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3話 首飾與魔王之歌

魔王卡歐拉拉獨自在摩特利奇王國的境內大肆破壞,時間長達十七天之久.

卡歐拉拉的體毛似乎可以跟四周的景色同化,藉以達到隱身的效果.山谷中的魔女城堡之役就是利用這種特殊能力,在眾人毫于預期的情況下突然自星鎖本隊的後方發動奇襲.簡而言之,卡歐拉拉在隱身的狀態下離開城堡,偷偷繞到星鎖本隊的後方,再突然現身發動攻擊.這場戰役之中,星鎖損失了八名騎士和二十八名從士,重傷者六十人,輕傷者更是高達百人之譜,幾乎都是卡歐拉拉的傑作.

卡歐拉拉大顯神威.

除了星鎖之外,朱槍,暴馬甚至是金喇叭也紛紛參與各地的警備任務,然而還是有三座村子遭到徹底的毀滅,五個村子的村民死傷慘重,其中名為納哈爾的小鎮也蒙受莫大的損害.

魔女城堡之役結束後的第十八天,卡歐拉拉終于逼近摩特利奇王國的首都哈德拉爾.

列列也站在哈德拉爾的城牆之上,凝視遠處的卡歐拉拉.

在比利·布朗多羅的指揮之下,星鎖以及哈德拉爾中央軍並未出城布陣,所有的戰斗人員都站在城牆上面,或是固守在緊閉的城門之後.

城牆上面排滿了手持強弓的哈德拉爾中央軍士兵,以及握著火打槍的星鎖騎士.

擁有鷹眼的列列以及具備相同特殊能方的影犬老大伊安·布拉克華德分別站在比利·布朗多羅的左右,奉命觀察卡歐拉拉的情況.

「時間差不多了.魔女之血用罄,魔王即將死于非命.」

據說利哈德王以及身邊的重臣對比利·布朗多羅頗有微辭,然而布朗多羅卻絲毫不將這些冷嘲熱諷放在心上.

「卡歐拉拉是足以跟魔女朵拉可身邊的魔王古魯布布,以及魔女露西亞身邊的魔王巴爾巴羅並駕齊驅的強敵,即使是勇猛善戰的魔女討伐隊,若想和它對抗,一隊仍不足夠.也就是說,卡歐拉拉的戰力相當于一整支軍隊,這種程度的犧牲也是在所難免的.」

「說來慚愧.」

老大低聲開口.

「只怪屬下力有未逮.」

「不必自責.」

布朗多羅哈哈大笑.

「反倒說,伊安,如果失去了你跟列列,才真的是我的一大損失呢.將士的傷亡沒有當初預想的嚴重,而且當列列殺死魔女阿亞美的時候,等于是宣告了我軍的勝利.列列,這可是大功一件呢.」

列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能保持沉默.

老大以看似黑色,其實是藍色的鷹眼凝視著前方.

視線的另一端,魔王卡歐拉拉正在距離城牆3納德(約300m)的距離又吼又跳.

布朗多羅輕拍列列的肩膀.

「哎呀,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要不是你見機得快,我可就一命嗚呼了.」

列列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布朗多羅又輕笑了幾聲.

「卡歐拉拉負責吸引敵人的注意,魔女再從旁放冷箭.這種戰術固然單純,然而卡歐拉拉的破壞力實在過于驚人,很難不注意他的存在.烈心隊的奧利佛·芬克隊長就是死于這種戰術之下,我也差點成為阿亞美的箭下亡魂.萬一我死了,星鎖的士氣勢必大為動搖,到時候全體士兵將會被卡歐拉拉撕裂,蹂躪吧.勝負僅僅一紙之隔.列列,這次你扮演了關鍵的角色.有人說時運決定了勝負,我可不這麼認為.世界上沒有所謂的運氣,只要勝過一張白紙的厚度,就可以獲得最後的勝利,這就是戰場的真理.」

即使距離3納德(約300m)之遙,鷹眼還是清楚地捕捉到卡歐拉拉漸漸腐朽破敗的身軀.

布朗多羅指著卡歐拉拉.

「不管破壞了多少個村子,殺了多少個人,他依然是這場勝負的失敗者.破壞以及殺戮只是無謂的掙紮,一切都將劃下句點.」

卡歐拉拉發出比以往還響亮的怒吼.

或許是距離的關系吧,聽起來格外地淒涼.

卡歐拉拉突然邁開腳步,布朗多羅立刻舉起右手.

「騎士隊,瞄准……!」

城牆上一字排開的騎士紛紛舉起火打槍.

卡歐拉拉發瘋似地狂奔而來,距離城牆只剩下1納德(約100m)——

「發射……!」

布朗多羅一聲令下,多達百挺的火打槍同時噴出火光.

數十顆子彈命中卡歐拉拉.卡歐拉拉的身體逐漸崩解,以往銀色的毛發已不複見,成為紅褐色的黏稠物體.如今黏稠物體的表面多了好幾個小孔,卡歐拉拉瞬間停下了腳步.准備再度邁開步伐的時候,踏出的右前肢突然斷裂,緊接著左前肢也斷成兩截.卡歐拉拉試圖以後肢撐起身體,後肢卻也失去了作用.卡歐拉拉掙紮著起身,卻再也爬不起來了.

「很好.」

布朗多羅舉起緊握的右拳.

「魔王卡歐拉拉已經死了……!魔王再也無法襲擊村子,傷害人類!大家聽好!這是人類的勝利!雖然只是一小步,然而在天主的庇佑之下,只要我們勇敢地往前走去,一定可以打倒魔女,魔王,以及他們的手下!我在大家的面前起誓!我與星鎖就是為此存在,希望各位與星鎖共同邁進!為了得到真正的勝利,讓我們一起為主而戰吧!」

星鎖的隊員紛紛喊出「為主而戰」的口號.布朗多羅接著又以摩特利奇語叫了些什麼,肯定是類似的內容吧.「為主而戰」——這除了星鎖的隊員之外,哈德拉爾中央軍的士兵也開始大聲唱和.為主而戰.為主而戰.為主而戰.為主而戰.為主而戰……

列列俯視著卡歐拉拉的殘骸.

心中突然浮現一種好像被什麼東西擄獲,又好像被抓走——嚴格說來應該是被注視的感覺.轉頭一看,剛好跟老大四目相交.

面無表情的老大注視著列列,他看的一定不是列列的表面.一對鷹眼正在窺視列列的骨骼以及內髒.

列列的視線回到卡歐拉拉的身上,口中也跟著喃喃自語.

為主而戰.



紀元一四〇〇年伴星月·六月.

星鎖告別摩特利奇王國,進入卡拉利亞王國.

卡拉利亞王國境內有一個名叫阿瑪迪亞的大型湖泊,據說是西方最大的湖.阿瑪迪亞湖的北岸座落著卡拉利亞王國的首都帕梅克,然而「卡拉利亞王所居住的王城」並不是帕梅克遠近馳名的原因,艾爾席翁的名氣顯然還在卡拉利亞的王城之上.事實上人稱教都的艾爾席翁並不在帕梅克城之內,而是位于阿瑪迪亞湖面的小島之上的小型軍事都市.

既然來到卡拉利亞王國,真想順便去艾爾席翁城看看,至少從遠處瞻仰其威容也好.

這是塞恩教徒普遍的想法,不過列列卻對教都,教主以及信仰毫無興趣.而且星鎖的目的地不是卡拉利亞,而是位于西方邊陲,與無名荒野接壤的梅希爾王國的達布爾.卡拉利亞只是短暫停留的休息點罷了.

離開摩特利奇王國的首都哈德拉爾之後一個月,星鎖進入達布爾.

紀元二一六九年,達布爾被魔女安蝶所占領,這起達布爾事件促成了聖騎士團的誕生.

當時聖騎士團與梅希爾王國軍結為同盟,于二一七一年奪回了達布爾,然而魔女安蝶之亂卻一直延續至二一七六年,直到魔女安蝶與魔術師亞蕾古在柯卡·薩拿克之役中戰死,才正式劃下句點.

戰爭結束之後,緊臨無名荒野的達布爾蛻變成軍事城鎮,但卻于一三七六年再度遭到魔女軍團的攻陷.「我乃安蝶.雖一時回歸塵土,但曆經百年後再次複活.」宣稱自己是安蝶再世的魔女到底是不是安蝶本人,抑或只是假借安蝶之名的其他魔女,至今尚未出現定論,不過世人都傾向于後者的結論.無論如何,魔女安蝶以達布爾為據點,迅速地擴張勢力.以魔女討伐隊為主干的聖騎士團以及各國聯軍于二二八二年包圍達布爾,與魔女安蝶的軍隊展開長達一年的圍城戰.一三八四年,再度光複的達布爾別說是城鎮了,早已經化成了杳無人跡的斷垣殘壁.

命運多舛的達布爾在重建的過程中舍棄了城鎮的面貌,蛻變為易守難攻的軍事要塞.

高牆圍繞的市街地一律采用石材建築,建築物與建築物之間以屋頂相連,幾乎沒有采光可言.市街地是中央隆起的地形,達布爾伯爵愛德斯所居住的「緋之館」就座落在最高點.不以「城堡」稱之的原因,大概在于達布爾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城堡吧.事實上達布爾的規模,就像是一座放大之後的城堡.

達布爾的西方是一片放眼望去只有褐色,黃色或橙色的荒涼大地.

據說連天主阿爾特·塞恩的威光也無法君臨人稱無名荒野的大地,這是一塊被神所遺棄的土地.

人跡罕至的荒涼大地,並不是沒有居民.

白發白胡的穆拉族,豬人布德族,岩石人當古族等獸人,以及形似蝙蝠的安達魯斯,巨熊索胡,斑狼吉德涅等等的野獸,都居住在這塊大地.

魔女和魔王分頭進入無名荒野,集結居住當地的獸人與野獸,組成一只大軍之後,攻擊西方各地的人類城鎮.

除了無名荒野之外,北方的永久凍土以及位于南方慈悲之海的流刑島也是獸人以及野獸的棲息之處.永久凍土,流刑島以及無名荒野現在分別由庫傑帝國,隔海的大布爾諾聯合王國以及梅希爾王國負責監視,阻止敵人入侵的同時,也適時地遏止敵人發展.然而魔女的活動向來並未出現衰退的徵兆,三國的監視策略顯然效果有限.或許魔女的手下早已悄悄滲透西方的山岳地帶以及森林的深處,在那大舉擴張勢力也說不定.

即使如此,無名荒野依然是怪物的棲息之地.

達布爾伯爵愛德斯麾下的梅希爾游擊隊「梟」,最近幾年大膽地深入無名荒野,進行偵查行動.達布爾伯爵自梟的情報得知布德族以及當古族的活動日益頻繁,可能會在最近往西方大舉移動.敵人的目的是三度占領達布爾或者只是將部隊送往西方,這個部分就不得而知了;不過基于防患于未然的原則,先發制人還是有其必要性.

因此達布爾伯爵將這項情報告知聖騎士團,同時尋求援助.

在達布爾伯爵的要求之下,星鎖,烈心隊,輪舞,暴馬共四支魔女討伐隊紛紛進駐達布爾.

負責保衛達布爾以及警戒周邊區域的梅希爾國境防衛隊「曠野」的軍勢雖然超過萬人,卻必須肩負起防衛國土的責任,基本上無法投入無名荒野的攻擊行動.

達布爾伯爵的左右手阿貝爾·德隆隊長率領兩千人的游擊隊「梟」.

四支魔女討伐隊的戰斗人員大約是四千人.

梟與魔女討伐隊合計六千人的兵力挺入無名荒野,進攻布德族以及當古族設置于安洛那座火紅山麓的大野營地.

這就是本次作戰——「疾風迅雷作戰」的大致概要.

正如作戰名稱所示,進駐達布爾的魔女討伐隊休息不到一天,不,甚至連半天都不到就跟梟一起離開達布爾,挺進無名荒野.

按照正常的行軍速度來計算,達布爾與大野營地之間的距離大約需要七天的路程,然而聯軍前後卻只花了五天的時間.既然敵人的一舉一動都在梟的監視之下,聯軍的動向一定也遭到敵人監視.安達魯斯是一種形似大型蝙蝠的生物,白天飛行的時候固然會成為神箭手的目標,然而安達魯斯擁有優異的夜視能力,可以趁著入夜之後從事偵查任務,無疑是相當棘手的怪物.安達魯斯的數量並不多,即使是在西方也十分罕見,不過無名荒野似乎存在著安達魯斯的巢穴.最好是朝聯軍的行動早已被敵人掌握的方向思考.不過敵人恐怕料想不到聯軍的移動竟然如此迅速.只有類似梟和魔女討伐隊這種身經百戰的精實部隊,才得以實現這次的作戰.

星鎖的影犬兵分二路,老大率領六十名影犬跟隨本隊行動.禿頭蓋茲底下的列列以及莎莉在內的三十名影犬則是跟梟的斥候一起奔馳在日間灼熱,入夜之後為之結凍的紅褐色荒野,不眠不休,幾乎未曾闔眼.

先遣部隊的任務就是盡快抵達大野營地的附近,掌握敵方的狀況,任務的嚴苛程度自然是可想而知的困難,不,是相當困難.影犬無不在馬背上進食,除了讓馬匹進食或是喝水之外,絕對不會停下腳步.大家都在身邊多帶了好幾匹馬,只要跨下的馬匹不支倒地,就立刻換乘另一匹馬.累垮的馬匹萬一折斷了前後肢,影犬也只能盡快了結它的生命,減輕它的痛苦.梟的斥候所騎乘的馬匹顯然強壯了許多,因為習慣在惡劣的環境中奔馳,幾天下來依然勇壯如昔.然而影犬的馬匹就不行了,接二連三地不支倒地.

列列的愛馬——黑鹿毛愛利歐在第二天的時候傷了右前肢.因為並未骨折,休息幾天就會自然痊愈,不過如此一來卻也難以跟上部隊的移動.直接野放固然是個方法,在這片荒野之中恐怕也無法求生.于是列列親手殺了愛利歐.利用鷹眼尋找愛利歐的要害,溫柔而果決地了斷愛利歐的生命,盡可能地不讓它感受到任何的痛苦.

這不是第一次的殺戮,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毫無心痛的感覺.

列列根本沒有會感到痛苦的一顆心.

他如此對自己說.


入夜之後,並騎而行的莎莉突然開口:

「愛利歐的事情,真的很遺憾.」

列列假裝沒聽見.

「難得莎莉在關心你耶!」

愛生氣就盡管生氣吧,那是你家的事.列列騎著不是愛利歐的另一匹馬,不知為何,心中突然想起阿洛瓦·傑爾.影犬死了之後,老大一定會默念影犬的名字,同時在胸前比劃星印.受到老大的影響,許多影犬也養成同樣的習慣.接下來影犬的尸體就會比照從士的規格,在神職人員的祈禱之中入土為安.影犬多半都是舉目無親的孤家寡人,死後也就近埋葬在當地的墓園.阿洛瓦也是如此,跟臨死前緊握在手中的笛子一起長眠于地下.

如果時間許可,死去的馬匹也是就地埋葬.有些小隊習慣將死去的馬匹當成戰備糧,星鎖倒是沒有這種習慣.

愛利歐的遺體直接棄置原地.

沒有人為死去的馬匹祈禱,或是在胸前比劃星印.

列列也是如此,他只是在動手之前說聲再見罷了.

不知道愛利歐臨死之前在想些什麼?或許戰馬沒有自己的想法吧.

阿洛瓦呢?幫他握住笛子的時候,他說了聲謝謝.

人茌臨死之前應該不會說謊吧,列列心想.

友友被魔王殺死了,阿洛瓦是這麼說的.

友友果然不在人世了.

說也奇怪,心里面一點也不難過.這個結果早在預料之中嗎?可是友友說不定還活著.明明就抱持著一絲的希望,為什麼還會出現這種反應.

大概是因為心根本不存在吧.

之前好像還有,現在已經不見了.列列的心已經死了,所以才會滿不在乎地展開殺戮.愛利歐又何嘗不是一個例子?除了殺死愛利歐之外,其實還有其他的選擇,可是我依然親手了結它的生命.既然心已經死了,殘殺再多的生命也不會愧疚.布朗多羅認為這樣的我才是優秀的影犬,還不忘大大地贊揚一番呢.

花了整整兩天的時間,才終于抵達可以遠眺大野營地的紅色岩山.接下來幾乎沒有藏身之地,繼續往前推進的話,一定會被敵人發現.梟的二十名斥候以及蓋茲帶領的三十名影犬以岩山為據點,主要是趁著入夜之後偵查大野營地的情況,偶爾還得提防半空中的安達魯斯.

大野營地是由許多石造小屋所組成的部落.美其名稱之為小屋,實際上只是大石頭所堆成的克難石灶住所,頂多再加上一個屋頂而已.不過對于比人類健壯許多的獸人而言,這種粗糙的克難住所就已經足夠了.小屋的數量難以計算,不過在大野營地活動的獸人幾乎都是當古族或是布德族.布德族來自西面或是西南面,當古族則是從安洛山陸續來到大野營地.根據梟的斥候所提供的情報,安洛山的深處似乎有個當古族所建立的王國,一旦雙方正式開戰,難道就不怕當古族的援軍大舉壓境嗎?雖然有點擔心,卻還不到害怕的程度.畢竟在人類的眼中,當古族的王國只不過跟人類的大村子規模相當,絲毫不足為懼.這也是理所當然地,獸人的生命力雖然強悍,無名荒野的環境實在是太過嚴苛,別說動物了,甚至連植物都極為稀少.既然這塊土地沒有足夠的食物與飲水,為什麼獸人還要定居于此?

「列列,你連這種事也不懂?」

本隊即將到達的某個寒冷夜晚,躲在岩石後面的列列披著毛皮,靜待日出的降臨.梟的斥候與影犬輪班監視大野營地,到列今晚的任務已經結束.在列列身旁同樣披著毛皮抵禦寒意的莎莉也一樣.

「那些獸人和野獸原本是居住于西方,後來觸怒了天主,一敗塗地,失去了居所,才逃到無名荒野或是永久凍土.」

「那倒是跟錫連有些類似.」

「錫連姑且是人類,不太一樣.」

「不一樣嗎?」

「當然.錫連的後裔之中,也有利用特殊的力量為主而戰的人,就像你一樣.」

「原來莎莉是為主而戰.」

「因為莎莉是個孤兒嘛.」

莎莉笑了笑,如同普通女人——不,應該是如同少女一般的笑容.

「莎莉是在聖堂的孤兒院長大的.那里的媽媽——嚴格說來並不是真正的母親,媽媽只是一種稱呼.那里的尼僧非常親切,不過其他人倒是很討厭……」

列列靜靜地聆聽.只見莎莉朝著地面輕輕一踢.

「雖然我不大懂,但既然世界上有那麼親切的尼僧,那應該也有神吧.如果媽媽信奉天主,莎莉也應該信奉天主才對.而且仔細一想,若任憑魔女為所欲為,媽媽遲早會死在魔女的手上.莎莉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莎莉比其他男生還要厲害多了,也從不後悔加入影犬的決定.畢竟為天主而戰,其實就等于是為了媽媽而戰.」

列列點點頭.除了點頭之外,也沒有其他的選擇.

「原來如此.」

靜待日出降臨的期間,列列對空蕩蕩的自己感到有些厭煩,他希望至少為某人而戰.當友友還活著的時候,列列的長劍和短刀是為了友友而存在.列列從不覺得戰斗是一件有趣的事,也不曾喜歡,不過他倒是可以為了友友而戰,甚至是為了友友而死.如今友友不在了,列列打從心底憎恨殺死友友的敵人,這也是支持他奮戰不懈的動力.然而再怎麼英勇殺敵,友友也不會回來.殺死所有的敵人,就可以讓我心滿意足,就可以讓我舒舒坦坦地迎接日出的降臨嗎?身旁的莎莉開始打盹,列列卻是一夜未曾闔眼.

太陽爬上最高點之前,梟的本隊與四支魔女討伐隊抵達岩山,旋即針對大野營地展開攻擊.

老大伊安·布拉克華德率領約百名影犬,迂回至大野營地的後方.從後方擾亂迎擊星鎖本隊的敵人,向來是影犬的工作.移動到大野營地背後之前的影犬相當謹慎,之後便大膽起來,沒有一絲的遲疑.影犬堂堂正正地進入大野營地,立刻就跟敵人撞個正著.對方是十人的當古族小隊.

八名當古族沖向影犬,剩下兩名當古轉身離去,應該是去尋求支援吧.戰斗很快就結束了,八名當古族全軍覆沒,影犬只有一人受到輕傷,損害可說是微乎其微.剩下的兩名當古,應該馬上就會帶著援軍回來吧.

老大命令影犬分散前進.盡可能地擾亂敵人的陣腳.除非是遇到迫不得已的狀況,行動之際盡量避免不必要的戰斗.

影犬自動分成二至三人一組的小隊,散布在大野營地之中.

列列認為自己一個人就夠了,但莎莉還是跟了過來.

集結在大野營地的敵人部隊總數大約在三千至四千人之譜.大部分的部隊正准備迎擊來犯的梟與魔女討伐隊,不過還是有少數的當古族和布德族小隊在部隊的後方擔任警戒的工作.影犬穿梭在這些小隊之間,擾亂小隊的陣形,等到老大一聲令下,再從後方發動突擊.雖說是突擊行動,但並不是真的發動攻擊,這只是一個幌子,等到敵人逼近之後,就立刻轉身逃跑.

列列十分明白,影犬只要按照主人的吩咐行事就好.狼族之中的斑狼席德涅的體型跟狗差不多大小,但狼跟狗還是不一樣的.狗是侍奉人類的生物,藉由對人類的輸誠,換取三餐及睡鋪.不肯服從命令的狗就跟狼一樣.列列不是狼,而是一只狗.

然而奔馳在大野營地的期間,列列的鷹眼依然綻放出懾人的光芒,四處尋找敵人的下落.

列列的腰後掛著慣用的短刀,兩側則是插著全新的長劍.乍看之下似乎沒什麼特別,然而新的長劍卻沒有鋒利的劍刀.而且前端沉重,結構紮實,專門用來打擊,或者是彈開敵人的武器.這把怪異的長劍叫做鈍劍.至于另一把長劍,則是跟一般的長劍大異其趣.劍刃本身就像是一根大型的針,擁有某種程序的粗度,不容易彎曲也不易折斷,前端尖銳,用途在于突刺.這把攻擊要害的長劍是列列向老大提議之後,老大再尋求布朗多羅的協助,委托某地的武器工匠臨時趕工出來產物,取名為「魔王克星」,可以輕易地穿刺魔女的淚泉,破壞魔王的心玉.

列列還是頭一次帶著鈍劍和魔王克星上戰場.

列列心中有種「既然有機會,我想試試它們」的欲望.

由其是「魔王克星」,對于擁有鷹眼,看得見魔女泣泉的錫連後裔而言,魔王克星或許將是相當可靠的武器.這次的軍事行動無疑是最好的測試機會,視實際使用的狀況針對劍身的長度,強度以及劍尖的銳利度進行必要調整.最後是要定出最完美的終極版本,或是視情況需要設計出各種不同的類型使用——無論如何,往後魔王克星都將成為狙殺魔王的一大助力.

要是魔女和魔王在這里就好了.

列列四處奔馳,尋找測試的對象.

「——列列,太快了啦……!」

列列卯足全力高速奔馳,莎莉顯然跟不上列列的速度.

「不要跟上來.」列列喃喃自語.

「……啊!?你說什麼!?」

「不要跟上來!礙手礙腳的!」

列列穿梭在石板小屋,當古以及布德之間.莎莉不是笨蛋,她再怎麼好強,也不是男人的對手,因此她深諳利用男人的技巧.就算被列列甩掉,莎莉也會跟其他的影犬一起行動吧.沒什麼好擔心的.沒錯,這樣就對了.

為了媽媽而戰的莎莉和我不一樣.

跟著我肯定是死路一條.如果莎莉死了,媽媽應該會很難過,所以莎莉不該死.既然有人為了莎莉難過,莎莉就不應該死在這里.

可是我不一樣.就算我死了,也不會有人難過.布朗多羅或許會感到遺憾吧,不過他一定不會為我落淚.

我要不斷戰斗,殺死魔女,殺死魔王,戰斗,然後總有一天被殺,死亡.

這就對了.這就夠了.什麼都不想思考.只要繼續戰斗,只要敵人出現在面前,心中的雜念都會一掃而空.

反正如此,要是我是真正的狗就好了.

偏偏我是個人類,是個容易胡思亂想,自尋煩惱的人類.真麻煩.

這時老大引爆火藥,向全體影犬下達指令.沒時間了.

列列立刻朝著位于大野營地之外,准備迎戰梟和魔女討伐隊本隊的敵軍後方展開突擊.

行進途中拔出鈍劍,隨手毆擊布德族的腦袋.當古族的皮膚跟鋼鐵一樣堅硬,因此略過.布德和當古追了上來,列列以鈍劍驅散擋在面前的斑狼.手感不錯.還挺好用的.鈍劍.可以用.善加利用加重之後的前端,可以發揮超乎預期的威力.長劍,斧頭或是長槍的利刃都經過精密的琢磨,接觸鈍劍的劍身之後,很容易出現缺口.而且鈍劍的劍身滑溜無比,只要稍微斟酌施力的方向,角度以及速度,防禦的同時還能架開攻擊.

感覺真不錯.

手中鈍劍直擊布德的後腦,列列微微一笑.

身後再度傳來火藥爆炸的聲音,這是老大的暗號.

老大待會會生氣吧.沒差,反正我不會遭到處罰,至少布朗多羅那一關就過不去了.因為我是一只優秀的狗,可以殺死魔女和魔王的好獵犬.

對了,干脆為了莎莉的媽媽而戰吧.就這麼做吧.

列列一面揮舞鈍劍擊中飛撲而來的斑狼後頸,一面對自己的突發奇想感到有些得意.

沒錯,這麼想就好了.

我要為了莎莉的媽媽殺死眼前的布德,斑狼和當古.

莎莉一定很高興吧.其實她高興也好,生氣也罷,都不關我的事,不過總比沒人高興要好得多,總比取悅比利·布朗多羅要強得多.魔王不在嗎?魔女在哪呢?要是你們出現的話,我要為莎莉的媽媽殺了你們,殺了所有人.



紀元一四〇〇年的炎星月·七月將近尾聲.

疾風迅雷作戰圓滿成功,星鎖在達布爾進行短暫的休整.

烈心隊,輪舞與暴馬早已離開達布爾,星鎖在進入天陽月,也就是八月以前都沒有離開這個要塞都市的打算.表面上是為了預防敵人可能展開的反攻,然而全隊上下卻欠缺戰時應有的緊張感.其實布朗多羅早就料到敵人無力反擊,這名男子的腦海已經在構思下一波的作戰計劃了吧.按照以往的慣例,天陽月到水鏡月的九月時,應該是星鎖隊員分兩梯輪番休假,返鄉探親的時間,如今這個一年一度的長期休假卻延至地星月·十月.為了平息隊員的不滿,布朗多羅決定讓全隊留在達布爾進行短暫的休整,成效果然相當斐然.達布爾是國境線上的小型軍事要塞,城鎮的規模不大,乍看之下似乎沒什麼樂子可尋,然而事實並非如此.達布爾的市場非常熱鬧,酒館隱身于市場旁邊的巷道,當然也少不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星鎖的隊員們以各自喜好的方式消除疲勞,一掃休假被迫延期的郁悶.

列列也充分享受在達布爾的日子.

事實上他有個新發現.

站在不遠處觀察飲酒作樂的其他隊員,比勉強不會喝酒的自己喝酒,或在遇到陌生女子搭訕時落荒而逃有趣多了.


達布爾是個非常小的城鎮,酒店集中在同一個地區,只要在這一帶閑逛,一定可以遇見星鎖的隊員.

列列發現了喬納森.被兩個女人左右包夾的喬納森雖然一臉困惑,卻沒有拒絕的意思.在其他騎士的同行之下,喬納森摟著兩個女人走進了酒店.

紅燈區的另外一端,塞爾吉坐在攤子前獨自小酌.一段時間之後,三名從士走了過來,不知道跟塞爾吉說了些什麼.大概是希望跟塞爾吉同席吧.塞爾吉並未拒絕,那三人一定是曾經跟在塞爾吉麾下並肩作戰的從士吧.塞爾吉雖然是女扮男裝的奇怪騎士,作戰的時候常常身先士卒,優異的表現更是全體隊員有目共睹的.那幾個從士也應該知道塞爾吉的性別,言談之際卻不見輕薄無禮的態度,而是以下屬和戰友的語氣與塞爾吉交談.塞爾吉看起來也是一派輕松的模樣,有時還會露出淺淺的微笑.塞爾吉的笑容讓她看起來更加嬌豔,三名從士卻絲毫沒有心蕩神馳的模樣,這點不禁讓列列感到很疑惑.那三名從士顯然比列列成熟多了,塞爾吉需要的應該是那種朋友才對.

來到市場,列列漫無目的地在兩旁的攤位閑逛.達布爾的街道也架設了屋頂,街道兩旁的攤販自然是特別多.

列列沒什麼想要的東西.打量著攤位上的發飾以及手鐲,列列想著這個應該滿適合發友的,友友一定很喜歡這個.即使友友已經不在了,想起她應該無妨吧.列列只想永遠將友友放在心上,他不認為這種做法應該受到他人批評.也不會對他人開口.

只是一想到再也見不到友友,心里面還是有些難受.

逛著逛著,列列來到某個擺了許多星印飾品的攤位.

鑲嵌著幾顆青色寶石的銀色首飾,看起來格外美麗.

列列表明購買的意願,價格是卡拉利亞王國以及梅希爾王國所流通的門德爾銀幣兩枚.星鎖的薪俸是以大布爾諾以及司坦列所流通的貨幣支付的,列列本想以兩枚達雷爾銀幣購入首飾,老板卻以流利的南部語表示三枚才夠.總有種被坑的厭覺,不過我身上有的是錢,而且也無處可花.于是列列付出3達雷爾買下首飾,開始尋找莎莉的身影.莎莉正在位于達布爾中央附近,可以眺望無名荒野的某個廣場.

廣場的外圍設有欄杆.由于地勢的關系,扶著欄杆往下看,建築物的屋頂以及沒有屋頂的小巷映入眼簾.

莎莉似乎倚靠在欄杆上,望著無名荒野出神.

列列走到莎莉身邊.

「莎莉.」

「啊?」

莎莉似乎嚇了一跳.列列並未刻意放輕腳步,她正在發呆嗎?莎莉眨了眨眼,打量著身旁的列列.

「列列,怎麼啦?」

「我找了好久.」

「找莎莉嗎?」

「嗯.」

「嗯……?」莎莉以鼻子哼出聲,微微苦笑.

「該不會快要下雪了吧.」

「這里不會下雪,連雨水都特別少.」

「莎莉的意思不是這個.」

「要不然是哪個?」

「很稀奇的意思.」

「哦……」

列列背靠著欄杆,抬頭仰望天空.

達布爾的天空總是帶著一絲的昏黃.刮起強風的日子,即使不是夕陽西下的傍晚,天空甚至會染上一抹鮮紅.

「有事找你.」

「什麼事?」

「送給你的媽媽.」

列列拿起首飾,交給莎莉.

「收下吧.」

「……不會吧?」

話雖如此,莎莉還是張開了雙掌.列列將首飾輕輕地放在莎莉掌上.莎莉將首飾拿在眼前,仔細打量.

「這是什麼?好漂亮喔.」

「常上教堂的人,都會戴著這個吧.」

「好像是.」

「我看來看去,就屬這條項鏈最漂亮.」

「……真的要送給莎莉的媽媽?」

莎莉怯生生地窺探列列的表情.列列點點頭.

「如果莎莉的媽媽不喜歡,就送給莎莉.如果莎莉也不要,那就丟掉吧.」

「不會丟掉的.」

雙手緊握首飾的莎莉搖搖頭.

「怎麼可以丟掉呢?這樣吧……下次遇見媽媽的時候,再交給她好了.不過莎莉也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所以在過見媽媽之前,莎莉可以先拿來用嗎?」

「也可以.」

「好.」

莎莉立刻戴上首飾.

「怎樣?」

「嗯.」

列列眯起雙眼.莎莉笑了.燦爛的笑容,有點刺眼.心中有些酸楚,為什麼?

「很好看.」

「謝謝.」

莎莉道完謝.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旋即別過臉去.

「感覺好奇怪喔.」

「會嗎?」

「當然奇怪,列列好像普通的男生.」

不,我不是.列列試圖解釋,一時之間卻說不出口.我是一只狗.

莎莉瞄了列列一眼之後,又轉過頭去.

之後便雙手抱膝,俏麗的臉蛋貼在膝蓋上.

「真的好奇怪.」



她見不到陽光的日子,到今天已經持續了三百三十二天.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雖然稱不上認命,卻也不得不接受.然而懊悔和憤怒還是占據心頭,時時刻刻提醒她曾經犯下的錯誤,迫使她面對自己依然不夠成熟的事實.她在位于森林深處的幽暗地牢,然而她並不孤獨.血之契約所締結的生涯伴侶就在身旁.他無法離開她,她也不願他離開.食物和飲水都有最低限度的供給,還有時間.她有的是時間,也不想浪費寶貴的時間.她埋首在魔女之行.地牢雖然不大,也足夠她四處活動.無之行,闇之行,水之行,道之行,以及夜之行,不愁無事可做.她不得不承認自己非但青澀,而且還十分稚嫩.為了保護朋友,為了替朋友開拓未來,她希望盡快成為能夠獨當一面的魔女,獲得強大的力量.

違反魔女露西亞的命令,換來的是三百六十五日的禁閉.

雖然有人同情她,表示反對,然而她還是主動接受懲罰.露西亞是個鐵面無私的人,但她不會無故欺壓朋友.身為作戰的總指揮者,如果大家都不遵照露西亞的命令行動,作戰計劃將會出現破綻,最後難保不會以失敗告終.違背命令的她必須受到懲罰,以收殺雞儆猴之效,否則下一次的作戰說不定真的會出現無視命令的人.若作戰計劃真的因此而失敗,就結果而言,豈不是讓朋友白白送命.

露西亞是對的,證據是,魔女朵拉可也並未反對露西亞的決定.于是她接受懲罰,深切反省,同時也必須利用這段時間培養實力,再度為了朋友而戰.這是她將功贖罪的機會.

即使明知如此,她還是不免對露西亞的決定有所怨言.朵拉可大人也很無情,居然不肯幫我說話.大家明明都對露西亞大人沒有好感,為什麼還是保持沉默?

在地牢中明明也待了三百三十二天了,現在還是會抱持這種想法.好想沐浴在陽光之下,一天也好,好想欣賞夜晚的星空,看看天上的月亮.好想呼吸森林的空氣,想跟大家見面.這些渴望突如其來的湧上心頭,差點讓她忍不住哭了出來.

即使輕聲啜泣,生涯的伴侶依然不發一語.他只是靜靜地倚靠在牆上,背著那把好長,好長的刀動也不動.先前並非如此,好幾次試著呼喚她的名字,安撫她的情緒,可是都被她拒絕了.于是他選擇了沉默.她需要大哭一場,勇敢面對自己的弱點,留下悔恨的淚水.等到淚水流乾時,才能成為真正的魔女.不是嗎?她所尊敬的魔女,從來不會為了這麼點小事而流淚.

「優魔吉必須盡快長大才行.」

喃喃自語之後,她盤坐在地上,准備開始今天的魔女之行.

這時有人從外面敲了敲地牢的木門.

地牢的供餐是一天一次,現在還不到供餐的時間.

「該不會出事了吧……?」

面色凝重的優魔吉站了起來.輕咳數聲之後,快步走向木門.

「來了來了,找優魔吉有事嗎?」

「我要開門了.」

熟悉的聲音.這三百三十二天以來,她曾經送過幾次餐.地牢位于卡達蘭山脈附近的森林深處,不過這里除了是地牢之外,也是魔女的藏匿地點,而且還是在西方國度之中頗具規模的據點之一,魔女之間通常以「秘密基地」稱之.逃入秘密基地的居民來自四面八方,有些是來養傷的,有些是家園遭到人類的破壞,一時之間無處可去的.年輕的魔女拜年長的魔女為師,在這里從事魔女修行.為了累積與朋友並肩作戰的能力而留居在此.

「雖然還沒結束,但魔女優魔吉以及魔王基奇他卡的懲罰已經取消了.」

「荷珥佳,為什麼?」

「這是朵拉可大人跟露西亞商量之後,所做出的決定.」


「那兩個人……?」

優隆吉雙眉一皺,嘴角微微下垂.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優魔吉的伴侶,魔王基奇他卡靜靜地起身,來到她的身邊.優魔吉很想抱著基奇他卡,更希望基奇他卡將她抱在懷中,不過她還是忍住了.魔女荷弭佳移動門閂,打開了木門,

「時間緊迫,請跟我來.」

荷珥佳說完之後,旋即轉身快步離去.優魔吉和基奇他卡互望一眼,也隨之跟上前去.走出戶外之後,燦爛的陽光刺得兩人的眼睛微微發疼,然而兩人的心情卻是無比暢快.森林之中的空氣彷佛甘露,讓兩人死寂的身心活了過來,相當舒服.然而現在並不是陶醉的時候.基奇他卡推了優魔吉一把,優魔吉連忙跟了上去.

秘密基地安靜異常.沒有人在.聽不見鳥啼,也沒有風聲.

荷珥佳加快了腳步,行走于參天古木所形成的通道.

優魔吉幾乎要哭了出來.她已經知道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事,基奇他卡也一樣.

「別難過,優魔吉.」

基奇他卡低聲開口,輕撫優魔吉的背心.本想一把將優魔吉抱起來,卻被優魔吉搖頭婉拒.自己必須盡快長大,成為真正的魔女.基奇他卡說的沒錯,不要難過.離別並不需要難過.

通道的盡頭通往林木圍繞的廣場.

魔女和魔王,身材嬌小的波爾莫和虛空賢者穆拉,熱愛大地的布德,鐵人當古,飛毛腿蘭德爾,惡鬼安德拉,魚人卡卡,黑毛古希都在現場.勤奮的貉人斯歐魯賓,森林之狼庫歐德,雪狼瑟亞德,獨眼佛迪亞,斑狼吉德涅也在現場.夜翼安達魯斯,大熊索胡,巨鷹大飛,闇狼暗趨,猛角哈德拉克,血鹿伊威,忍貓亞茲全部到齊.盤據枝頭的鳥兒,甚至忘了歌唱.

廣場的正中央,橫躺著一名女子.

女子的頭發是白色的.蒼白的肌膚布滿皺紋,幾乎瘦得不成人形.

然而尊貴的她依然美麗如昔.

女子微張的雙眸,倒映著蔚藍色的天空.

「歐可娜……」

優魔吉差點沒沖上前去,卻還是強行忍住了.魔女歐可娜,即使罹患了不治之症,依然堅強地走完自己的人生.這個勇敢的魔女理應在眾人的圍繞之下享有甯靜而莊嚴的最後一刻,不容任何人打擾.

仿佛一顆巨大毛球的魔王塔羅莫內,正站在歐可娜的頭部旁邊.

相當于歐可娜最後一名弟子的女性跪坐在地上,緊緊地握著師父的右手,彷佛正在替她取暖.

另一名弟子荷珥佳也跪在地上,握著歐可娜的左手.

優魔吉分別向魔女朵拉可和她的伴侶魔王古魯布布,以及魔女露西亞和魔王巴巴羅以目致意,接著又向其他的朋友點頭示意,然後默默地如入圍繞歐可娜的行列,緊咬下唇,抬頭望著蔚藍的天空.優魔吉打定主意,絕對不讓眼淚流下來.自從懂事以來,優魔吉就跟其他的魔女生活在一起,她對罹患絕症之前的歐可娜還保有模糊的印象.當時歐可娜已經年近四十了,外表卻依然美麗,完全看不出歲月的痕跡.歐可娜教誨年幼的優魔吉時從不斥責.她的要求十分嚴格,對待他人卻也十分和善.只要和歐可娜相處過的人,大家無不打從心底景仰,尊敬甚至是愛戴這位年長的魔女.即使是魔女軍團的精神領袖朵拉可以及受到眾人支持的露西亞,都對魔女歐可娜十分尊重.歐可娜並不是站在第一線英勇作戰的魔女,她的伴侶魔王塔羅莫內也不是天生的戰士,而且還打從心底厭惡戰爭.嚴格說來,魔女歐可娜的魔力並未特別突出,然而她還是贏得眾人的尊敬與愛戴.這麼好的魔女,為什麼會成為病魔的犧牲者?為什麼?即使身邊的朋友悲歎命運的殘酷,歐可娜還是處之泰然.

「各位……」

歐可娜開口說話.

「離別的時刻到了.如今我的雙眼只能感受到光線的存在,看來我即將在陽光之下離開這個世界.謝謝大家為了我齊眾于此.我感到相當滿足.這是我一生當中最幸福的時刻.」

「歐可娜……」

荷珥佳黯然垂首.她雖然是歐可娜的弟子,兩人之間卻不太像一般的師徒關系.荷珥佳繼承了前任魔女荷珥佳的名字,荷珥佳的師父就是荷珥佳,不過她還是求教于歐可娜.歐可娜並未拒絕荷珥佳的求教,不過據說她不允許荷珥佳稱呼自己為師父.

「短時間之內,毛球可就寂寞了.雖然早有心理准備,還是難免會感到落寞.」

「哦……」

歐可娜微微一笑.塔羅莫內伸出幾根毛發,在歐可娜的臉頰來回輕撫.歐可娜笑著點點頭.

「不必難過,毛球,還有荷珥佳陪伴著你.她一定會好好地對待你的.荷珥佳,你說是吧?」

「嗯.」

荷珥佳緩緩地點頭,對著歐可娜微微一笑.歐可娜死後,荷珥佳將與魔王塔羅莫內締結血之契約,成為歐可娜的繼承人.

「現在……」

歐可娜閉上雙眼.

「現在連光線都快要看不見了.我還有一個未了的心願,了卻這樁心事之後,才能安心地上路.友友.」

「是.」

一直緊握歐可娜右手的友友·布蕾冷靜地回答.

歐可娜反握友友的手.

「你的修行尚未結束,目前還不是一個真正的魔女.相信你也還沒下定決心,要成為一個真正的魔女吧?只可惜我已經等不了那麼久了,就讓我為你命名,當成最後的贈禮吧.」

「這是我的榮幸,我順意接受.」

友友的頭部,背部和肩膀微微顫抖.

唯獨雙手異常地沉著,紋風不動.

優魔吉違背了露西亞屠殺海頓市全體居民的命令.在執行獵殺逃出海頓市的人類的任務途中,正巧遇見了曾有數面之緣的友友.當時友友抱著一個小女孩,朝著基奇他卡大吼,要他立刻殺了自己.基奇他卡並未猶豫,之所以沒有動手,原因在于感受到優魔吉內心的掙紮.優魔吉無法命令基奇他卡殺了友友,卻也不能就這樣放走友友,畢竟優魔吉和基奇他卡並不是屠城任務的唯一執行者.就算優魔吉和基奇他卡放走友友,也難保友友不會死在其他朋友的手上.她殺不了友友.如果真的要拯救友友,唯一的方法就是帶她回去.優魔吉真的這麼做了.她將友友和名叫貝拉的少女帶回秘密基地,詢問兩人的意願.這個行為嚴重違反了作戰命令,優魔吉和基奇他卡遭到嚴厲的處罰.家人均死于魔女之手的貝拉表明回歸人類社會的意願,結果被送回人類的村子.友友的回答則是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也不知道往後該如何是好.最後是即將撒手人寰的歐可娜主動出面,表示願意收友友為最後的弟子.

雖然成為魔女的弟子,不過根據歐可娜的行事作風來判斷,她應該並未強迫友友走上魔女之路.

將近一年的時間,優魔吉不知道友友在歐可娜的身邊學了些什麼,思考了些什麼,感覺了什麼,抑或是決定了什麼.

然而眼前的畫面說明了一切,友友深深敬愛著歐可娜.面對即將失去歐可娜的事實,友友感到無比地惶恐與悲傷.然而友友並未在歐可娜的面前表現這些情感,她不希望破壞歐可娜人生道路上的最後一程,更不希望這場莊嚴而肅穆的送別留下汙點.這才是受到眾多魔女愛戴的摯友面對死亡的態度.

「阿拉雅.」

歐可娜再次睜開剛才閉上的雙眼,側臉面向友友.

「據說……所有的錫連……都是獵人莫爾印和花之少女阿蘭雅的子孫……阿拉雅是……阿蘭雅的別名……這個名字很美……聽起來很響亮……我很喜歡……」

「阿拉雅.」

友友咀嚼自己的新名字,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我也很喜歡.師父,謝謝您替我取的新名字.我會將這個名字記在心上,勇敢地活下去,直到生命結束的那一天.」

「到時候……我們又可以見面了.」

「是的.師父,請再呼喚我的新名字吧.」

「阿拉雅.」

「是.」

「啊……我真是……太幸福了……」

歐可娜並未閉上雙眼.

而是雙眼自動閉上.

「謝謝你們……」

歐可娜的生命之火即將熄滅.就在這個時候——

魔王塔羅莫內突然張開位于毛球身體正中央的大口.吸了口氣之後,旋即噘起嘴唇.清澈明亮的音色,彷佛水晶樂器所演奏的樂曲,觸碰內心深處的悸動之後旋即消失無蹤,卻又令人久久無法忘懷.悠揚的旋律到底是哪來的?難道是塔羅莫內的聲音?

高低起伏,怱強怱弱,好幾種聲音回蕩在森林中的廣場.這種彷佛演奏一般的旋律,其實是一首歌曲.

隆王正在唱歌.

歐可娜的臉上綻放欣慰的微笑.

「啊……!」

近乎呐喊的聲音.

緊閉的雙眼滲出淚珠.

魔女歐可娜走了.

魔王的歌聲響徹云霄,久久未曾止歇.

魔女歐可娜死後,塔羅莫內自行取出真金秘玉,解除了召喚.之後重新與魔女荷珥佳締結血之契約,于是魔王塔羅莫內正式成為荷珥佳的伴侶.

魔女優魔吉和魔王基奇他卡重回戰場.

從亡師的口中得到阿拉雅的名字之後,友友·布蕾繼續她的魔女修行,同時也正式加入魔女軍團的陣營,與其他的魔女並肩作戰.這是阿拉雅主動提出的要求,也獲得魔女朵拉可和魔女露西亞的同意.

魔女,魔王以及他們的朋友,即將投入全新的戰場.

在梅希爾游擊隊梟以及聖騎士團魔女討伐隊的掃蕩之下,集結在無名荒野的干涸山脈,亦即安洛山麓的朋友遭到毀滅性的打擊.

無名荒野的不毛之地,酷寒的永久凍土,超大型肉食動物橫行的流刑島並不是他們的故鄉.自稱阿爾特·塞恩的路路凱所發動的一連串侵略,迫使他們逃離西方的土地,躲進環境惡劣的蠻荒之地.

他們經過長時間的慘澹經營之後,好不容易才得以在這些蠻荒之地立足,如今人類卻打算踐踏他們得來不易的家園,剝奪最後的生存空間.

為了朋友,魔女必須挺身而出.

展現她們的決心.

讓那些破壞森林,築起城牆,汙染土地的人類認清事實.

讓人類知道這塊土地並不是只屬于你們的.

這塊土地是上天賜給萬物的恩惠,意圖獨占恩惠的愚者必將遭到天譴. 最新最全的日本動漫輕小說 () 為你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