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矢很劇烈地咳了好一陣子,他的嘴里因為吃進沙子的緣故,而感到很不舒服.
好想漱漱口……他邊想邊環視了周遭一圈.先前如刺針般毒辣的沙漠烈日已經消失,只剩下一片微暗的漆黑在眼前擴散開來.
(這里是洞窟嗎……?這個洞窟……存在于沙漠底下嗎?為什麼這里沒有遭到沙土掩埋呢?)
呸呸……靜矢用口水將嘴里的沙子吐掉,並動身站起.他的眼睛尚未適應,耳邊只聽見沙子由上方撒落所發出的沙沙聲響……最後這陣聲音也停住了.就聲音的反射加以推算,這個洞窟的頂端似乎相當高.又因沙子與他一同掉落至此,沙子才能夠發揮出護墊的功能……
靜矢在黑暗中,邊伸手摸索邊往前走,突然,他發現身旁傳來第二者的氣息.他瞪大雙眼一看,在一種宛如玻璃般堅硬冰冷的材質的另一側……浮現出一道雪白模糊的人類身影.銀自色的頭發,端整的容貌,光芒耀眼的塞麗裸體……雙手如同埃及木乃伊一般交錯于胸前,佇立于靜矢眼前.
"露夏娜?"靜矢大吃一驚,往後倒退了好幾步.少女緊閉雙眼,佇立在這個玻璃圓筒當中.在他的雙眼習慣這片黑暗之後,隨即看見同樣款式的圓筒綿延不絕地一字排開.其中有些圓筒里面有人,有些則空無一物.
"這……這里到底是什麼地方?簡直像是一個玻璃圓筒所構成的森林嘛……"
"這里是WOMB."
背後傳來露夏娜的聲音,靜矢旋即回頭望去.只見露夏娜從玻璃圓筒之間的空隙緩步而出.
"子宮?"
"也就是將受精卵制作成人類的工廠.利用電腦管控取代原本控制成長激素份量的遺傳基因時鍾,在每個成長階段注入所需份量,使受精卵只需花上將近一年時間,即可變為成年人的模樣.像這樣的工廠遍布于全日本各地,我也是其中一間工廠的產物."
露夏娜只手所觸摸的玻璃圓筒當中……裝著一名黑發少女……修拉.雖可清楚看見她那赤裸的身體上,布滿了許多彈孔.不過這些彈孔都已長出一層薄薄的皮膚,並有肉芽微微隆起"表示其傷勢正逐漸得到治療.靜矢相當訝異,不禁睜大了雙眼.
"修拉?她還活著嗎?"
"傷勢正逐漸好轉中.人類所受的傷,只要將傷口黏住,大概經過一天時間便會自動愈合.之所以陷入死亡狀態,不是出自血管受損所造成的血液流失,就是腦部因為受傷而無法再控制身體機能所致.但是在WOMB當中,只要控制成長激素的調合,便可修複受傷的部位,其中當然也包括腦神經細胞在內……為了達成這個目的,我必須回到我原本存在的時代才行."
"你存在的時代?……露夏娜,這里到底是什麼地方?就地形看來,這里實在很像是我的故鄉……不過卻又截然不同."
"一點都沒錯,這里正是佛生山……也就是你的故鄉."
露夏娜伸手撥開頭發,並盤腿沉穩地坐在裝著修拉軀體的玻璃圓筒前面.
"只不過……是未來一萬年後的佛生山."
"一萬年?"
靜矢無法馬上相信露夏娜所說的這番話.他先掏了掏右耳,緊接著又挖了挖左耳,只是這樣依然無法理解,他又用雙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頰,
"你說……這里是未來?意思就是我跨越了時間?難不成班長之前告訴我,關于什麼時空連續體的胡扯瞎說是確有其事的嗎?不對不對,先等一下……我還是覺得不可能有這回事!如果你真是來自未來的話,為何要動手攻擊過去?若過去的人死了,不是會引發所謂的時間吊詭現象,進一步導致未來的人類全部滅絕嗎?
你聽過富士樹海這個地方嗎?"
"你是指青木原樹海嗎?那個自殺盛地?"
"在過去只能依靠指南針來確定自己所在位置的時代……那里或許真是所謂的自殺盛地吧.該處因為有鐵質含量較多的熔岩,所以會導致指南針失效.然而到了你們這個時代,由于已發明出攜帶式GPS,所以根本不會在一座區區樹海里面迷路.時間也一樣……因著絕對軸的發明問世,使得人類能夠針對過去與未來的所有時間軸,進行相對比較與管理掌控.在這個四次元的時空連續體當中,只有一項物體不會受到任何變動的影響……此物名為'四次元回轉儀’,而DAIMON就在那里."
"大門?你是指大門軍造嗎?……不對,你說的應該是片假名吧?"
"它既是大門軍造,又不是大門軍造.它不但擁有他的一切人格相關檔案資料,同時也利用BEGAME等網路系統,獲得數億名人類所提供的知識及虛擬人格檔案資料……簡言之,它是一個集數億人之智慧于一身的存在.數學家拉普拉斯,提出了一個名為'拉普拉斯之惡魔’的概念.他認為只要知悉存在于宇宙當中所有物質的位置及動能,便可正確預測出未來的演變.而四次元回轉儀的開發,正是以此一假設為基本原則.據說直到你們所存在的時代再往後推兩千年,這項儀器才正式宣告完成.DAIMON則藏身于四次元回轉儀當中,展開修正過去的行動……為了人類的未來,必須有人能夠掌控整個時空環境,並修正時空的流向才行,我們是為此才動手破壞過去.我們並不是為了毀滅過去,而是為了不讓未來遭到毀滅.臨
露夏娜以她那纖細雪白的手指,指向工整並列于子宮內的圓筒.
"你知道為什麼我們全都是女性……以及我們為什麼需要子宮嗎?答案是因為你們男性將于千年之後徹底滅亡."
"滅亡?你是指地球上……再也找不到半個男人嗎?"
"這是早在三億年前,使已經決定好的命運.地球上的生命體,總是藉著執行新陳代謝機能,來避免所有生命全數遭到絕滅.無法衍生出新生命的極相林,因森林大火而燃燒殆盡,化為能夠接收陽光照射的原野……從此造就出全新的生態系統,並引發競爭,使更加強韌的生命體獲得進化的資格.這就跟恐龍滅亡的道理一模一樣……它們雖透過巨大化來迎接進化的極盛期,但同時也導致它們的成長過程,需要花費更多時間及能量方可完成,進而注定它們與小型哺乳類展開生存競爭時,最後必然敗北的命運……鸚鵡螺也曾經盛極一時,最後卻因為遺傳基因異常所造成的螺貝數量越來越多,最後終至滅亡.正如人類因自殺遺傳基因所設定的細胞預定死亡機制,而注定面對年老衰亡的命運一般,生命體本身也存在著如同新陳代謝機能的'Programdoesbeseedeath’……也就是名為'種族預定死亡’的機制.無論再怎麼透過環境變化或遺傳基因變化等方式設法保護,有些物種最後仍舊免不了步上滅亡.而哺乳類正是其中之一……從你們的時代往後推算,經過短短千年時光之後,所有哺乳類都失去了Y染色體.也就是說,'男性’將從地球表面徹底消失."
露夏娜淡淡地述說著可怕的滅絕物語.靜矢則屏住呼吸,聽著這個難以置信的未來故事.
"三億年前,有一個名為SRY的遺傳基因,鑽入哺乳類所擁有的一對染色體其中一邊,使其形成了Y染色體……而保留原狀的另一邊則化為X染色體.性染色體于焉形成,進而衍生出不同的性別……男性為XY,女性則為XX."
"我在國中所上的健康教育課,有教過這方面的知識.精子里面含有X或Y染色體,如果由X染色體受精的話,就會生出女孩子;而由Y染色體受精的話,便會生出男孩子……沒錯吧?"
"而男孩子的出生數比女孩子多……這你也知道嗎?"
"我記得我所學到的是說……因為男性的身體機能較為虛弱,所以男女的出生數比例約為一百五十比一百,對嗎?"
"因為身體機能虛弱……這只是結果論.答案是因為帶著Y染色體的精子,比帶著X染色體的精子還要輕,運動力較強,便造成了受精機率較高的結果.在你那個時代……Y染色體的大小只有X染色體的三分之一,這表示在三億年前與X染色體原為同源染色體的Y染色體,如今正逐漸缺損並縮短.不論是男是女,其'設計圖’當中都含有X染色體,SRY則負責啟動藏于這張設計圖當中的'男性專用設計圖’……這就是Y染色體所扮演的唯一角色.至于其他部分,會因制造精子時所進行的分裂過程當中,與X染色體產生※對合現象之時遭到削減.因此根據計算,預計在一千萬年之後,整條Y染色體將會完全被削除殆盡."(譯駐:同源染色體減數分裂初期的配對狀態.)
"這意味著……哺乳類的雄性將完全消失?"
"沒錯,只是凡事並不會完全按照預測一樣發生.SRY位于Y染色體的短腕末端附近,而旁邊則有一個亦存在于X染色體里面,名為PAR的領域.當這個領域與X染色體產生對合現象之時,位于旁邊的SRY會受到影響而被彈開,導致精子所夾帶的Y染色體當中,不含SRY這個遺傳基因……此一現象突然頻繁地發生于人類世界當中."
"你說在Y染色體當中,不含SRY……?換言之,即便受精也不會形成男性?"
"沒錯,在短短期間內,這世上便只剩下XX及XO的女性存在.所以我們才會只有女性而已.透過基因遺傳工程利用卵子制造出擬似精子的技術,早在你們那個時代就已經開發完成了.我們乃是眼前的這個系統,利用人工受精使卵子與擬似精子結合在一起,然後再將受精卵放入這些子宮當中,得到精卵結合後成長所需的養分及要素,而生產出來的成年人."
"以人工手段……來制造人類?"
"由于缺乏男性,無法進行自然生育過程,所以除此之外已別無他法可用.至于其他哺乳類,則是以保留DNA的形態加以保存……因為子宮的總數並沒有多到還可以用來生產其他的哺乳類﹒而且為了維持子宮的運作,我們也必須花費龐大的資源及能源.目前,地球上的總人口數為五十萬……已經減少到與人類創世時代同樣的數量.而且我們,頂多也只能維持住這個數量.明明只要有男性的存在,那麼即便不依靠科學文明,理當也可以輕易增加的人類數量,換成由人工子宮取代的話,其中將有半數以上的受精卵無法完成培育程序,就此灰飛煙滅.空無一物的子宮,就是失敗的代表……只不過拜這次失敗所賜,修拉也才能夠得到治療就是了."
露夏娜將額頭貼在子宮上,凝視著置于內部的修拉.
"雅=修拉與我出自同一制造單位.當人口減少之際,這間工廠便會定期取出事先冷凍保存的卵子,使其與卵子制造而成的擬似精子完成受精動作,再挑選出確定成功受精的卵子,一顆顆移殖進子宮當中.我與修拉乃是在同一個時期,于同一間工廠當中出生……這就是所謂出自同一制造單位的意思."
"我記得我在國小放暑假時,也做過類似的事情.就是在脫脂綿上面撒下牽牛花的種子﹒等種子發芽之後再移植到盆栽里面……只是,這跟你們對過去的人類發動攻擊一事,又有何關聯呢?"
"'男人很虛弱’……你剛才說過這一句話,對吧?"
"嗯.
沒錯,男人太過虛弱了.不管是生理層面,或是精神層面……相傳在你們那個時代,八成已出現相關征兆.並不是女性變強,而是男性變弱.如果和平的時代一直持續下去,男性就會越變越弱.因為女性將不會嫁給強悍的男性,只會選擇與能夠任憑己意控制的軟弱男性結婚,並留下一大堆軟弱的子孫."
"是……這樣子嗎?"
"這是DAIMON所說.它為了只讓強韌優越的男性遺傳基因得以保留下來,而想到一個方法,便是施加'進化的選擇壓力’.這項超越時間的研究,花費了數千年的光陰……而在這段期間,我們女性設法存活下來的理由,就只是為了繼續推進這項研究.若我們無法再次挽回男性的存續能力,那麼缺乏科學文明便無法增加的生命體,便會因為過于脆弱,遲早自取滅亡.DAIMON就這麼利用卵子及擬似精子,持續制造出女性……最後總算利用重力特異點,成功地打開了時空閘門."
"那就是出現在佛生山的……?"
"是的,就最終結果而言,佛生山乃是最穩定的時空閘門出口.時空閘門是個既漫長且不穩定的存在.在研究過程中,像是穿越時空閘門的人再也沒有回來,或是在穿越時空間門的途中,被關閉的時空閘門絞成碎片等意外狀況,根本已多到司空見慣的程度.就連我墜入佛生唧池塘的那個時候……也是抱著必死的覺悟,自願報名參加這項實驗.
所以你們是在這項實驗成功之後,才正式發動攻擊啰……"
"沒錯,出現在佛生山的時空閘門,其實非常非常狹窄.DAIMON原本的計劃,是傳送巨大航空母艦來此,同時對全世界展開攻擊.可是當時僅限大小與人類差不多的物體,能夠成功從未來傳送至過去……因此才開發出機甲衣,讓我們著裝並發動攻擊.只靠我們這支小隊,並無法攻擊全世界,又考量到日本是個島國,剛好處于東西兩大勢力圈的中央地帶,其他各國也為了爭奪日本的所有權而互相出手牽制,比較不容易受到來自其他國家的干涉力,因此才決定將日本設定為首要攻擊目標."
"首要……意思就是還有下一波攻勢啰?"
"這需要先擴大時空閘門的規模才行.然而就如同鑽通一條隧道時,是由兩側同時開挖推進,最後于中間地帶連通一般,如果能夠在過去及未來兩個時空點,分別開啟時空閘門的話,就可以形成一道規模更加巨大的時空閘門.DAIMON選擇富士山,做為引發比佛生山隕石坑更強大重力異常現象之地點.在這三年當中,我的部下們則是一邊對人類執行'選擇’,'挑選出強韌的Y染色體’之行動,一邊制造炸毀富士山所需用的裝置."
"炸毀富士山?如此一來……就能讓你所說的什麼戰斗航空母艦,飛越到我那個時代嗎?"
"根據DAIMON的計算,理當可以形成一道大小足以容納航空母艦通過的時空間門."
"然後就要同時攻擊全世界各地?"
"DAIMON藏身于四次元回轉儀里面.當過去產生改變,我們會因為存活于相對來自過去的時空潮流當中,而無法察覺到過去的變化,唯有生存于絕對時空軸之中的DAIMON,能夠偵測到變化.DAIMON並未中止'再選擇’計劃,就表示它認為只給日本如此輕微的教訓,還不足以讓強韌的Y染色體存留至一萬年後的未來……這就是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露夏娜雖然語氣平淡地敘述著這件事,但靜矢卻感受到一股宛如被毒蛇鎖定的恐懼,冷汗不停自赤裸的背部冒出.
"意思就是……在成功改變未來之前,將不會停止攻擊行動嗎?"
"如果現在這個未來,實際上並未產生任何改變的話……DAIMON是基于非常高度的計算結果,對過去進行干涉.對擁有數億人智慧的它,此舉簡直易如反掌……不過意外的是,人類並不會如此輕易便有所轉變.這一點實在很可惜,所以……"
"你們是為了改變未來,才動手攻擊過去?"
"沒錯,正如同鍛煉鋼鐵一般,我們攻擊過去的人類,只留下真正強悍的男人……相信他們的Y染色體必定也具備著強韌的生命力.我們這樣做,就是為了讓Y染色體得以存留至一萬年後的未來.而吳羽靜矢……你徹底發揮出生命力及智慧,一直活到現在.我很欣賞你……"
裝著修拉的子宮,突然開始發出金黃色的光芒.
"這表示……療程即將完成.真是太好了……"
受到金黃色光芒照亮的露夏娜,側臉看起來十分溫柔.靜矢為此感到訝異.
"果然……"
"咦?"
露夏娜轉臉面對靜矢,靜矢有點遲疑地開口詢問.
"你們果然……還是擁有心靈,對吧?是因為不管你們究竟經由何種方法被制造出來,還是跟我們一樣同為人類的緣故嗎……?"
"心靈……"
露夏娜露出平穩的眼神,伸手抵住自己的胸口.
"我不曉得,我們在心靈尚未成熟的狀態下,便已完成成長過程……如果我們真有心靈的話,根本承受不住死亡所帶來的恐懼感.更何況要我們在面對種族的全體死亡,也就是步向滅絕的恐懼狀況下,繼續存活于這世上……簡直更不可能辦到."
"但這些都只是那個叫DAIMON的說辭而已吧?只要看BEGATOPIA就可得知……不管擁有再怎麼崇高的理想,心中抱持著'就讓我來支配你們這群愚民,引導你們走向更好的方向吧.你們什麼都不用去思考也無妨喔.’這種想法的家伙,只不過是個不入流!的獨裁者罷了!"
"我也這麼認為……與你接觸之後,我產生了這種念頭.當我心中打算怎麼做:有什麼感覺之時,這些感受與想法一旦遭到他人否定,就會讓我覺得非常火大……"
"火大……?"
靜矢對于這個不像是露夏娜會使用的,聽起來有點粗俗的用字遣詞,感到有點不太對勁.
"對了,我就是覺得很火大.我對于自己想救與我出自同一制作單位的個體……想救修拉一命的想法,被視為違反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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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遭到否定一事,感到十分火大.我是一名戰士,自然可以接受有人對我下達命令.不過,任何人都不允許對我的心靈下達命令……吳羽靜矢,我就是在觀察你的過程中,逐漸產生了這樣的想法.因此我才會決定聽從我的心靈對我自己所下達的命令,因為我也想要拯救人類.而我也確實開始對DAIMON的做法產生懷疑……懷疑若照他所言而行,是否真能拯救人類.在修拉死亡之時,我很明確地認同了我心中這個疑問."
露夏娜凝視著靜矢的雙眼,開始述說另一件事:
"由你們所生存的時代,再往前回溯至一千五百年前……有一名叫做神造的男性,在偶然情況下,經由佛生山的時空間門來到這間子宮工廠.因為當時的時空閘門還很不穩定,並不曉得會連接至過去的哪個時代.
神造?這名字我好像在哪聽過……"
"這名男子將WOMB誤認為'竹林’,並從閃耀著金黃色光芒的竹子當中,帶走當時還只是個小女孩的修拉."
"這段描述……似乎也有點印象……"
"因著在WOMB內接受人工施打的成長激素,使修拉的成長速度比一般人類的子女還要快上許多.不過也由于她被帶離子宮,導致其成長過程所需時間,比留在未來的我們更加漫長……而在這段期間,修拉的'心靈’卻獲得了成長.到了滿月之夜,達到最大值的潮汐引力,讓原本不穩定的時空間門,勉強開啟到足以容納人類通過的大小,于是早已完成成長過程的我們,便動身前往迎接修拉回來."
"為何要等到她的心靈成長之後,才去迎接她呢?既然你們能夠追溯時光,那只要回到修拉剛被帶走的時間點將她接回,修拉不是就沒機會得到足以讓心靈成長的時間了嗎?"
"時空間門會讓時空連續體如同鋼筋一般串連在一起.當時空閘門開啟連接的期間……也就是時空閘門由出現至消失的期間,在時空閘門兩側的時間,將會以一模一樣的速度流逝.因此,我們為了前往過去帶修拉回來,而開始作准備的這段期間,身處過去的修拉,也度過了同樣長度的時光.但是當我第一次遇見你之時,由于時空閘門在那之後隨即消失,因此在面臨到大破壞那一天的來臨之前,你又度過了六年光陰,但于我而言,從遇見你至大破壞發生,也只經過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而已.至于迎接修拉回歸的任務,是在完成大破壞行動之後才動身執行.不過自從大破壞之日直到今天為止,因為時空閘門的連接,而使得這一側與那一側的時間流逝速度完全相同……這就是目前的狀況."
聽見露夏娜這一番敘述,靜矢也跟著回想起第一次遇見她之時的情景.小學二年級,初夏的某一天,為了試膽而造訪佛生山的平池池畔……滿月的光芒,化為千萬道耀眼細絲,灑落在浪花起伏的水面上.以及將銀白色衣服掛在樹枝上,宛如水之妖精般在池中游泳的露夏娜白皙的身體……
靜矢頓時變得滿臉通紅二支到他臉部變化的牽引,露夏娜冷酷的面貌上也跟著掠過一絲疑惑:
"你……你干嘛提升你臉部皮下血管的血流量啊!"
"呃……沒什麼,你不用在意."'
其實最在意的,就是靜矢本身……露夏娜干咳了一下,重新把話題拉回來:
"我……我們並沒有所謂……'游玩’的概念.機械總是為了某種目的而被制造出來……我們也一樣,是為了達成目的,才被DAIMON制作出來.所以,或許是我只是想要在DAIMON目不可及之處……'玩耍一番’罷了.修拉雖然沒有特別意識到,但她偶爾也會玩耍一番.例如她會在戰斗中,做出類似貓捉老鼠的舉動……"露夏娜一邊回避與靜矢產生眼神交會,一邊繼續說明.
"修拉之所以具有'玩耍’的概念……乃是因為我們將她帶回未來之後,雖然由DAIMON重新設定了她的腦部記憶,不過先前在'家庭’當中獲得成長的'心靈記憶’,卻依舊殘存于她心海深處所致.無論面對任何事,不是采取反抗態度,就是會顯得格外急躁……那是一種宛如傲慢的心態,同時又像是你們人類展現給她看的'撒嬌’舉動.修拉在我們當中是極為異端的存在.她的戰斗能力雖然十分高強,不過在服從能力等其他方面,卻堪稱是最為低劣的存在.而她所具備的人類心靈,或許也對我造成了影響.我曾試圖糾正修拉的個性,不過到頭來,人類大概還是只能順從身為人類的本能而行吧."
"我想起來了!這不就是'竹取物語’嗎!"
靜矢不自覺地轉眼望向WOMB當中的修拉.白皙的肌膚,修長的黑發,美麗的容貌……在在都讓他回想起故事書里面的插畫圖案.
"如果是那個時代,即便缺少戰斗航空母艦,光靠我們'戰姬’便足以面對全世界,不過遺憾的是連接至該時代的時空閘門,實在太過不穩定.縱然如此,我們還是得去帶修拉回到未來,所以當時我也是抱著必死的覺悟,動身前往迎接.當時修拉雖然還很年幼,不過腦中卻存有許多由WOMB所輸入的各式各樣資料,一旦解開了記憶封印,她將很有可能把足以改變過去的諸多知識,傳遞給當時的人們知曉.
一片音樂錄音帶在經過數次重覆錄音之後,不但音質會明顯產生劣化的現相,甚至連消除效果都會變弱,導致先前所錄的音效殘留于磁帶上了,然而針對偶然被帶往過去,個性轉變成不適任'戰姬’的修拉,你們居然只對她進行洗腦的動作,就重新再加以利用?"
"看見這片沙漠,你應該就能夠理解……這可不僅僅是少子化的問題而已!因為有能力工作的人類通通不見了,整個文明世界的規模當然會跟著逐漸縮小.開設工廠及管理工廠的人類都不斷減少,相對使工廠所制造出來的人類變得更加貴重,自然不可能如此輕易地視為廢棄物處理掉."
WOMB當中的修拉,眼瞼微微抽動了幾下."哦……"露夏娜仔細端詳著她的臉.
"看樣子,她的傷勢即將修理完畢了.等她傷口完全複原之後,我該怎麼辦呢……DAIMON肯定不會原諒違反命令的我,我八成會被他抓去洗腦吧."
"洗腦?真的只有這樣而已嗎……?像大門那種獨裁者,我總覺得它會不惜公開處決你"以收殺雞儆猴之效……"
"吳羽靜矢,你要知道一件事,制作任何物品都需要材料及能源.不過我們的數量實在不足,不管是維持這間工廠也好,或是采掘送至這間工廠的原物料也罷,我們的人手都相當缺乏.而我知道,二十世紀也曾經發生過同樣的狀況……"
露夏娜邊凝視著玻璃圓筒當中的修拉,邊繼續開口述說:"十九世紀,法國的朱摩等娃娃工房,曾制作過高級的陶瓷娃娃.這些娃娃在制造過程中,被視為十分完美的藝術品,而且只有品質極為精良的成品才能獲得青睞,其他瑕疵品則一概遭到棄置……不過後來因為與德國制的廉價陶瓷娃娃展開價格競爭,結果導致這些娃娃工房再也無法浪費任何手工與材料,甚至連以往那些遭到淘汰的不良品娃娃,也都被拿出來再利用,開始于市面上流通販售.我們就跟這些陶瓷娃娃一樣……想要利用WOMB制造出一名人類,需要耗費莫大的能源,生產效率又很低.因此它自然無法任意浪費掉好不容易才制造完成的貴重人類……特別是像我這種被它賜予成為'戰姬’資質的人類."
"被它賜予資質?"
"就如同工蜂與女王蜂之間的關系,所以修拉也再次遭到它利用.此外,DAIMON是在四次元回轉儀當中,支配管控著時間與曆史.為了讓DAIMON誕生在這個世界上,需要'大門軍造之誕生’,'大門軍造之意識數位化及大量複制’,以及最重要的'大門軍造之死’等三大要素的配合.如今回想起來……DAIMON就是為此,才會在大門軍造遭受多國聯軍攻擊而身亡的瞬間來臨之前,都不允許我們對BEGATOPIA展開攻擊.而我們未針對修拉度過成長期的第七世紀展開攻擊,部分是肇因于時空閘門的不穩定性,不過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因為曆史相關資料過少,導致DAIMON也無法預測采取攻擊之後,會造成未來產生何種變化,所以它才未對我們下達攻擊指令吧.一"原來如此……大門軍造透過BEGAME,得到了數億人的知識情報……利用還龐大的情報,使他能夠模擬地球上全人類的動向,並且預測未來局勢的發展……就如同'拉普拉斯的惡魔’一樣.換句話說,DAIMON並無法操控BEGAME設置之前的曆史事實."
"而當'大門軍造之死’與'啟動DAIMON補足系統漏洞’等動作完成之時……BEGATOPIA將立即一口氣派出所有量產型機甲巨兵,為'再選擇’作戰畫下句點.身為戰姬的我們,則動手開啟設置于富士山的時空間門,將戰斗航空母艦送至你們所生存的那個時代."
"如此一來,全世界都將完全處于DAIMON的控制之下,對吧?"
露夏娜並未點頭,取而代之的是她緩緩抬起頭來.此時,沙子再度自洞窟頂端沙沙地掉落至地面.
"所謂的流沙,可能會讓你聯想到無底沼澤,但其實流沙地的深度頂多也只有一,兩公尺深而已.在流沙地的底部,存在著通往子宮工廠的入口……我明明已從內部將入口鎖上,但似乎有什麼東西試圖要將入口撬開呢……"
此話引得靜矢也猛然抬頭觀望.嘩啦一聲,大量沙粒一口氣流泄而下.太陽光由入口射進洞窟里,使周遭頓時為之一亮.赫見多達十架的合成獸,佇立于光芒之中.露夏娜歎了口氣,伸手撥開前額的頭發."好啦……'拖延時間’的手法也已用盡.光是一架合成獸,就已經夠難應付了……再加上我的機甲衣幾乎喪失所有功能.該如何是好呢……"
"你要放棄抵抗嗎?"
"你應該不會放棄吧,吳羽靜矢.為了活下去,你現在仍然努力思考著某種對策,不是嗎?"
"要是你過度期待我的話,對我只會造成莫大壓力啊."
"不,我現在也在思考;這就是所謂的人類,在迎接死亡的瞬間,仍舊會全力思考保命的方法,這正是人類的本能……在觀察過你及你所生存的時代……那個人類還能以人類的身分活著之時代的人們之後,我也學會了這項本能."
露夏娜輕輕按下裝有修拉的子宮之按鈕,玻璃圓筒隨即往上升起,圓筒內部的液體頓時流泄一地.看樣子她是按下了緊急停止裝置的啟動鈕.靜矢急忙抱住因為失去液體浮力的支撐,而軟弱無力地朝地面倒下的修拉,一旁的露夏娜則緩緩張開羽翼.其中一片已經被折斷,無法發揮原有功能,所以她只將另一片完好如初的羽翼張開于陽光之中.她的背影輪廓,也緩緩融入光芒之中.
"在觀察過你們所生存的時代之後……就使我不禁將我們視為生命根源加以崇拜的這些子宮……看成一座座的墳墓.一座座葬送人類未來的……玻璃棺木……"合成獸一起襲向露夏娜,靜矢抱起修拉,對露夏娜大叫:
"露夏娜,你毫無勝算可言啊!在這種狀況下﹒逃跑才是上上之策!"
"這就是你想出來的作戰嗎?其實也不錯……不過,我有另一個可行的作戰.WOMB相當貴重……所以它們的程式早已設定它們不准執行破壞WOMB的行動,或者于WOMB之中及周邊,動用飛彈等沖擊力道較為強大的武器展開攻擊.而這就給了我們可乘之機……"
露夏娜將還能使用的單邊羽翼卷成圓碟式天線的模樣.生長于羽翼上的每一根銀白色羽毛,都如同鏡子一般反射著陽光.
"太陽光平均一分鍾可以提供2卡路里的熱量給每平方公分的面積.也就是說,可使存在于一平方公分大小面積上的一公克水之水溫,在一分鍾之內提高2度.將射進邊長十公分正方形內的陽光集中至邊長一公分正方形當中,能使溫度提升200度,再集中至邊長一公厘正方形里面的話,則可爆增至2萬度……這是極單純的計算問題."
透過微妙的計算,露夏娜將陽光集中于一個焦點上.光芒如同夾帶高溫的鑽孔一般,貫穿了其中一架合成獸的胸部.其他數架合成獸見狀,急忙將遭到破壞的合成獸送出洞窟頂端的外側.正如露夏娜所言,它們似乎不允許這架合成獸在工廠內部爆炸.遠方傳來一陣爆炸聲響.
"干得好,露夏娜!你就趁勢將其他家伙也……"
靜矢很高興地出聲鼓勵,露夏娜也有此意,並打算繼續瞄准下一架合成獸……但在這個時候,合成獸的黑色巨軀突然失去蹤影.靜矢不禁揉了揉白己的雙眼.
"消……消失了?它們逃走了嗎?"
"不是."
露夏娜閉起雙眼回答,此時她微微張開她的薄唇,持續做出很細微的振動.看來她正在發出超音波來擊打目標物,以偵測出目標的正確位置……這是與蝙蝠及海豚一模一樣的回音定位能力.
"它們還在工廠里.它們只是啟動了光線曲折隱形模式,全身化為透明,讓我們只能看見它背後的風景罷了."
"既然還在工廠里,那你應該還是能攻擊它們吧?"
"既然光線會產生曲折,使我們只能看見背景……就表示我所擊發的光束也會遭到曲折,直接偏離至它們的背後.包括光線在內,任何使用電磁波的攻擊,都無法對它造成傷害."
露夏娜收起羽翼,靜矢也感受到不見蹤影的敵人緩緩逼近所造成的"空氣流動".
"接下來該如何應對呢,露夏娜?你有想到什麼好方法嗎?"
"接下來……就采用你剛剛提出的作戰吧,這樣才算公平."
露夏娜輕靈地轉身背對敵人,從靜矢手中接過修拉,並以極快的速度飛奔離去.
"換句話說……快點逃吧,吳羽靜矢!
結果還是得逃命啊……?"
靜矢也穿過玻璃圓筒之間的空隙,開始奔跑起來.或許是由于突然中斷修複過程並排出子宮外部的緣故﹒導致修拉至今尚未恢複意識.露夏娜選擇狹窄或頂端較低矮之處做為逃亡路線.導致受限于'不可破壞子宮’此一程式命令的合成獸們,無法勉強穿越這些地形來追上他們,雙方之間的距離也因而逐漸拉開.
過了一段時間,靜矢等人總算逃至工廠外面.原以為位于地底下的子宮工廠,實際上乃是建設在一道斜坡上,其中似乎有將近一半的面積,已被掩埋于沙土下方.
即便號稱貴重的工廠已遭到沙土掩埋,卻也沒有任何人前來開挖……這大概是因為工廠內部並沒有任何管理人員,一切都交由機械進行管控所致吧.
"透過完全機械化來造育人類,應該算是……沒有愛情的行為吧?就像我也是……在知道愛情之前,甚至都沒能察覺到這種制造過程,並不帶著任何愛情."
露夏娜就這麼抱著修拉,緩緩走向保持著原狀的佛生山湖畔,靜矢也隨後追上她.
合成獸並未現身,露夏娜讓自己身上的一部分機甲衣變回布料,並撕成長條狀纏繞在修拉的身上.當記憶形狀纖維一卷住修拉的裸體,雖然因布料的表面積較小,頂多只留有內衣褲大小的面積,但還是勉強變成了機甲衣的形狀.
"形狀記憶纖維,會讀取我們每一名戰姬的個人情報,並改變外形,轉換成最適合該名人物的機甲衣.雖然面積不大,但至少聊勝于無……醒來吧,修拉."
露夏娜用手掬起湖水,往修拉的臉上潑去.
"……什麼?碧=露夏娜?"
修拉一睜開雙眼,隨即臉色蒼白地從地上起身,往後退開數步.
"你是為了解決任務執行失敗的我而來嗎!對吧!我沒說錯吧!你就是這種家伙,一個既殘忍又冷酷且個性糟到極點的瘋婆子!不對,先等一下.我取消我剛剛說的那些話,以目前狀況而言,向你道歉似乎是比較妥善一點的方案.像你這種對自己力量感到驕傲自大的人,反而比較容易視心情好壞來采取行動,所以只要能設法討你歡心,說不定你就不會再對我生氣了……"
"你還真是被她批評到體無完膚呢,露夏娜."
靜矢有點傻眼地看著露夏娜,露夏娜則輕哼了一聲,神情和緩地露出微笑.
"看樣子,我那個制造單位似乎造出了許多不良品.在今天之前,我原本一直以為只有修拉是不良品,不過……"
"你說誰是不良品啊!……嗯?站在那邊那個人!我記得你不就是由露夏娜標上'記號’的……'吳羽靜矢’嗎?"
修拉指著靜矢,眼睛眨個不停."為什麼你沒有被露夏娜殺死?露夏娜,你果真特別恩待這名少年,進而違抗了,女性委員會的命令嗎?"
"女性委員會乃是隸屬于DAIMON的機關.因為DAIMON無法離開四次元回轉儀,便交由她們代為轉達及執行自己的意志……她們又被稱為巫女."
由于露夏娜很親切地向靜矢進行說明,導致修拉越來越搞不清楚狀況.就在這個時候,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便緊張地抓住靜矢的雙肩.
"對,對了!剛剛因為腦筋一片空白,害我一時忘記問……那只眼鏡猴現況如何?"
"如果你是指輪人的話,他平安無事,目前在佛生山的湖畔等我."
聽到靜矢的回答,修拉不自覺地撫著胸口.她臉上的神情原本相當嚴肅尖銳,不過靜矢確實看見她那上吊的雙眼,瞬間變得較為和緩,且泛著些許淚光.
"這……這樣啊.不過……其實他的死活,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就是了.只是話又說回來,我壓根兒沒料到還有人能修複我所受的嚴重傷勢……"
"因為這里是我們所生存的未來,你的傷勢則是在WOMB當中得到修複."
面對理所當然地開口回答的露夏娜,修拉相當驚訝地瞪大雙眼.
"佛生山的時空閘門應該已由絲瓦蒂加以封印,你這樣擅自開啟封印,豈不是等于違反命令……
修拉,你不也是主動放棄任務,挺身保護了'男性’嗎?那個被你稱做眼鏡猴的'男性’……"
"我我我我我!我才沒有主動挺身保護那種家伙咧!"
修拉的白皙面容頓時泛紅﹒講話也跟著結結巴巴起來.隨後她又像是遷怒一般,怒目瞪視著看到目瞪口呆的靜矢.
"你干嘛露出一副笑咪咪的表情看著我?小心我宰了你喔!"
"啊……沒有啦……姑且先將'小心我宰了你喔’這句話撇開不談,看到你剛剛的表現,會讓我覺得原來你也只是個普通女孩子呢……"
"這……這這這這這這!"
修拉的思緒完全陷入混亂,眼神四處飄移不定.露夏娜則是以平穩的目光,側目凝視著思緒混亂的她.
"'男’與'女’原為成雙成對的存在.而自起初便失去'另一半’的我們,大概也跟著缺少了心靈吧.男人能將心靈賜予女人,女人也能將心靈賜予男人……這種關系或許可稱之為'愛’.男人與女人一同培育'愛情’,'愛情’則能孕育出生命.假設人類正因生命力的喪失而一步步走向滅亡,那麼這樣的結果,也正是因為人類缺乏能夠付出給自己以外之他人的'愛’所造成,不是嗎……?
這……露夏娜,你實在太不像話了!你到底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啊!誰誰誰……誰會有愛這種玩意兒!"
"如此一來,就表示領導我們的DAIMON之做法根本就不正確.至少我已經無法再贊同DAIMON的理念.事不宜遲……我非得設法阻止戰斗航空母艦的出動不可!"
'你說……無法贊同我?’
聽見一陣低沉的聲音傳來,露夏娜訝異地轉身望向背後.雖然沙漠中空無一物,不過沙地上卻留有數個腳印.來者為隱藏起身影的合成獸,不過它所發出的聲音,卻是大門軍造本人之聲.
"DAIMON!"
露夏娜抬頭仰望著什麼也看不見的空間.照理來說,她應該很清楚合成獸的所在位置……然而在靜矢眼中,她的身影看起來就宛如在荒野里與天神對談的預言者一樣.不見蹤影,全知全能的神……那正是DAIMON所代表的身分.靜矢心想:它是個不具有特定外觀,分散居住于網際網路之中的完全存在體.也是個能夠無限複制及儲存備份,具有群體特性的生命體……不對,它早已不再是個生命體.如果它是一個不具備生命跡象的高度知性體,那麼換句話說,它不就等于是天神嗎……?
'靜矢,你剛才是不是認為我……宛如天神一樣呢?’"這!你怎麼知道……!"
靜矢感到十分困惑,大門則發出笑聲:
'因為你的資料也已儲存在我里面,只要利用資料進行模擬,我甚至能夠分毫不差地預測出你接下來即將采取的行動.此乃拜名為'拉普拉斯之惡魔’之概念所賜.而你現在心中出現了這樣的想法:"既無法用光線攻擊它,而我方目前又毫無戰力可言.難道沒有什麼其他可以助我們逃過一劫的方法了嗎?心奈在對KOKOTAN進行強化改裝時,並未再留下任何缺失或弱點了嗎?合成獸的弱點究竟在哪里?"……只是很遺憾的,合成獸已經沒有弱點了.’
"嘖……"
靜矢不禁皺起眉頭,大門又繼續說道:
'緊接著你會這麼想:"自己腦中所想的事物全都被它搶先一步預知,感覺實在不怎麼好.這家伙對我的了解,究竟深入到何種程度?即便它說是透過資料得知,但我待在BEGATOPIA的期間並不算太長,只憑藉著那麼一點資料,它真有辦法百分之百預測到我的行動及想法嗎?"……的確沒錯,關于你的資料確實很少,不過我卻能夠用我的個人資料來補足你資料的短缺之處,所以我才能夠准確預測到你的行動.’
"慢著!你的個人資料能夠用來補足我的資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人的資料,不可能有辦法預測到我的行動吧?
如果我並非你所謂的"他人"呢?’
露夏娜及修拉,同時猛然將視線投射至靜矢身上.她們倆人似乎已察覺到某個事實……然而靜矢卻仍舊渾然不知.
"你這話什麼意思?"
沙漠上空,回蕩著一陣不懷好意的笑聲.露夏娜抬頭仰望天空說:
"難道說……DAlMON,難不成!我之所以無法下手殺害靜矢,是因為……"
'愛情?自己的心靈?你不過是個工廠制品而已,少給我得意忘形了!難道你完全沒有察覺到,你自認為心靈的那份情感,其實也只是事先設定好的程式命令而已嗎?’
露夏娜的臉色頓時化為鐵青,大門的聲音十分無情地向她宣告:
'一點都沒錯,戰姬啊.吳羽靜矢是我的兒子……我有多達千名的兒子,他只不過是其中一名罷了.’
"拜托不要搬出這種老掉牙的玩笑話好不好,真的很不好笑耶.之前我看過心奈所買的電腦雜志,早就知道你是個星際大戰迷啰."
面對靜矢的反諷,大門僅以冷笑聲加以回應:
'這種以電影為暗示的手法,太過沒有原創性可言嗎?我個人認為好點子算得上是人類的智慧財產,如果你不中意的話,大可將之視為我對該部電影致敬的舉動.'戰姬’……你們雖然背負著'敵對少女’這種缺乏感性的稱謂,但這卻也正是我的BEGATOPIA制作出來的戰士們,所使用的正式名稱.你們在WOMB當中,只花了一年時光進行成長,又因為遺傳基因完全受到管理,使得你們體內的DNA絲毫不會老化,並透過施打修複酵素來修複偶爾產生磨損的DNA,讓你們能夠永遠以少女的姿態存在于這世上……要是少了她們的攻擊,我原本還打算要自己執行"選擇"行動呢.為了創造出繼承我之遺傳基因的最優秀子孫,我付錢給一千名女性,讓她們與帶著我的Y染色體之精子進行人工受精.等到這群年紀完全一樣的男孩子們長大成人之後,再讓他們彼此捉對厮殺,以選出最後一名生存者.這便是我當初打算用來選出我體內最強的一道Y染色體之手段.’
"你……你說什麼!虧你想得出如此殘忍邪惡的手法,你瘋了不成?"
'吳羽靜矢,你的母親也對我說過一模一樣的話……她就是因為厭惡我這種想法,而刻意隱姓埋名.當我找到她,要將你帶回我身邊之時,她說她不希望讓你卷入這種戰斗之中.當時,因為她連同茶一起端出的杯裝蛋糕實在太過美味,促使我決定放過那個女人一馬.如你所知,杯裝蛋糕是我最喜歡的食物,再者……我對體內擁有那種心靈軟弱之女人遺傳基因的兒子,也毫無興趣可言.不過,派遣戰姬襲擊日本的這三年當中,雖然我事先設下程式命令,不准她們攻擊繼承了我遺傳基因的"兒子們"……然而這多達千名的兒子們,卻因著野盜的襲擊與饑餓等外力因素,而逐漸遭到"淘汰".’"你這混帳東西,剛剛居然說出'淘汰’這個字眼!自己的兒子身亡,卻只換來你這麼簡短無情的結論嗎?"
'翻車魚一次能產下三億顆魚卵,就算其中的一億或兩億顆魚卵遭到其他生物吞噬,難道它就該為這些魚卵一一感到悲傷嗎?’
大門這番充滿嘲笑之意的聲音,使靜矢怒火攻心,神情丕變.
'BEGATOPIA只是個用來集中我殘存子嗣的設施.而現在還活著的數名兒子當中,看樣子就屬你擁有最為強韌的生命力也說不定:畢竟你還能這樣一路追趕我至此.結果,你的行動導致一切事態均能按照我的計劃而行.’
"什麼叫按照你的計劃而行?"
'在我那一千名兒子當中,你這個"殘存者"獲得了我的選召,這也代表"最為強韌的Y染色體"已被挑選出來……我的軀體早已死亡,但你還是個活生生的人類.你大可留在所有男性盡皆滅絕的這個時代,成為另一名亞當.至于除你之外的所有男性,我會派出戰斗航空母艦加以殲滅.位于富士山的時空間門即將開啟,DAIMON會補足大門軍造所留下的缺失,BEGATOPIA正在重新啟動另一套新系統,而系統重新啟動的過程也即將告一段落.戰斗航空母艦會征服全世界,今後將由我來領導全人類.我可以允許你擔當我的助手,從旁協助我完成這項偉大的計劃.’聽見大門的笑聲,靜矢不屑地吐了一口口水:
"簡言之,你不過是個滿腦子只想到自己的究極自戀狂罷了.我猜你一定很喜歡照三面鏡,並看著映照于鏡中的自身身影吧?你很想讓全人類都變成你的子孫,對不對?這種後宮心願可是只有海獅或海象才能享受的專利喔.還是說……你本身就是一頭海獅呢?"
'我以獨裁手段統治人類,就等于你可以獨裁統治人類喔?’
"抱歉,我沒興趣."
'你說什麼?我說我可以救你脫離這場生存競爭,你聽不懂嗎?難道你想再次回到只能啜飲泥水求生的荒野之中?’
"我身體里有一半流著母親的血.我並不是像你一樣的自戀狂,我反而是個一看到自己有入鏡的錄影帶被播放出來時,會感到十分害臊的人類.這正是出自母親的遺傳基因,是甯願犧牲自己來扶養我長大,愛我遠勝過愛自己的母親,所留給我的遺傳基因啊!"
露夏娜及修拉,都相當驚訝地凝視著靜矢,她們似乎完全沒料到他竟會拒絕DAIMON的這項提議,大門似乎也因著自己的預測失准,而感到十分困惑.光是進行資料數據的修正,就花了將近數十秒的時間.
'……哼,你那反抗的態度,或許也算是生命力的一種表現吧.不過,我犯不著一定得征得你的同意才行.反正只要能得到存在你體內,那經過精挑細選的Y染色體,對我而言就已經很足夠了.’
啵……沙漠的沙宛如發生小爆炸一樣飛散開來,看樣子是合成獸從沙地上起飛所造成……風的氣息逐漸逼近他們,合成獸似乎企圖在他們身旁著陸.
(他這話什麼意思?難不成是要將我當成鲑魚一樣拼命壓榨,讓我替他生一大堆兒女嗎?這混帳東西的想法,未免太過誇張異常……若說我從未對'父親’這個名詞產生過任何憧憬,那就是自欺欺人,但是一旦得知自己的老爸是個這麼混帳的家伙……還真是令人作嘔……)
一陣劃破空氣的聲音傳出,霹哩哩……空中出現了很輕微的放電現象,看起來好像是電擊槍一樣……DAIMON大概打算利用這種方式,讓靜矢失去意識,靜矢不禁倒抽一口氣.
(大門軍造好像無論如何,都相當渴望能夠得到我.因為我是在擁有他遺傳基因的兒子們當中,唯一具有獲得選召的'強韌Y染色體’之人……只要設法讓它放棄我,我應該也就能夠回到過去才對.那……該怎麼做,它才會願意放棄我呢?)
經過一番思考……靜矢突然舉起原本就拿在手上的狼牙,緊緊抵住自己的太陽穴.露夏娜相當愕然地朝著靜矢怒吼:
"你這是做什麼!就因身陷束手無策的窘況,你便打算放棄求生,決定自我了斷嗎?你的生命力,難道就只有這麼點程度而已嗎?"
"沒錯,我的生命力就是只有這麼點程度而已.大門軍造……你實在太高估我的能耐了."
轟的一聲﹒在靜矢眼前揚起了一陣沙煙.雖然肉眼看不見﹒但合成獸似乎是著地了.感受到現在已化為電腦數據資料般存在的大門軍造,正透過合成獸的雙眼睥睨著自己,讓靜失覺得非常不愉快.大門軍造發出十分嚴肅的聲音質問靜矢:
'你打算求死嗎?你的生命力真只有這麼點程度而已嗎?你曾在荒野之中,度過了整整三年時光……BEGATOPIA確實留有這份檔案資料啊!’
"難道你以為我總是會老老實實地回答任何問題嗎?"
'什麼……!’
"人類這玩意兒,乃是一種會為了受人歡迎,或是因著些微的虛榮心態,而不自覺地說謊欺騙他人的生物.雖然你對自己的資料庫感到十分自豪,但是如果對上一個滿口只會扯謊的人,大概就完全派不上任何用場了吧?"
大門軍造的聲音明顯滲出怒色.靜矢則針對扣住扳機的手指,微微施加了一點力道.
"我啊,是個徹頭徹尾的膽小鬼……每次看僵尸電影,我心中都會很不自覺地產生一種想法:與其拼命逃避僵尸的追殺,倒不如快點被僵尸咬上一口,直接成為它們的伙伴,這樣不是比較輕松一點嗎……?像我這種人一旦被判處死刑,並確定行刑日期之後,我大概還等不到那一天,就會先設法自我了結吧……"
不准你胡說八道……擁有我遺傳基因的兒子,怎麼可能如此軟弱……!’
"或許你真的十分強悍,但我生性就是個完全無法忍受空等之人.看來我並無法回應你的期待,所以我決定就此跟你說再見."
話剛說出口,靜矢便維持住槍口抵住太陽穴的姿勢,直接扣下狼牙的扳機.
"快住手啊,靜矢——!"
露夏娜及修拉的聲音同時響起,但一切都已太遲.砰——一聲火藥爆炸聲響起,連帶使沙漠的空氣產生一陣刺人發膚的振動.
露夏娜頓時陷入絕望,怔然佇立于原地.靜矢的頭部噴出鮮血,噗通一聲掉進湖中.依舊不見蹤影的合成獸咂了下舌頭,發出很輕微的昨舌聲.
'居然選擇自殺?太愚蠢了……原以為他擁有最強韌的Y染色體,但竟然只因為這麼一點小事就自盡身亡,實令我大失所望.仔細想想,身為他母親的那個女人,也只是個毫無野心及克己心的弱者……看來我還是得持續執行選擇計劃,直到剩下最後一名生存者為止才對……’
合成獸的身影緩緩浮現,露夏娜目瞪口呆地回頭望著合成獸.
'戰姬,開啟富士時空閘門的時間到了.遺憾的是,我現在沒空對你們進行洗腦的動作,因為多國聯軍的軍勢即將重整完畢,我們已無法再等到下一次滿月.只不過……我似乎也用不著再對你們洗腦了吧?’露夏娜及修拉都很難受地將視線從合成獸身上移開.
'人類是一種軟弱的生物,他們依附著神性,但理想一旦崩潰,心靈便頓失方向.靜矢也不愧是我的兒子,他擁有那麼一點點的神性,並藉此擾亂了你們的心靈,然而如今你們應該已經知道,他不過是個僅止于此的男人罷了.你們只是有點感到困惑而已,你們的心靈之所以會被靜矢打動,乃是因為我刻意把你們制造成這樣所致.讓你們避免誤殺我的兒子,是我早已預先決定好的事項.你們心中根本不存在著'自己的想法’這種玩意兒,這就跟機械按照設定好的指令去執行程式的道理一模一樣.反過來說,既未肩負任何使命,又不是為了在這世上發揮任何功用,純粹只是依循自然之理而產生的人類,簡直形同毫無用武之地的廢棄零件集合體一般.就因為是廢棄零件,導致Y染色體產生劣化現象,最後自然不得不走向滅亡.但我卻透過對廢棄零件進行"選別"的動作,拯救人類免遭滅絕.即便坐視不理,人類也只會像靜矢一樣,自行步上死路,所以你們根本不需要對為了執行選擇計劃而采取的殺人行動,感覺到任何一絲罪惡感.你們的所做所為都是正義之舉,你們將成為救世主.這世上唯有我說的話真實無偽,唯有我領導的世界,才稱得上是真正的理想國.你們當如以往一般信任我,並為我執行所有任務∴因你們就是為此而誕生的啊……’
DAIMON的聲音宛如回音一樣強而有力,這正是集數億名人類的智慧,將自己塑造成英明領導者的男性之究極型態.露夏娜感到相當迷惘,她的內心受到極強烈的震撼.(神性?程式命令?當我第一次遇見那名少年之時,他那豁盡全力不顧一切.不過卻又堅守自我理念的生命力,讓我感到很"有趣"……難道說當時那種心情,也不是出自我本身的念頭嗎?這所有一切,都只是事先被設定好的心情而已嗎?這代表我……不止從一開始,甚至直到現在……都未曾擁有過心靈嗎?)
此時,修拉突然抓住露夏娜的手腕,露夏娜訝異地轉眼望向修拉.如今在露夏娜臉上,浮現出從未曾有人見過的軟弱沮喪神情,然而相較之下,修拉的眼神卻找不到任何一絲迷惘.那種毫無迷惘的態度,乃是絕對臣服于神性之下的人,因內心遭受蒙蔽所特有的狀態.
"露夏娜,你還在發什麼呆?難道你還無法理解DAIMON那一番話嗎?如果你依舊不打算動身執行任務,那就去向女性委員會提出申請,讓再選擇計劃交給我來主導.說真的,我一直感到很不滿,因為我有自信一定能夠做的比你更好."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修拉?"
聽見修拉所說的這幾句話,挑起露夏娜心中的不安情緒.修拉臉上則露出了冷酷的笑容:
"你不是親眼見證了嗎,露夏娜?你就別再敷衍自己的內心了,靜矢已經死亡.雖然你好像一直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但那個男人充其量只是一介弱者罷了!在得知這一切也是出自DAIMON思慮的現在,你還有什麼疑問呢?就因為人類都是像那個靜矢一樣軟弱的生物,我們才必須對他們進行再選擇,以留下強韌的遺傳基因,進而拯救人類脫離絕滅的危機!這就是正義,就是我們的天命!無法立功的生命就如同故障的機械……露夏娜,難道你真希望遭受處份嗎!"
修拉的尖銳指甲,筆直地指向露夏娜,露夏娜的臉部神情為之糾結.
"修拉……我懂了,原來你的'不完全’……也包含了'無法貫徹自我信念’這項表現在其中,對不對?"
"露夏娜,現在的你已經不能再率領戰姬.DAIMON啊,請你立刻解除露夏娜的職位,並希望你能將這項計劃交給我修拉來接任!讓露夏娜成為我的部下,今後聽從我的命令行事!"
修拉語氣尖銳地對合成獸發言.
'呵……雅=修拉,沒想到你竟比露夏娜更識時務,這一點倒是大出我意料之外呢.這是你對碧=露夏娜所抱持的自卑感與敵慨心,所引發的轉變嗎……?好吧,在碧=露夏娜缺乏冷靜心思的現在,你顯然比她有用許多.’
合成獸伸出手腕,只見形狀記憶纖維如同拆開的繃帶一樣,緩緩由指尖滑出,掉落在修拉面前.修拉一伸手拾起份量等同于合成獸一只完整手臂的形狀記憶纖維,纖維隨即改變形狀,在她身上編織出一件完整無缺的專用機甲衣.之後,修拉又很粗暴地把僅存不多的形狀記憶纖維丟向露夏娜.纖維纏繞在露夏娜那片折斷的羽翼上,瞬間便將這片羽翼修複成原狀."你聽見了吧,露夏娜?跟我走."
修拉使勁拉著露夏娜的手,露夏娜卻將修拉的手給甩開.
"別太得寸進尺了,修拉!你這只手是什麼意思,居然敢對我……!"
"什麼意思~?"
修拉一把抓住露夏娜的銀白色頭發,臉上浮現出邪惡的表情,隨即順勢賞了她兩巴掌.巴掌聲的尖銳程度,甚至讓合成獸聽了都不禁聳聳肩膀.
'哈哈……看樣子在碧=露夏娜的領導之下,確實讓你累積了不少怨氣呢,雅=修拉.’
"這句'什麼意思’,是我該說的台詞才對吧,碧=露夏娜!現在我是你的頂頭上司,你是我的部下.當你違反命令之時,我有權隨心所欲地懲罰你,難道你忘記了嗎?"
"修拉,你……!"
"待本作戰結束之後,我會親手把你丟進WOMB里面進行洗腦!現在廢話少說,快點給我回去執行任務吧你~~!"
修拉用力踹了露夏娜的背部一腳,露夏娜因而掉進湖中,修拉也跟著跳入湖里.
在深邃的湖水中,露夏娜試圖游出水面……不過修拉卻緊緊抓住她的腳,持續將她拉向水底深處.
'修拉!快放開我,你若再繼續對我無禮,我絕不會輕易放過你!’露夏娜的聲音,由身為音波轉換裝置的發飾發出,經由湖水的傳導,鑽進修拉的耳中.修拉態度冷淡地嗤之以鼻:
'不要這麼激動,碧=露夏娜……沒錯,你太過激動了.男人真是一種奇妙的生物,竟能擾亂我們原本冷靜沉著的心靈,並使我們情緒激動昂揚.這就是我們女性人類為了追求已永遠失去的另一半,所具備的本能情感嗎……?’
語畢,修拉指著湖底.
'碧=露夏娜,你何不使用一下你最拿手的回音定位能力呢?’
'什麼?’
露夏娜皺起眉頭,但在下一瞬間,她卻猛然驚覺:
'這是……?吳羽靜矢並不在湖中?’
'你總算察覺到啦……呵呵,他真是個聰明機智的家伙啊.’
'可……可是,在那種狀況下?他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你自己去問他吧.’
露夏娜相當驚訝地凝視著修拉.原來修拉並未打算與DAIMON聯手合作,她只是為了再次取得失去的機甲衣,以及在不被懷疑的狀況下順利回到過去……
'難不成你……誆騙了DAIMON?這種事情真有可能辦到嗎?DAIMON不是無時無刻都監視著我們的所有行動嗎?’
'並非所有行動.事實上,DAIMON既未能識破我剛剛所說的謊言;也沒有察覺到靜矢其實是個聰明機智的耍詐小子.它並不知道在這世上……其實還存有它所不知道的知識……而這也正是它最大的弱點.’
湖底咕嚕咕嚕地冒出氣泡,兩人周邊的湖底淤泥宛如煙霧一般舞向湖面.這大概是從過去吸取而來的空氣吧……也就是靜失與露夏娜相遇的那個時代.
(他還……活著嗎?難不成?但……這怎麼可能……)
修拉用力握住露夏娜的手,當露夏娜將視線轉向她身上,只見修拉態度肯定地……點了點頭.
隨後她們倆便經由湖底的時空隧道回到過去.
露夏娜第一眼看見的物體……便是站在隕石坑湖畔的靜矢身影.而那只小海豚﹒MARINEJET,則宛如暈頭轉向一樣,在他身邊游來游去.
察覺到露夏娜由空中落下的靜矢,抬頭仰望天際.滿臉鮮血的他……面帶笑容,對露夏娜豎起大拇指.
"靜矢!"
就連露夏娜自身,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想做出這種動作,心中又為什麼會產生出這樣的情緒.這名從天而降的少女,張開雙臂緊緊抱住靜矢的脖子.
"這……這這這……這是什麼狀況啊?"
靜矢霎時滿臉通紅,並感到不知所措.露夏娜那宛如水晶結晶一般,絲毫不帶任何雜質的完美軀體,傳來一陣像極人類的體溫.降落于地面上的修拉,面露些許傻眼的表情,不經意地將視線自兩人身上移開.因為過于高興而克制不了心中興奮之情的露夏娜,開口詢問靜矢:
"我才想問你這究竟是什麼狀況!你為什麼還活著?你不是開槍射擊自己的頭部嗎?"
"此乃我的最終作戰……作戰名為'走為上策’."
靜矢拿起在前往未來之時所脫下的外衣,壓住自己血流不止的太陽穴傷口,一邊止血一邊開口說明;
"在那種狀況下,明顯可看出兩件事:DAIMON絕不會讓我逃走,我也無法逃出它的手掌心.不過,只要讓它以為我已死亡,我便可經由湖底回到過去.由于MARINEJET還在湖里,所以我覺得即便我失去意識,應該也還是能夠保住一命才對……因為它很聰明,之前也曾經將你推至岸邊,救過你一次."
"讓它以為你已死亡……倒不如說你不是已經死了嗎?當時你用槍射擊自己的頭部,沒錯吧?我確實親眼看見了這一幕!絕不可能只導致你受傷流血而已!"
"假設子彈筆直貫穿我的頭部,我當然必死無疑.不過,手槍子彈有個弱點……就是當子彈擊中堅硬的球狀表面時,很容易沿著表面滑動而造成彈道偏移,就跟手槍子彈對機甲巨兵的燃料管線不太有效的道理相似.人類的頭蓋骨也是一樣,如同安全帽一樣又硬又圓.我曾在荒野當中,看過好幾場持槍互擊的場面……如果將槍口牢牢抵住頭部再開槍的話中彈者非死不可;但若讓槍口稍微遠離頭部,擊發角度再稍微上揚一點,便可使子彈只掠過頭蓋骨表面.只是這槍不僅刮走我一大塊皮膚組織,連我所承受的沖擊勁道也非比尋常就是了……"
如此解釋原由的靜矢,其頭部傷口的確位于太陽穴上方約數公分處,且皮開肉綻,深可見骨.露夏娜將手伸向他的傷口.
"你確實是個聰明機智的家伙……自從我們第一次見面起,你就一直這麼聰明.不過,當時你是為了活下去,而企圖誆騙我.至于這次……DAIMON並未明言要取你性命,我記得它甚至還說過要讓你活下去……但你為何願意甘冒這麼大的風險,也要設法從DAIMON身邊逃走呢?
而且還回到這個充滿死亡危機的時代?這表示你果然已放棄求生意志了嗎?你已失去生命力了嗎?"
"在這世上,任誰都不會想死.雖然有些人會為了逃避死亡所帶來的恐懼,而主動選擇結束生命……但我回到這個時代的理由,並不是為了求死."
靜矢回答時,目不轉睛地直視著露夏娜的雙眼.在他那深褐色的眼眸深處,亮著一盞以堅強信念點燃,既沉穩卻又充滿熱情的火焰.露夏娜心想:好漂亮的眼神.
"我是為了追求在'真正意義’上的活著,才回到這個時代.屈服于DAIMON之下保住一命,那就跟死了沒兩樣.自己的生命由自己揮灑,這樣才稱得上是真正活著.我甯願為了保護同伴們,為了自己的信念而面對一場又一場的戰斗,且憑著自己所選擇的生存方式活下去.如果只走在父母親事先鋪設好的康莊大道上,那真的就遜斃了."
"原來如此……'遜斃了’嗎……我又學到一個你們所使用的字詞了."
狀似細絲的形狀記憶纖維,由露夏娜的指尖延伸而出,並刺入靜矢的頭皮當中.靜矢不自覺地皺起眉頭.
"好痛!你……你這是做什麼啊!"
"我在幫你縫合你的傷口.若不止住傷口的出血,你根本無法面對戰斗.位于富士的時空間門已經開始開啟,一旦戰斗航空母艦來到這個時代,就連我們戰姬的力量也無法阻止其攻勢.我們勢必得在這之前堵住時空閘門!我會幫你,幫助你活下去.讓人類得以存活下去……這就是我向來所抱持的信念.過去,我曾為了此一信念,而進行大破壞行動.如今,我為了這個信念,決定助你一臂之力.因為跟DAIMON相較之下,你擁有與我更為相同的信念."
看見靜矢的眼睛眨個不停,露夏娜笑了出來.那是如同北極寒冰融化般的微笑.她伸手抱住頭部傷口已縫合完畢的靜矢."我們走!"
露夏娜張開白銀羽翼,振翅飛向天際,修拉跟隨在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