種病吧.畢竟這種疾病不管如何小心依然防不勝防.

「然後呢,那個女孩是生了什麼病?」

「我沒聽說,反正去看了就知道.」

如此回答後,朝永把視線栘往窗外.看來是打算就此結束這個話題.

綺羅帆面露不滿地微微鼓起腮幫子,一面注視著朝永那仿如希臘雕像般輪廓深刻的側臉.(如果他再親切一點的話,應該可以相處得更融洽才是.)

心中一邊這麼想著.

車子往東走,朝東京都的中心前進.

就這樣一路搖啊搖地(話雖如此,其實車子幾乎沒什麼晃動)過了三十分鍾左右.

經過青山附近的甯靜住宅街後,禮車開進了氣派的大門.

越過大門後,映入眼簾的是另一個世界.

那里有一整片深邃的杉木林,綠油油的丘陵,巨大的湖泊……

是一座大得離譜,令人忍不住懷疑這里是否真是位于青山,不,應該說是否真的位于日本的豪宅.

渡過跨越湖泊的橋梁,穿越了不知是英式還是法式的單坪與柵欄的庭園後,宛如宮殿般的龐大建築物出現了.

以前,綺羅帆曾有過從道路上觀看迎賓館而為它的絢爛深受感動的經驗,不過,眼前建築物的豪華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種在漫畫里才有的豪宅,竟然存在于現實里……」

幾乎與綺羅帆把臉貼在車窗上眺望著房子發出驚歎的同時,車子在玄關正面廣場上停了下來.

「請往這邊走.」

在這座假如玩起捉迷藏,當鬼的人鐵定會立刻哭出來的超級豪宅里走了十五分鍾後,在只有電影院與演奏廳才會有的那種向兩側拉開的大門前,岸田停下了腳步.

他按下設置在大門旁的呼叫器.

「鞠菜大小姐,朝永醫師到達了.」

『是嗎?請他進來.』

從內線呼叫器的揚聲器里傳來平穩,略高的聲音.

等門一打開,一陣弦樂器的樂音隨即從屋內飄出.

跟在朝永後頭,綺羅帆也進入屋內.

那是一間被挑高的落地窗與天鵝絨壁紙所包圍的房間.眼前是一整片大理石鋪成的地板,靠窗處放著一張桃花心木制成的桌子,桌前擺放著沙發與茶幾.牆邊巨大的書櫃上,洋洋灑灑地陳列著英文書籍.

一名外國少女正在桌旁拉著小提琴.

她看來年約十歲左右吧.留著一頭金色的長發,濃密的睫毛襯托著一雙碧眼.因為穿著洋裝的關系,少女看起來就像個陶瓷人偶.

少女拉奏小提琴的技術堪稱一流.她流暢地以點弓技巧拉奏曲子,隨著動作變化,齊眉的瀏海上下不停地跳動.(點弓:spiccato,利用弓的彈性在弦上跳躍的演奏法.)

(奇怪,委托看診的女高中生在哪兒?)

綺羅帆東張西望看遍房間各個角落.可是,房里只有拉奏小提琴的少女.

少女拉奏完一個段落之後,把小提琴收進桌上的盒子里.

接著,以華麗的步伐來到這邊,抬頭仰望朝永,她說:

「請問你就是Dr.朝永嗎?」

少女操著一口流暢的日文,朝永點頭回應.

「幸會,我就是委托人,鞠菜·大江·彼特利菲.」

微微地拉起裙擺的兩邊,少女優雅地打了聲招呼.

「咦————————————!」

綺羅帆頭上的護士帽差點滑落,用手指著自稱鞠菜的少女.

「等一下,朝永,你剛才不是說今天的委托人十五歲還經營公司嗎?怎麼會是這麼小的孩子——」

話說到此,綺羅帆驚覺地捂住了嘴巴.

對方不僅是第一次見面,同時也是工作委托人.

少女不悅地嘟起嘴巴,眼睛向上怒瞪著綺羅帆.綺羅帆還是第一次看見面露怒色的陶瓷人偶.

「請問你剛才是不是說我怎麼這麼小?」

少女雙臂交抱,由下往上凝視著綺羅帆,一副目中無人的模樣.然後視線停在綺羅帆的胸部附近,「哼」一聲發出冷笑,將長長的金發向上一撩.

「我看你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是嗎?」

綺羅帆被這番話惹得火冒三丈.事實上,她對這件事始終耿耿于懷.

「你憑什麼說我小啊?你自己比我還小,不是嗎!」

惱羞成怒地反擊了一句.雖然以少女的年紀而言,她的發育算是不錯的了,但是論份量,還是綺羅帆小勝一籌.

「你又說我小了呢……」

「實際上不就是這樣嗎!」

「我來日方長,大有可為.畢竟母親是如模特兒般比例完美的女性,是啊,再過個四十年左右,我肯定會變得像母親那樣……不過,前提是我得活到那個時候.」

少女意味深長地露出微笑之後,走向沙發坐了下來.

「……四十年?」

綺羅帆一臉不可思議地微傾著頭.

「是同步功能不全症(syne-Incpmpetence)嗎……」

朝永露出一臉可怕的表情喃喃說道.女孩姿態優雅地交叉起短小的雙腳,點頭答是.

「同步功能不全症……是啥?」

「請問這位沒禮貌的護士是來做什麼的?」

三人圍繞著茶幾人座之後,綺羅帆與鞠菜的問題同時找上了朝永.

朝永以一副不耐煩的表情面向鞠菜.

「她是我的助手,還是個菜鳥,所以有很多地方表現得不夠周到.」

「原來如此,是這麼一回事呀.」

鞠菜眯起藍眼,以一派輕松的表情再次凝視著綺羅帆.

「你的名字是?」

「櫻乃綺羅帆!」

綺羅帆冷冷地回答後,扭身不加理睬.鞠菜點點頭,視線栘向朝永.

「Doctor……不用介意我,請你教教菜鳥綺羅帆小姐何謂同步功能不全症吧!」

朝永一副麻煩透頂的樣子搔了搔頭發,轉身面向綺羅帆.

「在說明同步功能不全症之前,必須先了解人類歲數增長的結構.」

「歲數增長的結構?」

綺羅帆幾乎忘記自己剛剛還一肚子火,愣愣地反問.

「靈異醫學的著名理論之一,有一條名為『獨立時間』的概念.即中間的時間流動與肉體的時間流動是不同的,換句話說,就是兩者擁有不同的時間刻度.」

一個頭兩個大的內容.綺羅帆眉頭緊皺,用手指揉著太陽穴.

「簡單地說,就是時間的流動速度.」

「呃~」

「人類用變化來表示時間流動的概念.把地球繞行太陽一周的時間當作一年,然後將一年劃分為三百六十五天,再除以二十四,最後將連除兩次六十所得出來的單位定義為一杪.可是,我從現在起要說明的空間的時間流動指的並非上述的意思,而是更為普遍化的物理世界的時間流動.那個時間刻度一旦產生變化,現在的一秒將變成十杪或五秒.不過,處在那個體系里的人絕對不會察覺到這種變化.」

雖然愈聽愈迷糊,總之,綺羅帆暫時沉默以對.

「我現在要解釋的部分是重點.雖然肉體的年齡依循物理世界的時間刻度增長,但是由于幽星體並不受物理法則支配,因此並不依循同樣的時間刻度進行.相對地,是以存在于幽星體內一個名叫『主時刻機構』的時鍾為時間刻度.也就是說,幽早體和肉體的老化沒有關聯,而是依循那個時鍾來增長.」

「這也就表示當時我請你動手術的分身有可能比肉體更快地老化啰?」

「沒錯.只是『主時刻機構』擁有與物理世界的時間刻度同步調整的機能,所以肉體與幽星體的時間幾乎是以相同的速度流動.不過,這個同步機制也可能發生無法正確運作的罕見情況,那就被稱作同步機能不全症.」

綺羅帆沒什麼自信地微微舉手.

「可是,只要肉體的歲數正常地增長,在生活上也不至于構成問題,不是嗎?」

朝永「唷~」的一聲,露出倍感訝異的表情.

「以你的程度而言算是很好的問題.」

「唔,唔,你這是在誇獎嗎?」

「答案很明顯.正如櫻乃所說,的確就算幽星體的年齡自行增長了,只要肉體依循物理時間來變化的話是沒有問題.事實上,即使是正常人類,物理時間與主時刻機構之間也存在著一種叫作jitter的誤差.之所以會有那種相對于肉體,精神年齡比較幼稚的人存在,就是因為這個緣故.但是,如果這個誤差過大的話,幽星體與肉體之間的差距就會隨之擴大,而影響到肉體.幽星體異變會對肉體產生何種影響,綺羅帆你應該最清楚不過的吧!」

綺羅帆的尾巴與貓耳,全都是幽星體異變影響到肉體而長出的東西.

「那麼……」

綺羅帆睜大了雙眼,轉頭望向鞠菜,這才明白為何十五歲的鞠菜看起來會是那麼地年幼因為同步機能不全的關系,鞠菜的幽星體比肉體增長的速度遲緩許多.所以,肉體的成長受到影響也跟著遲緩了起來.

綺羅帆從沙發上站起身,向鞠菜一鞠躬.

「真的很對不起.」

大吃一驚的鞠菜雙頰徘紅.

「你,你干嘛道歉啊?」

「我什麼都不知道,那個……就沒頭沒腦地說了那種話.」

「那件事情我早就習慣了,請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

「過去的事就別提了,請坐.」

綺羅帆一臉不好意思地就座之後,鞠菜把紅得發燙的臉轉向一旁,繼續說道:

「如果只是增長的速度比正常人遲緩的話,同步功能不全也不是什麼壞現象呀.因為成長遲緩也就表示,會比其他人活得更長久.」

仔細一想,這番話也有幾分道理.別說活到七十歲,一百歲也不成問題,搞不好一百歲還算小兒科,或許能活到兩百多歲也說不定.

「問題出在『奧雷斯姆效應』.」

朝永語氣沉重地說道.

「如果誤差對于物理時間的影響只發生在成長遲緩上倒沒問題,可是,同步功能不全的主時刻機構總有一天會開始加速.那就是『奧雷斯姆效應』亦或『第二浦島效應』,亦即體內時鍾的超加速現象.一旦發生這種現象,只要數分鍾就會增長一年,嚴重時會一下子就增長十年的歲數.」

「第二浦島效應?如果是浦島效應的話我還聽過.」

浦島效應指的是,到宇宙旅行一段時間後回到地球,明明在太空船上只經過了一年,地球上卻已經過了好幾十年,結果看起來和父母年齡相仿的女性卻喊自己為曾祖母等等,是科幻創作中常見的題材.

「第二浦島效應不是故事中那只烏龜,而是玉匣.但是,第二浦島效應和玉匣不同,增齡現象會在肉體毀滅之前持續下去.」

「直到肉體毀滅那不就是……」

綺羅帆又把頭轉向鞠菜.鞠菜表情平靜地點點頭,用明確的口吻說道:

「換句話說,就是死亡的意思.」

「怎麼會這樣!」

綺羅帆像是飽受打擊似的搗住了嘴.

有許多人在跟白己差不多年紀的時候就面對死亡,綺羅帆把這種事當作知識而坦然接受.可是,當那種人真的出現在眼前時仍會感到一股莫名的沖擊.

「沒有治療同步功能不全症的方法嗎?」

「有效的治療法至今尚未發現.」

「那不就……」

鞠菜只能任由時間的加速啟動,然後坐以待斃.

「這也太過殘忍了吧?)

看綺羅帆一臉欲哭的神情,鞠菜不滿地揚起淺色的雙層.

「為什麼剛認識不久的綺羅帆要露出如此悲痛的表情呢?如果你是在同情我的話,那就太失禮了.」

綺羅帆對這樣的道理十分清楚,但就是不受控制地感到悲傷,淚水差點潸潸流下.綺羅帆用手指按著眼睛,拼命地想要忍住哭泣的沖動.

「你既然那麼清楚,為什麼還找我來這里?碰上主時刻機構異變,任何醫生都束手無策啊.」

朝永以見死不救的口吻宣示.

「朝永!你不用把話說得那麼難聽吧?」

「你這聽完患者的遭遇就哭得死去活來的家伙趕快給我閉嘴!」

朝永口氣凶惡地大吼一聲後,綺羅帆便氣餒地垂下了頭.

鞠菜緩緩地從沙發站起身來.

「Dr.朝永,我找你來的目的只有一個.正如你所了解的,我的同步機能不全症無藥可醫.不過,我已經成功地活了十五個年頭.所聿,我自幼就能自由地運用一些金錢,所以也過了比一般人要來的精采的生活.就在前幾天,我還去了一趟期待已久的宇宙旅行,並且親眼目睹了地球的模樣.雖然只有短短三十分鍾,但仍不失為一個相當有趣的體驗.」

鞠菜轉了個圈,洋裝裙擺與金色長發隨之飄蕩.

「哼,然後呢?」

「我已經沒有遺憾了.我想請doctor幫忙的事情,就是制止存在于我體內的炸彈.換句話說,就是希望你幫我停下主時刻機構.」

鞠菜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露出微笑.

2鞠菜的過去

希望能停止主時刻機構,鞠菜如此說道.

(那是什麼意思啊?)

綺羅帆傻呼呼地張大著嘴,讓腦袋瓜三百六十度大旋轉.

根據朝永的說明,主時刻機構掌控幽星體的時間流速.如果主時刻機構停擺會怎樣呢?恐怕幽星體將停止運作,那影響也會波及肉體吧!?這麼說也就表示……

「等一下,按照那個要求做的話,會死……不是嗎?」

「會死.」

朝永以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回答.

鞠菜是在充分理解的情況下才如此要求的.這也表示,她打算委托朝永做的那件事情,其實就是——

「沒錯.我打算委托朝永的事情,就是幫忙自殺.」

綺羅帆面無血色地站了起來.


「不,不可以啦.怎麼能做那種事!自殺不好啦!」

綺羅帆的腦海里閃過了過去最喜歡的那個男孩的臉.

「為什麼呢?」

鞠菜面露不可思議的表情抬頭仰望.

「因為你看起來還是很有精神不是嗎?應該還可以活很久吧!」

「輕微的症狀發作去年和前年都持續出現了.由于每次發作都馬上結束的關系,年齡幾乎沒怎麼增加,但是,據說輕微的發作就是大加速的前兆,可以幾乎肯定最近一定會發生『奧雷斯姆效應』.」

「可是也不能因為這樣就……」

「綺羅帆,我想你一定不明白我的感受吧,不知何時會開始迅速老化的那種恐懼.雖然和心髒病發作的感覺很類似,可是,論死狀我這疾病可殘酷多了.身體突然快速成長,不一會兒功夫,皮膚就會冒出一堆皺紋,彎腰駝背,轉眼間死去.綺羅帆,你能想像身體在瞬間老化,然後死亡的那種恐懼嗎?」

鞠菜的口吻雖然冷靜,可是投射在綺羅帆身上的視線卻銳利無比.

「我……」

根本無法想像.雖然可以理解那一定是很恐怖的感覺,不過,本人親身體驗的恐懼絕對遠甚于此.

「從小,當我知道自己罹患這個疾病後,便一直面對著這殘酷的事實活到現在.這是我長久面對疾病所作出的結論.」

鞠菜凜凜地說道.

綺羅帆咬住嘴唇.當那事件發生之後沒多久,自己也曾有好幾百次尋死的念頭.可是,卻沒辦法真的就這麼死去,並不是因為抱著只要活下去就會碰上好事這種樂觀的想法,只是單純對死亡感到害怕.但是,相對于綺羅帆對死亡的恐懼,鞠菜卻有著接受死亡的強烈意志.長久以來,她直接面對自己的死亡,然後作出決定.綺羅帆不禁心想,或許自己並沒有向這女孩輕言說出「自殺並不好」這種話的權利.

(可是……不知朝永是怎麼想的呢?)

即使專攻靈療,好歹也是個醫生,應該很清楚生命的重量,不是嗎?

朝永拄著下巴眯著眼睛,用一副不知在打什麼主意的表情沉思著.

(朝永,難道你想接受這個委托嗎?」

幫忙自殺或安樂死之類的服務即使在一般醫院,偶爾也會發生,而醫院與醫生因此挨告的事時有所聞.

最近開始播放的十點新聞里,這話題也有被提出來討論,所以綺羅帆略知一二.安樂死分為兩種,積極安樂死與消極安樂死.

所謂消極安樂死,就是不進行延續生命的治療.在病人呼吸停止,即使戴上人工呼吸器也能勉強存活,但是卻沒有恢複的希望時,基于家屬與本人的意思不進行延續生命的治療,這就叫作消極安樂死.相反的,即使沒有恢複的希望,未經家屬與本人同意,而私自把人工呼吸器拔掉的行為則稱之為積極安樂死,會以犯罪論處.

雖說不知鞠菜何時會發病然後死去,不過,以她目前的狀況還能正常地生活下去.所以,鞠菜拜托朝永的行為,將算是積極的協助自殺.只不過,能不能在東京地檢以停止幽星體的主時刻機構為理由來起訴,令人懷疑.

「當然報酬我會大方地給.你覺得三千萬日圓如何?」

無異于小學生的外貌與輕松說出的金額,兩者給人的感覺落差實在太大了.鞠菜的三千萬日圓或許就是綺羅帆的三萬日圓,不,是三千日圓的感覺.

一陣靜默之後,在兩名少女注目下的朝永拾起了頭.

「原來如此.」

朝永以冷峻的雙瞳看著鞠菜.

「看來,你不但是個子發育不良的矮冬瓜,就連腦袋也是發育不良的樣子.竟然奉這種女孩當大老板,我看大江集團也沒什麼了不起.」

「你說什麼?」

鞠菜那白瓷般的臉頰霎時湧上了紅潮.她肩膀顫動,大跨步走向朝永之後,嬌小的身軀岔開雙腳宛如凶神惡煞般站在他面前.

「朝永,你剛才那番話對我,對大江都是一種侮辱.請你修正!」

「我對著矮冬瓜叫矮冬瓜有哪里說錯了嗎?」

朝永挑釁般地發出訕笑.

「你說我頭腦哪里發育不良了?」

「連這種事也不知道正是發育不良的證據.」

鞠菜嘴巴緊閉舉起手掌.但是,朝永在手掌揮下來之前就抓住她,並站起身來,賞了她一個耳光.「啪——」一聲,房間內響起一道響亮的巴掌聲.

「朝永,你在干嘛啊!」

不理會企圖勸阻的綺羅帆,朝永抓著鞠菜的手臂一把將她拎了起來,宛如凍結了般冷冽的臉孔貼近鞠菜的鼻尖.

「你說害怕不知何時會發作所以想一死了之?如果那麼想死的話,干脆到附近找一棵樹上吊不就好了?反正你家院子里的樹木多到不行,那不是剛好嗎?」

以惡魔般低沉的嗓音如此說完之後,朝永像是甩開東西一樣放開了鞠菜.

「……你又沒患同步機能障凝,怎麼能了解我的感受?」

被推倒在地的鞠菜一面撫著臉一面以充滿憤恨的眼光瞪著朝永.

「我是不了解啊,像你這種蠢蛋的想法我一點也不想了解.總之,我明白地告訴你,我不接受你的委托.我的答案是NO!」

朝永用前所未有的凶狠語氣把話講白.

鞠菜跌坐在地上心有不甘似的怒睜著雙眼,指了指房門口的方向.

「……請回吧!能代替你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不用你講我自己也會走.」

綺羅帆一邊在意飛快離開的朝永,一邊在鞠菜的身邊坐了下來.

「鞠菜……」

鞠菜的眼眶里淚光微現,身體輕輕顫抖.她撥開綺羅帆打算安撫自己的那只手.

「你在做什麼?既然你是助手,就請你隨著Doctor離開.或者,你願意接受我的委托?」

「……那是不可能的.」

「那就請你回去!」

鞠菜大聲嘶吼後,用滿是淚水的眼睛瞪著綺羅帆.

綺羅帆無言以對默默起身,向房門慢慢走去.打開門後回頭一看,鞠菜已經整個人哭倒在地了.

綺羅帆追著在走廊遙遠的前方快步離開的黑衣男背影跑去.

「慢著,朝永!」

與他並肩之後,綺羅帆偷偷瞧了朝永一眼.平時很少將感情表露出來的他,很難得地臉上出現冷酷的憤怒,此刻要開口跟他說話實在需要一點勇氣.

「你也說得太過分了啦!雖然我也覺得自殺不是一件好事,可是怎麼能叫一個女孩去上吊呢!」

「對付那種白癡,直接教訓她一頓最好.」

朝永邊走邊答.

「你對什麼事情那麼不爽啊?是因為自己好歹也是個醫生,所以沒辦法原諒要自殺的人嗎?」

朝永停下腳步,轉身面向綺羅帆.

「你錯了.我尊重他人的意願,想死的家伙悉聽尊便!」

「既然如此,你剛才干嘛發飆啊?」

「因為我沒辦法原諒她打算利用我的手去進行自殺那種肮髒的儀式.」

綺羅帆懷疑自己聽錯了.

「啥?你說什麼?那就是你不爽的原因?」

「不然還有其他的理由嗎?」

朝永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綺羅帆張得老大的嘴根本閉不起來.

原本她還以為朝永是由于了解生命有多可貴,因此對自殺的行為厭惡至極.

「那麼,你對那女孩講了那麼惡毒的話,並不是因為想阻止她自殺啰?」

「別人打算自殺或想干嘛都跟我無關.醫生的工作是治療疾病,對企圖跳樓的自殺者進行勸說是警察的職責.」

「事情或許如此.可是,站在人道的立場,如果眼前出現一個想要跳樓的人,本能地想去阻止對方是很正常的反應吧?」

「或許正常人會這麼做.只是,你也應該知道,我是別人眼中的怪咖.」

綺羅帆悶哼一聲對朝永感到失望極了.

本來還對不在乎高額報酬而明確拒絕委托的朝永有些刮目相看,現在卻有種遭到背叛的感覺.

「……那個女孩……會去找其他的靈療醫生嗎?」

「如果她執著于停止主時刻機構,一心尋死的話,應該會繼續找尋吧.畢竟這是個魑魅橫行的世界,既然有能力出價三千萬,樂意動手幫她自殺的醫生到處都是.」

「……沒辦法阻止她嗎?」

可以的話,綺羅帆不希望看到那個如洋娃娃般的少女死去,而她這份心情自然是受到福井事件的影響.

「所以說,那不是醫生的工作.櫻乃,染上重病的人分成兩種類型;一種是接受治療,與病魔奮戰到死為止,另一種是身陷絕境坐以待斃.醫生能救的只有前者,對放棄求生意志的家伙不管做再多只是白費力氣.」

雖然朝永的語氣洋溢著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可是,綺羅帆聽得出來這番話有多麼沉重.或許就因為一直以來他看過不少這樣的患者,才會說出這番話.

朝永再次邁開步伐向前走去.

凝視著朝永的背影,即使知道他可能有苦衷,但綺羅帆仍然無法認同.

身為醫生對于感到絕望的人見死不救真的可以嗎?就拿讀書為例,雖然老師說對不求上進的學生不管教什麼只是浪費時間,可是優秀的老師會激發學生的上進心.

同理,醫生幫助喪失求生意志的病人,激發出他的干勁不也很好嗎?

正當綺羅帆打算追上前去,向朝永表示她的意見時,朝永忽然在她的面前停下了腳步.

「朝永醫師,在您離開之前,我想跟您談談大小姐的事情.」

不知何時出現的岸田管家正向著朝永微微地頷頭行禮.

「是嗎?大小姐果然想自我了斷……」

綺羅帆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後,岸田按著混雜著白發的瀏海歎了口氣.

朝永和綺羅帆被帶到岸田的房間.在被老舊書架包圍的空間中配置有書桌與沙發,是一間散發出沉穩氣息的房間.

岸田脫下出門迎接賓客時穿著的藍紫色外套,一身白色襯衫配上薄背心的打扮.與其說是管家,感覺還比較像休閑中的英俊大叔.

「岸田先生,你知道鞠菜的病嗎?」

「再清楚不過了.」

岸田視線朝下方看去.

「因為大小姐的母親,也就是上一代的夫人也患有同步機能不全症.」

「咦?是這樣嗎?」

「安娜夫人出身奧地利,是一位宛如從大螢幕走出來的美人.兩人是在龍太郎老爺赴歐洲經商時認識的.」

「那鞠菜的發色和眼睛都是來自母親的遺傳啰!」

「是的.大小姐和安娜夫人長得十分相似,龍太郎老爺也是深受那對眼睛與秀發的吸引,才向夫人求婚的.不過,安娜夫人把自己隨時都有可能暴斃的事告知龍太郎老爺,並一度拒絕求婚.可是,龍太郎老爺並不因此放棄,頻頻前往奧地利,最後總算成功抱得美人歸.我第一次見到安娜夫人時簡直嚇了一跳,雖然聽說芳齡已二十五歲,可是看起來只有十五歲而已,和四十歲的龍太郎老爺站在一起,即使說是父女也不足為奇.」

岸田懷念不已似的綻放微笑.

「來到日本後,安娜夫人的同步機能不全症維持在極其安定的狀態,沒有發作.結婚兩年後生下了孩子,那就是現在的鞠菜大小姐.老爺,夫人雖然對大小姐的誕生十分欣喜,可是他們擔心的事情終究發生了.龍太郎老爺讓醫師看過嬰兒後,得知鞠菜大小姐也患有同步機能不全症.」

「同步機能不全症的遺傳性極高.」

朝永微微挑起單側的眉毛,語氣不悅地插嘴說道.

「沒錯.老爺他們早就認清這個事實,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即使如此,鞠菜大小姐誕生後有好長一段時間,都維持著平靜安穩的日子.龍太郎老爺就像忘記了夫人與人小姐患病的事一樣努力工作,大江的事業也蒸蒸日上.但是,就在鞠菜大小姐六歲的時候,安娜夫人的病症發作了,然後……便決定進行主時刻機構的手術.」

「癡人說夢,古今中外從來沒有主時刻機構手術的成功案例.」

「正是如此,可是,除此之外也沒有別的方法了……最後,手術以失敗作結,而且引發奧雷斯姆效應.」

岸田語氣黯然.

「不僅如此,很不幸的就在鞠菜大小姐的眼前發生.」

「那,那不就……」

「在短短三十秒之內,美麗的安娜夫人的外貌發生了令人不忍卒睹的變化,六歲的鞠菜大小姐目睹了一切.」

「!」

綺羅帆說不出半句話來.

好殘忍,自己的母親在眼前發生了那種事,實在太殘忍了.

「所以鞠菜她才會那麼害怕……」

「誰能忍心責備曆經了那種沖擊的鞠菜大小姐最後做出選擇死亡的決定呢?」

岸田一面緩緩地搖搖頭一面如此說道.

(如果換作是我的話,我怕早就嚇得什麼事都沒辦法做了.)

她之所以想停止主時刻機構維持著美麗的外貌死去,恐怕也是因為母親以淒慘的模樣死亡的緣故吧!這是一段令人聽了多麼于心不忍的遭遇啊!

「然後呢?你想跟我說的是什麼?」

朝永表情毫無變化地問道.

「嗯,其實關于鞠菜大小姐的事情,我對朝永醫師有一個請求.」

岸田黯淡的褐色瞳孔發出光芒.

「我希望您能為鞠菜大小姐動手術.」

朝永搖晃著漆黑的頭發.

「我已經說過了,以目前靈療醫學的技術要對主時刻機構動刀是不可能的.」

「不,沒有對時刻機構本身動手術的必要,我希望您能進行移植.」

「移植!」

問題是要將誰的主時刻機構移植到鞠菜體內呢?

「有辦法移植嗎?」

綺羅帆驚訝地轉頭看向朝永.

「是有實例存在.可是,必須以一等親以內的人的主時刻機構進行移植.」

「要使用的是龍太郎老爺的主時刻機構,是在老爺臨終前抽取出來的,封存在攝氏二十度以下的水銀里面,因此保存狀況相當完整.」

「哦.」

朝永倍感意外似的眯起眼睛.

「鞠菜知道這件事情嗎?」

「大小姐知道.」

「那為什麼她……」

只要移植就能治好,為什麼鞠菜不馬上動手術呢?

綺羅帆靈光一閃.

(對了,鞠菜的媽媽,是因為動手術才死的.)

岸田點點頭.

「恐怕大小姐是對安娜夫人死前那副模樣心生畏懼吧!可是,無論如何我都希望讓鞠菜大小姐接受手術,這既是往生的龍太郎老爺的遺願,也是我個人的希望.能請您接受這個委托嗎?」

岸田用誠懇的眼神凝視著朝永,朝永以手撐住下巴陷入沉思.

綺羅帆的視線在兩人之間游移著,坐立難安地抓弄著護士服的裙擺.

「朝永……主時刻機構的移植很難嗎?」

「移植手術的難度D,屬于最高難度的前一級.可以說是相當困難的手術吧!」

「朝永有移植的經驗嗎?」

「沒有……這樣也沒關系嗎?」

朝永維持手撐下巴的姿勢回看了岸田一眼.

「我知道這樣的行為很失禮,不過,關于朝永醫師我已經調查得很仔細了.我是信任朝永醫師絕對不會失敗,才會向您提出委托的.而且,更重要的是,我認為如果負責移植的醫生是鞠菜大小姐曾經打算委托的對象,要說服她接受手術也比較容易.」

朝永將漆黑的頭發往上一撥之後,氣勢十足地站起身來.

「我接受手術委托,可是,我不負責說服.等到本人有意思動手術了,那時候再和我聯絡.」

朝永如此告知岸田之後便掀起醫師袍轉身離開了.

*

鞠菜坐在椅子上手撫著臉頰.

透明淨白的臉頰至今依舊火紅,發熱.

「他竟敢動手打我?」

居然對女生動手,那男人到底是何等野蠻的家伙啊!

挨耳光時朝永那滿布憤怒的臉孔在鞠菜的腦海里浮現.一想到他,原本挨耳光時地方雖然已經不痛了,鞠菜卻還是流下了淚水.與其說是悲傷的眼淚,不如說是悔恨更為貼切.對她而言這件事屈辱到一想起來就忍不住落淚的程度.

鞠菜打從娘胎出生以來,幾乎沒有挨打的經驗.

「這還是挨了父親的耳光後第一次挨打吧.」

事情大概是發生在父親龍太郎去世前三年.

『她為什麼要故意在我面前那樣死……』

曾經發生過鞠菜向父親抱怨母親的事.回想起來,自己當時那番話真的很過分.

聽了這番話的父親面無表情地打了鞠菜一耳光.這還是鞠菜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見父親生氣的模樣,所以她當時真的很害怕.

自從那次挨打的經驗以來,鞠菜再也沒被任何人打過.岸田身為鞠菜的教育者雖然有時會嘮叨幾句,但不至于出手.基本上,在鞠菜就讀的那間只收少爺與千金的學校里,發生暴力事件的情況是不可能的.

所以,這是自從被龍太郎修理以來,第二次挨打的經驗.

鞠菜心想到底該怎麼報複朝永才好.不僅是只有挨過父親耳光的臉頰被他打了,還被指著鼻子大罵發育不良,是否該報仇雪恨呢?

所幸,鞠菜多的是可以自由運用的金錢.雖然對方是個醫師,但也只不過是個靈療路線的高中生罷了.只要鞠菜有意,要讓他再也沒辦法行醫易如反掌.

例如買下他新宿醫院所在大廈的四周全部的土地,或是將他的消息刊登在雜志上似乎也不錯……

想到這里,鞠菜突然恢複了冷靜,拼命搖頭.

「我也太不理性了,究竟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啊?」

就是因為盡是想這些有的沒有的事情,才會被那個男人譏為發育不良的小鬼.

其實,朝永也並非不明就理的使用暴力.身為醫生,阻止企圖自殺的人是他的職業道德……

(不,不是這樣,他的表情看不出來是為了那種事生氣.)

雖然不知道理由何在,不過他才十來歲就當上靈療醫師,可能有屬于他個人的複雜苦衷吧!就算對生命抱持特別的感情也不難想像.

「身為大江集團的當家對這點事不多擔待一點怎麼行?我才不是發育不良的小鬼頭呢!」

鞠菜一邊用手指拭去眼淚一邊點頭.雖然可能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了,不過今天的事就這麼原諒朝永吧!

鞠菜忽然打開了項鏈上相片盒的蓋子.

里頭是一張以年幼的鞠菜為中心,父母站在兩旁拍攝的照片.

趁著夏天休假的時候,一家人前往母親的故鄉奧地利旅行了一個禮拜.對鞠菜而言三個人一起度過的記憶就只有這麼一次.這趟旅行之後,過了一個禮拜左右母親進行了聽說不可能成功的主時刻機構手術.最後,手術失敗,母親也去世了.

一看到這張照片,當時那件明明發誓過好幾次再也不願回想起來的往事,就會不由自主地在腦海里浮現——

除了病床以外一無所有的房間.

鞠菜已經記不得自己是怎麼走到那間病房里的了.

總之,母親躺臥在床,撐起了上半身朝鞠菜伸長了雙臂.

鞠菜跑向母親的懷抱.

就在這個時候……

母親突然睜大了眼睛,美麗的藍色眼睛滿布血絲.

有人想將鞠菜從母親身邊拉開;可是,母親緊緊抱住鞠菜不肯放手.

母親翻了個筋斗.

鞠菜的身後響起了恐懼的驚叫聲.

鞠菜的母親在她的面前以非常驚人的速度老化.臉上爬滿了皺紋,一眨眼身體開始萎縮.有人一邊大叫一邊將鞠菜從母親身上拉開,並遮住了她的眼睛.

可是,鞠菜早已將那一幕看進了眼里.

母親的肉體逐漸干枯化為木乃伊的模樣她全都看到了——————

用力按住自己的胸口,每當回想起那幅光景,鞠菜的情緒就會不由自主地激動.

鞠菜悲傷的是自己對母親的記憶幾乎完全被那件事的印象給掩蓋過去了.照片中那麼美麗,楚楚動人的母親,在鞠菜的記憶里卻只能以那變成木乃伊的模樣呈現.這一點讓她無可奈何地感到強烈的痛苦.

「我絕對不要像那樣死去.」

這也是長久以來鞠菜對不知何時會爆發的病情感到膽怯的同時,內心里不斷思考的事情.

她從裙子的口袋里掏出一顆膠囊.里頭放的不知是氰酸鉀或烏頭草,總之,是可以讓人在瞬間死亡的毒藥.

當老化開始的時候,到底是這顆藥在體內發生作用的速度比較快,還是會先變成木乃伊呢?

鞠菜突然有一個念頭,不如就趁現在把這顆膠囊給吞了.

可是,這麼做將給岸田帶來莫大的麻煩.那些糾結在大江集團的蛆一旦發現鞠菜自殺身亡,肯定會很興奮地嚴厲指責岸田吧!

「那個人說什麼上吊用的樹木要多少有多少.」

鞠菜從巨大的格子窗環視庭院.春天時從鞠菜房間雨側的窗戶可以看見櫻花,夏天時可以看見芙蓉,秋天時可以看見金木犀,冬天時可以看見銀杏的黃葉.

「的確是要多少樹,就有多少樹呢……」

鞠菜喃喃自語,粉紅色的唇露出自我解嘲的微笑.

3綺羅帆的抉擇

綺羅帆從白川醫院板著一張臭臉回到家,迎面而來的是橄欖油與番紅花的味道.

「馬上就開飯啰.今天的晚餐是小綺羅最喜歡吃的西~班牙燴飯唷——!」

綺羅帆爬上樓梯的時候,傳出了母親志津保強調著西的發音,宛如歌唱一般.

她換掉制服來到樓下的飯廳,父親與弟弟早已在餐桌上就位了.

櫻乃家的晚餐是以一家叫口團聚為原則.由于綺羅帆的父親,幸助從事自營業,因此晚上的時間較為自由,總是吃完晚餐後再回到工作崗位上.

今晚的菜單是母親事先所預告的西班牙燴飯,還有炒蓮藕,川燙菠菜,拉丁與和式料理在餐桌上共同演出.櫻乃家在這方面不會特別拘謹.

做西班牙燴飯時,櫻乃家的老規炬都是在中型平底鍋上制作兩種口味,一邊是肉類,另一邊則為海鮮類.今晚的主角是雞肉與蝦子.

志津保掀開放在餐桌正中央的平底鍋蓋子之後,強烈的番紅花與橄欖油的香味瞬間充滿了整個飯廳.

如同往常一般,隨著大家的一句「我要開動了」晚餐便正式開動.

雖然用著木勺替自己添西班牙燴飯,但是綺羅帆卻依然悶悶不樂.

搭著岸田的車子從鞠菜家回到白川醫院的途中,身體就不是很舒服,就像吃了油膩的東西以後胸口一陣反胃.另外,身體的關節也疼痛不已.不是因為在鞠菜家吃了招待的蛋糕才這麼不舒服,而是出自于精神壓力.

(是誰說這是份輕松的打工……)

沒錯,這工作在體力方面或許並不操勞,可是精神上卻相當辛苦.畢竟是醫生的助手,就算是靈療,從今以後似乎還是會開始接觸生離死別的事情.

結果……朝永雖然答應了岸田的手術委托,可是只限于鞠菜自願接受手術為前提.從車上到從醫院返家之前,綺羅帆多次勸朝永協助說服鞠菜,可是朝永卻完全沒聽進耳里.

(那家伙什麼意思嘛,真是錯看他了……)

感到反胃的原因就在這里.綺羅帆本原來深信,朝永是個平時態度冷淡,但是在關鍵時刻會將患者擺在第一位的人.況且在動手術時,綺羅帆啰哩啰唆地表示想要保留記憶,朝永也尊重了她的意思.可是現在卻……

「呼……」

綺羅帆皺起眉頭歎了口氣後,因為喝了點小酒而滿臉通紅的幸助望著她.

「綺羅帆,記得你不是說從今天起有打工嗎?結果如何?」

幸助有張散發溫柔感覺的長臉,戴著眼鏡並留有胡子.最近頭發開始變得稀疏了,雖然他長得這副模樣,不過可是經營事務所的會計師.

「嗯,還可以啦.」

打工的事已經跟父母提過了,總不能每個禮拜都說謊.由于欠了三百萬債款,還有打工的地點也沒辦法透露,所以便向父母說是在同班同學家所經營的面包店里幫忙.坦白講,內心不是很好過.

「很辛苦對吧?因為小綺羅今天看起來沒什麼食欲.」

志津保看著綺羅帆的飯碗面露擔心的神色,平時,碗里面的飯總是裝到很誇張的程度.

「沒有啦,媽.打工第一天是最累的啦,因為還不習慣嘛.爸爸之前也一樣啊……」

幸助開始談起學生時代在工地打工的經驗.

「綺羅帆,等你拿到了第一份打工薪水,買我之前跟你提過的USB隨身碟給我好嗎?」

坐在隔壁的琢己對綺羅帆露出想拗東西的眼神.

「我都有在教你用電腦耶!」

「嗯——好啦,我會考慮考慮.」

事實上根本就拿不到啥打工費,這份工打得很心酸.

「話說回來,琢己的棒球呢?看你每天早上好像都有去練習的樣子,能上場比賽了嗎?」

話題從打工轉到棒球,讓綺羅帆松了一口氣.

「很難講……應該說,不可能.」

「因為琢己根本就是個阿宅啊,對運動並不擅長嘛!」

「我就是為了洗刷那個形象,才加入運動社團的啊!」

「你都那麼努力了,如果隊伍落後的話至少會讓你上場打擊吧?」

「在那種輸定了的比賽上場打擊又沒什麼意思……」

綺羅帆漫不經心地聽著三個人的對話,感覺就像在看連續劇里一家和樂融融的畫面一樣.

這樣的感覺還不賴.不,應當說非常美好.原本很痛的關節也不再疼痛,多虧了極品的西班牙燴飯,反胃的感覺終于獲得紆解.

這就是家庭的力量.

是在那件事以後,多次拯救了綺羅帆的強大力量.

可是——

(鞠菜欠缺的就是這種力量吧!)

雙親都已經不在世上了.就算身旁有岸田這種在家工作的人,應該也不會一起吃飯吧!雖然這件事和鞠菜的病是不同的問題,不過綺羅帆覺得她一個人在那麼大的房子里吃飯應該會很寂寞吧!

「我問你們喔.」

完全不管對話的前後脈絡,綺羅帆不知不覺地插嘴說道:

「嗯?」

父母弟弟三人的視線同時聚集在綺羅帆身上.

「我只是假設啦.如果說喔,我得了必須移植內髒才有救的疾病,那該怎麼辦才好?」

一瞬間時間凍結了.每個人都手拿著碗,一臉驚愕的模樣愣著.

綺羅帆慌了.

「啊,對不起,我的發言是不是有點奇怪啊?別在意我剛才說的了,我為不恰當的描述方式抱歉.」

綺羅帆猛揮著于,像是在轉移焦點般又添了一碗西班牙燴飯.

她知道這一陣子他們為自己的事相當掛心,剛才的發言實在太過輕率大意了.

等綺羅帆開始動起筷子之後,其他三人才跟著開動.

不過,仍然沒有人講話,一片令人尷尬的氣氛.因為打斷對話的人正是自己,所以綺羅帆感覺如坐針氈.

幸助開口打破了沉默.

「這個問題嘛,如果靠移植就能獲救的話,為了可愛的女兒,爸爸我會提供她所需要的器官.」

雖然幸助是以開玩笑的語氣說出這番話,不過相形之下表情卻十分地嚴肅.

「不過爸爸還得工作賺錢,由媽媽我捐出器官比較好不是嗎?只不過,爸爸和琢己的三餐暫時得靠超商便當解決就是了.」

話題在奇怪的地方開始越談越具體.

「吃便當感覺很落寞耶.但是和醫院的伙食相比,搞不好超商的便當還算是比較能下咽的了.」

「最近超商也開始賣起西班牙燴飯了對不對?」

「超商賣的好吃嗎?」

「不知道,因為我沒吃過.」

「可是說到超商的便當……」

由于話題轉往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綺羅帆總算松了一口氣.

這話題聊到最後差不多就是這樣吧.櫻乃家是那種和嚴重的疾病沒啥緣份的家族;,爸爸,媽媽,還有住在鄉下的祖父母,身體都很硬朗,所以就算突然談到移植手術之類的話題,感覺也不著邊際.

「話說回來,雞肉與蝦子哪種西班牙燴飯比較好吃?」

「爸爸我是不太喜歡蝦子的甜味滲入米飯里的感覺啦.」

「我覺得蝦子吃起來比雞肉還有西班牙燴飯的味道,所以蝦子比較好.」

不知不覺問話題又轉到西班牙燴飯上.綺羅帆心想這就是櫻乃家的風格.

「不過……」

晚餐也進入佳境,用木杓刮著黏在吃了大半的雞肉西班牙燴飯的平底鍋鍋底的鍋巴,幸助忽然轉頭望向綺羅帆.

「如果哪天綺羅帆真的生了那麼重的病,到時我們三人其中一個不管是內髒還是什麼一定都會提供給你,因為我們是—家人嘛.」

幸助不知是因為酒醉還是不好意思的緣故,露出紅通通的臉邊搔著白發交雜的頭邊說.

綺羅帆滿心激動,拼命壓抑想為之痛哭的情緒.

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

從手機聽筒的另一頭傳來了等候接聽的嘟嘟聲.

「不在嗎?」

身穿睡衣拿著手機,趴在床上的綺羅帆說道.

就在嘟聲差不多響了十同左右,她打算掛斷電話的那個時候——

『我是朝永.』

熟悉的冷淡聲音從話筒里傳來.

「是我啦.」

『櫻乃嗎……』

頓了一下子,綺羅帆感覺好像聽見了歎息的聲音.

『打電話給我干嘛?該不會又長尾巴了?』

「才不是哩,我拜托你去說服鞠菜接受手術嘛.」

『……』

朝永不爽的心情透過電話線傳達了過來.

「鞠菜的父親之所以會留下主時刻機構,就是為了治好鞠菜的病呀.我認為不應該讓他的心意化為烏有才對!」

『……反正本人沒開刀的意思,我也沒辦法.』

「所以由我們兩個想辦法去說服她嘛!」

『我干嘛非得去做那種事情不可?是她自己想一死了之的耶!更何況有強迫她接受父親遺願的理由嗎?』

「當然有,因為他們是一家人.Family!心中有Love啊!」

『……』

朝永又陷入了沉默.眼前浮現出他疲憊地拄著額頭的模樣.

『我管你是Love還是Peace,人雖然沒辦法選擇出生,至少有選擇死亡的權利.就像一個人沒有奪走他人生命的權利一樣,也沒有使盡手段逼他人活下去的權利.』

「可是醫生的工作不就是要讓人活著嗎!」

『你錯了.除了神以外,世上並不存在擁有生殺大權的人.』

「那朝永我問你,你認為鞠菜就這樣死去也無所謂嗎?」

『我不這麼認為,但是既然她本人選擇死亡的話,我也沒有辦法.』

「話講得那麼好聽,其實你也沒有讓手術成功的自信吧!」

朝永在電話的另一頭悶哼了一聲.

『你想說的就是這些廢話嗎?那我要掛斷了.』

「我不會再拜托你了啦,鞠菜由我一個人去說服……」

話筒傳來嘟——嘟——嘟——電話被掛斷的聲音.

「什麼嘛!氣死人了!」

綺羅帆把手機往床上砸去,手機在床墊上一個彈跳掉到了地板上.

正當綺羅帆從床上伸手想把手機撿起來時,房間的門打了開來.

「綺羅帆,你吵死了啦!」

進門的人是琢己.因為房間和走廊只隔著一道薄薄的牆壁,所以一大聲講話聲音就會傳出去.

綺羅帆一副完蛋了的表情用手搗住嘴巴.

「你該不會全都聽見了吧?」

「我才沒有站著偷聽人家講電話的興趣咧.可是,只有『我不會再拜托你了啦』這句話是一字不漏地聽得一清二楚喔……怎樣?難道是為了無聊的小事在吵架?」

琢己露出賊笑.

「你這麼想就大錯特錯了,是更為成·熱·的·話·題.」

「是嗎——」

雖然竊笑個不停,不過琢己並沒有繼續追問剛才所吐槽的事情.

「話說回來,綺羅帆,我看你最近變得比較有精神了嘛?」

「最近是指什麼時候啊?」

「就這一個禮拜吧?」

綺羅帆有些驚訝.

「以前你不是有事沒事就大聲鬼叫嗎?但是這一陣子安靜多了不是?」

琢己並不想去談及那個理由.其實他心里有數,不久之前,綺羅帆甚至會對這份體貼感到心痛,可是現在已經能坦然面對了.

「反正我就是嗓子大,男人婆又大胃王啦,不好意思喔.」

「我沒有那麼嫌棄你啦,只是覺得你好像揮別了陰影.是不是發生了啥好事?」

「你,你想太多了,才沒發生什麼好事哩.」

綺羅帆一面裝酷地回答,一面心想:

(我真的改變了那麼多嗎……)

之前也曾經被班長問說「發生了什麼事嗎」.到底問題是出在身邊的人神經太敏感,還是綺羅帆的個性太單純,答案就不得而知了.

「總之,如果有什麼問題盡管找我商量吧.」

「不過是個小鬼頭講話還那麼臭屁.好了啦,快滾回你的房間吧.」

綺羅帆隨手把枕頭砸了過去.琢己輕松接住之後,把枕頭拋回去,然後便走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綺羅帆倒在床上.

當初接受朝永的手術,應當只是治療尾巴與貓耳的手術才對,可是實際上被治愈的似乎不只是外在的疾病而已——

綺羅帆在腦海里想著那張擁有紅色雙瞳的俊俏臉龐,同時下定了決心.

*

鞠菜·大江·彼特利菲是私立白鳳學院的一年級學生.

白鳳學院是專收大少爺與千金小姐的高中.雖然東京里不乏其他這類學校的存在,不過白鳳學院為其中翹楚,只有大企業的老板與前貴族等真正的有錢人會在此入學.

校園位于新宿禦苑附近,從JR千駄之谷車站步行只需十分鍾,地理位置相當方便通學.不過,搭乘公共交通工具上學的學生毫不意外地一個也沒有,因為所有的學生上下學都有車子接送.

校門前設有接送車子專用的寬敞停車場,放學時間一到,黑色的禮車就會像火車站前的計程車一樣人排長龍等待少爺與千金從校門出現.

如果是計程車候車站的話,或許司機們還會邊抽煙邊聊天打屁,不過在這里是看不到那種畫面的.因為白鳳學院所有地方都全面禁煙,更何況,也沒有那種會把煙臭味帶進車里的司機.所有人都在駕駛席上耐心等待.

在停車場里並非像計程車一樣先來先排.一些相關子公司經營者的少爺與千金也會來此就讀,子公司家的司機不能把車子停在母公司的老板所派來的車子前面.學生們並沒有意識到這方面的問題,但司機們就算沒被特別吩咐要如此講究尊卑關系也會自動自發地這麼做.這是日式縱型社會衍生出來的防衛本能.

這樣的結果,也就導致白鳳學院里的前貴族世家與超級資產家所派來的接送車總是泊在停車場前排的現象.

大江家的車子一直以來都泊在最前列.大江家雖不是曆史悠久的名門世族,但是岸田有著「日本第一的大江」的自負.


那一天——第七堂課結束之後,頂著一頭淨亮金色長發,一身白色水手服打扮的鞠菜從校門口現身了.

金發碧眼猶如人偶般的鞠菜,夾雜在一群忙碌通過校門趕往禮車的學生里頭,那幅光景給人一種奇妙的感覺.雖然由于長相不像日本人的關系導致難以猜測年齡,但即使她穿上了特制的制服還是怎麼看都不像高中生.其他學生都當她是跳級生之類的,學校方面則處于半默認的狀態.

「哎呀!」

鞠菜在門口站定之後,歪著小小的脖子.

接送的車子並沒有來.

「出了什麼狀況……?」

難以想像那個岸田竟然會搞錯行程.難道經驗豐富的管家發生了什麼預想不到的事嗎?

就在鞠菜想要拿出手機的時候,她注意到校門的角落里有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孔.

對方抱著一個和周遭環境氛圍毫不相稱的褐色紙袋,門口的警衛頻頻投以懷疑的視線.要不是對方穿著制服的話恐怕早就被趕走了吧!

那名褐發女孩一發現鞠菜,便笑咪咪地走了過來,把手伸進了紙袋里頭,警衛在她的身後露出警戒的神色.

她從紙袋里拿出一個小麥色長著魚形狀的東西.

「這是若葉屋的鯛魚燒喔,要不要一起吃?」

茫然地看著微笑的綺羅帆,鞠菜知道自己掉入了陷阱.

「原來這里有這種場所呀.」

鞠菜一面環視著被綺羅帆帶往的小型公園,一面心生佩服地說道.

之前她從不知道白鳳學院附近存在著禦苑以外的公園.比鞠菜家的大廳還要狹小的腹地上只有秋千,溜滑梯以及沙地三樣游樂設施,這還是鞠菜第一次到這麼狹小的公園來.

由于現在是天色即將昏暗的時間,所以除了她們兩人以外沒有其他人在此.綺羅帆拉著鞠菜的手,在長凳上坐下.

「鞠菜,聽說你喜歡吃這個?」

綺羅帆遞出了鯛魚燒.

鞠菜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接下了鯛魚燒,讓冒著熱氣的鯛魚燒在手上翻來覆去之後,從頭部一口咬下.

「是岸田告訴你的吧?這可是嚴重的背叛行為.」

「嗯,他說要引你上鉤的話拿出這東西就對了.」

「我又不是狗.」

嘴上這麼說,身體倒是很老實地伸手向綺羅帆要了第二只.

「不過還挺令人意外的耶,比起鯛魚燒,高級蛋糕或日式糕點比較符合你的形像.

「那是偏見.不管是昂貴還是便宜的食物,只要是好吃的東西我就喜歡.」

鞠菜高雅地舔了舔沾在拇指上的餡料,然後神色陶醉地捧著陶瓷般的白皙臉頰.

「用手拿著吃也別有一番風味呢.」

「還特別強調用手……難道鞠菜吃鯛魚燒都不用手直接拿著吃的嗎?」

「我都用叉子與刀子吃.在那棟屋子里沒有用手拿東西吃的習慣.」

「吃零食的時候呢?好比說巧克力棒或洋芋片之類的……你不會不知道這些東西吧?」

「就算是我好歹也會看電視呀.巧克力棒沒吃過也就不提了,馬鈐薯切片我吃過晚餐附在配菜里的.不過當然也是用刀子切來吃.」

「有辦法用刀子吃喔?」

「習慣就行了.」

鞠菜朝瞪大眼睛的綺羅帆咧開粉紅色的唇瓣微微一笑.

像這樣的文化差異也挺不錯的.光是在這種平時只是搭車經過的偏僻小公園吃鯛魚燒,對鞠菜而言就是一種刺激的體驗.

「然後呢,綺羅帆.找我有什麼事嗎?瞧你不惜拿出鯛魚燒把我騙了出來.」

綺羅帆吞下自己的鯛魚燒之後,便直盯著鞠菜不放.

「鞠菜,接受移植手術吧!」

如鞠菜所料.在事情扯上岸田的節骨點,鞠菜就猜到綺羅帆的目的了.

「恕我拒絕.」

「為什麼?」

「我不想告訴你理由,總而言之,我不接受栘植.」

「可是,鞠菜……」

「在委托被拒絕的那個時間點,我和朝永的緣份就已經結束了,是毫無關系的陌生人.既然如此,為什麼我非得讓他的助手管這麼多家務事呢?」

「那是因為……」

鞠菜用手制止綺羅帆,轉動著被長長睫毛圍繞的眼珠.

「對了,綺羅帆,看你那身制服,應該是學生吧?請問是哪間高中呢?」

「是新宿的六花學院.」

「我曾聽說Dr.朝永也是上新宿的高中,你們同一間學校嗎?」

「是啊.」

「哦.」

鞠菜露出了個頗具心機的笑容.

「那麼,為什麼你們雖然是同學,卻要去當那個男人的助手呢?你是他的戀人還是有隱情呢?」

「不,才不是咧!」

面紅耳赤的綺羅帆揮手否定.她並沒有察覺到在不知不覺間對話的主導權已經落到鞠菜的手上了.

「不然到底是為什麼呢?或者被他握住什麼把柄?」

「那——那個,是類似那樣子沒錯啦.我之前因為靈異疾病,曾經接受過他的手術,現在用打工的方式來償還手術費.」

「原來如此,請問手術費用多少呀?」

綺羅帆畏畏縮縮地伸出三根手指.

「哇,三億日圓嗎?」

「靠打工怎麼付得起那種天文數字啊!是三百萬啦,三百萬!」

鞠菜的眼睛變成豆子般大小.然後馬上把手放在嘴邊,「哦呵呵呵」地笑了起來.

「你就為了那點小錢,屈就在同班男生的底下做牛做馬嗎?」

「什麼叫那點小錢啊!對你這種有錢人來說三百萬或許是九牛一毛啦,可是,對我這種老百姓而言,可是得工作好幾年才拿得到手的金額耶!」

「真是不好意思,但我並沒有瞧不起你.」

鞠菜邊笑邊打開書包,從中拿出鋼筆與細長的本子.

「這意思思也就是說,只要付出那三百萬,你就能和朝永斷絕關系是吧?」

鞠菜用鋼筆在本子上簽上資料後,寫下了「3」與後頭黏著六個「0」的數字,最後在前頭加上日幣的符號,接著將那一頁撕下遞給了綺羅帆.

看綺羅帆腦袋一片空白地望著那張紙,鞠菜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你不知道支票這種東西嗎?」

「我知道啦!只是沒有用過而已.」

「那請你收下吧!」

鞠菜臉上掛著微笑,把拿著支票的手更往前伸向綺羅帆.

「為,為什麼要給我?」

「因為你是朝永的助手,所以才會跑來這里找我吧?只要你不再是他的助手,勸說我接受手術的理由也就跟著消失了不是嗎?」

綺羅帆不是很高興地把支票推回給歪著脖子如此說道的鞠菜.

「三百萬我會靠自己工作還錢的!而且,我並不是因為朝永的命令才來勸說你的.這是我自己的主意.」

鞠菜一面收回支票一面歎氣.

「我和綺羅帆才剛認識不久,為什麼你要這麼多管閑事呢?」

「因為,我覺得你爸爸之所以會捐出主時刻機構,就是無論如何希望你能活下來啊,我不希望看到你爸爸的遺願化為烏有.我知道你媽媽碰上那種事令你很害怕手術,可是……」

「岸田連那些事情都跟你們說了嗎!」

鞠菜拉高了嗓門,心想回到家里後絕對要好好訓斥他一頓.

「綺羅帆,你誤會了.我父親並不是為了我而捐出主時刻機構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大江集團.」

鞠菜眯起一只眼睛後,把視線投往公園的沙地.

「大江集團是父親白手起家建構起來的.雖然集團的關系企業由與大江家有關系的人所掌握,可是因為本來就是交情淡薄的親戚,凝聚力自然十分脆弱.所以即使只是沒用的花瓶也好,如果沒有一個核心人物存在,集團就算隨時瓦解也不足為奇.父親還在人世的時候那個核心就是他,但父親死後就由獨生女的我來擔任.為了大江集團,我就算什麼事情都不做也有存在的必要.這就是為何父親會把主時刻機構捐給我的原因.」

「那種事情你怎麼會知道?說不定你爸就是為了你才捐出來的呀!」

鞠菜緩緩地搖了搖頭.

「不,我的父親重視集團更勝于我.我想在一般家庭長大的綺羅帆是不會懂的,對一手掌握龐大集團的人而言,集團比家人重要得多.所以實際上我在父親去世的國中二年級以前,和父親共度時光的記憶屈指可數.就連母親動手術那個時候,他也不在場.」

金色的瀏海遮住了垂下頭的鞠菜的雙眸.

「不過,我並沒有責備父親的意思.因為集團里有數千萬名的員工與他們的家人,所以他會重視集團遠勝于自己的家人,也是理所當然的.可是,我並不打算繼承父親那個遺志.更何況,我也不想為了父親與集團,去嘗試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經驗.」

鞠菜是在葬禮之後才從岸田口中得知父親龍太郎的主時刻機構被留了下來,大江一族里沒有任何人知道鞠菜身體的事,知情的只有岸田,鞠菜本人及少數幾人而已.

岸田雖然屢勸鞠菜進行移植,但每次都被鞠菜拒絕了.如果岸田的出發點只是為了大江集團著想,想必早已不惜限制鞠菜的行動,哪怕使出狠招也會逼她答應吧.龍太郎的首席管家,同時也是至今在集團內仍握有大權的岸田如果有意那麼做的話,應該早就辦到了.但是,他並沒有那麼做,就是因為基于對鞠菜的愛,綺羅帆足如此認為的.

即使如此,不管別人怎麼說,鞠菜就是沒有接受主時刻機構手術的意願.這是在龍太郎去世之前她就一直在思考的事.她不想和母親安娜變得一樣,也早就決定了如果加速有啟動的跡象,就要當場結束生命.

「可是事情真的是如你所想的那樣嗎?」

綺羅帆轉頭面向鞠菜,鞠菜聽不懂她在「可是」什麼,「那樣」又是指怎樣,令人一頭霧水的發言.

「鞠菜的爸爸真的只是為了集團,才捐出主時刻機構的嗎?」

鞠菜一面歪著脖子一面像小孩子一樣在空中踢著雙腳.

「那樣不是很奇怪嗎?如果鞠菜所想的事情是真的,那為什麼在你媽媽去世之後,你爸爸不娶第二個老婆呢?」

「!」

鞠菜藍色的眼睛睜得老大.

「不僅老婆去世,也不知道女兒哪天會發病.如果你爸爸把家族與集團擺在第一位優先考慮的話,干脆再婚另外生小孩不就好了!這個方法還比較牢靠吧?」

「那是因為……」

龍太郎為什麼沒有再婚呢?鞠菜也不是沒有冒出這個疑問過.畢竟他很少回家,所以鞠菜心想就算他在別的地方有其他戀人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但是,龍太郎終究沒有選擇再婚.

為什麼父親沒有再婚呢?

綺羅帆抓起鞠菜的雙手,讓她面向自己.

「那個理由不就是因為你爸爸還有你嗎?鞠菜的爸爸絕對是把你的事情放在第一順位優先考慮的,他一直愛著你啊!」

「那很難說,或許只是因為他太忙,導致連尋找對象的時間也沒有不是嗎?」

「你真的這麼認為嗎?」

被綺羅帆直盯著眼睛,鞠菜把頭別了過去.

「綺羅帆,你真的很愛管人家的家務事呢.虧你能臉不紅氣不喘地講出那種令人起雞皮疙瘩的台詞.」

「咦?為什麼?沒什麼好害羞的呀!」

綺羅帆笑咪咪地看著她.

鞠菜不禁苦叫了一聲,岸田這家伙竟然找來這麼一個纏功一流的說客.

「唉,鞠菜,你就接受爸爸的主時刻機構的移植手術好不好嘛,爸爸之所以會捐出主時刻機構絕對是為了你的!」

鞠菜粗魯地甩開了綺羅帆的手.

「就算我不跟你爭,當作父親真是為了我才捐出來的,這也是在找我麻煩,因為我根本不想接受手術.」

「由朝永執刀的話沒問題的!他絕對會讓手術成功,所以求求你動手術好嗎?」

「綺羅帆,你沒親眼見識我母親的死狀,才能一派輕松地講出那種話來!」

鞠菜大聲嚷嚷站起身來.

那個時候的光景再度在腦海里浮現.

待在安娜懷中的自己,就算發出淒厲的慘叫,掙紮著想要離開母親的懷抱也無法脫身.

在面前眼看著安娜逐漸老朽,化成木乃伊……

就算是死……也不想……變成那個模樣.

——就在這個時候……

心髒劇烈地發出顫動,強烈的痛楚陣陣發作.

鞠菜緊壓著胸口,像足癱瘓似的跌坐在長凳上,接著全身突然像是被潑了熱水一樣渾身發燙.

「鞠,鞠菜你怎麼了!」

表情驚恐的綺羅帆窺探鞠菜的臉.

鞠菜呼吸困難到答不出話來,全身冒出汗水.

「這是怎麼回事?」

綺羅帆抓起鞠菜的手,為她異常的脈博發出了驚呼.

「難道會是……鞠菜!」

「嗯……看來似乎是……開始發作了……」

鞠菜按住胸口,顫抖著因痛苦而扭曲的嘴唇低聲呻吟道.

*

「發作……什麼!」

綺羅帆從板凳上迅速起身.

發作……在幾分鍾的時間內身體會增長好幾年,主時刻機構失控的現象.

「鞠菜!我該怎麼辦才好?」

綺羅帆臉色蒼白放聲大叫.

「也……也只能……束手無策.一旦發作就只能……等它自己……停……」

鞠菜面泛紅潮緊咬牙根,擠出氣若游絲的聲音,抱著兩肩的小小身軀急促地顫抖著.

「只能苦等……!」

岸田的話從腦中一閃而過,綺羅帆倒吸了一口氣.在年幼的鞠菜面前死去的母親的事情——

(難道鞠菜也會就這樣直接……!)

仿佛要把殘酷的想像趕出腦袋一樣,綺羅帆甩了甩頭.

(絕對不能死喔!我一定要讓你接受朝永的手術!)

但是,即使心里這麼想,對于眼前身陷痛苦的鞠菜卻幫不上任何忙.

在手足無措的同時,綺羅帆不禁心想要是這個時候朝永在場的話那該多好.如果他在的話或許知道阻止發作的方法也說不定.

鞠菜怱然弓起了上身.

「綺,綺羅帆……不好意思……能請你幫我……拿下這個東西嗎?……我現在呼吸困難……」

鞠菜按壓胸口的附近.

「哪個……啊啊!」

綺羅帆一解開鞠菜的水手服緞帶後,便繞到板凳後面把手伸進鞠菜的背後.

拉扯到極限的內衣肩帶與扣子深深咬進柔嫩的肌膚里.

一解開拍子,肩帶就像撐破了一樣彈了開來.

「鞠菜,你的內衣尺寸太小了吧……」

綺羅帆話才一出口就察覺理由何在了,表情一臉愕然.

會這麼緊並非內衣太小,而是因為發作的關系,鞠菜的身體正在長大.

鞠菜的肉體年齡恐怕在十歲左右,正處于成長期.

速度並沒有快到用肉眼就能看出變化的程度.可是,看得出來鞠菜的水手服和鞠菜的身體相比,正在漸漸變小當中.

從水手服里傳出布料被撐開的嗶嘰嗶嘰聲,內衣咬進了鞠菜的肉里將她勒得喘不過氣來.隨著每一次聲響傳出,鞠菜的臉就因痛苦而扭曲,說不定,被衣服勒緊的痛楚比發作本身還要痛苦.

「鞠菜!發作還沒停止嗎?」

綺羅帆兩手抱頭,發出失去了冷靜的聲音.

「會不會停止……我也不知道……」

「啊啊——到底該怎麼辦!」

綺羅帆已經沒辦法繼續坐視鞠菜痛苦下去了.綺羅帆把運動背包掛在胳臂上,一把抱起了鞠菜.

「綺羅帆!你想做什麼?」

綺羅帆抱著鞠菜往公園深處跑去,將她抬進最近剛在老舊廁所旁邊蓋好的殘障專用廁所里.

綺羅帆把門上鎖後,讓鞠菜坐在洗手台上,開始幫她脫衣服.

「綺,綺羅帆,你不要悶不吭聲地脫掉我的衣服,感覺很恐怖……等一下,啊……」

不理會發出悲鳴的鞠菜,轉眼間的工夫綺羅帆就把緊纏在她身上的布制拷問刑具全部除掉.

「呼,呼,呼,呼……」

把伸長的雙手搭在渾身赤裸的鞠菜肩上,綺羅帆垂著頭調整紊亂的呼吸.然後在鞠菜的面前拾起了因充血而發燙的臉.

「發作……什麼時候……會結束呢?」

綺羅帆以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詢問道.

「綺羅帆……」

鞠菜閉上眼睛,做了好幾回深呼吸.隨著她的呼吸恢複平穩,臉色也漸漸好轉.

如同寶石般的藍色眼睛張開了.

「別擔心,差不多就快停下來了.」

「真的?」

「沒錯……」

鞠菜輕輕點頭.

如鞠菜所言,過了一會兒脈博就開始平靜了下來.雖然還是有悸動發生,不過速度維持在合理范圍內.

沒多久——

「我想……應該已經停止了.」

鞠菜將手放在胸口上如此告知.

綺羅帆解開了深鎖的眉頭,一把抱住了鞠菜.

「等,等等,綺羅帆……」

鞠菜發出了像是焦急,又像是困惑的聲音.

「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一面顫抖著聲音,綺羅帆一面不斷把「太好了」三個字掛在嘴邊.

「我還以為鞠菜會就這樣死掉了說……」

「放心吧,那只是輕微的發作而已.」

綺羅帆慢慢離開鞠菜的身體,擦掉睫毛上的眼淚,重新看著一絲不掛的鞠菜.

她的眼睛稍微被瀏海給遮住,身高則長高了不少,原先發育就不錯的體型也從小學生的外觀開始顯露出成熟女性的性征.只是還不算明顯.

「我是知道是有所謂的發育期啦……不過,剛剛的發作差不多是幾年的時間?」

「從指甲長長的程度來看,我想大約一年.」

鞠菜秀出一手長到三公分左右的指甲後,像是覺得很冷似的不停發抖,似乎是發作穩定了,體溫也跟著下降.

「啊,等一下.」

綺羅帆蹲下身子從運動背包里拿出暗紅色的夾克.

「這件我沒在穿,你暫時湊合著穿吧.但我沒帶預備的內衣褲就是了.還有,發箍你也拿去用吧.」

趁著遞上東西的時候,綺羅帆又一次盯著鞠菜的身體猛瞧.

「鞠菜真的長大了呢,如果照這樣繼續長下去我就要被你比過去了.」

鞠菜漲紅著臉像是用搶的一樣收下夾克之後,轉向一旁穿上它,然後用發箍將瀏海向上收起.

「怎麼這衣服的纖維感覺怪怪的呢?和皮膚直接接觸時讓人有種渾身不舒服的感覺.」

鞠菜似乎是第一次穿化學纖維制成的衣服.綺羅帆一臉不滿地用手指戳了一下鞠菜的額頭.

「不要嫌東嫌西的啦,總比光著屁股好多了吧?來,這個拿去穿.雖然可能太小件了你套不上去也說不定.」

從綺羅帆手中收下剛剛脫下來的衣服後,鞠菜維持面向一旁的姿勢嘟起了嘴巴,細聲地說了句謝謝.

但她隨即露出嚴肅的表情.

「能請你幫我叫岸田過來嗎?我要回宅邸去.」

然後以凜冽的口吻如此交代了綺羅帆.

「……回去之後你打算怎麼做……?」

「那還用說,當然是馬上找醫生請他停止我的主時刻機構.因為這次的發作比過去兩次的時間都還要長……已經沒有猶豫的空間了.」

「不可以!你要去朝永的醫院請他動手術才行!」

「你煩夠了沒!」

鞠菜眼神轉為凶惡,在綺羅帆交還的水手服口袋里翻找著手機.

「手機在我這兒.」

綺羅帆在鞠菜的面前晃著銀色的手機,這是她趁著折衣服時偷來的.

「……那我就搭計程車回去.」

在打算走向廁所大門的鞠菜面前,綺羅帆張開雙手擋住了去路.

「綺羅帆,請你讓路.」

「我一定要把你帶到朝永的醫院去.」

「就算你把我帶去找朝永,我也不會同意動手術的!」

「那也無所謂.總而言之,你去白川醫院看過一遍吧!」

鞠菜重新把手伸進制服的口袋里,掏出了膠囊.

「如果你要繼續這樣強迫我的話也可以,那我干脆就死在這里.」

感覺到氣氛一觸即發的綺羅帆,企圖抓住鞠菜拿著膠囊的手時……

「嗚嗚!」

鞠菜貌似痛苦地按住了胸口.然後仿佛虛脫了似的,兩腿一軟差點倒下.

「鞠菜!」

綺羅帆一聲慘叫撐住了她的身體.

鞠菜原本就膚色白皙的臉龐一片慘白,垂靠在綺羅帆身上的身體異常地冰冷.

「咦,咦?這是怎麼一回事?現在是什麼狀況?」

難道又發作了嗎?綺羅帆把耳朵貼住鞠菜胸口.不過,心跳並沒有像剛剛一樣異常上升.

「鞠菜,鞠菜!你醒醒啊!」

綺羅帆腦筋一片混亂地嘶聲大叫.但是,鞠菜的眼睛閉得緊緊的完全沒有睜開的跡象.

她不知所措地轉動著頭一陣子之後,咬住嘴巴微微地點了點頭.她把鞠菜的衣服塞進了運動背包,然後背起鞠菜沖出了廁所.

直接離開公園後,攔下了路過的計程車.

「拜托到新宿三丁目,用最快的速度!」

「是.」

外型瘦弱看起來並不可靠的中年司機透過後照鏡看了昏迷的鞠菜一眼.

「那女孩沒事吧?」

「她病得可重了!所以現在要去找醫生看診!」

「朝永,鞠菜她昏倒了!」

把鞠菜背進白川醫院診療室的綺羅帆發出了慘叫般的呼喚後,穿著醫師袍的朝永慢條斯理地從診療室里頭的房間走了出來.

他瞥了綺羅帆背後的鞠菜一眼,以冷靜的口吻命令綺羅帆讓她仰躺在床上後,便在病床四周的地板上排放之前也曾經看過的燭台,然後在燭台上安置好桃色的蠟燭並點燃,仿佛能令人窒息的甘甜香味隨即充滿了整個房間.

「暫且先這樣就沒事了吧.」

朝永為鞠菜把完脈搏後點點頭.轉頭面向一臉擔憂,十指在胸前緊握的綺羅帆.

「她昏迷的原因並非發作,而是發作引起的悸動對心髒造成了負擔,而產生缺氧的狀況她應該馬上就會恢複意識了.」

「可是,會不會在她睡著的時候又發作了呢?」

「病床設置在能讓肉體充分安定下來的地點,而這股香味也具有安定幽星體的功能,所以奧雷斯姆效應該不會馬上產生才對.」

「是嗎……」

綺羅帆松了一口氣,疲憊地抬著蹣冊的腳步走向診療桌,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先前緊繃的情緒獲得紆解了,身體霎時失去了力氣.

過了一會兒,朝永拿來裝有特制冰咖啡的玻璃杯放在桌上.

「謝謝.」

綺羅帆拾起頭後,一成不變的冷淡俊美臉龐近在眼前.

這還是自周六第一天打工以來闊別四天之久,第一次正眼看著朝永的臉.因為兩人為了鞠菜的事情產生摩擦,因此綺羅帆禮拜天的打工突然翹班,就算在學校擦身而過也都裝作沒看到.

「今天,我一從學校回來,岸田馬上現身,把龍太郎遺留下來的主時刻機構放在這里後就離開了,真沒想到他和綺羅帆會是串通好的.」

「因為無論如何我都想讓鞠菜接受手術呀!」

「理由是因為家人,Family,Love嗎?」

「對啦,因為家人的愛就像鑽石的光輝啊!」

綺羅帆一臉超級正經的表情如此說道後,朝永歎了一口氣.

「或許之前是我誤會你了,我本來還以為你是一個只會打嘴炮的家伙.」

「是嗎?畢竟朝永不知道我國中時候的事嘛.如果提起『第三中學的汽油彈』,在當時可是小有名氣呢.」

綺羅帆用手指在腦袋上比出兩支角裝成鬼的模樣後,呵呵地笑了出來.

「汽油彈啊,或許我真的招惹上一個不得了的角色也說不定呢……不過,不管你怎麼說,如果沒獲得鞠菜的承諾就無法動手術.」

「為什麼?那是你的堅持嗎?」

「那是其中一個原因,但主要是動靈異手術時需要接受信仰.假設,我在手術時借用『黑騎士』的力量,那麼患者也得接受『黑騎士』的信仰才行.」

「這麼說來,我之前也被迫接受黑魔法的信仰了嗎?」

綺羅帆露出些微不安的神色,她不記得自己聽過這種說明.

「雖說是信仰但也只是暫時性的.不過,即使只是暫時的,那依然是必要的手續.沒辦法接受,或者對自己的手術漠不關心的人就算接受了手術也只會失敗而已.」

朝永像是凝望著遠方一樣眯起了眼睛.

「然後呢,那小女生有意接受手術了嗎?」

朝永望了綺羅帆一眼.

「還沒……不過,我想等她恢複意識之後,一定可以說服她的!」

「我之前也說過了,強迫沒求生意願的人繼續活下去是一種自私的行為.」

「嗯,這我知道.可是,那也無所謂,我就是想讓鞠菜接受手術.因為,我認為這麼一來,鞠菜就能明白非常重要的事情.」

一面凝視著身穿夾克倒臥在病床上的少女,綺羅帆像是在跟自己對話般喃喃說道.

*

鞠菜因為聞到一陣香味而醒了過來.

那是從來不曾聞過的甘甜香味,不知為何,只是吸進鼻子里心情就會穩定下來.緩緩睜開眼睛後,褐發少女的面孔立即浮現在自己眼前.

「啊,你醒了嗎?」

「綺羅帆……」

綺羅帆坐在病床邊看著鞠菜,她似乎一直在等待鞠菜恢複意識.

鞠菜撐起上半身環視四周.空間大約二十坪左右的寬敞房間,病床四周排放著燭台,桃色的蠟燭在燭台上飄緲地搖晃著.仿佛包夾住病床似的,天花板與地板上各描繪有巨大的五芒星.

「我睡多久了呢?這里是……?」

鞠菜只記得在公園的廁所里和綺羅帆發生了一人嚷著要回去,另一人卻死不放行的爭執.

「現在晚上七點,這里是新宿的白川醫院,朝永的診所.」

像是回應綺羅帆的聲音似的,身穿黑色醫師袍的朝永從房間深處的黑暗中現身了.雖然和鞠菜四目相對,可是朝永卻面不改色.鞠菜則回憶起被賞了耳光的事情,不悅地瞥開了視線.

想要下床時鞠菜才注意到自己的裝扮.現在身上穿的是向綺羅帆借來的品味差勁的暗紅色夾克,百分之百聚酯纖維制成,她這一輩子還沒穿過這種東西.這是怎麼回事?這個化學纖維直接觸碰到胸部與下腹部的觸感是……?

鞠菜的臉頰火紅發燙.

「綺羅帆!」

她把綺羅帆叫到眼前之後,小聲地在她的耳邊低語.

「我,我,我下面怎麼什麼都沒穿啊!」

「我哪有辦法嘛,又沒時間去幫你買……」

「這種屈辱,我,我還是第一次!」

「剛剛你自己還說要用這副模樣搭計程車回去的不是嗎?」

「那是因為發作與發熱而腦袋一片空白的緣故.這個觸感真的惡心到不行.」

鞠菜紅著臉不甘心地抱怨道.可是就算再怎麼耍賴,褲子和上衣也不可能飛來讓自己穿上,鞠菜打消念頭後,緊盯著綺羅帆.

「現在我如你所願,來到朝永的醫院了,你滿意了吧?可以請你幫忙叫岸田來了嗎?」

「我已經跟岸田先生報備過鞠菜到這里來了,不過,我猜他應該不會來接你回去吧!」

「……那個叛徒.」

鞠菜一臉不甘地咬起了拇指,心想等自己回到豪宅後當真要把他開除掉.只不過,前提是綺羅帆等人願意放自己回去.

綺羅帆輕輕地碰了鞠菜的肩膀.

「岸田先生是希望你能活下去呀,就像鞠菜的爸爸所希望的一樣.」

「我可不記得自己曾經拜托過他這麼做.」

「鞠菜,你自己應該也不想死吧?」

「我當然想活.可是與其叫我接受手術,我甯願選擇死亡.」

「為什麼?是因為你媽媽手術失敗在你眼前去世的緣故嗎?」

「沒錯!」

鞠菜拉開嗓門大叫,以冰霜般的藍色瞳孔向上瞪著綺羅帆.

「母親死後的這八年期間,我每天都背負著恐懼活著.小時候每天晚上,都被自己像母親一樣死去的惡夢糾纏著,即使直到現在,我也從來沒有一天忘記那個時候的事情.所以我立下了誓言,絕對不要像母親那樣死去,如果要像母親那樣死去,我甯願自我了斷.」

「所以才更需要動手術啊.只要動手術,移植爸爸的主時刻機構的話,就可以再也不用受到那種憂慮所苦了.手術一定會成功的!」

鞠菜甩開了綺羅帆想要溫柔地抱住她肩膀的手.

「那種事情有誰能保證啊!」

鞠菜本人也十分清楚自己不肯接受手術的理由是沒有道理的.

安娜失敗的手術是治療主時刻機構的手術,那是從未有成功例子的手術.但是,岸田與綺羅帆想要讓鞠菜動的手術是移植.不僅過去成功例子甚多,而且,由岸田親自委托也就代表,朝永確實擁有讓手術成功的實力,這種道理鞠菜再清楚不過了.

明知如此,她就是頑固地拒絕手術.這已經不是道理講得通,而是生理上的排斥了.因為那個記憶深深地烙印在腦海里,便產生了手術=抗拒的公式.

「為什麼……」

鞠菜垂下了頭.

「不管父親,岸田,還是綺羅帆,為何每一個人都不能諒解我呢?」

這個時候,朝永忽然切入鞠菜與綺羅帆之間.

下一瞬間,朝永在鞠菜的臉上甩了一耳光.「啪」一聲,一道響亮的聲音響起.

「你好大膽又打我!」

朝永的紅色瞳孔里泛著銳利的光芒,低頭睥睨著處于半哭狀態用手撫著臉的鞠菜.

「我不過是忍不住想發飆而已,你竟然說沒人肯諒解你?不管是岸田,我,甚至是我那豬頭助手,大家都完全理解你為何拒絕手術.只是你沒有心思去面對事實而已.你故意忽略這個事實還有臉敢講沒人願意了解你!」

鞠菜雖極為不甘地面露憤恨的表情,可是受制于朝永的氣魄,無以反駁.

「你的遭遇值得同情.不過六歲就在那種情況下失去母親,我了解你害怕手術的心情,所以,如果你不接受手術要選擇一死,我也無話可說.我不會想盡辦法阻止你,或者應該說趕快去死吧————可是,你剛剛明白地說出自己想活,我應該沒聽錯吧.既然如此,那就另當別論了.」

朝永的語氣為之一變.

「如果說你真的想活下去的話,那麼也就表示你現在正抱著兩種矛盾的心情,想活下去的渴望與對手術的恐懼.害怕動了手術卻像母親一樣死亡,你就是害怕這樣,才沒辦法接受手術對吧?」

「……沒錯.」

「如果真是如此,那麼這個矛盾只要賦予新的邏輯就會馬上消失.其實,這是很簡單的事情,也就是說,你只要信任我就行了.」

朝永用拇指指著自己,鞠菜和綺羅帆的眼睛同時變成豆子般大小.

「啥?」

「這種程度的手術我絕對不會失敗,不管是就物理空間(PhysicePlain還是幽魂空間(AstratPlain)而言都絕無失敗的可能,所以,你害怕動手術一點意義也沒有.」

口若懸河地斷言手術會成功的朝永臉上充滿了令人為之目眩的自信.

「你想活下去吧?既然想活那就相信我.只要相信我,手術就必然會成功,相信我吧!」

朝永把手搭在肩上凝視著鞠菜,原先像刀刃般閃耀的眼神如今變得沉著穩健.

看著他那張臉,過去的記憶忽然在鞠菜的腦海里複蘇了.

龍太郎的臉與朝永同樣失去理性,是在鞠菜被激怒的龍太郎毆打那時候.當時父親抱著屈身蹲下的鞠菜的肩膀如此說道:

相信安娜.相信自己的母親.

相信?到底要相信什麼才好?

那番話不管是在當時,或是父親死後三年的今天,鞠菜依舊不明白其中的意思.究竟,父親希望鞠菜能相信母親的什麼事呢……

如果接受父親所希望的手術的話,是否就能理解那番話的涵義呢?

沉寂了一會兒,在一片默然中鞠菜喃喃地開口說話了:

「——朝永,一般而言,時刻機構栘植手術的成功機率有多少呢?」

「如果是一般阿貓阿狗的醫生大概五成.」

「如果是你呢?」

「成功機率,十成.」

「……真是了不起的自信呢!」

鞠菜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那麼——我就相信你,朝永.請移植父親的主時刻機構到我的身上.」

「鞠菜!」

鞠菜一面和興奮地大叫迎上來想要擁抱的綺羅帆保持距離,一面繼續說道:

「只不過,成功機率十成代表這對你而言是輕而易舉的手術沒錯吧?」

她豎起了三根手指頭.

「手術費三百萬.超過這個數字的部分,就請你從無論如何都纏著要我動手術的綺羅帆的薪水里去扣吧.」


「我明白了.」

「等一下,為什麼要拿我的打工薪水去幫你付手術費啊——!」

鞠菜望著發出聽起來欣喜萬分的慘叫聲的綺羅帆,臉上堆滿了笑.

4移植

手術決定從深夜一點開始.

綺羅帆回到家里後,如同以往和家人一起吃過晚餐,十一點就鑽進被窩.

等時間來到了凌晨零點的時候,她確認櫻乃家的電燈都已熄滅後,便仿造之前尾巴事件騷動時的方式爬窗出去,然後在中野車站搭上了未班電車.

「太好了!」

綺羅帆在電車里緊握拳頭,鞠菜願意接受手術的決定讓她情不自禁地感到高興.

(朝永這小子……還說什麼自己不會去搞說服那一套!)

雖然只有一點點,不過綺羅帆對那個性格差勁的美形靈療醫生的印象有些改觀了.

在新宿車站下車後,穿越了被喝得爛醉的大學生與上班族搞得凌亂不堪的地下街,朝三丁目白川醫院所在的大廈出發.

搭著電梯到達三樓,日光燈在這深夜的時刻依舊通明.

玻璃門對側被一片寂靜所籠罩,感覺沒有半個人在.

「朝永和鞠菜應該在吧?」

距離手術開始的預定時間還有十分鍾.

綺羅帆打開了手術室的門.

打開門的瞬間,綺羅帆原本就十分大的眼睛又睜得更大了.一身黑色醫師袍的朝永,正把嘴唇貼向躺在病床上滿臉通紅,緊閉雙眼的鞠菜耳邊.

「慢,慢,慢,慢著!」

綺羅帆以顫抖不停的手指著他們兩人.

「你們兩個,在,干,干,干,干什……干什麼呀!」

朝永與鞠菜一同面向綺羅帆.

「還能干什麼,在進行NARUKE啊?」

朝永面不改色地回答.

NARUKE?咦……這名詞好像在哪兒聽過?

「你忘得一干二淨啦?就是幽星體的麻醉,我也曾經對你施作過吧!」

「啊!」

綺羅帆回憶起當初手術前被朝永親吻耳垂的事情,不禁耳根子也跟著紅了起來.原來從第三者的角度觀看是那種感覺啊……

「唷唷——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啊?」

鞠菜露出了個挖苦的笑容.

「我,我才沒有誤會什麼咧!」

綺羅帆仿佛在掩飾自己的不好意思似的,微側著頭往病床靠近之後,把手插進鞠菜用發箍整理好的金發里,將她的頭發撥得亂七八糟.

「喂,不要鬧啦.」

就在綺羅帆和鞠菜伸出來想要拂開她的手展開攻防戰時,朝永惡狠狠地轉動眼珠瞪了她一眼.

「不是跟你說過不用來了嗎?干嘛還跑來?而且今天根本不是你的上班日.」

「因為人家會擔心呀,而且鞠菜還是我帶來的耶……」

綺羅帆嚴肅地回望了露出像是在調侃她「這麼厲害啊?」打趣似表情的朝永.

會跑來並非只是擔心鞠菜的事情而已,往後會有好幾年的時間在朝永的手下繼續打工,她想要找出自己在工作中的角色定位.

「你高興就好,快點去換制服吧.還有,今天以平常班計費,不算加班費哦.

「大夜班津貼呢?」

「作夢.手術費和成本剛好打平而已.」

鞠菜露出了個符合自己如意算盤的表情.

望了牆上時鍾一眼的朝永拍了一下手,高聲宣布道:

「那麼按照預定,手術開始!」

診療室的電燈被關掉,只剩蠟燭的火焰點燃著.

穿著手術服的鞠菜躺在病床上,一旁是按例一身黑魔法儀式打扮的朝永拿著黑色的書本站著.換穿護士服的綺羅帆則站在他的旁邊准備.

「那麼,首先進行活體投影.」

朝永念動咒語.

地板與天花板的五芒星綻放光芒,開始轉動.

(和我動手術時一樣……)

綺羅帆回憶起自己動手術時的情景.

魔法陣釋放出來的光之壁就像要把地板與天花板連接起來似的開始延伸,等到完全籠罩了病床和鞠菜之後,隨即消失不見蹤影.

「鞠菜,你站起來看看.」

戰戰兢兢地抬起上半身的鞠菜一面被躺在床上的自己嚇了一跳,一面從床上爬下來.

「這就是我的幽星體嗎……和自己外表長得一模一樣的立體身軀近在眼前,真的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奇妙感覺呢.」

「對呀,對呀.」

趁著綺羅帆與鞠菜聊天的時候,朝永把放有手術道具的手推車栘到病床旁邊.從道具數目的多寡研判,可以推測出這手術的難度比綺羅帆的手術要高多了.

「然後呢,朝永,主時刻機構在幽星體的哪里呀?」

「主時刻機構在幽星體的胸部正中央.」

朝永指著病床上鞠菜的上半身.

「胸部指的是……那個『胸部』的下面嗎?」

「沒有別的胸部了.」

鞠菜白皙的臉龐飛上一抹紅暈.

「請問……有辦法遮住胸部動手術嗎?要露給人家看多少感覺有些抗拒.」

鞠菜兩手的食指互相頂來頂去一臉狼狽.朝永歎了口氣,暗叫一聲「怎麼又來了」.

「不露出胸部你叫我怎麼樣停止主時刻機構?……重點是你哪里有被人看見會覺得不好意思的東西啊?」

朝永把視線落在穿著手術服的鞠菜上半身,一臉正經地說道.

鞠菜垂下紅通通的臉渾身顫抖,反而是綺羅帆代她出聲大叫:

「你這是算性騷擾耶!人家鞠菜已經跟以前的她不能相提並論了!可是漲大到內衣都裂開了呢!」

朝永仍是面無表情,解開手術服的鉤子動作俐落地掀開遮蓋胸部的布巾.

如同小巧的蘋果並排在一起般的白色雙丘彈性十足地顯露而出.

(喔喔喔,看來胸部還挺美的嘛.)

在如此心想的綺羅帆身旁,朝永噗哧一笑.

「你,你剛剛笑出來了對不對!」

「冷靜點啦,鞠菜.這家伙就是這副死樣子.」

綺羅帆從背後架住一臉火燙想要踹飛朝永的鞠菜的雙手.

「確認捐贈者髒器.」

朝永完全不理會綺羅帆兩人自顧自地戴上黑色手套與口罩之後,從手推車下方取出銀制的公事包.

朝永一打開公事包後白煙從中嫋嫋升起.看來里面似乎放有干冰.朝永從里面拿出了試管,試管里裝滿了銀色金屬般的液體,當中有長約一公分左右的小型沙漏.

朝永把試管的內容物倒到不鏽鋼盤上,用鑷子夾了起來.

「這就是主時刻機構……別稱拉普拉斯的沙漏.」

「哇……就是這個嗎?」

由兩個造型小巧的玻璃容器組合起來的瓶子被固定在銀色的框架上.玻璃瓶里頭並沒有一般沙漏會有的沙子.

框架上排放好幾根細長的管子.據朝永所言,只要將幽星體內的傳輸脈絡和管子連接起來,光粒子就會開始單向流動,而光粒子流動的速度也就是體內時鍾的速度.

「這就是父親的主時刻機構……」

鞠菜以為之動容的表情注視著放在鋼盤上的沙漏.

「開始進行開胸手術.」

朝永拿起了手術刀.

他把手放在腹部附近作為支撐,在鞠菜乳房的下緣,即下胸圍的位置上切開一道橫線.然後再縱向劃上一刀,接著橫向又是一刀.劃出一個十五公分左右的正方形『コ』字.

「別擔心,對實際身體不會有影響的.」

綺羅帆囁聲說道,鞠菜鐵青著臉微微點頭.

朝永用鉗子夾住掀開下刀處的肌膚.眼睛帶上放大鏡,打開頭部的照明裝置.鞠菜身體的內部被燈光給照亮了.

就和綺羅帆的頭顱里一樣,鞠菜的胸腔里也是被一片黑暗所籠罩.並且同樣有如同銀線般的東西在胸腔里面圍繞著.唯一不同的是,有一個球體像是被那蛛網的絲線給纏繞住了一樣,在黑暗中飄浮.

大小大概就跟一顆棒球差不多,不但表面光滑並且泛有銀色的光澤.

「主時刻機構就安放在這個球體里頭.」

綺羅帆的表情不禁僵硬.

現在要進行的是把手伸進那小小的球里,然後和剛才的小型沙漏作交換.之前就聽說這是難度極高的手術,現在看來確實相當棘手.

綺羅帆和鞠菜神色緊張地想要探頭一窺究竟時,朝永回過頭說道:

「你們這樣我會分心,去看旁邊的螢幕吧!」

朝永按下放大鏡的開關後,牆上映照出綺羅帆與鞠菜兩個人愣頭愣腦的臉.看來頭部輔助裝備上也裝設了小型攝影機.

朝永把手伸進鞠菜的身體里頭.

小心撥開銀線的同時,朝永的手伸向銀色的球體.

他用手術用的縫線把包覆住球體的銀絲打結或綁成一捆,然後往左右兩邊拉開,在球體的表面上清理出一個空間.

「好厲厲害……」

鞠菜不禁發出贊歎的聲音,綺羅帆也點頭表示贊同.

朝永手指的動作靈活不在話下,而且每一個精細的動作都毫不猶豫.因此,才得以抱著安心的態度在一旁觀看,朝永的手術技巧果然一流.

空間清理完成之後,朝永拿起另一把比開胸時還要細上許多的手術刀,前端大概只有精密螺絲起子工具組里最小號的一字型螺絲起子那麼大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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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永將手術刀立在球體上,和胸部一樣切成三公分見方的四方形.

液體從切口滲了出來.朝永一面用事先以鑷子夾好的醫療棉頂著,一面打開了球體的表面.

球體里頭充滿了液體.宛如由閃閃發光的粒子溶解而成的透明液體,因為燈光照射緣故,產生了漫反射.

液體里分布了好幾層洞口較大的網子.

朝永一邊仔細地撥開網子,一邊把手指伸進球體里去.

沒多久,有某個東西在指尖上閃閃發亮.

是沙漏.

和盤子上的沙漏一模一樣的東西被四周網子延伸出的絲線支撐著浮在半空中.

「這就是我的主時刻機構嗎……」

感歎聲從鞠菜的嘴里脫口而出.

可以清楚看見光粒子從沙漏一邊的斗室流向另一邊,通過中央的凹洞沙沙作響地流動著.這就是鞠菜身體的時間流動.現在似乎還保持著穩定的狀態,以一定的速度緩緩地流動著.

朝永把沙漏四周的網子推開,用繩子固定住,將環境整理成只剩沙漏以及伸往沙漏的數根管子的狀態.

——就在這個時候……

突然,朝永的手停下了動作.

「這是……這是怎麼一回事!」

朝永發出了狼狽的聲音.

「有什麼不對勁嗎?朝永……」

一直以來總是冷靜到令人討厭的男子這時身體卻微微地發出顫抖.

綺羅帆搞不懂到底發生了什麼狀況,視線不停在牆上的畫面與朝永之間挪栘著.

這時畫面映照著伸往沙漏的管子.

「啊!」

綺羅帆這下明白了朝永所察覺到的事情是什麼了.

連接沙漏的管子上有極其細微的縫合痕跡,而且不只一根管子上有痕跡,是所有支撐著沙漏的管子上都有.

「這是什麼情況啊?」

綺羅帆慌忙往旁邊一看,鞠菜同樣也睜大眼睛四肢僵硬.

「這是Shirakawa-Lamballe'sSuture(白川·蘭巴爾縫合法)!」

朝永驚呼似的大叫了一聲.只有shirakawa(白川)這個字綺羅帆清楚聽懂了.

朝永掀開醫師袍,粗魯地抓著鞠菜的肩膀.

「鞠菜!你以前動過主時刻機構手術嗎?」

鞠菜一臉茫然的表情搖搖頭.

「不然為什麼會這樣!那很明顯是移植主時刻機構的手術痕跡.」

朝永激動地叫著,紅色的眼睛如同鬼火般綻放異樣的光芒.

「等一下,不是只有一等親所提供的時刻機構可以拿來移植嗎?可是鞠菜父親主時刻機構不是還在盤子上?那……這表示鞠菜體內的沙漏是……!」

綺羅帆發出了慘叫.

鞠菜的瞳孔瞪大了.

沉睡在鞠菜內心里的古老記憶複蘇了.

在母親安娜病發的時候——

鞠菜是怎麼去到安娜的病房的呢?

是上了醫院然後去病房的嗎?

——不對.

那個時候為何鞠菜會在醫院里?

鞠菜原本是待在醫院的某間病房里被玩具團團圍住的.

後來鞠菜玩膩了玩具吵著要找母親,但是岸田說什麼也不肯帶她去,所以便自己溜出了房間.

在那里,鞠菜和木乃伊化的母親遭遇了.

而且,在這件事情發生之前——

鞠菜記得自己曾躺在一張從未睡過的硬邦邦的床上吵鬧,而母親也躺在旁邊一張相同的床上伸出手溫柔地撫摸自己的頭發,並訓誡自己不要吵吵鬧鬧.

為什麼那個時候自己會和母親在同一間病房里呢?

那個幽星體內的主時刻機構究竟是誰的……?

「鞠菜!你母親動手術死掉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

朝永像是恫嚇似的搖晃著鞠菜的肩膀.

「!!!!!!!!!!!!!!!!!!!!!!」

兩手抱頭的鞠菜發出了意義不明的慘叫,而然後昏倒在地.

朝永回過神後,咋了咋舌頭.

「混帳!我怎麼沒想到這點!」

朝永將失去意識的鞠菜抱進懷里,讓她躺在桌上.然後回到手術台,重新握起手術刀.

「手術繼續進行……!」

就在朝永如此宣言並將視線栘到幽星體上的時候——

「朝永!!!!!」

這回換綺羅帆發出了慘叫.

映照在牆壁上的沙漏里頭,光粒子正以極為劇烈的速度開始移動.

「發作了嗎?」

綺羅帆望了躺在桌上的鞠菜一眼.

好快,和在公園的時候情況完全不同,速度快到用肉眼就能看出指甲與頭發正在迅速生長.

「這,這是怎麼了!」

「這不是單純的發作,是奧雷斯姆效應!」

「!」

「不把舊的時刻機構拿掉的話老化會持續下去,最後造成患者死亡.沒時間了,綺羅帆你快過來幫忙!」

「我該做什麼事情?」

「你只要把我要的道具遞給我就好了.我沒時間把視線從患部上移開.」

「我知道了.」

放在手推車上的道具從右到左編列有一~二十一的號碼.

「手術開始.七號·小型鉗子與十四號·剪刀.」

「是,是的.」

綺羅帆把前端彎曲的夾子與小型的夾子交給了朝永.

(長得像夾子的是鉗子,而所謂的剪刀其實指的是夾子……)

瀏覽手推車上的道具後,總計有大小手術刀,鉗子與剪刀,鑷子,另外還有持針器以及針,線.這些東西應該都能記在腦子里沒問題.

朝永用右手的鉗子夾起縫合處的線,然後用左手的剪刀剪斷.用剪刀剪掉繩結後,再以鉗子夾住線頭將線抽離.

這是間隔比一公厘還要微小的精細作業,可是朝永的動作毫無窒凝.

第一根管子從沙漏上切離了,還剩五根.

綺羅帆將視線移到鞠菜的幽星體上.

外型已經大了一圈,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發育真的很快.身高和胸部明顯成長,腰部也產生弧度,正一點一滴地變成富有女人味的軀體.

(再這樣下去不就要變成老太婆了……)

「別擔心,這個奧雷斯姆效應沒有那麼快,只是交替主時刻機構的話手術很快就能結束.」

仿佛看穿綺羅帆的心思似的,朝永一面進行第三根管子的拆線工作一面說道.

結束了所有管子的拆線作業後,他把鉗子與剪刀交還給綺羅帆,另外要求十七號的剪刀.

朝永用剪刀剪掉拆線後的縫接部分.

雖然綺羅帆看不到縫接痕,不過朝永似乎看得一清二楚,以精確的手勢一一將管子剪斷.

最後一根管子,朝永一邊拿鑷子撐住沙漏一邊剪斷.

朝永從幽星體里取出沙漏.沒有半晌歇息立刻拿起盤子上的沙漏,這回的程序與先前相反,朝永用兩手的鑷子一一把六根管子和沙漏接在一起.

才剛剪斷的管子上頭沾黏著類似漿糊般的東西,如果兩邊都是工整的橫切面的話只需碰觸在一起就能黏接起來.當然,光是這樣無法支撐沙漏,只能算是「暫時接合」.

將所有管子暫時接合之後,利用手術線垂吊而下的新沙漏里,光粒子重新開始流過凹洞.

光粒子的流動是那麼地平緩又穩定.

「朝永!」

在發出歡呼聲的綺羅帆身旁,朝永擦去了臉上的汗水.

綺羅帆轉頭看著躺在桌上的鞠菜.

(……好漂亮.)

人偶已經變成了公主.殘留著一分稚嫩,俏麗的臉龐如同精雕細琢的人偶,成長似乎停止在國中生階段,雖然綺羅帆還是比較高,但是,胸部卻從手術服的下方高高地隆起.

(唔——唔,論這個我就輸了.)

看來鞠菜之前放話要變得跟母親一樣並不是說說就算了.

朝永確認了暫時接合的管子的縫合面後,回過頭說道:

「二十號小持針器,還有……」

「是,小持針器還有針與線.」

綺羅帆在聽完吩咐前就遞出事前准備好的東西,朝永露出了些許驚訝的表情.

「這一點東西我還認得出來好不好,我又不是第一次看你動手術.」

朝永微微露出個微笑,收下工具,把線穿過針頭,用持針器裝好.

重新把手伸進幽星體內,將針頂在管子上.

可是,朝永只是一直讓針頂在管子上,並沒有按下手指的意思.

(他在干嘛啊?)

綺羅帆窺探朝永的臉.

朝永滿頭大汗,眼睛緊盯著手邊.明明看起來也不像發生了什麼問題的樣子,拿著持針器的手卻緊張得直發抖.

宛如對某樣事情感到畏懼——

那會是什麼事?主時刻機構目前正常運作中,剩下的只是縫合暫時接合的管子,手術就結束了.哪有什麼好怕的.

——原來如此.

綺羅帆察覺到朝永究竟是對什麼感到膽怯了.

那就是——殘留在管子上的過去手術痕跡.

那個手術痕跡完美到甚至連綺羅帆這個外行人都看得出來有多厲害.每個洞口的間隔極其細微,宛如縫紉機車縫過的痕跡一樣,洞口以一致的間隔分列.

朝永害怕待會兒自己即將進行的縫合會被拿來和先前的縫合作比較.不……他並非害怕被綺羅帆拿來比較,而是害怕知道自己技不如人.不論是誰,如果有人示范了一個技術非凡的模范演出的話,輪到自己動手時都會放不開身手.

「朝永!」

綺羅帆故意大叫了一聲,突然驚醒的朝永回過頭來.

一臉僵硬取代了以往冷酷的表情,白白浪費了一張美男子面容.

「快點結束手術吧,不然明天上學可是會爬不起來啰.」

綺羅帆拍了拍朝永的肩膀,露出一個安心的笑.

朝永的表情呆滯了片刻,隨即笑逐顏開.

「你說得也對.」

朝永重新把持針器對上管子之後,開始縫合.

動作緩慢.沒有幫綺羅帆動手術時那神乎其技般的速度;但是,朝永穩紮穩打地移動握著持針器的手.

朝永明顯地對先前的縫痕十分在意,不停地在間隔細微的縫痕旁穿針引線.從綺羅帆的眼里看來,一點也看不出和前人有任何差別.

為什麼朝永會在意前人的手術到這種程度,讓綺羅帆感到不可思議.

看到縫痕時朝永默念的那句話——

「Shirakawa-Lamballe'sSuture』

Shirakawa和白川醫院的白川之間有什麼關系嗎……?

綺羅帆動腦思考的同時,一旁的朝永順利地進行著縫合.

最後——

縫合結束,被六根管子支撐起來的沙漏飄浮在液體中.剪斷固定周圍網絡的絲線後,網子就像包覆住沙漏般張了開來.

緩緩從患部抽出手來,縫合了球體與幽星體的手術傷口,把持針器與針線放在手推車上後,朝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手術……結束.」

他的額頭上汗水淋漓.明明為綺羅帆動手術時是一派輕松的表情呢.

「——拿去用吧.」

綺羅帆遞出了黃色的手帕,朝永仿佛在示意「這是干嘛」似的抽動了一下長眉.

「這是編號二十二號的手術工具,普通手帕一條啦,辛苦你了,很拼嘛.」

「是啊,很久沒因為手術而搞到這麼累了——」

「我的助手成績你打幾分咧?」

「以第一次而言,還算勉強及格吧.」

朝永一邊用手帕擦掉額頭上的汗,一邊用溫和的表情凝視著綺羅帆.

萬里無云的星期日上午——

穿著護士服正襟危坐在沙發上的綺羅帆正受人深深一鞠躬.

「鞠菜大小姐的手術,真的非常感謝您的幫忙.」

「岸田先生,請你快點抬起頭吧.」

綺羅帆紅著臉,不好意思地搖了搖手.

這里是位于青山的鞠菜家豪宅,綺羅帆此刻人在以前來過的岸田房間.

這一天,朝永與綺羅帆為了診察鞠菜手術後的康複狀況來到此地.綺羅帆說有事找岸田,便和前往鞠菜房間的朝永分道揚鑣.

「請問鞠菜的病況還好嗎?」

「沒有問題,稍後請到大小姐的房間一趟吧,我想大小姐一定會很高興的.」

「嗯,我當然會去.可是,鞠菜不會討厭我嗎?因為,我態度蠻橫地把她帶到醫院去.」

「沒有這回事,不管是朝永醫生還是綺羅帆小姐,都深受大小姐喜愛,如果不是這樣的話……」

說到這里,岸田以慌張的模樣搗住了嘴.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

綺羅帆一臉疑惑地傾著頭.

「非常抱歉,就當作沒聽到我剛剛說的話吧,稍後你就會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了.」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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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綺羅帆不是很能接受這樣的答案,不過還是重整情緒發問:

「岸田先生,請問你早就知道鞠菜體內的主時刻機構其實是鞠菜母親的嗎?」

「沒錯,我早就知道了.從鞠菜大小姐出生的時候開始,就患有比安娜夫人更為嚴重的同步機能不全症.鞠菜大小姐六歲的時候,就已經惡化到不立刻動手術就會發生問題的狀態.一開始龍太郎老爺提議移植自己的,但是被安娜夫人勸阻了.夫人說,如果老爺想移植的話,就等她移植給鞠菜的主時刻機構開始失控時再移植……龍太郎老爺也答應了這項提議,所以便在大江集團的醫院進行了鞠菜大小姐與安娜夫人的主時刻機構交換手術.最後,手術也成功了.」

綺羅帆心想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只要是一等親,同樣也能移植自己孩子的主時刻機構.

「原本預定鞠菜大小姐先行出院,不知何時可能會發作的安娜夫人則留在醫院里觀察,不過,卻發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鞠菜大小姐為了見安娜夫人溜出了房間,因為安娜夫人早就做好了再也無法和鞠菜大小姐見面的覺悟,或許這份心情也感染到了大小姐,鞠菜大小姐在廣大的醫院找到了安娜夫人的病房.可是,也因為如此,使得那件令人痛心疾首的事故發生了.」

岸田垂下眼簾.

「岸田先生與龍太郎先生所以不把這件事告訴鞠菜,是因為不想讓鞠菜知道母親是因自己的主時刻機構而喪生的嗎?」

「是的.如果告訴大小姐的話,她一定會十分自責吧,不過,如果鞠菜大小姐一直不肯接受手術的話,我本來也打算把這件事告訴她.」

「——現在她已經知道了嗎?」

岸田緩緩點頭.

綺羅帆可以想像鞠菜大受打擊的模樣,不免開始擔心前往鞠菜房間的朝永有沒有應付得很好.

「岸田先生,能再請問你一件事情嗎?」

「沒問題,什麼事情呢?」

「十年前……幫鞠菜與安娜夫人動了主時刻機構交換手術的魔法醫生,叫什麼名字呢?」

「Shirakawa-Lamballe'sSuture」翻作日文的話,就是白川·蘭巴爾縫合法,即使上網搜尋也查不到半點資料,似乎是某種縫合方法.

岸田先生笑逐顏開.

「那個人是當時被稱為世界第一的魔法醫師,他的名字就叫作……」

*

在昏暗的房間內,鞠菜躺臥在床上.

她電燈一直開著沒關,用右手遮著眼睛.

一個禮拜沒去上學躲在房間里足不出戶之後,生活節奏也隨之變得不正常.昨天凌晨三點入睡,十點起床,如果是平常的話,光是想要蹺課一天岸田和女管家就會啰唆個沒完,可是,現在因為剛動完手術的關系他們倒也沒有多說什麼.

實際上,鞠菜完全沒有動過手術的後遺症.就算是動完手術的隔天,只要她有心去上學也不成問題,之所以不去也只是因為懶.

拜托岸田辦理的病假申請將在下禮拜結束,她想在那時再回去上學.

——房間的門鈐響了起來.

「是誰?」

鞠菜抬起上半身,按下床邊遙控器的開關.畫面上有一張俊美的臉孔正往這邊瞪,這麼說來,是約好今天來看診沒錯.

「沒有關系,請進.」

穿著睡衣應該無所謂吧!雖說對方是同齡的男生,但反正自己也早被他看過裸體了,因此,只是睡衣而已也不會少一塊肉.

進入房間後朝永仍舊面無表情地走向床邊,在一旁的椅子坐下.

「今天來有什麼事嗎?Dr.朝永.」

「我是來做術後觀察的.」

鞠菜被他那撲克臉惹得嫣然一笑.

朝永翹起長腳之後,抬起了下巴.

「然後呢?」

丟出了簡單三個字.

「光講那三個字我聽不懂你的問題喔!」

朝永哼了一聲.

「手術後,身體上有出現任何問題嗎?」

「沒什麼特別異常的地方.因為一口氣長了四歲左右,身高爆增了將近二十公分,所以常常會撞到頭,不然就是撞到腳……除了這點小問題之外,並沒有哪里特別覺得不對勁.」

鞠菜那頭本來長得雜亂無章的頭發,已經剪得和以前一樣整齊.

「還有就是……對了,一天會有一次,胸口會感到……」

鞠菜按著胸口垂下了頭.

朝永的表情顯得有些緊張.

「覺得痛嗎?說不定是幽星體的手術傷口發生了影響.」

「不是……我並不是覺得痛……而是滿腔五味雜陳的感覺,眼淚不時會從眼里奪眶而出.」

話才說完,她馬上淚如雨下.

「——我,我對母親的事情,——一直有很深的誤解.」

她不知道悲劇是因為自己的關系所造成的,便兀自對手術感到恐懼,甚至將母親的遭遇形容得很不堪.

『請你相信自己的母親……』

那個時候父親對鞠菜所說的那一番話……現在總算理解了.

當鞠菜淚流不止地不停哭泣的時候,站起身的朝永溫柔地抱住了她.

鞠菜滿臉通紅,一開始雖然想要抵抗,但隨即倚靠在他的身上.

不知道是因為朝永善于哄騙女生呢,還是使用了什麼魔法,總之,鞠菜的心情馬上冷靜了下來.

等到鞠菜的眼淚一停下之後,朝永慢慢地栘開了身體.

「剛剛的擁抱也是狀況觀察的其中一環嗎?」

鞠菜臉色靦腆地問道.

「沒錯.」

「講得冠冕堂皇,其實是別有居心吧?我已經不是發育不良的小鬼啰.」

鞠菜走下床,在朝永身邊轉了一圈.齊眉的瀏海與長長的發絲隨之飄了起來.

「哼,你已經長大到胸部被人看見也有資格不好意思的程度了.」

一顆羽毛枕以飛快的速度丟向聳肩的朝永臉上.

隨著碰一聲巨響,羽毛在空中飛散.

「話說回來,你和岸田聊了什麼?」

從鞠菜的豪宅回到白川醫院之後,朝永像是突然想起這回事一樣詢問綺羅帆.

「聊了很多啊,例如鞠菜媽媽的事情.」

「是嗎……」

其實,除此之外還聽到其他重要的事情,可是,綺羅帆不想觸及這個話題.因為她早決定在朝永主動談及以前假裝不知情.

「朝永,你自己呢,沒有假藉看診的名義趁機毛手毛腳吧?人家鞠菜已經變得那麼可愛啰.」

「那怎麼可能.」

朝永面不改色地回答後,拿起設置在掛號櫃台的電話子機.

「綺羅帆,該吃午餐了,和上次吃一樣的可以嗎?」

「啊,今天我不吃外賣也沒關系.」

「是嗎?」

朝永按下快速撥號鍵後,綺羅帆從他手上搶過子機.

「你今天也不用吃外賣.」

綺羅帆把子機放回充電器上後,拿著用浴巾包裹的便當盒懸在朝永面前.

「鏘鏘——!」

朝永挑起了眉毛模樣驚訝.

「這是什麼玩意兒?」

「你很討厭耶,看就知道了吧.便當啦便當.」

這是在母親志津保的嚴格指導下制作的充滿信心的作品.

「……是你親手做的嗎?」

「那當然.啊,可是你可別誤會喔,只有今天而已.因為你之前幫忙勸說鞠菜動手術,所以做來當作謝禮.」

「不用了,那點小事用不著放在心上.」

朝永露出了不屬于喜怒哀樂任何一種情緒的複雜表情.

「這回應該不是啥熱內亞風味吧?」

綺羅帆以打哈哈的方式蒙混朝永認真的問題之後,便挽著他的手臂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