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5話 獵人與擸物

當時她還不是荷洱佳.

那是一段令人永生難忘的回憶.

太陽升起之後,父親約她一起出門.她擔心朋友的安危,實在沒有出門的興致,不過心里面卻又隱約認為不應該違背父親的意思.于是她問父親要去哪里,父親微微一笑,並未回答.別管去哪里,跟著爸爸就對了,爸爸相信你一定會很有興趣的.好了,我們走吧.

父親帶著她來到位于城鎮正中央的廣場.那里擠滿了人,簡直就是萬頭鑽動,看來廣場的中央似乎有什麼悅樂人心,讓城里的居民大為興奮的事物.

仔細一看,原來是個籠子,里面還關著一個小小的人.跟籠中的小人四目相對之後,她不禁大叫了一聲.酋姆……!

幾乎是同一時刻,籠中的酋姆突然大笑了起來,讓所有人吃了一驚.廣場頓時陷入騷動,掩蓋了她的聲音.酋姆接著又扮起了鬼臉,在籠子里面又叫又跳,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有時還會趁著空檔看著她.她知道酋姆想說什麼.不行,千萬不能叫我的名字,一定要裝作不認識我,知道嗎?

怎樣,很稀奇吧?父親笑著開口.是啊,真的很稀奇.她強顏歡笑.

她不想辜負酋姆的迴護,可是回到家中,走進自己的房間之後,淚水卻不爭氣地流了下來.當天夜晚,她偷偷離家,在街上尋找酋姆的下落.途中遇到了隆羅,于是兩人流浪在夜色籠罩的街頭.即使隆羅回到森林,即使太陽已經升起,她依然不肯放棄希望.酋姆,你在哪里?酋姆,我一定會救你出來的.

第二天,她一直睡到中午才起床.差不多傍晚時刻,父親又找她一起出門.她詢問父親要去哪里,這次父親清楚地回答了.上次那個小人要被處死了,你想不想看?走吧,我們一起去.

廣場比昨天更加地熱鬧,擠得水泄不通.正中央堆起了宛如小山的柴薪,酋姆的籠子就放在最上面.柴薪小山的前面擺著幾張桌椅,她,父親以及幾個衣著華麗的男女和小孩就坐在椅子上.父親一邊享受美食,一邊與衣著華麗的男女相談甚歡.不知道是誰大聲叫嚷,認為以處死人類的方式處死怪物是一項恩典,現場還有幾個醉漢坐在地上互相舉杯.她一直凝視著酋姆.酋姆並未看著她,一旦受到其他人的辱罵,就故意裝瘋賣傻.有時劇烈搖晃籠子,發出野獸般的怒吼,或是突然放聲大笑,刻意驚嚇眾人.她好幾次都差點哭了出來,幸好最後都忍住了.很想請父親停止這一切,不過她心里面很明白,父親不可能答應的.

父親以及廣場上的其他人都希望處死酋姆,以欣賞酋姆被燒死的景象為樂,只有她不一樣.當然,酋姆是她的朋友.不過除了她之外,還有另一個人鐵青著一張臉,一句話也不說.對方是一個身材高瘦的男子,跟她坐在同一桌.

不舒服嗎?她開口詢問.男子搖搖頭,表示他很好.于是她從座位上起身,牽著男子的手來到偏僻的角落,男子這才說出真心話.這不是男人的做法,我不喜歡,更不知道大家在高興些什麼.

處刑的時刻逐漸逼近,父親在眾人面前發表演說.這個小人是魔女手下既邪惡又野蠻的魔物,我們絕對不允許任何魔物入侵人類的城鎮.奉主之名,以神聖的火焰淨化這只魔物吧.

人群爆出如雷的喝采以及掌聲,她卻感到自己的心幾乎快被撕裂了.

父親身邊的其中一人點燃了柴薪.她很想逃離現場,雙眼卻離不開酋姆.

柴薪小山燃起橘色的火苗,冒出濃濃的黑煙.她很想放聲大叫,卻又叫不出聲音.酋姆的視線終于停留在她的身上,嘴角微微上揚,雙眸浮現出異樣的光彩.直到最後一刻,酋姆才終于向她露出微笑,之後又低頭俯視其他的群眾.廣場起了一陣騷動.不會吧,居然咬舌自盡!

可惡的魔物,太猖狂了!酋姆倒在籠中,悲傷的情緒幾乎要撕裂她的身體,心中卻也同時浮現出一抹驕傲.酋姆不願死在人類之手,自行了斷了生命.酋姆贏了,結局雖然慘烈,卻也令人肅然起敬.

當天夜晚,她輾轉難眠.憤怒,憎恨,無奈以及對酋姆的思念,讓她的身體微微顫抖.

不知道是誰在外面敲敲窗戶.一定是隆羅,她心想.果然不出所料.她讓隆羅進入房間,

將白天的所見所聞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原來如此,酋姆最後露出微笑嗎?被人類發現的時候,酋姆故意吸引人類的注意,好讓我逃走,他是個勇敢的波爾莫.不過孤獨一人難免寂寞,謝謝你陪伴酋姆走完最後的一段路.

之後隆羅親吻她的臉頰和前額,向她告別.我不會再出現了,你也別再進入森林.我不會忘了你,希望你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再見!

她並未阻止隆羅,只是靜靜地凝視著隆羅離去的身影.

即使時光流逝,他們在她心中所留下的回憶卻無法磨滅.

她學習天主的教誨.每當從教誨中發現人類的罪惡,無法抹煞的業障,就更堅定她的決心.

即使扮演一個虔誠的信徒,她的心依然留在森林.

總有一天,她會投向森林的懷抱.

夜晚的森林會高舉雙臂歡迎她的到來嗎?

就算被森林拒絕,她也會設法進入森林的深處.

魔女的森林小屋,就在那里.

當時她還不是荷洱佳.

***

旅途的疲勞再加上精神面的沖擊,子爵終于累垮了身子,即使在旅館休息一天也未見起色,目前由塞爾吉在一旁照料.喬納森一大早就出去了,到現在還沒回來.列列和友友上午的時候前往秋薩城探風聲,不過城堡的警戒十分森嚴,無法接近.

真的是束手無策.其實救出疑似魔女的阿拉貝拉本來就是不可能的任務,原本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念頭放手一搏,結果昨晚的攻擊事件斬斷了大家最後一絲的希望.

列列坐在自己房間的床上,友友就躺在旁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一起用過晚餐之後,友友並未回到自己的房間,反而來到列列的房間.原因不明,或許是不想獨處吧?

列列不知道現在能不能跟友友說話.猶豫了片刻之後,才終于鼓起勇氣開口:

"他們是不是想要帶走阿拉貝拉?"

"依照常理來判斷,應該是如此沒錯."

友友看也不看列列一眼,不過她至少還肯回答,列列頓時松了口氣.

"所以阿拉貝拉真的是魔女嗎?"

"我不知道."

友友下意識地抓緊棉被.

"明知我不是魔女,那些魔女卻還是救了我.或許阿拉貝拉也是一樣吧."

"其他人可不這麼認為."

"嗯,怪物入侵城堡,入侵地牢,巧的是疑似魔女的阿拉貝拉就被關在地牢里面.阿拉貝拉一定是那些怪物的同伴,怪物是魔女的手下,所以阿拉貝拉絕對是魔女沒錯.就算他們做出上述的結論,也一點都不足為奇."

"喬納森還是相信阿拉貝拉."

"子爵卻半信半疑."

"居然不相信自己的女兒."

"或許就是因為如此,子爵才知道喬納森所不知道的秘密吧.巡檢祭司宣稱他是綜合了所有記錄以及傳言,才判斷阿拉貝拉是個魔女,說不定阿拉貝拉真的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巡檢祭司的說法不能相信."

列列的腦中一片混亂,他實在不明白友友的想法.

"友友,你覺得呢?"

"不是說過了嗎?我也不知道."

友友歎了口氣.

"不過就算阿拉貝拉真是魔女,那又如何?"

"呃?"

"身為魔女為什麼是一種罪惡?為什麼必須受到制裁?"

"因為……魔女是人類的敵人吧?這是主的教誨."

"主的教誨?阿爾特•塞恩在世的時候,根本沒有所謂的魔女."

"這……他是很久以前的人嘛."

"沒錯,最後還變成了神.不過神又是什麼?"

"神……"

列列為之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過去他從不將祭司的諭示放在心上,祭司怎麼說,他就怎麼做.不聽話的人會受到處罰,死後無法上天堂,違背天主的教誨是不好的.對于列列而言,所謂的教義就只是如此而已.

"根據奇跡之書的記錄,世界的創造者是一個叫做烏德拉的神.烏德拉又創造出許多分神,幫助他治理世界,同時也以自己的形象創造了人類."

"沒錯,所以人類是很特別的."

"按照奇跡之書的說法,確實是如此.不過分神慢慢地怠忽職守,甚至對烏德拉起了忌妒之心,最後終于自甘墮落,成為邪惡的魔王,慫恿人類背叛烏德拉,讓人類成為魔王的奴隸."

"原來魔王也是神."

"不過還是有一群人信仰烏德拉,路路凱就是其中之一.在烏德拉的加持之下,他成功消滅了所有的魔王,之後改名為阿爾特•塞恩.可是烏德拉這時卻忌妒,畏懼他的力量,試圖暗殺他."

"神暗殺人類……?"

"沒錯,而且烏德拉最後還遭到塞恩的反擊,死于非命.塞恩雖然也死了,卻在信徒的面前複活,成為唯一的真神."

友友哼了一聲,不以為然地聳聳肩膀.

"阿爾特•塞恩成為真神的過程有許多解釋,不同的解釋產生不同的教義,這就是為什麼每個祭司所諭示的內容都不太一樣的原因.當然,聽者也可以自行詮釋教義,所以信徒所信奉的教義其實都存在著微妙的差異.如果神直接出現在大家的面前,向大家傳達祂的旨意,或許可以解答大家的疑問,偏偏祂並未這麼做.所以大家所信奉的神,到底是什麼?"

列列終于明白友友的意思,也知道這些話是不能隨便說出口的.

大家所信仰的天主阿爾特•塞恩,根本不是真正的神.

這就是友友所要表達的意思.

"不必擔心."

友友回頭看著列列,臉上露出嘲諷的微笑.

"我不會在別人的面前說這些話的."

"嗯."

列列伸手握住友友的手背.友友睜大雙眼,似乎吃了一驚,試圖將自己的手抽回來.

列列不讓友友這麼做,就算拼著惹友友生氣,被友友痛罵一頓,他也不想讓友友從自己的手中溜走.

"笨列列."

友友干脆手掌一翻,扣住列列的手指.列列加重了力道,友友也毫不客氣地還以顏色.列列只要這份溫暖,其他什麼都不在乎.他不想失去友友,願意為了這一切付出任何代價.友友,留下來,哪里也別去,拜托.

這時有人敲了門﹒兩人立刻把手抽回來.

"是我,塞爾吉.可以進去嗎?"

"請進."

友友回應之後,塞爾吉打開房門走了進來.這是一間高級旅館,單人房的空間十分寬敞,房內還擺放著桌椅.塞爾吉進門之後,直接拉過椅子坐了下來.

"尼可拉斯大人已經休息了,不過狀況依然不太好,看樣子應該是無法獨自騎馬.現在只能從克雷特找人過來幫忙,或者是借一輛馬車送尼可拉斯大人回到克雷特.真不知道子爵家的人都在做什麼,怎麼會讓子爵獨自出門呢?"

"子爵的意思如何?"

"他堅持要留在阿修隆,或許是想旁觀審判的進行吧.不過我堅決反對."

"無論結果如何,對子爵而言都是痛苦的煎熬."

"……沒錯.除了阿拉貝拉小姐的遭遇令人鼻酸,子爵家的未來也是一大問題,尼可拉斯大人內心的煎熬是可想而知的.在這麼重要的時刻,喬納森那個家伙到底跑哪去了?"

塞爾吉下意識地咬著右手大拇指的指甲.

"那個……"

話才剛出口,列列就露出猶豫的表情.友友和塞爾吉無不吃了一驚,她們萬萬也想不到列列竟然會在這種情況下開口說話.事實上連列列自己也感到有些詫異.

"塞爾吉,你覺得呢?就是……阿拉貝拉的事情."

"她到底是不是魔女嗎?"

"嗯."

"說真的,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判斷."

塞爾吉雙手交叉在胸前,臉上的表情十分凝重.

"魔女襲擊城堡並不能跟阿拉貝拉小姐就是魔女的同伴劃上等號,其中的變數太多了.魔女襲擊人類的城市一定有她們的目的,克羅德爾如此,阿修隆也絕對不是特例."

友友似乎想要開口,卻又硬生生地把話吞了回去.塞爾吉注意到了,臉上頓時露出不解的神情.不妙,趕快轉移焦點.

"那……塞爾吉,你相信阿拉貝拉嗎?"

"我不願懷疑,而且阿拉貝拉小姐也明確地表示自己不是魔女."

"可是,一旦接受審判……"

"一定會被判刑."

塞爾吉閉上眼睛,無奈地搖搖頭.

"舉發阿拉貝拉小姐的巡檢祭司卡山•奧彼德不是個簡單的人物,負責調查的審問官雷蒙•路斯也以嚴厲的風格聞名于世.除非掌握關鍵性的反證,否則不可能無罪開釋."

"一旦接受審判,阿拉貝拉就死定了."


"可以這麼說."

"如果不接受審判呢?"

"列列,你想說什麼?"

"沒什麼,只是想知道有沒有拯救阿拉貝拉的方法而已."

"就我個人的看法嘛……"

塞爾吉半躺在椅子上,雙手抱在後腦,仔細地沉吟半晌之後……

"……不可能,沒有人可以拯救阿拉貝拉小姐,我們已經束手無策了.這件事打從一開始就是不可能的任務."

沉靜的腳步聲突然傳來,房門接著被粗魯地推開,原來是喬納森.他的臉色很難看,雙眼布滿血絲,兩頰凹陷,仿佛瞬間老了好幾歲.

塞爾吉抬起頭來,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又打消了主意.喬納森十分憔悴,全身卻散發出一股詭異的氣息,仿佛被惡靈附身似的,沙啞的嗓音更像是在荒野中彷徨的幽鬼.

"我要見阿拉貝拉,請大家陪我闖一闖."

***

騎士,不,男子漢行得正坐得直.只要是對的事情,就必須義無反顧地堅持到底.然而這些都是過去的信念了.對方形勢比人強,不得不選擇屈服.為了見未婚妻一面,喬納森幾乎找遍了秋薩城的衛兵,文官和武官,低頭懇求的同時,甚至還藉助金錢的魅力.也罷,沒有混淆其詞的必要,簡而言之就是送紅包,就是賄賂.經過一番奔走之後,終于得以在深夜時刻,短暫地獨自一人的條件下會見阿拉貝拉.

喬納森•克洛姆史帝德讓自己顏面無光,更讓克洛姆史帝德家的尊嚴掃地.他實在沒有勇氣獨自前往城內,朋友們默默地陪伴他抵達城邊,容忍這個無聊男子卑劣,自私又近乎無恥的行徑.喬納森內心十分痛苦,卻又很感激朋友為他做的一切.

"等一下就要換班了,好好把握時間吧."

地牢的守衛露出淫穢的笑容,替喬納森打開了鐵門.才剛走進牢房的通道,守衛就立刻關上了鐵門.他的長劍和短劍都被守衛沒收了,不過至少獲得了跟阿拉貝拉單獨交談的機會,喬納森不禁在胸前畫了一個星印,感謝主的恩賜.

"阿拉貝拉."

喬納森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幾乎是用跑的,卻還是感到囚禁阿拉貝拉的牢房似乎異常地遙遠.來到牢房之後,頓時有種恍若隔世的感慨.

阿拉貝拉屈膝坐在地牢冰冷的石板之上.即使是在肮髒汙穢的地牢之中,她看起來還是格外地純潔,美一麗.喬納森單膝跪在牢前,雙手握著鐵欄杆.阿拉貝拉嫣然一笑,仿佛一道陽光射進了幽暗陰濕的地牢.多麼希望這不是錯覺,喬納森心想.

"喬納森大人."

"我來了,阿拉貝拉.我來見你了."

"我也很想再見您一面."

"嗯."

喬納森試著露出微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反倒是淚水溢滿了眼眶.

"阿拉貝拉,對不起,我……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什麼都別說."

阿拉貝拉無聲無息地起身,爬到鐵欄杆的前面,手指輕觸喬納森的大手,卻無法緊握.使不上力,食指,中指,無名指和小指的指甲都被剝除,傷口比昨晚增加許多,連頸子都有繩索的勒痕.看來審問官對阿拉貝拉施以更嚴厲的拷問,試圖逼迫她俯首認罪,以早日接受審判,當場處以火刑.

"能夠再度見到喬納森大人,對我而言就已經足夠了."

"不,不夠.阿拉貝拉,這樣還不夠.我要永遠跟你在一起,跟你結婚生子,跟你一起逐漸老去.我的身體很強壯,一定可以活很久,絕對不會拋下你一個人先走.直到你蒙主寵召之前,請讓我永遠陪伴在你的身邊吧."

"喬納森大人……’

阿拉貝拉黯然垂首.

"對不起,喬納森大人.昨晚父親也在這里,所以我無法說出真心話."

"說吧,阿拉貝拉."

"喬納森大人."

阿拉貝拉抬起頭來,俯視著喬納森,雙眼綻放出堅定的視線.

"請您忘了我吧,喬納森大人.阿拉貝拉•李德爾只有過去,沒有未來."

"不,不要胡說八道,阿拉貝拉.千萬別這麼說."

"不,喬納森大人.再這樣下去,我一定會成為拖累您的亡靈.現在的我不能為您做些什麼,只能請您忘了我吧.我不奢求您的寬恕,為了您自身著想,忘了我是最明智的抉擇."

"要我忘了你?不可能!阿拉貝拉,不管發生什麼事,我永遠都不會忘了你!"

忘情叫喊的同時,列列的聲音浮現腦海.

如果為了拯救阿拉貝拉必須舍棄什麼,那就舍棄吧.即使與全世界的人為敵,也要為了阿拉貝拉而戰.你辦得到嗎?

事情發展至今,在審判中反敗為勝幾乎是機會渺茫了.既然合法釋放阿拉貝拉的途徑已經是個死胡同,就只能訴諸非法的手段.例如直接帶走阿拉貝拉,訴諸武力,強行帶走.不可能嗎?經過昨晚的攻擊事件之後,城堡進入了最嚴密的警戒,可是喬納森依然靠著送紅包的方式來到這里.只要用對方法,強行帶走阿拉貝拉應該也不是個夢想.當然,這是無法饒恕的重罪,未來將會成為亡命天涯的逃犯,同時也會拖累家人,說不定父親的騎士頭銜還會遭到撤銷.可是為了阿拉貝拉,願意與全世界的人為敵也是喬納森自己說的,而且列列還願意伸出援手,堅持到最後一刻.朋友願意幫忙,一張臉貼著鐵欄杆的喬納森不禁睜大了雙眼,凝視著阿拉貝拉.可是這麼一來,就得舍棄公國准騎士的身分,舍棄魔女討伐隊聖騎士的神聖任務,舍棄自己的將來,舍棄克洛姆帝德家的榮耀,舍棄父親,母親,弟弟和妹妹,犧牲一切的所有.

"喬納森大人."

阿拉貝拉微微一笑,手指輕觸喬納森的臉頰.

"勸您還是以自己為重吧."

喬納森不禁緊咬下唇,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他的心思被看穿了,好一個沒出息的男人,到頭來最愛的還是自己.不,我只是不想連累家人罷了.都已經演變成這種局勢了,還在替自己辯護?阿拉貝拉就要被活活燒死了,居然還在替自己找藉口.喬納森閉上雙眼,深深吸了口氣,列列的聲音再度浮現腦海.

你做好覺悟了嗎?

以為自己有所覺悟,然而事實並非如此.喬納森﹒克洛姆史帝德根本沒有做好覺悟,他直到現在才深深體會到自己的天真與無知.下定決心吧.父親,母親,艾芙,耶雷米,對不起.我無法舍棄阿拉貝拉,說什麼都無法舍棄.

"阿拉貝拉."

喬納森再度睜開雙眼,瞳孔之中已經沒有任何迷惘.

"我要帶著你離——"

什麼聲音?有點距離,門後嗎?不,更遠,從地上傳來的.

喬納森站了起來.

他很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又來了,就跟昨晚一樣.為什麼?為什麼?喬納森試著不去思考,因為他不想觸及這個問題.一旦試著去尋找答案,內心就會浮現出強烈的疑惑.

"阿拉貝拉,我馬上回來."

喬納森露出微笑,雙眼卻無法直視阿拉貝拉.

他迅速地奔至門邊.

開門之前,耳邊傳來巨大的聲響.人的聲音,而且是慘叫聲.回頭一看,阿拉貝拉雪白的一手指依然握著鐵欄杆.喬納森猛力甩頭,推開了鐵門.

***

在營火的映照之下,灰色的城堡浮現在黑暗的夜空之中.

無數的士兵正聚集在城堡北面的山丘.

士兵的人數比白天增加不少,身穿黑綠套裝的羅賓隊也身在其中,看來似乎是以羅賓隊為主體,在北面的山丘執行警戒的任務.羅賓•歐古邦不知道在哪里,說不定將任務丟給部下,自己躲起來睡得正香甜呢.那個男人一點擔當也沒有,難保不會做出這種事.

"喬納森要怎麼見到阿拉貝拉?"

列列,友友和塞爾吉藏身在距離北面山丘約一那德(約100m)以上的小路.

"不知道嗎?"

塞爾吉倚靠在建築物的外牆,雙手交叉在胸前.

"當然是用錢收買.他假扮成衛兵混進城中,只要收買幾個衛兵,自然就有辦法."

"原來是這麼回事."

"沒錯,就是這麼回事."

"喬納森真的豁出去了."

友友站在塞爾吉的身邊.塞爾吉已經將友友視為推心置腹的好朋友.這當然是出自友友的刻意安排,不過列列也不認為這是壞事.只是見到友友跟其他人表示親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罷了.

"他看起來不像是會塞紅包的人."

"沒錯,他還以為這是個說說場面話就能通行無阻的世界.事實上他什麼都不知道,根本是個長不大的小鬼."

塞爾吉低頭看著地面,舉起腳跟跺了幾下.

"聖騎士團也不是提出申請就能加入的,必須向地位崇高的聖騎士繳納相當的金額才行,這叫做獻金.有了獻金之後,才會獲得推薦.當權者的子弟或是親戚或許不需要獻金,不過我們的父親都是沒什麼影響力的鄉下騎士,沒有獻金根本就行不通.我的父親按照慣例繳納金額,喬納森的父親也瞞著他提供獻金,只是他不知道而已.這次的事情剛好可以讓他看清社會的黑暗面,倒也不是全無收獲."

"你會不會太坦白了一點?"

"說的也是,抱歉.友友,請你忘了吧."

"我會當作沒聽見.至于列列,反正時間久了也是會忘記,倒不必太過擔心."

話是沒錯啦,不過這種說法也太傷人了.

列列左手交叉在腰間,眺望不遠處的秋薩城.他需要一把長劍,一把鋒利稱手的好劍.身上只帶著一把短刀實在沒什麼安全感.

見到阿拉貝拉之後,不知道喬納森有什麼打算.阿拉貝拉到底是不是魔女其實已經不重要了.反正阿拉貝拉注定活不成了,喬納森打算趁她被送上火刑台之前,來個最後的告別嗎?抑或是打算想辦法救出阿拉貝拉?

既然不惜藉由賄賂的手段混進城中,應該有所計劃才對.或許不切實際,或許窒礙難行,不過還是有那麼一絲成功的可能性.

魔女應該還會再度來襲吧.阿修隆跟克羅德爾不同,既沒有城牆也沒有壕溝,只有防禦力微乎其微的柵欄,輕而易舉地就會被魔女軍團突破.如果魔女軍團真的出現了,士兵勢必會展開反擊,城里的警戒一定會有所松懈.喬納森只要相准時機,趁隙救出阿拉貝拉即可.可能嗎?還是不可能?不知道.如果換成是列列,如果阿拉貝拉就跟友友一樣地重要,列列一定會動手.只要找到機會,沒有不動手的道理.

所以才需要一把長劍.

一把堅硬,不那麼沉重,最好是相當稱手的好劍.

今晚是個陰天,空氣十分潮濕,好像隨時會下雨.

這是一個山雨欲來的夜晚.

列列仔細地觀察北面山丘,觀察士兵的位置,人數,以及羅賓隊的動向.跟魔女討伐隊比較起來,他們簡直就是外行人.雖然多少有點警覺心,卻感受不到絲毫的殺氣.他們只是武裝的平民百姓,根本不是軍隊,上不了戰場.一旦魔女軍團大舉來襲,勢必會落得跟克羅德爾的衛兵同樣的下場,瞬間灰飛煙滅.那幾個魔女真的很強,而且又很可怕.使雙劍的黑騎士,以及亞人和野獸.昨晚的敵人數量不多,光憑那些人數恐怕無法突破今天的防線吧.

"列列."

友友的聲音立刻將列列拉回現實.

"什麼事?"

"沒什麼.看你一直沒說話,隨口問問罷了."

"我在想事情."

"想什麼?"

"呃……不怎麼重要的事情."

"是哦."

一旦被友友盯上,列列就不敢輕舉妄動.友友好像有透視能力,一眼就看穿了列列的心思.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友友好像連列列自己所不了解的另一面都十分清楚.

列列感到一陣焦躁,身體發熱,胸口煩悶,幾乎沉不住氣.好像有什麼事情就要發生了.

不,列列應該是衷心期盼事情趕快發生.

老鷹的眼睛,獵人的眼睛.那個可疑的賢者曾經如此說過.

魔王的胸口,中間偏右的位置,列列好像看到了什麼.直到現在,長槍貫穿胸口的觸感依然讓列列無法忘懷.

很不舒服的感覺,令人作嘔.這種經驗一次就夠了,不需要第二次.可是說也奇怪,如果有機會的話,自己一定會做出同樣的舉動,親手殺了眼前的獵物.

列列,你很有潛力,可以成為一名優秀的魔女獵人.

可惡的冒牌賢者.都是他害的,都怪他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錫連的鮮血?那種鬼東西跟我無關.當時我別無選擇,只能正面迎戰,就只是如此而已.即使我再怎麼排斥戰爭,也不得不這麼做.

風的氣味改變了.

陰濕的腐臭味隨風飄至.

列列舔舔嘴唇.伸出左手握住腰後的刀柄.

塞爾吉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列列並未理會,睜大雙眼環視四周.在哪里?在哪里?到底是什麼?北面山丘依然毫無動靜,大概是尚未察覺吧.味道愈來愈濃.聲音,寂靜的腳步聲,應該是赤腳.列列轉過身來,打量著北面山丘和對角的方向.友友和塞爾吉站在不遠處.就在那里,小路的盡頭.列列立刻朝著目標飛奔而去.

"喂,你——""列列……?"

從友友和塞爾吉的身邊通過之後,味道愈來愈強烈.就在前面.看到了,正朝著這里前進.人類?不對.外型雖然酷似人類,卻是另一種生物.佝僂著上半身,兩條手臂又細又長.


頭部也是細長形的,頭頂還有幾個突起.對方幾乎與夜色同化,除了布滿全身的長毛之外,連皮膚也是黑色的.雙目混濁,渾身發臭,那是令人難以忍受的惡臭.

"嗚喔喔喔喔喔!"

陰森低沉的怒吼,仿佛死者的悲歎.或許他就是死者也說不定.列列拔出短刀,朝著他沖了過去,令人作嘔的惡臭頓時撲鼻而來.列列屏住呼吸,手中的短刀揮向他的喉頭.相當結實的手感,不是肉塊,不是木頭,也不是金屬,只知道是相當堅硬的物體.可是刀刃劃過之後的頸部卻溶解成一灘黏液.列列往後一跳,目不轉睛地觀察敵人.他尚未倒地,只是頸部溶解了一半,而且還以同樣的速度朝著列列逼近,顯然對方並未感到疼痛.

"這是什麼怪物……!"

"列列,那是——嗚……好臭……!"

發出聲音的大概是塞爾吉吧.列列無暇回頭,再度沖向敵人.到底該怎麼打倒這個渾身惡臭的敵人?大腦還沒想出對策,身體已經搶先一步展開行動.列列捏著鼻子與敵人展開近身肉搏,一腳踢向敵人的小腿.敵人毫無閃避的能力,直接跌了個狗吃屎,逮到機會的列列立刻將短刀插入敵人的後頸.即使暫時停止呼吸,臭氣也薰得列列的雙眼疼痛不已.強忍著雙眼的疼痛,列列切斷敵人的頸部,腦袋分家的敵人立刻溶解成黑色的黏液.列列連忙往後一跳,鞋底卻還是沾上了少許黏液.可惡.列列急著以鞋底摩擦地面,試圖去除令人作嘔的黏液,卻很快地打消了念頭.現在不是去除黏液的時候……

又來了……

小路的盡頭出現一個,兩個,不,三個敵人,其中還有人帶著武器.

"卡佐拉……?"

塞爾吉大叫一聲.

"可是又跟荒獵師不太一樣……"

荒獵師?難道是讓克羅德爾的大廣場陷入混亂的荒獵師?不對,動作不一樣,那群荒獵師的動作敏捷多了,而且身上也沒有惡臭.列列看著塞爾吉,又看著躲在塞爾吉背後的友友,最後才將視線移至北面山丘.

"——秋薩城!"

"什麼?"

塞爾吉立刻轉身,朝著北面山丘飛奔而去,友友和列列也跟在身後.名叫卡佐拉的三個敵人迅速逼近,列列先是一腳踢翻了帶頭的卡佐拉,才轉過身來奔向秋薩城.卡佐拉的移動速度並不快,只要全力奔馳,就可以輕易地甩掉他們.

離開小路之後,視野頓時為之開闊,北面山丘的景象盡收眼底.

卡佐拉.

數十個,甚至是上百個卡佐拉正從四面八方攻向山丘.

士兵們展開防禦,戰況卻不怎麼樂觀,敗色相當濃厚.一小隊的卡佐拉攻上山丘,朝著城門挺進.這樣不行,兵力的配置太過分散,當初根本就不必圍繞整座山丘.既然要守城,就應該將所有的兵力集中在城門才對.慢著,城門為什麼是打開的?不是應該緊閉城門嗎?也罷,防衛隊的隊長是羅賓•歐古邦,這種漏洞百出的防禦計劃並不會令人太過驚訝.

列列加快腳步,在距離北面山丘大約兩凱恩(約40m)的地方追上了友友和塞爾吉.這時洞開的城門才終于緩緩關閉,不過已經遲了一步,兩,三個卡佐拉瓦解士兵的防線闖入城中.士兵們試圖前後包夾卡佐拉,結果反而讓卡佐拉趁隙沖破防線,雙方在城內的巷道展開激烈的拉鋸戰.這下子可不能關閉城門了,塞爾吉不禁嘖了一聲.

"一群外行人,連自己的城堡也保護不了!"

"就算我們加入戰局,也改變不了什麼!"

友友說的沒錯.尚在地牢中的喬納森著實令人擔心,可是城門已經被士兵和卡佐拉塞得水泄不通,別說是進入城中了,連接近城門都很困難.列列環視四周,後方有三名卡佐拉.從右側小路出現的卡佐拉並未注意到三人的存在,直接朝著城堡前進.另有兩,三個卡佐拉雖然看到了列列一行人,卻沒有攻擊的意思.所以目前的敵人,就只有後面的三名卡佐拉.

"塞爾吉!先干掉後面那三個!"

"沒問題!友友,你待在原地!"

"好!"

列列轉過身來,壓低身形沖向三名卡佐拉.一人空手,兩人手持長槍,三個人都是赤身露體.好臭,難以形容的惡臭.對方的動作遲鈍,沒什麼好怕的.赤手空拳的居中,手持長槍的兩人分居左右.長槍的槍尖就快要碰到列列的身體了,列列立刻往左側一跳,避開了長槍的攻擊.接著列列又以肩膀撞擊左側的卡佐拉,將他撞倒在地之後,再伸腳絆倒正中央的卡佐拉.右側的卡佐拉停下腳步,轉身面對列列,試圖送出手中的長槍.可惜遲了好幾步,列列已經迫至眼前了.只見列列右手握住槍柄猛力一拉,接著又突然松開槍柄,一腳踢中卡佐拉的側腹,將他踢翻在地."砍掉他們的腦袋!"

大叫一聲的同時,列列撲向右側持槍的卡佐拉,短刀刺入他的頸部.相當不愉快的手感,不過列列還是鼓起勇氣使勁一送,一口氣斬斷了卡佐拉的腦袋.接著又從逐漸溶解的卡佐拉手中搶過長槍,反手送進赤手空拳的那名卡佐拉的喉頭.這時塞爾吉長劍一閃,也砍下了左側那名持槍卡佐拉的腦袋.

列列將全身的力氣集中在握住槍柄的右手.正准備使勁一揮的時候,槍柄頓時斷成了兩截.脖子插著半截長槍的卡佐拉撲了上來,列列立刻以手中的半截長槍刺入卡佐拉的眼睛,卻只讓他退了幾步而已.好臭,眼睛疼痛不堪,鼻子和口腔也不太對勁.臭味實在太強烈了,列列的心中頓時燃起一把怒火,雙腳一蹬踢向卡佐拉的胸膛.這時塞爾吉的長劍也砍向腳步踉蹌的卡佐拉.不愧是聖騎士的武器,果然是鋒利無比.腦袋被砍下之後,卡佐拉立刻融化成一灘黏液,散發出強烈的臭味.雖然留下一把堪用的長槍,列列卻不怎麼願意拿起來使用,直接跟塞爾吉一起趕回友友的身邊.

"……那是什麼?"

友友捏著鼻子,打量著沾滿黏液的殘骸.

"應該不是生物."

"恐怕是魔女的傑作."

塞爾吉有些遲疑,不知道該不該把長劍收入劍鞘.

"這是邪術的產物.你們應該聽過邪惡野人的傳說吧?他們是名叫卡佐拉的種族,大家都相信他們仍然住在深山里面,而且還會攻擊人類,事實上他們早就滅亡多時,根本不存在了.魔女一定是利用邪惡的法術召喚卡佐拉的死靈,讓他們重新複活.可是……"

"實在是太臭了."

列列感到全身發癢,幾乎難以忍受.

"我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令人生氣的臭味."

"沒錯,我也是.過去曾經多次跟卡佐拉交手,從來沒遇過這麼臭的卡佐拉,其中一定大有問題.而且——"

塞爾吉打量著列列,輕輕地歎了口氣.

"你真是個可怕的人物,真的沒受過任何訓練嗎?為什麼有這種本事?"

"這個……"

"啊!"

友友驚呼一聲,指著北面山丘.

山丘上的士兵四處逃散,只剩下城門附近的士兵還勉強維持陣形.卡佐拉似乎沒有後續部隊,數量並沒有明顯增加,不過倒是有個戰斗集團迅速地爬上山丘.是他,昨晚潛入地牢的家伙,好像是蘭德爾族的戰士.除此之外,還有好幾只狼,以及一個人類.距離很遠,看不太清楚,只知道頭發很長,應該是個女人.

"魔女."

"不妙,防線就要被突破了!"

塞爾吉發足狂奔.魔女軍團就要抵達城門了,打前鋒的蘭德爾以強壯的雙腿一一逼退士兵,狼群就緊跟在蘭德爾的身後.嗚喔喔喔喔喔喔!蘭德爾的怒吼響徹夜空,早已萌生怯意的士兵更是斗志全消,有些人當場軟癱,甚至還有人丟下長劍逃之天天,尚有勇氣阻止魔女軍團的士兵不是被蘭德爾一腳踢飛,就是慘死在狼牙之下,再也沒有人阻止魔女軍團進入城中了.

列列與友友四目相交.友友凝視著塞爾吉的背影,臉上露出無奈的苦笑.

"不能袖手旁觀,好歹她是我們的朋友."

列列點點頭,朝著友友伸出右手.

友友伸出左手,握著列列的右手.

緊緊地握著,深怕再度分離.

兩人跟在塞爾吉的身後急起直追.

塞爾吉站在山丘的入口,一邊揮舞手中的長劍,一邊對殘存的士兵喊話:

"還有作戰能力的人通通集合!我是聖騎士團魔女討伐隊星鎖聖騎士塞爾吉•法連德爾!喂,你要去哪里?不准逃跑!給我過來!防衛隊的士官在不在?羅賓•歐古邦在哪里?不在的話,由我暫時指揮!伯爵還在城內,一定要維護他的安全!快點集合!喂,不准逃跑!膽小鬼!阿修隆防衛隊的招牌都被你拆了!丟臉!實在是太丟臉了!"

塞爾吉打算集合幸存的士兵,與魔女軍團決一死戰.列列收起短刀,從地上撿起一把長劍.太重了.隨手一丟,又撿起另一把長劍.分量不輕,應該也是便宜貨,不過比先前那把好多了.列列抬頭看著塞爾吉,塞爾吉的嘴角浮現一抹欣慰的微笑.

"等,等一下!"

熟悉的聲音,來白城堡的另一個方向.聲音的主人有一副壯碩的體格,穿著黑綠相間的服裝.錯不了,就是羅賓•歐古邦.只見他跑得氣喘籲籲,剛剛不知道躲到哪去了.

"你,你想做什麼!羅,羅賓隊的隊,隊長是我!"

"那就請你指揮大家,對抗魔女軍團吧."

"廢話,還用你說!羅賓隊,全體集合!"

在隊長的呼喚之下,好幾名羅賓隊的隊員立刻在羅賓的身邊集合.即使是在這種非常時刻,他的心里面還是只有保護自己的念頭.

"防衛隊!羅賓•歐古邦在此!集合!立刻集合!在我的身邊集合!我們要去拯救伯爵,擊退魔女軍團!還有氣息的人全部集合,傷患也一樣!拿出你們的毅力,克服傷口的疼痛吧!"

再怎麼不濟,好歹也是伯爵的親弟弟.在羅賓的登高一呼之下,幸存的士兵紛紛聚集而來,效率比塞爾吉好太多了.總數大約三十人,不,四十人將近五十人,並不在少數.放眼望去,士兵的尸體並不多,也就是說這場戰役的死傷人數其實很有限.

"好!羅賓隊以及阿修隆防衛隊!立刻進入城內,消滅那些臭氣沖天的怪物!前進,前進!"

塞爾吉位于集團的領先群,列列和友友則是在隊伍的最後面.羅賓和羅賓隊大概位居中間吧.

集團緩緩前進,步伐相當凌亂.人數雖然眾多,恐怕發揮不了什麼戰力.照理說身為指揮官的羅賓應該站在最前面鼓舞士氣,不過以他的膽識來看,還是不要太期待.如果換成能征善戰的塞爾吉領導士兵,或許局勢會為之改觀吧.當然,羅賓不可能讓塞爾吉領導軍隊,這群烏合之眾也不可能戰勝魔女軍團.

走在前面的士兵頻頻回頭看著列列和友友,大概是不明白兩個小孩子為什麼會出現在戰場上吧.

卡佐拉的遺骸四處散落,山丘彌漫著一股令人發怒的臭氣.

夜空籠罩著一層厚厚的烏云,真希望現在就下一場大雨.

魔女軍團和殘存的卡佐拉都已經入侵城堡,事態緊急,刻不容緩;可是集團的移動速度卻慢得令人著急.當然,原因一定是出在羅賓﹒歐古邦的身上.

"不必著急,那些人一定會達成目標的."

友友壓低了音量,雙眼直視前方.為什麼如此肯定?列列起先有些不明白,思索片刻之後,頓時恍然大悟.所謂的那些人指的是魔女,以及魔女手底下的那些亞人.過去友友曾經詢問塞爾吉魔女到底是不是人類,塞爾吉的回答是否定的.那些家伙是人類的叛徒,就算煮熟了也不能吃,比野獸更加不如.雖然刻薄了一點,卻是普遍的共識,每個人都如此認為.

可是友友不一樣.

跟其他人不一樣又如何?反正跟我沒有關系.

我只是感到不安.跟其他人不同,很容易招致他人的異樣眼光.友友應該不在意吧.真的嗎?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嗎?天曉得.城門就快到了.

"沖,沖啊!突擊!突擊!"

羅賓大聲下令,塞爾吉一馬當先沖進城內.其他士兵見狀,也紛紛奮勇向前,唯獨羅賓和羅賓隊站在原地不動.到底在搞什麼,快點進去!列列急得咬緊牙關.好不容易才等到羅賓和羅賓隊進入城中,隊伍的行進頓時順暢了許多,列列和友友也在不久之後踏入城內.

秋薩城的玄關臭氣彌漫,好幾個士兵守著後方的通道,抵擋卡佐拉的攻擊.通道的另一側就是大廳和伯爵的住所.列列並未見到魔女軍團的蹤影,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很有可能直接前往玄關西面的通道.那里散落了好幾具卡佐拉的遺骸以及士兵的遺體,除此之外還有惡狼的尸體.沿著通道一路前進,就可以抵達通往地牢的階梯.

"很好,看來伯爵大人應該平安無事!只要伯爵大人健在,歐古邦家族就萬事太平了!"

羅賓得意地大笑數聲.這個陣前逃亡的膽小鬼居然還有臉說這種話.而且真正的戰斗還沒結束,才正要開始而已.

"小心……!"

塞爾吉大叫一聲,好幾個卡佐拉紛紛從西面的通道現身.羅賓發出一聲慘叫,差點轉身就跑.

"應,應戰!不對,迎擊!迎擊……?隨,隨便啦!立刻展開攻擊!羅賓隊以外的人——"

"大家跟我來!願主與我同在……!"

塞爾吉無視羅賓的存在,直接下達命令.這個只懂得保命的膽小鬼一點也不值得尊重.願主與我同在!願主與我同在!士兵口中念著祝禱詞,跟著塞爾吉攻擊來犯的卡佐拉.列列連忙拉著友友的手,往牆壁的方向移動.不知喬納森是否平安無事.卡佐拉和士兵在玄關的中間地帶展開激戰,怒號和悲鳴交織,構成了一幅血腥野蠻的地獄景象.好幾個士兵被卡佐拉的長槍貫穿胸膛,不過更多的卡佐拉融化成一灘黏液.這時塞爾吉的聲音傳遍玄關的每一個角落.

"敵人不堪一擊!大家再加把勁!願主與我同在……!"

願主與我同在!願主與我同在!願主與我同在!願主與我同在……!士兵齊聲怒吼,激勵自己的同時,也串連起大家的心,共同對抗邪惡的敵人.塞爾吉並沒有說謊,卡佐拉確實不堪一擊,真正的敵人只是恐懼和惡臭罷了.只要能夠忍耐,克服,卡佐拉並沒有想像中的可怕.士兵們或許也有所察覺吧,甚至連羅賓隊的隊員也紛紛離開羅賓加入戰局,卡佐拉的數量頓時急速減少.願主與我同在!願主與我同在!願主與我同在!願主與我同在……!士兵們的祝禱傳入耳中的同時,列列凝視著西面的通道.魔女還不現身嗎?已經沒有卡佐拉從通道現身了,玄關大廳的卡佐拉遲早會面臨全軍覆沒的命運.魔女到底有什麼打算?喬納森是否平安?不太樂觀.喬納森應該在地牢里面,說不定早就死在魔女的手上了.阿拉貝拉呢?魔女的目的又是什麼?

"列列."

友友輕扯列列的手.

"風."

"什麼?"

或許是分心旁騖的關系,列列完全沒注意到.風?的確吹起了一陣風.觸體生寒,陰濕,不怎麼舒服的怪風.從哪里吹來的?西面通路嗎?列列豎耳傾聽,不禁倒抽一口冷氣.人聲嘈雜之中,依稀聽見微弱,卻又十分清晰的囁嚅.

就跟那個時候一樣.風勢突然轉強,吹熄了玄關大廳兩側的無數小燭台以及懸掛在天花板上的大燭台,四周頓時陷入一片黑暗.列列下意識地抱緊友友,大腦一片空白,不過友友可不一樣.

"他們想趁現在逃走!"

"有道理!塞爾吉,外面……!"

列列不知道塞爾吉聽見了沒有,事實上也顧不了那麼多了.只見他帶著友友沖出大廳,朝著城門飛奔而去.城堡的周圍燃起了許多營火,至少外頭還是明亮的.身後的塞爾吉不知道大叫什麼.就在列列和友友穿過城門的那一瞬間,列列的太陽穴突然傳來一陣刺痛.這種感覺,不妙.列列連忙將友友推開,抽出長劍順手一揮,結果被彈開了.不,應該是勉強拼成了平手.

是他,蘭德爾.以眼角余光搜尋友友的同時,列列往後一跳.跌倒在地的友友正打算站起來.蘭德爾突然沖了上來,列列連忙以雙手握住劍柄.劍柄雖然短了些,現在也顧不了那麼多了.列列集中精神,准備迎戰蘭德爾的斬擊.右上方,叮.左側,當.左下方,鏘.果然不出所料,雙手持劍的力量未必比對方遜色.而且他應該不是天生的左撇子,這點從有些生澀的劍法就看得出來了.

列列拉近距離,反守為攻.蘭德爾的身材比列列高大,因此列列的攻勢完全集中在下半身,而且是膝蓋以上的部分.右腿,左腿,左,左,右.蘭德爾一邊退後,一邊防禦列列的長劍.列列看得一清二楚.當他試圖防禦身體右側的時候,左手肘微微抬高,身體左側毫無防禦,這就是破綻.于是列列朝著右腿和右膝展開一輪猛攻,再假意攻擊身體的左側,果然把他嚇出一身冷汗.只見他揮舞著長劍拼命退後,卻傷不了列列半分.列列的目標根本不是身體左側,這只是佯攻罷了.于是列列將自己的長劍搭上他的長劍,以身體的力量迅速轉動,迫使他不得不松手.

就是現在.列列的左手離開劍柄,准備拔出腰際的短刀.他打算直接沖進這個大塊頭的懷中,一口氣分出勝負.列列並不是大意,也不是輕敵,他真的認為這一招有效.

列列連忙往斜後方閃避,卻還是避不了他的足踢.速度實在太快了,超越了人類的極限.左腹吃了一記重擊,列列幾乎無法呼吸,意識也逐漸模糊,更不知道當初自己是怎麼落地的.劍呢?短刀呢?幸好還在.現在不是檢查傷勢的時候,快點站起來.對方拾起長劍,友友也跑了過來.

"列列……!"

"不要過來!"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上面,他的劍身破空而至.身體自行做出反應,列列親眼目睹他的劍刃從鼻尖削過,就只差那麼一點點.動作十分緩慢,仿佛慢動作重播.列列揮舞右手的長劍,他緩緩地往後退了半步,躲過列列的攻擊.列列立刻往前逼近,刺出左手的短刀.他慢吞吞地扭動龐大的身軀,還是躲過了.好慢,實在是太慢了.他再度舞動長劍.別傻了,砍得到才奇怪.列列慢條斯理地躲過他的劍尖.等一下,慢條斯理?

動作遲緩的人不是只有他而已,列列也一樣.

"人——類——你——很——厲——害——"

聲音.

他的聲音嗎?


連聲音都慢了好幾拍.

他笑了.

有什麼好笑?

列列不明白.

也不想明白.

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

身體好遲鈍,無法隨心所欲地行動.

而且對方的動作竟然還比自己更加遲鈍.

列列沖向他的懷中.

明明使盡了吃奶的力氣,身體卻仿佛陷入泥沼似的沉重無比.

他試圖阻止列列,可是長劍卻跟木棒沒什麼兩樣.沒有閃躲的必要,根本不可能命中,速度太慢了.

列列輕而易舉地突破他的防線,繞到他的身後.

背後的……這個地方.

接近腰部.

脊椎骨的旁邊.

列列以全身的力量,將短刀刺了進去.

就是這個.

內髒.

只要貫穿這里,他就會死亡.

不需要多久的時間.

不過……會不會太慢?

一切的一切,都慢得可以.

"這里就是,我的,葬身之處嗎?’

蘭德爾的聲音.

列列拔出短刀,蘭德爾的身體無力地跪倒在地.並不是慢動作,又恢複了.為什麼?列列實在不明白.

氣若游絲的蘭德爾的對面,友友正看著列列.不,應該是看著列列的身後.列列立刻轉過身來.

"——竟敢殺了達爾金……!"

女人.大概是列列與達爾金對決的時候,從城堡里面走出來的吧.從外表看不出年紀,飄逸的紅發更接近胭脂色,她的服裝雖然不算太過暴露,卻也跟一般人的穿著不太一樣,手中還握著一顆類似玻璃球的物體.

魔女.

湛藍色的雙眸綻放出異樣的光彩.

"虛無世界的子民,把他抓起來……!"

這是什麼東西?從地面不斷湧出的黑霧.聲音,又聽見那種詭異的囁嚅了.列列試圖逃走,卻動彈不得.黑霧在身上纏繞,好冷.列列感到體溫逐漸流失,從腳底一路冷了上來.聲音不知道說些什麼,一定是怨恨的話語吧.絕望,憎恨,詛咒.

這是死者的怨念,地獄的惡靈.惡靈纏繞列列的身體,他連一根手指也無法動彈,甚至呼吸都有困難,心跳好像就快要停止了.列列只剩下視覺.有人從城堡走了出來,是一名身穿麻衣的女人,頂著一頭波浪般的金發.是阿拉貝拉.阿拉貝拉以自己的雙腳走了過來,凝視著列列.沒有膽怯的神色,目不轉睛.之後她似乎察覺了什麼,這才別過了視線.

"你想對列列做什麼!"

友友.腳步聲,跑了過來.為什麼?友友跑到列列的身邊,雙手還拖著一把長劍.她根本不會使劍,還說劍是野蠻的武器,連碰都不想碰.魔女動也不動,或許正在對列列施展魔法吧.這很有可能是魔女的咒縛,所以魔女必須集中精神嗎?阿拉貝拉站在魔女的面前,她打算保護魔女嗎?赤手空拳?不可能.友友並未止步,奮力揮動手中的長劍.友友,你真的要殺了阿拉貝拉嗎?

"——呀……!"

友友跌坐在地.一匹狼從城內沖了出來,背上還載著一個小人.小孩子嗎?不,太小了.小人跳下狼背之後,沖到友友的面前.事出突然,友友毫無反抗的能力.小人抓住友友的雙手,將她壓倒在地,同時抽出背後的短刀,抵著友友的咽喉.如冰一般逐漸冷卻的列列瞬間熱了起來,可是他依然無法動彈,依然無法發出聲音.可惡!友友,友友,友友!放了友友,放了友友,放了友友……!

"……放……了……她……!"

還差一點,就差一點.列列的右腳往前跨了一步,不,半步.說不定連半步也不到,不過他還是移動了.魔女睜大了雙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城里又出現一只惡狼,身上載著一個白發白胡,身形矮小的老人.

"荷珥佳,該走了."

魔女轉過身來,凝視著城門的方向.列列的身子突然一輕,差點跌了個狗吃屎.塞爾吉也出現了,而且不只她一個人而已,城門接二連三的將士兵吐了出來,至少在列列的眼中的確是如此.塞爾吉舉起長劍,指著面前的魔女.

"包圍起來,別讓魔女跑了!"

士兵們遵照塞爾吉的指示,兵分二路將魔女一行人包圍了起來.仔細一看,山腳下也聚集了許多士兵,看來當初臨陣脫逃的士兵都紛紛回來了.

魔女的手下並不多,只有兩只狼,一個小人,一個年老的矮人以及阿拉貝拉.

看來是插翅也難飛了,可是友友在他們的手上.

塞爾吉朝著被小人壓制在地上的友友瞥了一眼,旋即凝視著阿拉貝拉.

"阿拉貝拉•李德爾,為什麼?"

阿拉貝拉搖搖頭,並未回答.塞爾吉臉色一變,舉起手中的長劍.

"不要過來!"

小人大叫.聲音十分尖銳,就跟人類的小孩子一樣.

"誰敢靠近,我就殺了她!"

塞爾吉只好放下長劍.列列拼命地思考.怎麼辦?該怎麼救出友友?其他人的死活都不重要,一定要設法讓友友脫離險境.直接撲上去殺了那個小人嗎?不行.還是瞄准小人投擲短刀或是長劍,趁著小人閃避的時候救出友友?對方需要人質當要脅,不會輕易殺死友友的,這方面倒是不必擔心.可是塞爾吉認識友友,所以才會停止行動,如果換成羅賓•歐古邦呢?他不會在乎友友的死活,一定會下達攻擊命令.羅賓還在城內嗎?一旦來到現場,他一定會收回指揮權.如果要救友友就必須趁早.

"別這樣,藍拉."

友友的聲音細若蚊鳴,卻還是逃不過列列的耳朵.

"藍拉,拜托你不要這麼做."

"藍拉……?"

小人露出訝異的神情.

"你認識我弟弟藍拉?"

就是現在.列列雖然搞不清楚狀況,卻知道小人的注意力被友友吸引過去了.正當列列准備沖上前去的時候,熟悉的聲音突然傳入耳中.仔細一聽,是從城門的方向傳來的.讓開,讓開,讓開……!推開擋在前面的士兵之後,他跑了出來.好家伙,居然還活著.不過半張臉都是血跡,衣服也被染成紅色,應該受了傷,而且不是輕傷.塞爾吉又驚又喜地呼喚他的名字:

"——喬納森……!"

喬納森不理會塞爾吉的呼喚,逕自往前走去.在場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包括了魔女,魔女的手下以及阿拉貝拉.懾于喬納森的氣勢,每個人都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不,除了友友之外.友友朝著小人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一口,趁機逃了出來,跑到列列的身邊.列列收起短刀,左手抱著友友的身軀,一雙眼睛依然凝視著喬納森.只見喬納森發出一陣怒吼,臉上的表情十分猙獰,眼角出血,嘴唇紅腫,眉間和鼻梁布滿皺紋,鼻孔擴張.臉上的髒汙並不只是干涸的血跡,還包括了淚水和鼻涕.他的動作十分敏捷,看不出是個受傷的人,列列甚至懷疑人類真的有如此驚人的速度嗎?刹那之間,喬納森一頭撞上了魔女.魔女發出痛苦的呻吟,劍刃從背後穿透了出來.手中的玻璃珠掉落地面,沿著斜坡滾了下去.喬納森一腳踢倒魔女,拔出長劍,左手抓著阿拉貝拉的手臂.

"我們走,阿拉貝拉!跟我一起……"

"我不走!"

阿拉貝拉沒有絲毫猶豫地奮力甩開喬納森的左手.

時間仿佛靜止不動.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移動,甚至連夜風都為之止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喬納森放聲大叫,握緊左拳將阿拉貝拉擊倒在地.緊接著又俯視著倒在地上的阿拉貝拉輕輕地搖頭,口中不時喃喃自語.不,這不是真的,一定是誤會.喬納森的身體搖搖晃晃,而且是相當不自然的搖晃方式,仿佛是地面左右晃動,或者是喬納森的身體即將徹底崩潰的前兆.

"格殺勿論……!"

塞爾吉下達命令,語氣帶著一絲的哭音.士兵一時之間還反應不過來,直到一名士兵回神之後答應了一聲,其他士兵才仿佛大夢初醒般的展開行動.塞爾吉怒吼一聲,舉起手中的長劍.友友緊貼在列列的胸前.逃走吧,列列心想.再也不想看到這種場面了,帶著友友一起逃走吧.就在他准備轉身的那一瞬間……

一條黑影沖上山坡,跟列列和友友兩人擦肩而過.

黑影的速度非常快,卻躲不過列列的眼睛.

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雙眼宛如鮮血般的赤紅,留著一頭漆黑的長發.男子似乎背著什麼,看起來像是一個人,一個小女孩.列列感到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見過這個小女孩.

想起來了,岩山的魔女城堡.

魔王與魔女.

列列轉身一看,背著魔女的魔王已經來到阿拉貝拉以及惡狼的身邊.只見魔王屈膝沉腰,右手握著劍柄.好長的一把劍,還有倒鉤.列列抱著友友壓低姿勢.就距離來判斷,其實沒有這麼做的必要,更何況魔王還背對著列列.不過列列還是覺得非這麼做不可.喬納森就在魔王的身邊,塞爾吉以及其他士兵則站在魔王的正前方.

"快趴下……!"

聖騎士畢竟是受過訓練的戰士,喬納森立刻縮起身子豎起長劍,塞爾吉干脆直接往地上一滾.其他士兵的反應就慢了一步.魔王拔出長劍往前走了一步,先是往右轉了一圈,接著再往前走一步,往左轉了一圈.動作流暢,毫不拖泥帶水,長劍在空中劃出兩個美麗的圓形.

塞爾吉逃過一劫.

喬納森也平安無事,不過手中的長劍卻從中間斷成兩截.

士兵並未停止前進,不過最前排的五名……不,十名士兵的身體出現了斷層.

眼前的景象十分詭異,令人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士兵們的身體從胸膛一分為二,本人卻渾然不覺,因此當他們往前踏出一步的時候,胸膛以上的部位停留在原先的位置,旋即掉落地面.胸部以下的軀體也失去平衡,如同斷線的人偶散落一地.後排的士兵起先愣在原地,一段時間之後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不約而同地往後退了好幾步.有些人臉色慘白,有些人渾身發抖,北面山丘頓時鴉雀無聲.

魔王收劍入鞘之後,背上的魔女輕巧地跳了下來.活像個小女孩的魔女看到倒在地上的魔女之後,不禁歎了口氣.

"怎麼會這樣……!得到消息之後,我立刻飛也似的趕了過來,結果還是遲了一步!"

"她還有氣息."

低沉的嗓音,應該來自于魔王吧.

"什麼!"

小女孩魔女輕輕一跳,坐在魔女的身邊.

"哎呀,真的耶!荷洱佳!太好了,你還活著!不過你傷得很重,必須立刻接受治療!基奇它卡,快點帶著荷洱佳離開這里!快,快!"

"遵命."

名叫基奇它卡的魔王輕輕抱起名叫荷洱佳的魔女.小女孩魔女雙手插腰環視四周,發現列列的身影時,突然睜大了眼睛.

"咦?不會吧?"

小女孩魔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卻沒有多說什麼.列列看著友友,友友低頭不語.原來如此,友友認識這個小女孩魔女.之前友友也稱呼那個小人為藍拉,小人好像詢問友友是不是認識他的弟弟,大概是待在岩山的魔女城堡時遇見藍拉的吧.

基奇它卡朝著懷中的荷洱佳瞥了一眼.

"優魔吉,時間緊迫!"

"我知道啦!好了,愚蠢的人類,你們都聽見了吧?原本我打算把你們通通宰掉,不過現在我改變主意,准備撤退了.不想死的話,就給我乖乖地讓開一條路吧!"

"……想都別想!"

塞爾吉掙紮著想要站起來.不可能的,列列很清楚.名叫基奇它卡的魔王是個強敵,一旦進入他的攻擊范圍,就算是聖騎士也毫無勝算.現在雖然抱著荷洱佳,卻絲毫無損于他的戰力.

"不可以,塞爾吉!"

塞爾吉看著列列,這才打消了起身的念頭.沒錯,這樣就對了,千萬不要白白送死.對付這個魔王的訣竅就是離得愈遠愈好,長槍是最基本的武器.一小隊長槍兵將他包圍起來,或許有機會殺死魔王.或者是火打槍也行,這種遠距離的攻擊武器最適合對付魔王了.可是這里什麼也沒有,根本不可能戰勝魔王.

列列帶著友友爬上山坡.士兵不是成為冰冷的死尸,就是呆立原地動也不動.塞爾吉睥睨著基奇它卡以及那個叫做優魔吉的小女孩魔女,喬納森則是以斷劍撐著地面,一臉茫然地凝視著阿拉貝拉.

阿拉貝拉婉拒小人和老人的協助,靠著自己的力量站了起來.

她的右側臉頰腫了起來,正是被喬納森毆打的痕跡.

"阿拉貝拉,已經多久了?"

喬納森的語氣十分空洞,不帶任何一絲情感,仿佛失去了靈魂般的空虛.

"你已經背叛我多久了?"

阿拉貝拉面向喬納森,似乎想要說話,卻並未開口.

"愚蠢的人類,後會有期了!"

在優魔吉的率領之下,魔女軍團好整以暇地走下山坡.兩只狼嗅嗅蘭德爾的遺體,發出哀戚的低鳴.阿拉貝拉,小人以及老人為逝去的戰友低頭祝禱.除此之外,他們並未停留,也沒有停留的必要.山腳下的士兵紛紛讓出一條路.魔女大概准備回到夜晚的森林吧.只要不貿然出手,人類就可以迎接早晨的太陽.除此之外,夫複何求? 最新最全的日本動漫輕小說 () 為你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