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天葬



當他們到達天葬台附近時,天葬師正在用牛糞生火。錢教授示意大家不要出聲,以免沖撞了忌諱。馬強拿出了數碼相機,錢教授沖著他搖了搖頭。馬強訕笑著,小聲說道:“我偷偷地拍還不行呀?”錢教授目光開始嚴厲起來,再次堅決地搖了搖頭。馬強只好作罷,收起了相機。

長方形的天葬台,血跡斑斑,東西走向,東側擺著兩塊大石頭,石頭上放著斧頭、尖刀等工具。西側立著一根碗口粗的石柱,上面系著一條哈達。

天葬師點著火後,又在牛糞上面灑了些東西,隔著一定的距離,他們看不清楚是什麼,不一會兒工夫,便冒起了青煙。天葬師盤腿坐了下來,搖起了手鼓,念誦了一番經文,掏出骨笛,吹了起來,骨笛是人骨做的號子。

附近山中和周圍天空的鷹鷲,聽到鼓聲和笛聲,便振翅飛來,盤旋在天葬台的上空,有的降落在天葬師周圍,圍作一團,靜靜地等待著。

天葬師見鷹鷲們到了近前,便站起身來,打開了天葬台上的裹尸包,尸體的頭部被彎曲到了膝蓋處,似嬰兒出生時的姿態,喻意是使死者以出生的姿態重新進入下一個輪回。天葬師有條不紊地將尸體展開,使其頭朝西,爬在天葬台上,用石柱上的哈達固定住了尸體的腦袋。

然後,天葬師便拿起了尖刀,在尸體背上,豎三刀,橫三刀,接著便開始肢解,把尸體的肉割成了一個個小塊,又取出了內髒、腸子等等,切成碎塊,處理完畢,天葬師向周圍的鷹鷲揮了揮手。一直很守秩序的鷹鷲們這才紛紛上前,你爭我搶,吃起肉來,不一會兒工夫,便吃得干乾淨淨。據說,這些鷹鷲從不傷害任何動物,藏人稱之為“神鳥”。

天葬師又拿起了斧頭,把卸開的骨頭敲碎,拌上糌粑,捏成小團,再用團塊吸干台上的血水,然後又扔給鷹鷲,直到鷹鷲吃得干乾淨淨,一點不剩,天葬師便開始收拾工具。收拾完,天葬師面無表情地向錢教授他們藏身的地方,冷冷地看了一眼,便扭過頭,開始下山。

索朗占堆一眼也沒有看,坐在一邊的地上,顯得很安靜,似乎在默默地念誦著經文。

紮巴伏在地上,一動不動地盯著遠方,似乎對這一切沒有絲毫的興趣。

梅青只看了一小會兒,便皺著眉頭,用手捏著嗓子,走到了一邊,不敢再看。似是想吐,一直沒吐出來。

錢教授、馬強、傑布三人默然無語,一直看完了整個過程。

馬強沖著索朗占堆喊了一聲:“索朗占堆兄弟,起來吧,走啦。”

索朗占堆默默地站起身來。

眾人背起了各自的背包,開始出發。

梅青一直一言未發,似乎早就憋壞了,一開口便嚷嚷起來:“天啦!西藏怎麼有這種陋習?!太殘酷了!”

索朗占堆冷冷地瞪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道:“你們漢人死了埋到土里,甯肯把無用的皮囊一點點地腐爛,那不是更自私、更殘酷嗎?”


梅青一聽,急了,說道:“你這人怎麼這麼說話?誰說我們漢人土葬了?那是以前,現在早就實行火葬了。你知道什麼呀?你們藏民……”

“梅青,不了解藏民習俗,不要亂說話!”馬強及時地打斷了梅青的話語。梅青這人口無遮攔,他生怕她又說出讓人生氣的話來。

錢教授說道:“小馬說得對,不懂的不要瞎說。我們國家是一個多民族的國家,各民族有各民族的信仰和習俗,黨和國家一貫的政策中,也是很重視尊重各民族的信仰自由和民風民俗,這在整個國家的立法中一直就有明確的體現。”

梅青對錢教授一直十分尊敬,不再多言,不服氣地扭了扭身子,往前急趕幾步,走到了最前面。

傑布和紮巴一直默默地跟在隊伍後面,一言不發。

馬強看了看梅青的背影,笑了笑,不再搭理她,然後,好奇地向錢教授問道:“錢教授,你說,藏民是不是全部實行天葬?為什麼會用這種特別的形式?”

錢教授笑道:“這個問題還是讓傑布回答吧,他能比我解釋得更圓滿。”

傑布聽了錢教授的話,便接過話來,說道:“整個藏區也不全是實行天葬,但天葬是目前最普遍的喪葬儀式,少數地方還有石棺葬、土葬、水葬、干尸葬、壁龕葬、樹葬、火葬、石棺葬等等,在我們阿里地區便能發現好幾種。至于天葬的由來,當然這主要是和藏區的宗教信仰密切相關。根據目前的考古推斷,可能起源于公元7世紀以後,目前整個藏區的主流信仰是佛教,天葬恰恰吻合了佛教布施中的最高境界——舍身,佛經中也有‘舍身飼虎’的故事。人死之後,靈魂離開肉體進入新的輪回,尸體便無所用,將肉身喂鷹,也算是人生的最後一次善舉。”

聽了傑布說完,馬強點了點頭。

錢教授又補充道:“在佛教進入藏區之前,苯教居主流時期,喪葬儀式有許多種,之所以目前天葬成為主流,主要因素是傑布剛才所說過的。另外,從地理環境上來看,藏區氣候寒冷,土地大部分時間被冰得堅硬,難以挖掘,再加上樹木稀少,木棺的取料成了問題,實行天葬不但吻合了宗教教義,而且也是因地制宜,藏民們最能夠接受的一種儀俗。任何一種民族文化的形成,都是長期的,多重因素交融而成。”

馬強“哦”了一聲,笑道:“等我這次再回北京,也成了藏文化專家了。對了,錢教授,你說,這天葬師之前為什麼要點一堆牛糞?”

未等錢教授回答,傑布接過話來:“更准確地說,是點燃桑煙。佛教中的說法是,鋪上五彩路,恭請空行母駕臨天葬台,尸體作為供品,敬獻諸神,以求贖去死者一生中的罪孽,請諸神把他的靈魂帶入天界。”

錢教授笑道:“牛糞可是藏民眼中的寶哇,別說是人喜歡了,就是神也喜歡。既可以做肥料,又可以生火取暖,幫助人們驅除饑餓、寒冷,成了美好和幸福的象征。夢見牛糞,都會被認為是吉祥與好運的征兆。藏醫中還有一種‘龍杜’的獨特的療法,就是將秘制的藏藥撒在點著的牛糞上,待其冒煙,讓病人去聞,可以起到鎮定、安神的作用,效果好得很!”

梅青在隊伍的前面插進話來,笑道:“錢教授,你聞過嗎?”

錢教授說道:“還別說,我還真的聞過!那還是我在阿里工作時……”錢教授又為大家講起了他過去在阿里工作時的一些故事。

一邊說著話,眾人沿著似是而非、崎嶇的山路轉了一個彎,走到了一處山坡前,眼前展現出了一片青翠的草地。一個甩著羊鞭的小女孩,大約有十一、二歲,正悠閑自在地趕著一大群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