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7節:陰花三月(7)

正想著,頭頂的飛機掠過,尖叫的空襲警報的聲音劃過夜空,沒扔炸彈,不怕.但也小跑似的朝學校走.

並不多話,夜已深,秋天的葉子在風中打著旋,沙沙的聲音,一落就是一地,清脆的腳步聲,小聲地聊著,俗話說,三人行,必有電燈泡,話雖如此,三人各自懷著各自的鬼胎,也可以是國家大事,也可以是兒女情長.

甯興國第一個翻牆過去,拉康渺渺的時候有點吃力,她的兩個笑渦在月光下深深的,"我保證以後不吃那麼多了."

兩人一起把沈淑賢拉上來,她輕得像羽毛,頭發被風吹著,抬頭看著他們,沒有什麼表情,嘴里說著,對不起,害得你們電影都沒看好,下次別再帶著我了.

剛落在草叢里准備各自回宿舍,忽然聽到腳步聲,趕緊地蹲下,秋蟲爬上了沈淑賢的腿,大約是只公蛐蛐.

腳步聲越來越近,又越來越遠.

甯興國偷偷地伸出頭,是女舍監張曉平,打著一個手電,似乎在巡邏.三人屏住呼吸,誰也不敢亂動,萬一被發現了,全部開除的話就得不償失.

終于聽不見任何聲音.甯興國小心地站起來,"回去吧,就在這里分手."

康渺渺戀戀不舍,壓低聲音,"好吧,你早點休息."

甯興國並沒有回宿舍,他看見張曉平往後院走去.那個地方是禁區,她去那干什麼,偷偷地,遠遠地跟著,夜色的掩護下,甯興國的鞋子又是軟底,張曉平並沒有發現什麼異樣,她是舍監,想去哪里去哪里.

門上的鎖被她打開,甯興國一拐就拐進了男廁所,同樣,男老師半夜上男廁所也無可厚非.

外牆的縫隙足以看見張曉平的身影,她進去了,一個人.進門之前朝後面警惕地看了看,見無人跟蹤,閃身入內.

奇怪的女人.

廁所發出的淡淡的臭味被風吹得幾乎都沒有了,所以待在里面不算壞,困了,打了個哈欠,約摸二十分鍾以後,張曉平出來了,把門鎖好,四下張望著,腳步聲越來越遠.

甯興國走路回宿舍,學校里沒有學生走動,很安靜.打開門,簡陋的屋子被康渺渺收拾得很乾淨,但他暫時沒有想干倒她的感覺,猶如革命,時機如果不成熟,要適得其反的.唉,也不知道要在這女校待到何年何月.

躺在床上想以前的朋友,韋一現在不知道怎樣了,他是廣東人,在南方革命黨里頗有名氣,人也是非常有才華,因為跟甯興國的經曆和理想一樣,推翻賣國賊老袁的統治,建立新秩序的中國,然後做個快樂的中國人.他本來是有望提升的,可惜老蛤蟆說了句"南方軍隊驟增,糜餉過巨",立即被解散了,後來干脆加入討袁的革命軍,一下子又要從頭開始,上次江西一仗,革命軍里面出了叛徒,整個部隊幾乎全軍覆沒,死的死,跑的跑,不知道何日才能相見再飲一杯烈酒.

慢慢地,睡了,明天又要頂著熊貓眼去教學生,想起康渺渺的可愛之樣,又浮現沈淑賢的嬌弱身軀,翻來覆去.又覺得自己理想未酬,偏又落入溫柔陷阱,一陣煩躁.

康渺渺的皮膚好很大程度上依賴于充足的睡眠,即便有心想讓自己看起來柔弱些,憔悴些也做不到,她幾乎一沾上枕頭就開始呼呼大睡,沒心沒肺的女孩兒.沈淑賢恰好相反,羅小菀說她是林黛玉投胎,有時候看見飛蛾朝燈泡撲過去也要托著腮幫子感慨半天,還說什麼飛蛾撲火是種美麗的犧牲.她一般都是失眠,好不容易睡著了也是做夢,大部分是噩夢,奇怪的是還記得特清醒,第二天會認認真真地說給其他兩個女孩聽.更奇怪的是,她有幾天的噩夢的情節是可以連接起來的.本來前陣子好了些,最近又犯這樣的毛病.兩個星期前,發夢,當時宿舍內比較憋悶,羅小菀准備開窗透氣,發現沈淑賢掉在床下,頭上裹著被子,然後雙手拼命地想要撕開什麼似的,眼睛瞪得很大,頭不停地撞地板.羅小菀抱住了她,而沈淑賢在清醒後沒有任何記憶.

4

日子過得飛快,樹枝禿禿的,猶如遲暮的老人,骨頭雖在,牙齒掉光.秋風蕭瑟,冬日來臨,寒假將至.幾個軍人模樣的人進了校長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