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第4章 被囚之人

1

(真是的,抽到下下簽了。不過這也是自食其果……)

愛麗絲苦笑著用襯衫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

決定藏匿奧爾嘉的那一刻,就已料到會有今天。

要說有什麼失算,那就是沒算到金薔薇會親自出馬。

魔女那巨大的魔力化為瘴氣,瞬間充滿了室內。

奧爾嘉想用精靈鑄盾防禦,卻被突破,遭到瘴氣包圍。

奧爾嘉一陣猛嗆,吐血倒地,想要抱起她的維隆碰到了她吐的血,也立刻遭到了汙染。眼看著他的肌膚就被腐蝕了!

(她吸進去了嗎……她的肺會被腐蝕掉!)

但是,現在不是擔心別人的時候了。瘴氣也即將吞噬愛麗絲。

“婦守磨——現身吧!”

吱咚咚咚,伴著這幾下響動,壁狀的妖怪挺立,圍住了四方,構成了結界。(譯注:“婦守磨”音同“襖”,意為隔扇。)

真是聞所未聞的支配力。在這魔術被妨礙的環境下,居然還一次召出了四只。

式神吸入瘴氣,淨化了空氣。魔女嘴角一揚:

“呵,是瘴氣之魔物嗎。既然同為瘴氣——這個應該能成咯?”

魔女探出手來。僅此一探瘴氣就被吸去,式神眼看著就變小了。

日輪慌忙提高魔力,雙方展開了爭奪瘴氣支配權的力量比拼。

“光輝聖劍!”

從式神的縫隙間,西格蒙德吐出了光線。能放出招式也算是很了不起了。不過這與其說是因為夏兒的實力進步,倒更像是靠著西格蒙德性能的大幅提升。

魔女操縱、吸收著瘴氣,順手又將攻擊防了下來。真是令人恐懼的魔力和技術——原來如此,與之相比,學生級別的魔術之類也就形同“兒戲”嗎。

日輪單手結出刀印,沖奧爾嘉和維隆做出劈斬動作:

“退散吧!淨化吧!”

淨化結界出現,將兩人包裹了起來。腐毒的侵食停止了。

(她的魔力不會見底的嗎?這種狀況下,還能用治愈魔術……)

讓人驚歎的才能,但這也沒能讓兩人痊愈。奧爾嘉和維隆已經瀕死。

愛麗絲緊咬嘴唇,運轉著引以為豪的頭腦。

魔女是貨真價實的強者,那頭獅子更是危險。

那不是區區的轉移魔術。移動確實是在刹那間發生的,就像移動時間被切掉了一樣。

能夠解釋這種現象的大魔術愛麗絲心中有數。

可是,沒有確鑿的證據。若真是那個魔術,僅憑一人,能像這樣連續發動嗎?

(要揭破其中奧秘人手還不足。這種關鍵時刻,那個笨蛋在哪溜達——不行不行,我什麼時候養成了依賴雷真的習慣了……)

“哼哼,挺努力嘛。所羅門之鑰拿過來了沒有啊?”

聽了魔女的自言自語,愛麗絲的背上竄過一陣惡寒。

所羅門之鑰——那是盧瑟福的究級魔書。

拿過來?也就是說她已經弄到手了?從盧瑟福手里搶過來了?

(爸爸被……干掉了?)

前所未有的冰冷血液流過了愛麗絲那半機巧的身體。

動搖也只是一瞬。愛麗絲連忙整理思路,尋找著可取的手段。

“辛,還能戰嗎?”

“……如果是小姐的命令的話,輕而易舉的事。”

“騙子,你都發出尸臭啦。”

“這點兒毒……平日里大小姐腐爛的言行早就讓我獲得抗性了。”

“OK,等完事了之後我就給你注射水底淤泥——公主,我見你能使瘴氣故有此問,這腐毒可否祛除?”

“……不論在東洋還是西洋,袚禊都應對詛咒有效……我是這麼覺得的。事實上,病變的發展……已經變慢了。”

“那這兩人就拜托你了。醫學部應該有我的人在。等你和他們彙合,就趕往學院外的藏身之處。能做到嗎?”

“應該做得到……可是……這是要逃嗎?”

“敵人沒有絲毫退意。現在的情況不是魔女‘寡不敵眾’而是她要把我們‘一網打盡’——這是你們東方的成語哦。”

多人轉移想來是非常困難的,可日輪只是堅強地笑著保證道:

“是去醫學部的話,那倒正好……我的隨從正在那兒住院呢。”

是說昴和六連嗎。他們明明都受了重傷,但看來是准備要他們幫忙。

“但是,‘祓’很花時間……要是這麼離開,我就再也沒法……”

日輪的臉痛苦地扭曲了。日輪為何痛苦,愛麗絲也很明白。

——沒法幫到雷真了。他一定會卷入戰斗的漩渦。而那時自己若是不在戰場,就沒法支持他也沒法保護他了。

夏兒一面攻擊著魔女,一面伸手向後握住了日輪的手,輕聲道:

“……對不起,都怪我把你卷了進來。”

“才沒這回事!日輪,日輪……應該道歉的,其實是我……”

“但現在就照著愛麗絲說的做吧。她雖然性格壞到了家,卻比我聰明三倍呢。”

夏兒一臉純淨的笑容如是說道。這話叫日輪吃驚,更讓愛麗絲心生震撼。

“……你的腦袋真是不好使呢。是想和我死在一塊兒嗎?”

“這個我敬謝不敏。我是絕對,會活下來的。”

“但願如此,我討厭浪費戰力。”

“——好意外啊,你居然會說出這種話。”

“大概是受了某個笨蛋的惡劣影響吧?”

直覺敏銳的日輪驚的身子一仰:

“難,難道說,你說的那個人是!?……”

愛麗絲和夏兒相視一笑,心懷決死的覺悟轉向了魔女。

“好了,公主,把那對笨蛋情侶帶到病院去吧,雖然人傻沒藥醫呢。”

“——我明白了。夏洛特大人,請多保重!”

“你也要小心!”

婦守磨的瘴氣遭到吸收,持續變小。日輪將它的魔力供給切斷,轉移到了下個式神——間土里的召喚上。

愛麗絲一面盯著魔女的冷笑,一邊低聲道:

“夏洛特,你聽我說。”

愛麗絲耳語著作戰概要,夏兒瞪大了眼睛。

“你認真的?要做這樣危險的賭博?”

“這全是為了勝利——公主!”

愛麗絲沖日輪發出信號,日輪隨即結印,召出間土里。

地上黑影擴展,一時間破壞了淨化結界。黑影就要將奧爾嘉、維隆和日輪拉入其中了——

“休想!”

瘴氣被一下子吸去了。果然魔女會來干擾。

但是日輪毫不屈服,噴出了幾乎讓視野填成黑色的妖氣。愛麗絲也算對自己的魔力總量頗有自信,可也沒有這等容量和輸出。

“夏洛特!”

“光輝加農!”

滅元素的炮擊——當然這會兒形同槍擊——迸射而出。魔女想以瘴氣防禦,但夏兒瞄准的既非魔女,也非她的獅子,而是愛麗絲投出的紅色魔石。

那是閃耀著鮮紅光芒的石榴石。光輝加農擊碎魔石的那一刻,石頭內部蓄積的巨大魔力就得到了解放。

漫溢的魔力起動了術式,天花板上浮現出了魔法陣。

這是為要人們准備的住處——其中自然裝入了結界機關。

感應到結界的起動,房間的四角爬出了紅皮膚的惡魔。

“夏洛特!跳窗!”

“跳?這里是三樓呀!”

“你不是有西格蒙德嗎。快!”

辛捉起愛麗絲,西格蒙德抓起夏兒,自破窗向下俯沖。

魔女從惡魔的樣貌看出了結界的本質,不禁色變:

“這是,煉獄之惡魔——”

四頭惡魔發出呐喊,大爆炸隨之發生。

可怕的火力在結界之中暴動著。內部已被完全燒盡了吧。

外界沒有暴風,可魔力的波動傳了出來。辛受到波及,失手落下了愛麗絲。

高度已經下降了不少,但愛麗絲的腰部還是受到了沖擊,傷口開裂,出血了。

在揉著屁股的愛麗絲面前,魔女的身影出現了。黑色大衣的魔術師也不知是從哪兒聚了過來,一下就把愛麗絲給包圍了——這個嘛,也是預料之中的發展。

“干的不錯嘛,愛麗絲,多虧了你,我讓奧爾嘉跑掉啦。”

魔女露出溫柔到可怕的笑容,抓住愛麗絲的臉道:

“你成俘虜啦,做好覺悟了吧?”

“……還望您能盡量殷勤地招待。”

“好啊,會殷勤的。”

注視著全力逃走的辛和飛去的夏兒,愛麗絲失望地歎了口氣。

但是,心底連一絲的失望也沒有。

2

格麗澤爾達強忍著眼淚,眼睜睜看著萊科甯的身影漸漸遠去。

“還迷宮之魔王呢,我……明明這麼無力!”

不甘心。沒法動手。要是動了手,就成了對英國的背叛。那樣會給金伯莉抹黑,說不定還會連累家鄉父老和徒弟。

“對不起,伊普西隆!……”

兩台機械天使哀憐地注視著因屈辱而顫抖的格麗澤爾達。

突然,察覺到有人接近,兩台天使一同回過頭去。

“——那邊的是韋斯頓教授吧?在那兒發什麼愣呀?”

這說話聲中充滿了不耐煩。回身一看,只見一名女性正在走近。

(這家伙……聽說是英國派來的學院長的秘書官?)

這女的好像是叫艾薇兒。總覺得和金伯莉長得有些像,但又比金伯莉年輕的多。看來是因為兩個魔王相斗,前來探查情況了。

兩人都不掩飾對對方的嫌惡,互相瞪著。哪邊都是不讓須眉的武斗派,一個是佩劍高手,一個是重劍達人,而正因為兩人年紀相仿類型也相近,才會互相討厭。

艾薇兒的心情似乎也不太好,言語中透著焦躁:

“你倒是逍遙自在嘛。本該保護學生的教授,卻穿得這麼花枝招展。明明現在學院長為歹徒所囚,學院面臨建校以來的最大危機——”

“盧瑟福被抓了?!真的?!”

之前的敵意云消霧散,格麗澤爾達向艾薇兒湊了過來。

艾薇兒很煩似的將格麗澤爾達推了回去:


“我騙你干嘛,老頭子被抓走了,被抓的不止學院長,以帕西瓦爾為首,重要的教授全被關起來了——你看!”

艾薇兒指向大禮堂,倒塌的校舍數目眾多,可那兒卻不可思議的健在。

“既然是魔術師那你靈視之類的總會吧?你仔細看看就明白了!”

格麗澤爾達聞言照做,運用魔力發動透視。

歹徒們建了魔術合金防壁,無法得到清晰畫面,但是教授級魔術師的魔力濃厚,因而可以勉強判斷出他們的身影。

有的坐在座位上,有的坐在桌子上,大量魔術師正呆在大講堂里。

“警衛主任,系主任……這不是連帕西瓦爾和聖日爾曼他們都在嗎!”

這真是豪華到浪費的陣容。警衛隊隊長他們也在。此外堪稱防偽標簽的一位則是——

“盧瑟福……這家伙也!”

魔術師們被全員反綁著。束縛器都上了兩三重,魔力絕緣也十分徹底。這些傑出人物們一個個都被逮住了——老實說,真是難以想象的情景。

“這是開什麼玩笑?有誰能把那幫怪物聚起來活捉?”

“那還用問,監查官唄。他們在接受訊問時被襲擊了!”

他們的太陽穴好像是遭到了毆打。

難以置信,但是,又簡單易懂至極。

考慮到要防止不正當行為,查問魔術師時,自然會封住他的魔術。

要是被人抓住了這個破綻,就算是盧瑟福也可能會輸。

至此,格麗澤爾達才明白了什麼是真正的危機。

學院遭襲算不上“危機”。

(要是萊科甯消滅了歹徒,他就成英雄了。那樣的話誰都沒法對這人事變動多嘴了!)

學院要是就這麼被救,等待大家的將是無可救藥的結果。

“只能指望歹徒們能努力奮戰了哪……”

得趕緊,我和白癡弟子,還有金伯莉女士,必須做些什麼。

“艾薇兒女士,做筆交易吧。”

“哈?交易?你突然說什麼哪?”

“我是想物物交換。把你的衣服交出來,我會把我的禮服給你的。”

“你說什麼!?我拒絕!再說了教授,我們的身材根本不——”

“閉嘴!蒂甘瑪,斯蒂格瑪,把這家伙脫光!”

“明白。”“遵命。”

“喂!我說了不要!別……快住手——————!”

多說無益。格麗澤爾達將魔力絲線注入了她的脖子,奪去了她的自由,剝掉了她的衣服。脫無力扺抗還個性強硬的女性的衣服,這很像是覺醒了不正常的興趣,但格麗澤爾達總算還是保住了理性的。

格麗澤爾達將自己的禮服扔給了呆坐著的半裸艾薇兒。

“嗚……我已經嫁不出去了……”

“你本來就嫁不出去。我可不像你,向我求愛的男人多的都要爛掉啦!”

格麗澤爾達一邊在奇怪的地方撐著門面一邊穿著艾薇兒的西裝。襯衫的胸圍小了,但也不是扣不上扣子。久違地被男裝——當然嚴格來說還是女式的——包裹著,感覺精神也振作起來了。

(我也真是犯了傻呢。穿著那種衣服哪能正經地厮殺。)

這“正經”的定義很反常,但格麗澤爾達卻沒自覺。

系好腰帶,套上外套,就見金伯莉踏著樹枝跳躍而來。

“你挺精神的嘛,澤爾達。雖然你好像沒被燒成炭,但你那打扮——算了,還是說說今後的事吧。我有些壞消息。”

“壞消息我也有。盧瑟福落進敵人手里了。”

“!————”

金伯莉明顯地驚慌失色了,這場面好像還是頭一次見。“你的消息是什麼?”格麗澤爾達簡直是有些快活地催問著。

“敵方的頭子是誰已經弄清楚了,是‘金薔薇’阿斯特麗德·塞特。”

“塞特家的魔女!?結社的大干部居然親自現身了!?……”

這回輪到格麗澤爾達驚慌失色了。

擁有結社表決權的在職“薔薇”中,真名已知的只有她和“黑薔薇”。她可以說是結社中的最有力干部。

魔女熱愛彰顯自己的享樂主義精神,在各地的紛爭之中經常目擊到她的身影。

既然她親自出馬了,那這次襲擊就不是單純的為了示威或是對叛徒處刑了。這是真想攻陷學院啊。

讓萊科甯擺平了這件事的話會很糟糕,但要是沒法擺平也很糟糕……

金伯莉帶著簡直是有些爽朗的表情說道:

“看樣子是到了關鍵時刻了呢,夜會和學院今後是否也能不被改變地持續就看今朝。身為一個沒有責任感的知識分子我倒是挺想袖手旁觀的……你要怎麼辦?”

“那還用說。侵略者須以鐵血招待——爺爺是這麼教我的。”

格麗澤爾達笑答道。金伯莉的嘴角也現出了笑意。

“女士,你知道笨蛋徒弟在哪兒嗎?”

“和馬格納斯干了一架,把夜夜害的半毀,他自己現在失蹤了。”

“什——這個笨徒弟!關鍵時刻他在干什麼呢!”

“這話就別說了。每次都依賴他,我們這些教授的面子可要掛不住咯?”

“單憑我們倆,該從哪兒著手呢?”

“先把人質救出來吧,這樣我們就戰力大增了。”

“這點無法准許。”

——到底是這冰冷的聲音響起在先呢,還是那微弱的氣息出現在先呢?

格麗澤爾達和金伯莉的四周,身穿黑斗篷的男子們出現了。

不是結社的魔術師,而是貨真價實的灰十字的戰士。

不愧是結社的實戰部隊。笨蛋徒弟那蹩腳的天眼是逮不到他們的動作的吧。

“什、你們干嘛!別看!你們這幫變態!”

半裸的艾薇兒張皇失措,但是沒有人在看她。

“山鳩之同胞——‘無法准許’,是什麼意思?”

“魔術師協會對此事不予干預,這是教父的決定。”

金伯莉氣得變了臉色,她這表情格麗澤爾達好像也是頭一次見。

“這可是動搖魔術界的事件,要是保持沉默置之不理,世界秩序會崩潰的。”

“是呢。其實前幾天,又有兩名結社的薔薇被肅清了。”

金伯莉和格麗澤爾達聞言,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這下薔薇的席位就空出來七個了,現在的情況是半年薔薇減了一半。”

“謀殺?……這是誰干——是金薔薇嗎!”

金伯莉呻吟道。但接著她又振奮精神道:

“這倒不如說是個好機會嘛。只要現在討伐了金薔薇,結社就會土崩瓦解了。”

“這不是協會的職責范圍。我們不介入曆史。”

“這已經不是曆史不曆史的問題了吧,只是看著的話誰也救不了!”

“你這只是漂亮話,我完全可以認為你這是為了一己私情。”

“……什麼私情?”

男子的金色瞳人里寄宿著的是不予體諒的冷淡光亮:

“你的起源,德蘭士瓦之暗,布爾的火星,你不可能忘記了吧。”(譯注:原文即為“起源”,日文“起源”含義與中文一致。雖“你的起源”搭配怪異,但恐又為伏筆,從原文。)

“那已經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但是,你還記著,而魔女也還是和十五年前一樣。”

金伯莉的表情消失了,這是冷到徹骨的憤怒。

而男子卻毫無怯意,只是淡然告知道:

“這件事英國可能也插手其中了,現在同胞們正在確認。在他們的調查結束前,不允許任何交戰。”

“……你們這幫傍觀主義者!這調調我已經膩了!”(信至注:或許是我多心了,但還是提一句,第九卷也有某個人被罵作“傍觀主義者”了……)

金伯莉啐了一口,轉過身去,

“你們愛怎樣就怎樣吧,不過,我可是教授,我有保護學院和學生的義務——”

嚓嚓嚓,刺紮聲響遍全場,蓋掉了金伯莉的話。

西洋劍劍身似的細長金屬棒自天而降,切裂了金伯莉的肉體。金屬棒相互交差,恰似鐵籠,奪去了金伯莉的自由。

這不是普通的金屬,僅是存在于此,它就在吸收魔力,是魔抗銀還是什麼呢。明明離金屬頗有距離,格麗澤爾達還是被奪走了魔力,感到身體發倦。

(居然是魔封鐵棺(Bangle),這已經近乎于限制魔術(Bind)了……居然做到了這種地步!)

“鶯之同胞,我們的意思可不是‘不做行動’,”

那男子拔出一根金屬棒,

“而是‘不許行動’。”

男子猛的一戳,金屬棒貫穿了金伯莉的腳背,刺進了石板地。

即便是金伯莉這般人物也因此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她拼命將視線投向格麗澤爾達,但是在格麗澤爾達開口前,男子就將這視線遮斷,帶著威脅的口氣說道:

“迷宮之魔王,你帶著的那兩台人偶,暫時由我們保管吧。”

說罷指向蒂甘瑪和斯蒂格瑪。這兩台都是從協會借來的呢。

在極短的時間里,格麗澤爾達猶豫了。

要把這幫家伙沖散,救出金伯莉嗎?

也不是,做不到。雖然自己恐怕也沒法全身而退,但是只要有金伯莉的配合,救出她是可能的。

但是,這麼一來,就與魔術師協會敵對了。

如果自己是孑然一身,這倒也無妨,但是家鄉的父老鄉親要……

“就算你奪走自動人偶,也沒法阻攔魔王的行動哦?”

“你要做什麼和我們毫無關系。”

“哼……去吧,蒂甘瑪,斯蒂格瑪,暫且讓你們休休假。”

兩台機械天使驚呆了,可是格麗澤爾達也無可奈何。

天使們明白了主人的意思,走向了男子。格麗澤爾達帶著自嘲的年容,眼睜睜看著人偶和金伯莉被帶走了。

在她們被帶走的此刻,格麗澤爾達才第一次明白了自己有多依賴她們。

不單單是她們,學院也被自己不知不覺地當成了依賴對象。

那幫難對付的、讓人不能掉以輕心的教授們——

只要他們還在,這里就是絕對安全的——自己在心底的某處是這樣深信的。

冷如刀割的風吹拂著格麗澤爾達的後脖子,她的身後,半裸的艾薇兒打了個小小的噴嚏。

3

夏兒讓西格蒙德降下,躲進了樹林深處。

“剛才的結界,火力好猛呢,是不是得手了呢?”

“不,要是那樣就能打倒她,我們就不用辛苦了,埃德加一定早就把她干掉了。”

西格蒙德發著光變回了幼龍形態,夏兒慌了:

“你這就變回去了?我可能沒法讓你再變大了……”

“那個形態對魔力的消費太過激烈。這次好像要變成持久戰了……用這個形態繼續作戰還差不多。”


“沒法子呢……愛麗絲不會有事吧?”

夏兒無意間投出的視線捕捉到了那個。

不足十米遠的地方,倒著一具女性的上半身。

夏兒一見傾倒而出的腸子,不由胃液逆流。她急忙按住嘴忍了下來。

“唔……不是人類呢。這是自動人偶。”

正如西格蒙德指出的,那是自動人偶的遺骸。

胸部以下的部分都被砍掉了,可以看見燒焦了的內容物。看樣子是挨了融合爆裂。本該有心髒的位置,如今是空蕩蕩的空隙。夏兒看到的腸子其實是被燒過的有機部件。

人偶的面容依舊美麗,所穿的禮服很考究,頭發的梳理也很細致。人偶主人對她的珍惜自不用說。

四下張望,只見殘骸被吹得散亂一地。被破壞的人偶根本不是一兩台。路上有,林中有,庭園的舊地皮上也有,無數的人偶倒在了地上。

夏兒眼中漸漸滲出了淚水,對她而言,自動人偶並非道具,他們是家庭成員,是朋友。為了取回他們,她削減餐費也不以為苦。

“夏兒,這個情況你怎麼看?”

“咦?……這個……”

“對實戰而言正確的狀況判斷可是很要緊的。你和敵人的頭目撞過面了,要是能把正確的情報傳達給同伴們,是能幫上他們的忙的。”

夏兒急忙擦去眼淚環視四周。

“……敵人在使用奇怪的魔術,那個魔術能使對手的人偶無力化。”

“應用了伊歐奈拉·伊利亞德教授的‘絕對王權’——‘無限連鎖反應’嗎。”

“我是這麼想的。敵人數目大概有二百人……不,大概有千人吧。”

“不,應該只有二三十人。”

夏兒一瞬間還以為是聽錯了,居然是“二三十人的小隊”。

但西格蒙德連表情都沒變,只是以冷靜的聲音繼續說道:

“結社的部隊運用原則是五人一隊。近衛隊好像沒來,但考慮到金薔薇都出動了,隨行的人應該有五六隊吧。”

“怎麼可能這麼少呀!就這麼點人還不被教授他們打的落花流水!”

“你太小瞧他們了。灰十字的戰士和結社魔術師的起源是相同的。”

“!————”

“而且我也不覺得教授們能正正經經地和他們打,還記得魔王萊科甯是來干嘛的嗎?”

是來調查學院的,當然,在訊問之前,應該是要把教授們的魔術封住——

“教授無法戰斗!?……那該由誰來打倒那個魔女?”

敵人是可怕的魔女。“十三人”中的奧爾嘉、維隆、日輪,連一擊也沒能打中就退場了。辛和愛麗絲也不是她對手。夏兒也暫時地失去了蘿忒。

在無法信賴教授的現在,如果說還有能打倒那個怪物的人的話——

最先浮現出來的是雷真的面容,夏兒慌忙驅除了妄想。

(笨蛋!為什麼想到他!還有更合適的不是嗎!)

“不,這想法很妥當。雷真的話,說不定能想出什麼妙計——”

“不要!別讀我的心!”

“不行,笨蛋弟子這回做不了戰力。”

針葉樹的樹葉沙地一搖,格麗澤爾達下來了。

她似乎正借著枝葉的掩護移動,而夜夜正被她“公主抱”著。

“夜夜!出什麼事了?!雷真呢?!”

“夜夜沒有事,但是……”

夜夜抬頭看向格麗澤爾達。接受了夜夜求助的視線,格麗澤爾達代為答道:

“笨蛋徒弟好像行蹤不明了,這個夜夜也還在修複,參與戰斗是不可能了……會在這兒碰到你是僥幸,我在找能做戰力的人。”

“戰力的話,英國引以為豪的英雄,燒卻之魔王萊科甯大人就是呀!”

夏兒熱情地訴說著,格麗澤爾達聞言,目光冷似冰錐:

“‘大人’?你是那家伙的粉絲?”

“什、沒……沒有……的事。”

“夏兒從小就在一張不落地搜集他的照片和新聞做剪報。”

“不要多嘴!我把你午飯的雞肉換成小雜魚干了哦!”

“那麼,告訴你個殘酷的消息。萊科甯是結社成員。”

夏兒不由遮住嘴。結社是比勞家的宿敵。它害得比勞家骨肉分離,危及過安麗的性命,脅迫過夏兒。前些日子日輪也遭到了結社的傷害。

明明自己偷偷地尊敬著同為英國出身的老前輩萊科甯……

格麗澤爾達將語調放柔和了些,安慰夏兒道:

“既然他是奉王室之命造訪學院,那他應該還不至于和金薔薇沆瀣一氣。現在他正在斬殺結社魔術師呢。如果說英國計劃奪取學院,而結社卻要唱反調,那當前倒也能把他看成我方的同伴。不過……”

格麗澤爾達似乎已經看出了敵人的意圖,可她卻支支吾吾不似平日。

“那,金伯莉老師呢?金伯莉老師的話——”

“這個也不行,就在剛才,他被協會的人帶走了。

夏兒張口結舌。西格蒙德不解,代夏兒訊問道:

“這可是危及魔術世界秩序的事件,沒法得到協會的協助嗎?”

“女士她也是這麼抗辯的……事情好像不是這麼簡單。似乎有什麼巨大的意志在背後作用。那是某種……足以左右列強意見的意志。”

“那,怎麼辦才好呀……還有誰能幫忙,難道沒有戰力了嗎?!”

“現在我能想到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我自己。”

格麗澤爾達有點敷衍了事地回答道。但是,平時跟著格麗澤爾達的機械天使如今也不在,那兩台人偶是協會(譯注:原文作結社,疑為筆誤)的裝備,不難推想是被沒收了吧。

“這種情況下……怎麼辦才好?!……”

格麗澤爾達露出諷刺的笑容,不快地說道:

“怎麼辦都不好。我們無計可施。”

夏兒只覺巨大的不安沉甸甸地陷進了胃底,夜夜也在格麗澤爾達的臂彎中縮成了一團。

夏兒望向西斜的太陽,思念著安麗。

血脈相連的妹妹——平安無事吧?

4

在學院的正門、那城門似的“大門”的附近,坐落著警備隊的辦公室。

雖然名叫辦公室,但其實這就是個“堡壘”。它以堅固的磚石建造,還設有槍眼。就算敵人突破了大門,大概也能在這兒阻住他們的腳步。

如今學生們正悶在辦公室的地下,彈藥和食品的貯藏庫里。

幸好,學院占地廣闊,敵人的觸手並沒有伸到這里。

洛基正在四下張望,估計著戰力。

(大概有八十——有一百人嗎。自動人偶數目也不少。依作戰計劃……)

不,不行。“絕對王權”是塊啃不動的骨頭。

這點誰都明白,在初夏的事件中,有的人的人偶被奪走後就再沒回來,所以大家都屏息沉默不做行動,盡管如此卻沒逃出學院門外,或許是出于學院生的矜持吧。

在倉庫的邊緣,洛基看到了一名散發著如同出鞘寶劍一般危險氣息的少女。

(這家伙……我記得。好像是阿修羅的同伴吧。)

她抱著一把黑鞘的刀,風帽壓得很低,風帽下露出的是和洛基一樣的珍珠色頭發。雖然在夜會上見過她,但卻記不起她的名字。

洛基瞅了瞅身旁,只見姐姐正在給加姆犬們梳毛。等待梳毛的加姆犬們列隊等候著,梳落的毛已經裝到了第二紙袋。

姐姐顯得心神不定,梳毛的手常常停下。不久芙蕾收起梳子,站了起來。“不行。”洛基一把抓住不知是要去哪的芙蕾的手,厲聲阻止道。

“你也領教得夠充分了吧,外面正處在‘絕對王權’的影響下。”

那台鷲形自動人偶會妨礙我方的魔術,甚至會奪走人偶的控制權。姐弟倆從崩塌的圖書館逃離之時險些喪生。

“加姆的魔術沒法正常使用,智天使則是連走路都難——這樣根本沒法進行實戰。我們要是就這麼出去,弄不好還會拖他們後腿。”

芙蕾無精打采地低下了頭,只見她眉梢垂下,眼看著就變得淚汪汪了:

“可是,雷真他們……大家明明都在戰斗……”

洛基把牙齒咬得咯咯響。沒錯。他們一定正身處戰斗的漩渦之中。

“……就算如此,也不行。身體怎麼樣了?你摔倒了好多次吧?”

“嗚,有點,痛……不過,比起我,安麗她才——”

“我……我沒事……就這點傷……”

在動不了的智天使身旁,安麗正橫躺在地板上。

安麗面色蒼白,骨折的右小腿腫得老高,看著就覺得疼。

這是打破圖書館牆壁的時候讓瓦礫打折的。

安麗的腿上已經上了夾板,為她正骨的人是洛基。她現在應該相當疼痛,卻沒有訴一句苦。雖然她本是伯爵千金,但卻相當有忍耐力。

洛基恨得咬牙切齒。他無法原諒自己的疏忽。明明有我跟著……

漆黑的感情在胸中閃過。

洛基自以為對學院毫無留戀,自己是被養父扔進了這里,這里對自己而言和監獄差不多,但是,在看到圖書館化為廢墟的時候,在看到校舍後的樹林被焚燒的時候,在看到食堂、校舍和庭園被拆模型似的破壞的時候——洛基感到了憤怒。

想讓那個魔女知道厲害,想要讓她吃到苦頭。

(至少,要是有那時候的金屬環的話!……)

那是伊歐奈拉制作的魔具,只要用上那個,就能讓絕對王權無效化。

但是那已經被學院沒收了。研究室里可能還殘留有相關資料,但是敵人非常周到地破壞了工學部校舍,伊歐奈拉的研究室已經成了瓦礫山。

洛基拽著姐姐的手,讓她坐在了安麗身邊。

“……我們什麼也做不了。你的狗要是少了哪怕一頭,那個魯莽的笨蛋可又該亂來了。明白了的話就老實坐著。”

“哎呀,你比我想的還沒骨氣呢。人稱‘劍帝’的你就這點器量?”

中世紀的貴婦服裝似的變形制服進入了視野。一名率領著三台機械人偶、用扇子遮著嘴的女學生,正過度地挺著胸,俯視著洛基。

她是俄國留學生,“女帝”索涅奇卡。

她正以挑釁的視線望著洛基,這挑釁太過露骨反倒讓人氣都生不起來了,洛基只是平靜地回答道:

“我曾經一度和絕對王權交過手,我基于這一經驗向你忠告,你的人偶成不了戰力,勝算是零。”

索涅奇卡的自動人偶怎麼看都是機械結構,也不像是內置了禁忌生物零件,而且她還同時操縱著三台人偶,支配力是分散的。

“沒有勝算——所以,你要作壁上觀嗎?”

索涅奇卡嚴肅地說道。這話語有如銳利的刀劍,刺在了洛基的心上。

沒勝算。有危險。因為這種理由就不戰斗了?

“還是‘多重噪音’了不起,我都想賭上女帝之名與你一決勝負了。”

暴露在索涅奇卡那仿佛盯著獵物一般的視線之中,芙蕾發起抖來,連忙躲到了洛基身後。雖然她應該也成長了,但被突然襲擊時還是很懦弱。

“確實,干坐著是讓人火大。”

“那麼?——”

“但是,我不打無勝算之仗。我的目標是成為魔王。”

姐姐的安全是第一位的,洛基正是為了讓她恢複健康才戰斗至今的。

兩人互不相讓。正當索涅奇卡和洛基互瞪之時——

“通告機巧都市的善良市民們,勤奮的警官們,以及前途無量的諸位同學們。”

刺耳的聲音突然透過天花板的揚聲器傳了出來。

雖然有些失真——但這是那個魔女的聲音!

接著,作為笑話未免太過低級的惡作劇廣播開始了。


5

魔女抓住了愛麗絲,又望向那倒塌的公館。

(有意思……剛才那個是極東秘術、是叫伊邪那歧還是什麼的魔術嗎?)

雖然絕對王權是改寫“夏娃的心髒”的魔術,但對精靈和式神也是有影響的。她竟無視干擾,對多個人運行了長距離轉移。

(還有那煉獄結界——這些都不是學生等級的技能。)

愛麗絲構築的結界是發祥于中東的殲滅魔術,一旦完成後便是無法逃脫且內封數千度烈焰的大招,但是發動起來比較磨蹭,因此這招對魔女並不合適。

黑斗篷的部下們在附近一陣索敵,確定已沒有威脅。

“您沒事比什麼都好,阿斯特麗德大人,這女孩兒怎麼辦?”

“這可是重要的俘虜,一會兒用得著,先給我綁起來。”

“遵命。您在尋找的奧爾嘉大人——那兩個退社者,已經……?”

“讓他們跑了。”

“明白——他們成功從阿斯特麗德大人手里逃掉了?”

黑斗篷們不禁確認道。他們的臉上都堆滿了驚愕。

魔女阿斯特麗德撲哧一聲可愛地笑了:

“他們倆意外地能干呢,一般手段是行不通了。這就是所謂的破學校也有三千釘吧。你們那邊怎麼樣了?”

“已經鎮壓完畢了,所羅門之鑰在此。”

一名部下上前一步,畢恭畢敬地獻上了一個鋼化玻璃箱。

那其中放著一本厚厚的魔導書。

“喔,所羅門之鑰……美麗的終末之書,吾之今世伊修塔爾的居所喲。”(信至注:恐怕有人忘了,伊修塔爾,卷七出場的院長的人偶的名字……)

“您現在就要用嗎?”

“那怎麼可能。這里面裝了什麼陷阱呢……喂,愛麗絲?”

愛麗絲沒有應答。魔女苦笑,又望向荒涼的學院。

“真脆弱哪。我聽說學院的警衛里也有不少畢業生,結果就這點本事?”

“正因為畢業生數目多,他們才不大懂實戰吧。”

這回答中透著“我們可不一樣”的自負。

“總之,好極了,干得好。警察和軍隊的動向如何?”

“他們正對這里實施包圍,但是他們畏于羅蕾萊,不敢進入。”

“這點也很好。那麼,發個聲明吧。先去和小鬼打個招呼!”

魔女興高采烈地邁開了腳步,身後跟著獅子和魔術師們,以及十多頭黑豹。

一行人悠然走上了主干道,走向了大禮堂。禮堂的正門被堅固的魔術合金封鎖著,完全阻斷了人的進出。這是使用了魔術的防護壁。

魔女在正門把愛麗絲交給部下,自己從偏門走了進去。

禮堂之中,關著遠超百人的人質。

“警衛隊在干嘛哪!”“這也是盧瑟福的責任!”

盡管周圍的人都對他們報以冷眼,但紳士們還是沖著看守的魔術師們唾沫橫飛。

“好吵呢。這是些什麼人?”

“好像是——要求更換學院長的市民團體,因為他們聚集在那邊的廣場上,姑且就把他們抓來了。”

“這也太巧了……不會是小鬼准備的吧?”

對方可是那個直覺敏銳的盧瑟福。這些人指不定是偽裝成市民的間諜。

“那,要放了他們嗎?還是要把他們干掉?”

“等下等下。如果是盧瑟福准備的,說不定……准備的是陷阱。”

“陷阱——嗎?被攻擊時就發動的條件遲發魔術之類的?……”

“嗯。如果只是自爆那還算可愛的,要是他下的是致死性的詛咒呀,永久性的魔力封印之類的東西,那對我來說也不是鬧著玩兒的了。而且……”

魔女眉開眼笑地點了點人數,

“就算如此他們也能做瘴氣的材料。把他們活著帶回去。”

“聽您吩咐。”

“盧瑟福在哪?”

“在那邊。”

在大禮堂的講台這個室內最低之處,在兩隊共十名魔術師的包圍之下。教授和警衛們被拘留在此,他們已被魔力絕緣線,封魔鐵鎖和手銬,腳鐐,護符之類徹底封住了魔力。

在那最前列,一頭亂發的身材魁偉的男子——學院長正很不自在地坐著。

盧瑟福諷刺地揚起了胡子,發出了干巴巴的笑聲:

“一點兒沒變呢,阿斯特麗德大人,您的美貌與十五年前一模一樣。”

“嗯,不錯。多多稱贊我吧,歌頌我吧,崇拜我吧。”

魔女張開雙手炫耀著自己的美貌,但是盧瑟福卻不再開口了。

阿斯特麗德露出苦笑,用鞋跟踩向盧瑟福的膝蓋:

“你這小鬼還是一如既往地惹人厭呢,不過,我就原諒你吧。三十年前你膽敢偷我魔書,不過,我就原諒你吧。十五年前你在暗黑大陸礙了我的事,這個我也原諒你吧。今天的我可是少有的胸懷寬大哦。被譽為十九世紀最強的你,居然像這樣不像樣地被逮住了,就連所羅門之鑰都被搶走了啊。”

“這還真是可悲可歎。在這危急之時新學院長先生在干什麼呢——這件事能算得上學院建校以來的頭等危機了吧。”

“那小鬼干得不錯啊。他不是把你這樣綁給我了嗎。”

僅僅是一瞬,盧瑟福的眼睛深處閃過了一絲動搖。

(痛快!這個人居然會露出這種表情!)

如果只是調查的話就能拒絕了吧,可是監查卻意味著來自帝國的“命令”,即使是盧瑟福也無法拒絕。他不得不同意萊科甯的要求。

可是,即便萊科甯是結社的手下,只要王權依然堅如磐石,萊科甯也無法任意妄為,所以他才會同意暫時地解除武裝吧,可是——

這判斷理應正確卻事與願違,換句話說,這一判斷的前提已經不複存在。

“……我一時還真難以相信哪。王室居然會落進了結社手里?”

“不是落入結社手里,而是落入了我的棋子、狂王子的手里哦。”

“!————”

“連你也沒料到這點嗎。躲在安全的學院里,盯著一幫半吊子,你會上鏽那也是沒有辦法,更何況那個王子,看起來就是笨的無可救藥對吧?”

魔女的嘲笑中夾雜著自嘲,

“我也沒資格說別人。蠢蛋王子會在這麼短的時間里掌握住帝國,我是做夢也沒想到。不枉我對他的關照。”

“……那頭瘋狗,早晚也會咬掉你的腦袋的。”

“哼哼!能取我首級的人,我還真想碰上一個。”

魔女無憂無慮地笑了。微笑的她看上去仿佛天使,可她其實卻是個渾身魔性的大妖魔。

“……你想把我們怎麼樣?讓我們活著,可是後患無窮哦?”

“愚蠢的提問。你們可是價值千金的魔術師,只要把你們活體解剖,今後十年的禁忌人偶零件都不用愁了。我會把你們一塊兒抓回教會的。”

“……如果,你沒有被暗算掉的話。”

“精神可嘉,不過,你看了這個,還能說出這種話嗎?”

魔女豎起纖細的手指做了個手勢,部下們也很明白魔女的意圖,立刻拿出了一個玻璃箱。箱子里的紅墊上,一個金色球體在閃閃發亮。

“諸位偉大人物,不會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吧?”

這並不完全是個球體,它的底端較小,頂端則伸出了一根導火線似的東西。這外形很有特征,要說它像什麼——

“‘金蘋果’——融合爆裂的究極形態呢。”

盧瑟福此言一出,動搖便在教授之中擴散開來。相應的知識大家都有,但是看到實物想來都是頭一次吧。

這正是融合爆裂進化的終點,可以說是它的“真實姿態”。平時普遍用于攻擊的“融合爆裂”說到底也不過是向它發展的中間階段。

盧瑟福的身後,史學部的教授沖理學部教授耳語道:

“這東西我聽是聽過……金蘋果,究竟是什麼?炸彈?”

“就如融合爆裂這個名字所說的,是個先融合再爆炸的東西。只是,融合的並非宏觀物質,而是輕的原子融合,形成重的原子。”

而其結果便是放出巨大的能量。

“那個果子里應該是塞滿了液態氫之類的東西吧。按理來說,要在反應中將膨脹壓封閉住哪怕一瞬也是不大可能的,但是……”

如果這是可能的,在這壓力解放的瞬間產生的力,將會肆虐半徑數公里的區域。

這原理和恒星的燃燒相同——也就是說要在這里創造極小的太陽!

魔女以念力取出蘋果,讓導火索朝下,漂浮在手指上方。

“看吧。只要在這果蒂上注入我的腐毒……”

魔女通過指尖輸入了瘴氣,隨即一股魔力的波動擴散開了。

魔女身後的普通市民們的身子一同向後仰去,他們雖不是魔術師,但也能感受到那壓倒性的濃密的“死之氣息”。

果子從果蒂附近開始漸漸變紅了,似乎內部在進行著反應。

“一旦開始腐敗,一切就都結束了,誰也無法讓它停下。你就等它慢慢成熟吧。是呢,大概再有半小時就能就能吃了吧。鮮紅鮮紅熟透了的樣子可是很漂亮的哦。”(譯注:半小時原文“一刻”,無特殊注音。)

魔女哧哧竊笑,歡鬧地嚷道,

“要是擁有超越我的瘴氣,倒也有可能將金蘋果完全腐蝕掉……哼哼,真遺憾呢,盧瑟福。要是你有所羅門之鑰的話就好啦!哈哈哈!”

魔女又向部下做了個手勢,這次是讓他們准備了傳聲裝置。

阿斯特麗德將嘴湊近麥克風,吹了口氣試了試反應,接著開口道:

“通告機巧都市的善良市民們,勤奮的警官們,以及前途無量的諸位同學們——我們是‘金之槍團’,是來糾正學院的不正的人。”

這是個假名,注意到結社對此事的參與的人自然會明白。這樣就好,這樣才正好。

“我們已占領學院,信不信由你,現在我正和五十名教職員以及大約同等數目的市民開下午茶會——不用說,主賓是盧瑟福。”

想象著此刻擴散于學院內外的失望與混亂,阿斯特麗德身體直顫。

感覺太棒了!不能再棒了!

“我們的要求如下——首先,王立機巧學院須于本日內解散。”

“開玩笑!這種要求誰會接受!”

一名教授高叫道,旋即被黑斗篷魔術師給揍倒了。

毆打聲和悲鳴聲也通過麥克風播出去了。這演出太棒了。阿斯特麗德乘著興致,又煞有介事地提出了自己也不抱希望的要求:

“其次,廢止自動人偶世博會,這是讓別國奪走技術、損害國家利益的愚蠢行為。再次,學院須向全世界公開學院秘藏的禁忌秘術,動用公費恣意進行研究還獨占成果這真是荒唐透頂。最後——”

魔女停了好一陣,才壞心眼地宣告道,

“最後一條,夜會無限中止。將沒有思考判斷能力的小孩認可為魔王、允許他們進行禁忌的實踐,這橫豎也不是為了人類的利益。”

一如預想,沒人歡呼,大家都說不出話了。

阿斯特麗德露出愉悅的笑容,俯視著盧瑟福:

“若是不接受以上要求,我們就對人質賜以天誅,完畢。我們期待帝國議會的回應,期限是半小時——到日落為止!”

宣言天誅的這番話的意思,只有在場的人知道。

教授們一語不發。市民們好像也終于明白了事態的嚴重性,之前的威風也不知上哪去了,只見他們面色蒼白,已經連哭叫的力氣都沒了。

阿斯特麗德抓著獅子的鬃毛笑瘋了。

讓奧爾嘉逃掉的事已經無所謂了。

盧瑟福只是默默盯著狂亂的阿斯特麗德。他的嘴角掛著微笑,但是,這既非他平日的那種從容的笑,也非他偶爾會露出的自嘲的笑。

居然這麼輕易地面臨了學院史上最大的危機——

他自己大概也覺得這笑話似的狀況非常滑稽吧。

在這緊張的空氣中,唯有阿斯特麗德的笑聲久久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