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燭台的照明之下,雷歐面對勝負已分的西洋棋局歎了一口氣.
「後天我要文溫占雷斯一趟.」
「怪了,怎麼比預定的行程早了一天?」
房間的主人正悠閑地靠著扶于並托著臉龐,他的視線往雷歐的方向栘去,而雷歐那細長的眼眸也承接了對方的目光.
「那些從蘭比爾斯來的賓客,現在正過若免費的優雅生活,真是太令人羨慕了,害我想早點和他們見面,並奉上幾句稱羨的話,」
「也就是說,你受不了那些敗家子揮霍我國的錢財玩樂,所以要去攆人,對吧.」
「……『攆人』代表什麼意思?」
「就是趕人的意思.對身為王太子的你而言,這個詞彙太艱澀了嗎?」
房間之土以戴著金色戒指的左手輕撫嘴邊的胡須,愉悅地笑了出來.
這位男士的發型有些奇特,眼神也頗具特色,感覺很悠閑,他正是薩·格雷爾宮的主人——昆席德國王肯尼斯二世.
今年已經五十五歲的肯尼斯國王,其威名個僅遠播國內各地,就連遼闊的大陸地區也廣為人知.昆席德對東方領土的政策雖然比其他國家搶先一步,然而那僅只是議會的手腕精湛罷了.
肯尼靳的名號,大約白二十年前的那場戰爭以來被流傳王今.
在自古友邦的請托下,昆席德軍隊遠征大陸,他們相逐漸支配大陸各國的帝國軍展開激戰,肯尼斯當時為第二順位的上位繼承人,他以陸軍軍官身分投身戰場.肯尼靳的左頰至今仍留有模糊的槍傷痕跡,是參戰最好的勳章.
熟知這段曆史的國內外人士皆大力贊揚肯尼斯,大家都認為是他的英勇擊退了帝國軍.
不過對肯尼斯本人來說,這段佳話似乎已成過去式.
「適時適所的表達方式固然美,但庶民用語聽起來也挺有趣的.當我還待在陸軍時,也一直用那種口吻說話喔.雷歐,你要不要也學學平民用語?」
「還是免了吧.」
「真是遺憾,如果你能學點皮毛,那種頑固的個性應該也會有所改善.」
「……就是因為陛下您這麼做,才會讓伊娃的遣詞用語變得不堪入耳吧.」
雷歐刻意以咬文嚼字的語氣與相隔棋盤的國王說話,下過並未獲得任何成效,肯尼斯依舊托著腮幫于,瞼上堆滿笑意.
看到他那副調侃的眼神,雷歐也只能感到無奈.
話雖如此,國王已經康複到能在睡前下盤西洋棋,悠哉過日子,這也未嘗不是件好事.肯尼斯比雷歐來得高大,以他的年齡而言,身體也還算硬朗,不過這或許也是造成他自信過盛的原因.因為小小的夏日感冒引發肺炎而蒙主寵召的人比比皆是,因此雷歐在心中暗自決定,得吩咐主治醫生好好看著陛下才行.
這時,國王突然輕聲問道:
「田歐哈特,我的女兒伊娃潔莉還是老樣子嗎?」
「是的,陛下.根據她的侍者報告,她與待在王宮時無異,沒有絲毫改變.」
「也就是說,她還是沒有聽我的話,讓日子過得『無趣』點吧.」
肯尼斯栘開撐著臉合的手,露出一副拿她沒輒的模樣歎了口氣,接下來他緊盯著雷歐,直視著那對在太陽的照射之下呈現灰藍光芒的眼眸.
「聽好了,雷歐,你從我身邊奪走了我想守護的女兒,應該有自知之明吧.」
「是的.」
「既然如此,等你到了溫古雷靳城,可要以她監護人的身分好好努力……為了伊娃潔莉,為了我們的國家,也為了大陸各國的盟友,你得勸那些蘭比爾斯的賓客趕緊回國,這幾年來,那里的情勢讓人大意不得.」
「這點我很清楚.」
雷歐挺直腰杆用力點頭.面對承襲了自己貴公子容貌的雷歐,肯尼斯平靜地說了聲「那就交給你了」,之後便話鋒一轉.
「雷歐,話說回來,你後天不是要出席米塔斯宮的晚宴嗎?可是鐵爾茲蓋特公爵卻跑來向我哭訴.」
「哦;這樣啊.」
雷歐將身體深深埋進椅背,故作不知情地交義雙手.
米塔斯離宮的主人鐵爾茲蓋特公爵就是康妮麗的父親,同時也是肯尼靳的弟弟,是雷歐的叔叔.
後天的晚宴由鐵爾茲蓋特公爵上辦,在昨天傍晚之前,雷歐原本預定要出席,可是他的同窗好友擭得小道消息,據說公爵從大陸邀請的貴族千金將於晚宴上悄然現身,雷歐因此立即向公爵迗上不克出席的通知.
「我還沒有納妃的必要.」
雷歐交疊的手指微微施力,他堅定地說出自己的意見,然而肯尼斯卻無動於哀;
「要迎娶誰當太子把,可不是你一人可以決定的.」
「要結婚的人是我,既然如此,就該尊重我的意見.」
「如果伊娃說出一樣的話,你會怎麼做?」
「我一直很尊重伊娃的意見和想法.」
不過假使是在這樣的前提之下……雷歐不禁蹙起眉頭.
「身為她的監護人,她的兄長,我至今仍對某件事感到不解,請問陛下為何會選擇布勞德爾家之子作為伊娃的未婚夫呢?」
「這件事我不是已經跟你說明過了嗎?那個家族完全沒有繼承夏洛克德利王室的血統,況目對方將來會成為公爵,已經是夠成為公主的歸宿了.」
「但是布勞德爾現任當家的私牛活十分不檢點,社交圈對他的評價也很糟糕,而且您認為他能駕馭奔放的伊娃嗎?」
「這就只有天上諸神知道了.」
「陛下.」
「田歐,我和國民反而比較擔心你啊……對王室而言,婚姻是無法逃避的問題.」
「這我明白.」
雷歐打斷對方的話,他緊皺的眉頭更深了,因為他止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所以才會露出此種神情,
然而浮現在他腦海中的卻只行一人.
「……既然如此,我不如就說出真心話吧.」
「真心話?喔?也就是說,你之前一直刻意隱瞞著某件事羅.」
「是的,我一直隱瞞著陛下一件事.」
說著說著,雷歐松開環抱於胸前的雙于,慵懶地放低視線大聲說道:
「陛下,直到現在,我雷歐哈特仍然仰慕著庫特·兀兒蒂王妃.」
「你是指已經過世的那位……?」
「是的.」
聽到肯尼斯如此反問,雷歐卻毫無懼色.
庫特·兀兒蒂王妃是肯尼斯的第二王妃,即是伊娃的母親.
雖然她在生下伊娃之後,不到二年就過世了,但是雷歐卻對兀兒蒂的印象十分深刻.
「已故的王把陛下是我初戀的對象.」
「初戀啊……」
「是的.」
「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肯尼斯直視著坐在棋盤對面的雷歐,說得若無其事.看到肯尼斯如此乾脆地承認知情,雷歐的腦袋瞬間變得一片卒白,不過他趕緊自我振作.
「陛下怎麼會知道?」
「我當然知道,我聽兀兒蒂說過,你曾經帶著一首詩及一朵薔蔽向她示愛.雷歐,對當時只有九歲的你而言,這還真是了不起的招術啊.」
「嗚……」
聽到如此詳盡的回答,雷歐個禁感到呼吸困難,他那貴公子般的輕佻神情,也立即染上微紅.看見雷歐這副遠比平時稚嫩的模樣,肯尼斯富含深意地笑了,不過他的笑容不一會兒就消失無蹤.
「別用美麗的初戀作為拒絕選妃的藉口,這麼做只會玷汙自己的心意,對她也是種困擾,再說庫待·兀兒蒂早巳過世了.」
「可是陛下……」
「聽清楚了,雷歐哈特,我的第二乇妃已經死了,人死不能複生,你應該掌握的是王國與王室的未來!」
「……我明白.」
「那就好,」
肯尼斯對他投以冷漠的眼神並點點頭,以手指輕搖一顆西洋棋,然後再將其推倒,被推倒在棋盤上翻滾的棋子,正是黑色的國王.
雷歐靜默地凝視菩籼燈火相互輝映而散發出黑色光芒的棋子,他在腦海中再次勾勒出第二王圮的容貌.
那天,在充滿斬綠及薔薇香氣的庭院里,王妃那頭金銀色長發正隨風飄曳,她說道:
「拜托你了,雷歐殿下,請你連同我的份,守護我那總有一天會誕生於世上的女兒.」
當年僅有九歲的雷歐允諾了,接著工妃以柔嫩的雙唇輕觸他臉頰,那時的觸感令他至今仍難以忘懷.
那時的雷歐還不知道,這竟然會是他與第二王妃庫特·兀兒蒂最後一次見面.
八年後,當雷歐初次在王宮見到伊娃時大吃一驚,因為伊娃簡直和兀兒蒂長得如出一轍,然而伊娃卻連自己親生母親的名字都不知曉,甚至不因此覺得不幸.
因此雷歐再次於心中立誓,他一定要好好守護這位妹妹.
伊娃那對紫色眼眸關系著昆席德與夏洛克德刊王室的繁榮,更引起他的諸多思緒.
但是伊娃顯然不太了解自己的重要性.
肯尼斯為伊娃挑選的未婚夫是布勞德爾公爵家長于艾力克斯,艾力克斯與他那放蕩成性的父親完全不同,個性十分踏實,雷歐也相當肯定他這個優點,可定單憑這樣是不夠的,因為他在社交界的地位過於薄弱,所以雷歐理當要找機會賜封艾力克斯為騎士.
在那之前,身為監護人的自己必須守護伊娃.
她總有一天會離開王室,所以才更應該趁現在好好保護她.
讓她離開王室,其實是為了封印那對瞳孔的魔力,阻斷『承諾愛子』的宿命.
因此,雷歐還不需要王圮,為了守護夏洛克德利乇族的秘密,翠身才是最好的選擇.
「那麼,今夜我就此告辭了.」
雷歐在橙色的燭光中緩緩起身,肯尼斯則一派輕松地對他點頭,然後搖動放在桌緣的鈐鐺,清脆的鈴聲一響,位於幽暗一隅的門扉也隨之開啟.
「溫古雷斯城的事就拜托你了,雷歐.」
「遵命,陛下.」
「早日離開這個國家,對克莉絲蒂娜也比較好吧.」
從肯尼斯口中聽見這個名字,讓雷歐停下腳步,他回頭望著肯尼斯.
「王妃陛下……母後還是老樣子嗎?」
「還是老樣子,她似乎一直在催克莉絲蒂娜『早點生個王子』.」
「辛苦她了.」
「沒辦法,那是她的個性使然,也是她身為王妃的使命.」
肯尼斯輕輕發出歎息.
雷歐壓抑住自己也想跟著歎氣的沖動,在行禮之後退出國王的寢室.
時間已過午夜十二點,夜半的主殿籠罩在寂寥的氛圍之中.
走廊的燭台被等距放置,雷歐靠著燭光穿越長廊,突然對身後的紅發侍從問道:
「哈樂德,你今年幾歲了?」
「咦……?我三十二歲了.」
「結婚了嗎?」
「還沒.」
「有未婚妻嗎?」
「沒有.」
「逗樣啊……」
即使不一一確認,雷歐也非常了解侍從的家世,不過詢問大自己十歲的侍從私事之後,讓他終於壓抑住慌亂的心情,然而曾經被打開的心房,卻沒那麼容易再次闔上,看來就算睡前喝點酒,大概也無法睡得安穩吧.
雷歐心想,今晚對他來說將會是個漫長的夜晚,他不經意地望向窗戶.
微微的細雨正打在玻璃窗上.
沾附在窗戶上的水滴反射著走廊的燭光,它們先散發出光輝,然後逐漸聚集,最後化為一道水痕悄悄流下.
「溫古雷斯也……」
伊娃所逗留的城堡,是否也一樣下著雨呢?
雷歐微動雙唇自言自語,目不轉睛地盯著漆黑的窗外.
——◇◇◇◇◇◇——
「晚宴?……你是說今天嗎?」
伊娃圓睜雙瞳,她正走在浸濕的草皮上,右手還拿著一顆熟透的紅蘋果.
「是啊.」
她的弟弟威廉,手上也捧著提早盛開的鮮紅羽扇豆附和她的話
「昨天那場雨讓之前說的狩獵活動延到今天,所以晚宴也跟著順延了.」
「啊啊,就是艾米爾王太子殿下,魯郡斯特大臣和康妮麗表姊三人一同參與的擰獵活動嘛,可是擰獵與晚宴之間有什麼關連嗎?」
「當然是為了將狩獵成果陳列在桌上,好好地炫耀一番羅.」
「是喔,原來如此.」
伊娃雖然不討厭肉類,不過她還是比較喜歡甜食和水果,為了強調這一點,伊娃故意咬了口蘋果,雖然距離收成的季節還太早,但是蘋果的酸味仍然十分可口.
盡管對食物太過執著會被人瞧不起,但享用美食卻是件令人開心的事;除此之外,還可以讓沉悶的心情梢微放松.
「如何?威廉也來一顆吧?」
伊娃說了聲「別客氣」,然後輕輕遞出左手上的蘋果.
可是威廉卻面有難色地笑著拒絕.
「伊娃,蘋果應該要削完皮才能吃吧.」
「哎呦,皮也可以吃喲!而且我覺得用刀叉什麼的來削皮實在太費事了……啊,可是威廉的身體比較不好,如果啃一整顆蘋果牙齒會不會斷掉呀?」
「我沒那麼虛弱啦.」
威廉更加為難地搖著頭,露出無奈的笑臉.
「我的伊娃真的很像野生動物.」
「像野生動物?那是什麼意思?」
「就是充滿其他淑女所沒有的魅力.」
威廉呵呵地笑著回答.他這句話並非在挖苦伊娃,而是打從心底感到愉悅,所以才能自然地綻放笑顏,這下害得伊娃信以為真.
「思?所以像野生動物是種贊美別人的話羅?」
「是啊,伊娃.」
「原來如此,威廉還真是博學呢.」
「威廉真厲害.」伊娃伸手摸摸他的頭,他那頭金黃色秀發被沾著蘋果酸甜果香的手指撥亂了,看起來卻十分開心.看到威廉這麼高興,伊娃也覺得很欣喜,於是她加重手指的力道,結果下小心得意忘形,讓捧在手中的蘋果差點掉落.
在雨勢方歇的初秋天空之下,姊弟倆在外側城牆的庭院一角感情融洽地嬉鬧玩耍.
然而,在遠處眺望這副光景的侍女愛莉雅卻不禁歎了門氣,站在愛莉雅身旁的騎士則始終面無表情,反觀威廉的侍從倒是滿臉笑意,真弄不懂他們到底在想什麼,愛莉雅忽然覺得自己好孤獨,只好深深地歎著氣.
此時,愛莉雅望向建造於壕溝上方的石橋,發現有道人影正朝這里定來.
不出多久,往石橋方向走去的伊娃也注意到了.
略長的白金色發絲隨風搖曳,這位身穿黑色人禮服倏然現身的人,正是克莉絲蒂娜的丈夫艾米爾王太子,隨行的則是他的同窗好友——畢佑雨伯爵.
「您好.」
伊娃挺直腰杆,微微屈膝行禮,畢佑爾也向伊娃回禮,但是威廉卻動也不動,因為他從侍從口中得知畢佑爾於日前的茶會上,曾對伊娃說出讓人誤以為是求婚的話語,所以威廉的視線以及態度都相當冷淡.
一如往常地,弟弟在態度上突如其來的轉變並未進入伊娃的視線范圍.
「畢佑爾伯爵,您沒參加擰獵活動嗎?」
「是的,我比較喜愛待在房里讀書寫詩,所以拒絕了邀約·紫之公主,那您呢?」
「我嗎?」
「您還是比較喜歡外出嗎?」
「基本上我的生活過得很隨興,想出門就出門,不想出門就待在房里悠閑度過.」
「啊啊,這真是太美妙了,不愧是紫之公壬.」
「謝謝.」
這種生活哪里美妙?哪里值得贊揚了?伊娃對他的稱贊完全摸不著頭緒,因此,她對畢佑爾伯爵擺出社交笑容,並悄悄地敷衍過去,她直覺認為對方應該也期望自己會有這種反應.盡管伊娃不擅長在舞會以及正式場合與他人交際,但是她還算時常出入社交場合,這點演技她還做得來,可是不知為何,畢佑爾的說話方式總讓她覺得不人對勁:另外,他還有一點令人不敢恭維.
「紫之公主也會出席晚宴吧?」
「是的,我會參加……畢佑爾伯爵,我可以請教您一件事嗎?」
「請說.」
「克莉絲蒂娜太子妃殿下會出席晚宴嗎?」
「啊,這您不必擔心,艾米爾殿下一定會用獵到的雉雞增添桌上的佳肴.另外,請您往那邊看……」
說著說著,畢佑爾轉過身去,他那對橄欖色眼眸正回頭仰望城堡主館.
主館的窗戶等距排列,從那里可以俯瞰漂流於護城河上的蓮葉.
其中一扇窗戶反射著一道人影.
盡管窗戶狹小,距離又遠,不過那個人的的確確是克莉絲蒂娜,因為當她一注意到伊娃的存在,就馬上從窗邊消失.
「太子妃殿下是在等艾米爾殿下回去嗎?」
伊娃喃喃說道.
也就是說,那天吵架以後,克莉絲蒂娜已經跟艾米爾和好了?
克莉絲蒂娜是否不再傷心流淚了呢?
伊娃出神地凝視著窗戶.
不過畢佑爾卻笑著搖頭,說了聲:「不是的.」
「太子妃殿下肯定是在看紫之公主.」
「看我?為什麼?」
「畢竟您是太子圮殿下唯一的妹妹,而且您還擁有紫之公主這個稱號,不只是太子妃殿下,任何人都會注意著您.」
「謝謝……」
伊娃本來想跟剛才一樣若無其事地帶過這段對話,但是她卻十分在意畢佑爾的話,甚至微微發怒.伊娃的右手還拿著剛剛咬了一口的蘋果,她不由自主地捏緊它.
突然之間,有人握住她的右手腕.
威廉抓著伊娃以藍色緞帶點綴的黃橙色絲綢衣袖,然後緩緩將身體貼近她的肩膀.
「威廉,你怎麼了嗎?」
「我不太舒服……可能是在外頭吹風吹太久了.」
「咦,真的嗎?」
可不能害威廉生病呀.於是伊娃呼喚在遠處樹蔭下待命的愛莉雅與吉克,一邊牢牢攙扶威廉的肩膀,一邊回頭望著畢佑爾.
「抱歉,我得帶威廉回房間.畢佑爾伯爵,我先告辭了.」
匆匆告別過後,伊娃再也不看畢佑爾伯爵,趕緊加快腳步前進,精疲力盡的威廉則是被他的侍從抱著,而伊娃原本捧在手上的蘋果也早巳交給吉克.
橫越壕溝上方的石橋之後,在返回主館的途中,伊娃不斷詢問威廉:「你沒事吧?」
「我還以為陰天不會影響到你的健康,結果就大意了.威廉,對不起,你還覺得不舒服嗎?」
「沒關系,我沒事.」
威廉有氣無力地搖搖頭,硬是擠出笑容.
不過除了伊娃以外,任何人都知道威廉其實是在裝病,只有她完全被蒙在鼓里.
一無所知的伊娃回到威廉的臥房之後,便憐愛地親吻著他,她在威廉的鼻尖,臉頰,太陽穴,額頭分別獻上一吻,再從太陽穴及臉頰栘回去,最後吻了他的下巴,這是可以治愈威廉身體不適或是頭疼的魔法.
「好點了嗎?」
伊娃目不轉睛地俯視著坐在長凳上的威廉問道,威廉親吻她的臉頰代替了回答.
「伊娃,你已經沒事了嗎?」
「思?我嗎?」
「和那位蘭比爾斯的來客交談時,我看伊娃好像不太自在.」
「啊……是呀.」
有這麼明顯嗎?伊娃自我反省了一下,不過她確實不太高興.
「該怎麼說呢……那個人的每個說話方式都讓我很介意.」
「……應該是因為他一直把『紫之公主』掛在嘴邊吧,他這麼說簡直就把伊娃當成了稀有動物.」
「思,或許吧:」
原來如此,伊娃點頭同意威廉的話:
之前也曾經有人一直強調她的「紫色」眼睛,那個人就是被關進牢房的拉·寇特伯爵?姑且不論他們都是蘭比爾斯的貴族,此外畢佑朗世跟那個人一樣,除了擁有白金色頭發之外也是一個伯爵,難怪自己會感到如此焦躁,伊娃終於知道原因了.
另外,她的王姊克莉絲蒂娜根本就不可能「注意」到她.
假使克莉絲蒂娜真的在看自己,那也是在警告她「趕快回王都去」吧.
克莉絲蒂娜真的那麼討厭我嗎?
或許事實真是如此.
若伊娃想得知自己在諾斯持閃斯的過去以及第二王妃的事,直接文問肯尼斯國王或許比較恰當,或許克莉絲蒂娜也是因此才會要她回乇部.
不過唯有這點,伊蚌實在辦不到.
她已經在王宮生活了六年,然而在這段期間內,伊娃跟肯尼斯面對面說話的次數卻屈指可數,兩人缺乏互動的情形,和僅在公眾場合才把伊娃視為公主的愛蒂蕾德正妃的態度幾乎鈕無異.
況且,國王還下令要她成為什麼無趣公主,他竟然如此輕易地決定了伊娃的未來.
對伊娃而言,肯尼斯國王和第二王妃都是一樣的.
無論是死人也好,活人也罷,他們即使待在伊娃身邊,感覺卻又是那麼地遙遠.
連說句話都難上加難,更遑論主動來找她.
「……伊娃,你怎麼了?」
「咦?」
威廉突然出聲呼喚她,伊娃才回過神.她抬起頭,發現威廉正目不轉晴地仰望著自己.
「今晚的伊娃一直在發呆呢.你在想什麼?」
「呃……思,是呀.」
伊娃點頭,她發現威廉果然很聰明,於是坐到威廉身邊,並將身體靠過去.
「威廉,我可以跟你說些秘密嗎?」
「秘密?……該不會是因為雷歐王太子殿下要提早一天過來,所以你覺得很郁悶吧?」
「怎麼可能,不是這件事啦.」
「那是什麼事?」
盡管嘴上開著玩笑,但是威廉那雙灰藍色眼眸卻直盯著伊娃不放.
如果是比自己還要機靈的威廉,應該能夠回答我的問題吧?
伊娃在心里盤算著,並且小聲問道:
「……你覺得我會成為女王嗎?」
「咦?」
威廉疑惑地睜大雙眼,他的表情也變得嚴肅多了.
「伊娃成為女王?這太荒唐了.你打算制訂法律,然後讓大家每天吃蛋糕好取代面包嗎?」
「啊,這樣很不錯呢……呃,但我不是這個意思.」
伊娃趕緊搖頭否認,威廉忍不住噗哧三天,他那溫柔的微笑,宛如在沐浴著陽光的彩色玻璃中飛舞的天使.
「伊娃,你為什麼突然這麼問?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吧.」
「沒錯.前一陣子我到鎮上的時候,有人曾對我這麼說過,她是一位占卜師……其實我也不太確定啦.總之,她說我將來會成為女王.」
「所以你就真的想當了?」
「怎麼可能.」
伊娃翹起唇辦,以抗議的眼神微微瞪著威廉.
「我怎麼可能成為女王呢,不用想也知道吧.這件事明明就不符合常理,可是艾力克靳卻更奇怪.」
「他?……是怎麼個怪法?」
威廉以低沉的語氣詢問伊娃,然而她卻沉默不語,因為她的腦海里浮現出艾力克斯的身影,他的背影和之前在侯爵舞會上所見的全然不同.
「那個人說我會成為女工時,艾力克斯好像在牛氣,我也個太會形容,總之他怪怪的.他還刻意提醒我不要成為女王,雖然我們分開時他的態度和平常一樣,不過這樣反而很奇怪,我實在無法理解……」
「喔,是嗎.」
威廉眯起雙眼,冷漠地點著頭,伊娃並未察覺他的語氣一沉.
自從那天起,伊娃就一直在思考著這件事.
「威廉,艾力克斯到底在生什麼氣呀?」
「伊娃.」
「該不會是不想每天吃蛋糕吧!」
「我想絕對不是這個原因.」
「我想也是.」
我真笨.伊娃輕笑幾聲,並將頭靠向威廉的肩膀.
威廉陷入沉默.
他的雙眼並未看著伊娃,而是朝遠方望去,不久他開口了.
「……與其說艾力克靳是在生氣,倒不如說他是感到不安.」
「不安?為什麼?」
「如果伊娃成為女王,他就不會,也不能和伊娃結婚了.」
「咦?」
伊娃坐起身,直視著威廉的臉.
「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不可以結婚呢?」
「伊娃和他結婚之後會成為公爵家的人,會一並失去王位繼承權,不過要是單身的伊娃真的當上女王,為了國家政策著想,女王就得跟其他國家的王公貴族聯煙.」
「也,也就是說……?」
「總而言之,如果伊娃當上女王,就絕對不可能和艾力克斯結婚!」
「哦,原來如此……咦!?」
伊娃忘了自己剛才還強調這是秘密,不自覺地提高音量,但是大叫似乎不是以表達她的驚愕,她甚至從長凳彈起.
「等等,威廉,為什麼你那麼肯定呢?」
「這不是肯定句,只是個假設.」
「既然如此,那艾力克靳又為何要對『只是假設』的事感到不安?」
「……這證明了他有多麼愛慕伊娃.」
「我才不需要這種證明!」
伊娃轉向正面,注視著還坐在長凳上的威廉,威廉被她堅定的語氣嚇得睜大雙眼,他的眼神看起來似乎對伊娃的舉動感到不可思議,可是伊娃卻不為所動.
光是煩惱這些無法由自己決定的未來與無法改變的過去,就已經讓她嘗盡苦頭了,現在竟然還要為了不可能實現的事而煩心,這未免太奇怪了.
「……好,我決定了!威廉,我要去找艾力克斯.」
「你要現在去嗎?不先通知他一聲?」
「沒錯,我現在就要去.所以愛莉雅,准備外出羅!」
伊娃完全不理會受驚的威廉,自顧自地望著房間的牆角.
威廉立刻對著她的背影開口問道:
「伊娃,那晚宴該怎麼辦?」
「咦?啊,對喔,你不說我部忘了.不好意思,請你幫我轉達以下的話:因為我身體不適,所以不克參加.」
「你的意思是要我說謊?」
「呃……是沒錯,你不願意嗎?」
康妮麗表姊不知何時才會回來,更何況由威廉來轉達的話,應該不會和舉辦晚宴的賓客起沖突吧,不過要是他不願意,伊娃也只好放棄了.
這時,威廉歎了口氣如此說道:
「奸吧,我會照你說的轉告王辦人一聲.」
「咦?真,真的嗎?」
「但這很顯然是在裝病,所以請你在出城時,千萬別讓人發現.」
「思,我知道!謝謝你,威廉,我最喜歡你了!」
伊娃滿心歡喜,再次吻了威廉的臉蛋表達謝意,這時她才突然想起一件事.
「對了,威廉怎麼會知道艾力克斯在想什麼呢?」
「……也不算知道,只是一種假設罷了.」
「是這樣嗎?可是你的假設也太有說服力了……啊,原來如此!一定是因為威廉喜歡艾力克斯——」
「伊娃,你的侍女等得不耐煩了.」
「咦?啊,真的耶.那麼威廉,我出門羅.」
愛莉雅已經在門前等候,於是她又吻了一下威廉的臉頰,然後踏著輕快的步伐離開.
她的腳步和方才在庭院散步時明顯不同,應該要提醒伊娃一出房間就要立即裝病的……威廉有些後悔.
不過這個念頭瞬間就消失無蹤.
伴隨著深深的歎息,威廉舍棄天使般的表情,他皺起眉頭,並將雙腿跨坐在長凳扶手上,接著讓身體緊靠著包覆絹織布套的坐墊.
一陣酸甜的香氣突然襲來.
那是從伊娃的手與嘴唇沾染至威廉身上的蘋果香.
「伊娃真的很自由奔放,又任性.」
為此,威廉曾陷入痛苦深淵,並對這樣的伊娃感到無可奈何,不過他也曾經在意想不到的情況下因而得到救贖,這次又會如何呢?威廉反覆思索.
威廉和艾力克斯只見過幾次面,卻很能理解艾力克斯的心情,那是因為他與自己一樣單戀著伊娃,所以煩惱的根源也十分雷同.
若伊娃當上女歹,就不能和她在一起了.
這就是艾力克斯所懷抱的不安,這和威廉擔心伊娃一旦結婚,就無法和她在一起的不安本質上是相同的..
更何況,威廉絕對下樂於見到伊娃當卜女土.
伊娃的王位繼承權在身為第三王子的自己之後,若她取得王位,那就代表威廉已經消牛在這個世界上.
「開什麼玩笑!」
威廉哀鳴似地低語著,他閉上雙眼,在腦海里描繪著伊娃的笑靨.
盡管待在城里的這段日廣里相伊娃相處的時間很長,但是在這之前,他為了靜養經常不在王部,每當他離開王部時,兩人僅能透過信件交流,可是伊娃卻一直懶得寫信,所以久勺的一封信總令威廉十分雀躍,卻也越發難過,
他們之間那可以不拘於禮節的姊弟關系,究竟還能維持多久?
一想到那一天的到來,他的心就難過不已.
然而無視於他灰暗心情的開朗聲調,卻一如往常地傳進耳里.
「殿下,您要穿哪套服裝出席晚宴呢?為了讓您的氣色看起來好一點,不如模仿天堂鳥,穿些華麗的配件和衣物如何?」
「……雖然這是場非正式的晚宴,不過主辦人可是從蘭比爾斯來的客人,服裝當然非燕尾服莫屬.」
威廉皺著眉頭坐起身,用力瞪著走近長凳的侍者貝納多.
盡管主人對他的視線如此嚴厲,貝納多卻毫無懼色.
「咦,像天堂鳥不好嗎?那麼,至少領帶不要采用正式的白色,改用象徵熱情的火紅吧.您覺得如何?」
「貝納多,你是想讓你的主人和祖國丟臉嗎?小心我有一天真的把你丟進地牢.」
「啊啊,請您高抬貴手,我還以為這會是個好主意.」
貝納多咧嘴大笑,威廉不禁心想,他是不是哪里有問題?他也漸漸覺得自己過度沮喪實在很不妙,晚宴本身就相當費事,為什麼非得和那些來路不明的貴族一起用餐呢?不過與其說是費事,倒不如說是煩人還比較貼切.
「……在宴會開始之前,伊娃不出席這件事還是先瞞著大家吧,」
威廉以自言自語代替了歎息:
至少得瞞到她的馬車離開城堡,如此一來伊娃也較易行動吧,威廉也是別有居心.
「哦,殿下,這該不會是為了私下報複那些花用國家稅金玩樂的家伙……不,這應該是您在遷怒他人對吧?」
一是啊,是遷怒沒錯:」
「您還是老樣子,陰險得恰到好處.」
「少說兩句沒人會當你是啞巴!』
威廉又瞪了他一眼,貝納多卻開朗地笑了出來.
——◇◇◇◇◇◇◇——
微風之中怱地飄散出一股酸甜果香,往路邊望去,就會發現低矮的石牆上方掛著幾顆即將熟透的小蘋果.
要是讓伊娃看見這副景象,她那明亮的眼眸鐵定會加倍閃亮,然後興奮難耐吧.
昆席德王弟千金康妮麗乘坐著四輪敞篷大馬車,撐著藍色洋傘,讓微風迎面拂來,同時也如此思考著.
接著,她想到了即將逝去的八月天.
秋天的到來代表狩獵季節即將開始,同時也意味著社交季節的結束:
由於貴族即是領王,是莊園的所有者,所以只要一到秋季的收獲季節,許多人都會離開王都,回到位於鄉間領地的宅邸.而康妮麗的父親——鐵爾茲蓋特公爵,在鐵爾茲蓋特州也擁有行館,
父親今年作何打算呢?康妮麗不經意地思索起這個問題,她以手指輕輕撥弄那頭被酸甜秋風以及晃動的馬車弄得略為雜亂的秀發.
這時,坐在對面的異國訪客——魯郡斯特大臣出聲輕喚她的名字.
「康妮麗仕女,今天玩得還盡興嗎?」
「思,您的擰獵技巧果然高超.」
康妮麗笑著答道,多麼完美的社交笑臉.
僅有少數人參與的擰獵活動再悠閑不過了,岡為在擰獵期間,康妮麗及侍女們只是在一旁等待,不過這也就是所謂的國家社交,屬於外交的一環.金發藍眼的魯郡斯特已年過三十,因此不是那麼英俊,但是其身形卻苗條依舊,身材也維持得相當勻稱.康妮麗正在說服自己,她今天參與菏獵的日的,是為了欣賞魯郡靳特穿療獵服的英姿.
「話說回來,真是太遺憾了,可惜艾米爾王太子殿下不能來參加,如果他也能一同出游就好了.」
「是啊.下過對我而言,這稱不上是『遺憾』.「
「哎呀,為什麼呢?」
「雖然我的想法對臨時行急事的殿下有點不好意思,但是能與美麗的您單獨出游,我真的非常高興.」
「哎呀,您真會說話.」
康妮麗以戴著白手套的手遮住雙唇,發出呵呵笑聲.當然,這也是社交方式的一種.
據說對蘭比爾斯的貴族男性而言,只要對方是女性,美言個十幾二十句都算是禮貌,因此不能把他們的話當真,就連伊娃也很清楚這件事.
只是無論是魯郡靳特,或是那位對伊娃開玩笑求婚的畢佑爾伯爵,這些艾米爾的同窗好友皆欠缺人品,那些奉承話都過於做作,難道這就是蘭比爾斯最近的流行趨勢嗎?
康妮麗面帶微笑,私底下卻在分析這件事.這時,魯郡斯特忽然露出認真的表情.
「對了,康妮麗仕女,我記得雷歐哈特殿下會提早來到溫古雷斯,是嗎?」
「是的,您說的沒錯,明天他就會與蘭比爾斯的各位再次相會.」
「明天……明天啊……」
魯郡斯特大臣低下頭,緊蹙眉頭反覆咕噥.康妮麗突然回憶起在王宮舉行的歡迎會,那時艾米爾的同窗好友都對板著臉的雷歐沒輒,於是康妮麗趕緊幫雷歐說話.
「雷歐哈待殿下雖然有點嚴肅,不過只要提到第二公主,他的目光就會為之二兄,很值得一看喲,請您一定要好奸欣賞.」
「喔……是這樣啊.」
魯郡斯特心不在焉地點著頭,接著又沉默了好一陣子,看到他有口難言的模樣,讓康妮麗也不想勉強他繼續說下去.
兩人共乘的馬車後頭還拉著搭載侍從及獵物的另一輛馬車,在丘陵的筆直道路上奔馳.
冷風吹拂而來,提醒人們黃昏已近.
明天的這個時候,雷歐大概已經抵達了吧.
這件事突然湧上康妮麗的心頭.
但是魯郡斯特的聲音忽然在她耳邊響起,仿佛要打斷她的思緒一般.
「康妮麗仕女.」
「什麼事?」
對方呼喚她的名字,康妮麗不禁抬起頭來,就在此時,兩人四目相接,那對藍色眼眸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
接著,魯郡斯特那微顫的聲音說道:
「美麗的康妮麗仕女,可否讓我在您的左手戴上承諾的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