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無趣的會談.」
身穿大禮服的男性將手肘靠在渾圓的靠墊上,眺望著裔外如此說道.
坐在他對面的少年簡短地回答了一聲「是」.
這時,這位男性揚起單薄的嘴唇笑了.
「不,與其說是無趣,倒不如說是無聊王極,我們竟然陪那個無趣的家伙聊了半天無趣的事,倒是頗能忍耐,你也這樣覺得吧?」
「是啊.」
「而且無趣這個詞彙,真的很適合拿來形容這座城鎮.」
男人那灰綠色的眼眸,正眺望著窗外伴隨馬蹄聲流逝而去的城鎮風光.
這座以城堡為中心建造而繁榮的城鎮,擁有許多數百年來始終如一的建築,就連看起來較新的建築物,其實也有著百年曆史.
然而少年的視線並未看向窗外,反而注視著自己的主人,也就是那位男性.少年的目光藏在圓形墨鏡的深處,他正日不轉睛地盯著對方.
然後少年以冷靜的語氣反駁:
「無趣不也是和平的象徵嗎?」
「對住在這里的居民而言或許如此,但定對我來說卻很無聊.算了,反正不久之後就會結束了.」
「結束?為什麼?」
「再過一陣子,我們就要和女王陛下再會.盧,你不也很期待嗎?」
「女王……」
少年馬上理解這句話所指的人是誰,因此,他也再次體認到自己的主人果然是一位好奇心過盛的人.
乘載著主仆的馬車,在擁有八百年曆史的石版路上奔馳著.
不久,馬車緩緩減速,然後停了下來.往窗外望去,可以發現其他馬車同樣停在原地,就連牽著孩子散步的年輕母親與賣花的少女也是如此,而且遠方似乎傳來了悲鳴聲.
「馬車發生事故了嗎?……不過這也太熱鬧了吧.」
馬車內的男性說道.他重新戴起放置於膝上的大禮帽,出聲詢問茫然呆立於馬車旁的中年婦女.
「失禮了,女七,請問前面發生了什麼事?」
「咦?呃,就是……」
中年婦女從男人的容貌以及用語,立即會意他屬於卜流階級.她不停地眨著眼,雙手抓住覆蓋於臉上的頭巾一角,待她藏起脫線處之後語無倫次地回答:
「二剛方的大馬路出現火光,思;大概是失火了吧.」
「失火?您知道是哪里燒起來了嗎?」
「這個嘛,呃……叫什麼名字呢……對了!我剛剛聽說似乎是那棟白色外牆的四層樓旅館失火了.」
「哎呀!」
男人睜大灰綠色瞳眸,他的眼神仿佛在訴說:「這一切真是太巧了!」然後他馬上對少年使了個眼色.
察覺主人所下達的命令之後,少年迅速離開馬車.
男人從馬車的車窗內部,目送少年消失在喧擾人群中的背影,
「您的夫人該不會投宿於那問旅館吧?」
婦女擔心地皺眉詢問.
於是那位男性露出燦爛的笑容回答:
「我有位友人住在那問旅館.」
——◇◇◇◇◇◇◇——
無論是雕刻著徽章的馬車,抑或是供兩人乘坐的街頭馬車,在黃昏時刻的這條道路上全都一籌莫展,就連自溫古雷斯出發的馬車也不例外.前往距離城堡只有三十分鍾路程的目的地途中還不到十分鍾,伊娃他們就已經被塞得動彈不得.
一身黑色裝束的騎士向伊娃報告了道路阻塞的原因.
「失火的是伊弗利·何特旅館.」
「什麼?……這雙關語也太巧了吧.」
伊娃穿著素色的立領禮服,這是她的直覺反應.
伊弗利出自於炎之精靈(注2)—的名字,而柯特則有「包覆(coat)」之意.總覺得旅館取這種名字不大妥當:此外,這個名稱似乎在別處聽過:
伊娃會有印象是當然的.
「伊弗利·柯特旅館?……真的是伊弗利·柯特嗎!?」※注2:炎之精靈伊弗利特(Ifrit,Ifreet,Efreet)為阿拉伯精靈,以火之精靈廣為人知,
坐在伊娃身旁的侍女愛莉雅猛然起身,結果一頭撞上馬車的頂部,雖然她的頭上還戴著帽子,但是畢競無法取代軟墊.
「啊……愛莉雅,你還好吧?」
伊娃被這轟然巨響嚇了一跳,她回過頭去,趕緊伸出沒戴于會的于,但是她的手卻被愛莉雅牢牢握住.
「公主,該怎麼辦!那問旅館就是父力克斯殿下投宿的地方啊!」
「咦?……是這樣嗎!?你說的是真的嗎?」
「真的,絕對不會錯!」
伊娃將另一只手放在剛才被愛莉稚抓住的手上,而愛莉雅也將她的雙手緊壓在自己的額頭上.盡管伊娃十分驚訝,但是愛莉雅更是害怕得微微顫抖,
伊娃緊緊摟住愛莉雅單薄的肩膀,回頭望向站在窗外的騎士.
「吉克,馬上趕去那問旅館!這種混亂的場面對你而言應該不算什麼吧?」
「可是,伊娃潔莉殿下您……」
「我沒問題的,為了預防這種緊急事故,你不定已經敦了我許多防身術嗎?而且現在得先確認艾力克斯是否平安無事呀.」
「我明白了.」
簡短的道別之後,吉充轉過身土,他小離開馬車不到二步,愛莉雅便扯開嗓門大喊:
「等等!讓我去吧!」
「愛莉雅?」
伊娃睜圓眼睛,只見愛莉雅甩開主人的手,從馬車飛奔而出,不一會兒就追上停下腳步的吉克.
「請吉克殿下留在這里保護公豐,由我去確認火災現場和艾力克斯殿下的狀況.」
「那就請馬車夫代替護衛陪你去吧.」
「謝謝公主.」
愛莉雅向伊娃行了個禮,和從駕駛座上定下的第二馬車夫一同快步離去;
伊娃目不轉睛地凝望著身穿紅磚色禮眼離去的背影,愛莉稚的身影不斷在步道及馬路之間奔走,伊娃目送著她,直到她消失在人群的另一頭,同時不安也自她的心頭湧現.
伊娃上曆史學時總是不太認真,不過有一件曆史事件卻令她印象深刻,那就是「隆迪尼爾茲大火」.
距今三百年前,一場大火的火苗白面包店的爐灶竄出,而那把火一路延燒到王部隆迪尼爾茲,燒了整整四日.據說當時王都的居民比現在少多了,但是山於建築幾乎都是木造的,才會釀成那麼嚴重的悲劇.
伊娃在學習這段曆史時,曾一邊觀看著幾幅描繪大火景象的圖畫一邊上課.在夜里燃燒的火焰與城鎮中四散的村民身影,皆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腦海之中,第一次上課的那天晚上更是令她輾轉難眠.
溫古雷斯城的建築物雖然大多以磚瓦建造,但是巷弄及郊區仍留有木造房屋,雖然那座白色外牆的旅館下屬於木造建築,但是也難保不會有事.
「艾力克斯……是否平安無事呢?」
伊娃緊握雙手並抵著自己的額頭,不斷自言自語.
這時,站在馬車門前的占克開門了.
「只要盡早離開旅館,應該就不會有事.」
「……吉克.」
伊娃微微拾起頭,始終瞪視著窗外.吉克的語氣總是如此平靜,但是剛才那句話也太過冷漠了.怎麼可以這樣說呢!當伊娃想開口斥責時,吉克的聲音搶先一步傳來:
「他可是伊娃潔莉毆下的未婚夫,還曾經舉劍向我挑戰,不會那麼輕易就出事的.」
「……你的意思是?」
「因為艾力克斯殿下不但勇敢,又能招致好運.」
「也就是說……只要事情下太嚴重,應該就不會有問題嗎?」
「是的.」
在馬車車燈的照明下,吉克的單邊鏡框閃爍不已,他對伊娃點點頭,如此拐彎抹角的說法讓伊娃不禁愕然,不過吉克並不是那種會輕易敷衍他人,說出毫無根據的安慰話的人,
「一你說得對,不會有事的.」
伊娃仿佛在說服自己似地低喃著,並且深呼吸一口氣;
圍繞王族城堡的村落逐漸被暮色籠罩,伊娃輕輕嗅著更顯冷冽的晚風氣息,發現其中完全沒有摻雜煙味,盡管如此,城鎮里仍是喧鬧不已,伊娃的心頭也跟著亂成一團.
光是待在這里就已經如此不安,前去探查的愛莉雅真的不會有事嗎?
希望艾力克斯跟愛莉雅都能平安無事,伊娃是多麼希望自己能夠見到他們平安的身影.不對,她非看到不可.
伊娃凝視著逐漸染上夜色的天際如此祈禱.
接著,她轉頭望向窗外吉克的側臉.
然後毫無預警地問道:
「吉克,你覺得我會成為女王嗎?」
「您如果想當的話,就盡管當吧.」
「不,這件事很重要,就算你要我『盡管』也……」
他是認真的嗎?還是在開玩笑?聽到吉克這種過於隨便的話,伊娃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那位以撲克瞼聞名,身穿黑色裝束的騎士將臉轉了過來.
「您剛才也問過愛莉雅殿下同樣的問題,伊娃潔莉殿下很在意這個假設嗎?」
「在意?你說我嗎?……思,或許是吧.」
伊娃雖然想要否認,但是她最後還是點頭了.
在馬車因火災而停住時,伊娃也曾經這麼問過愛莉雅,當時吉克就在她的眼前,伊娃只要被他那有如利刀般的澄澈日光注視,便立刻了解再怎麼意氣用事也會被看破,
因此她承認了.
總而言之,伊娃真的十分在意那位老婦人的話.
「那明明是不可能的事.」
「真的嗎.」
「當然.」
聽見吉克含糊附和,讓伊娃有些焦急,於是她將手伸十窗外,輕輕拉扯吉克的黑發,但是吉克卻不為所動,反而如此問道:
「我很了解您無法成為女王的原因.那麼,您有不想當女工的理由嗎?」
「咦?」
聽到這個出人意表的問題,伊娃疑惑地睜大雙眼,伸出的手世停上了動作.
「不想成為女王的……理由?」
關於這一點,她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總之,她就是不想成為女王.
若正圮所生的王子全部遭遇不幸,王冠就會落到自己身上,伊娃實在不願意見到這種悲哀的結果.
如果要她舉出理由的話……
「應該是因為國王陛下吧.」
「陛下……嗎?」
吉克冷靜地反問.是的,伊娃點點頭,並將瞼趴在放置於馬車窗緣的雙手.
「……吉克,你要答應我哦,這是我們兩人之問的秘密.」
「好的.」
「其實我……就是無法將國王陛下當成自己的『父王』.」
伊娃說話的同時,覺得自己宛如在敦堂里懺悔.
「即使到了現在,我有時仍會對自己是公主這件事感到不可思議,就算愛莉雅和其他侍女還有負責監視我的吉克,雷歐王兄,威廉以及康妮麗表姊都陪著我,過著愉快的生活,我還定無法產生真實感.」
因此伊娃只要一想到假使自己成為和『國王』同等身分的女工,就會十分不自在.
畢竟國王就是國王.
光是王宮與王都就存在著許多人,許多雙眼睛,和眾多的意見,成為女王還得考慮到和其他國家王室間的外交關系以及東方領土等事,伊娃根本就無法勝任這個象徵王室與王國的艱辛職位,她真的做不來.
「我無法想像自己站在玉杯之間,手拿王冠,王笏(注3)和寶珠的模樣.」
「伊娃潔莉殿下.」
「畢竟我……」
我在滿九歲之前,一直待在那座荒野之城呀!
伊娃不自覺地想要如此低語,但是她卻沒有繼續說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自眼底傅來的灼熱感,使她突然想起那幅描繪著隆迪尼爾茲大火的油畫,以及上面的熊熊烈焰.
在黑暗中搖曳的焦黑火焰,令她頭暈目眩,
「……」
伊娃原本倚靠在窗緣的身體,怱地向後倒去.
吉克幾乎在同一時間沖過去.
他打開馬車的門,以單手扶住倒向座椅之間的伊娃.
「伊娃潔莉殿下,」
「……怪了?」
聽見吉克擔心的低沉嗓音,伊娃睜開眼睛,剛才她竟然不知不覺地閉上了眼.
吉克就在她的眼前.
盡管他依舊面無表情,不過單邊眼鏡的鏈條仍在劇烈搖晃:
「……吉克,我剛才該不會昏倒了吧?」
「是的:」
「啊……又來了.」
「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嗎?」
「咦?啊,思,其實前一陣子……當我和艾力克斯單獨上街的時候,也曾經暈倒過.」
伊娃在吉克的攙扶下站好,一邊喃喃說著「真是的」,一邊坐回椅子上.為了整理滑落至肩後的頭飾,伊娃松開下巴的緞帶,絲質緞帶發出了咻的一聲.
幾乎在同時,吉克竟然在她眼前跪下.
看見他這副慎重的模樣,讓伊娃嚇了一跳.※注3:古代臣子覲見君工時手持的板子,作為記事之用.
「怎,怎麼了,吉克!?發生了什麼事?」
「乍看之下,伊娃潔莉殿下的行為既任性妄為又無視常規,所以大體而言,您的舉止並不適合公主這個身分.」
「……什麼?」
吉克毫無預警且畢恭畢敬的語氣讓伊娃瞪大雙眼,但是在眨了眨眼並反覆思量他的話之後,她才驚覺自己被眨得一文不值,於是發怒了.
盡管如此,吉克的態度仍然沒行政變.
那對與黑夜有著相同色澤的眼眸,正緊盯著伊娃.
「無論是當公主或是當淑女,伊娃潔莉殿下都有人有問題,然而,您卻具備了難得的包容心.」
「包……包容心?」
「因此為了您,我會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供伊娃潔莉公主隨意差遣是我由衷的期望.」
「呃……不,吉克,你等一下.」
伊娃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措地揮舞著手腳,她一點也下明白事情怎麼會變得如此誇張?難道言克發了高燒卻裝作沒事,所以才會變得那麼反常嗎?
為了查明真相,伊娃突然伸出手,想要觸摸吉克的額頭.
可是她的手卻被戴著黑色皮單手套的手抓住,接著她的手背被烙下一吻,是自從吉克立誓成為第二公主的騎士以來久違的忠誠之吻.
「吉克?」
伊娃的手並沒有戴手套,因而散發出薔薇水的香氣,她讓占克觸摸自己的手背,只是定眼俯視著他.
「伊娃潔莉殿下,當您覺得疲累時,就請您放心地好好休息吧.」
「累?我並不覺得累呀……」
「關於蘭比爾斯的克莉絲蒂娜太子妃殿下,還有您自身的諸多事情,以及今夜的火災等,無論是您自己的事,抑或是與您有關的他人之事,您都一律平等看待,所以才會對您自身造成很大的負擔.」
「……也就是說,因為我用這顆小腦袋思考了太多事情,所以才會昏倒嗎?」
或許真是如此吧,伊娃不自覺地眉頭深鎖,仰望天際,旁邊卻傳來噗哧三夭,不會吧?伊娃趕緊栘回視線,但是身旁的吉克依舊與平時沒什麼兩樣,只是一如往常地說道:
「既然要保護主人,我就有義務讓您感到心靈安逸.而我的芒人,就僅有伊娃潔莉殿下一人,只要您仍然是您,我就宣誓永遠效忠,無論是您想發問也好,遷怒也罷,請燼管差這我吧.」
「……你的意思是指我的腦容量太小,所以不要什麼事都自己一人煩惱,是嗎?」
「對伊娃潔莉殿下而言,這還真是難能可貴的精辟見解.」
「吉克,你這番話跟平常一樣摻雜了多余的詞彙,既拐彎抹角又挖苦人.」
伊娃再次皺起眉頭,自鼻腔發出哼的一聲.
但是她真的很開心.
伊娃一直覺得在別人面前昏倒十分丟臉,但是吉克卻在此時說要幫助自己;還說只要伊娃還是伊娃,他就會一直效忠於她.
盡管這種誇張的言詞讓伊娃嚇了一跳,不過吉克總是以自己的方式在關心自己,這份真摯的情感讓她十分高興,同時也寬心不少.
「謝謝你,吉克.」
伊娃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微笑,親吻跪在地上的吉克額頭,這也是自從他立誓成為伊娃的騎士以來久違的吻.
「呵呵.」伊娃不由自主地笑了,她緩緩拾起吉克的臉.
於是兩人四目交會.
在敞開的馬車車門外,有人一直在凝視著伊娃.
在伊娃感到訝異之前,吉克早巳沖出馬車,他背對馬車的出入口擋在前方,並將手放置於腰問的配劍.
伊娃越過吉克那畫出美麗而銳利的弧線的肩膀向前望去.
在人煙稀少,停放的馬車也大多離去的道路彼方,那散發光芒的煤氣燈下,有一名穿著侍童般的立領外套,戴著墨鏡的金發少年站在那里.
是他!就是那個與拉·寇特伯爵一起行動的少年.
「又是他……!」
將手放在門上的伊娃放聲大喊.
少年仿佛聽見了她的喊叫,突然轉身朝伊弗利·柯特旅館的反方向走去.
「快追啊,吉克!」
伊娃並末說出自己也想追上去這般心急的話,而是直接對吉克下達命令.吉克點點頭,說了聲:「遵命.」
吉克與伊娃一齊飛奔而出,留下了還未系回的頭飾與第一馬車夫.
伊娃以單手撩起裙擺,為了追逐那名少年,她才剛穿好的皮靴正不斷地踢擊石版路.她身上這套為了騙過城門守衛而跟愛莉雅借來的禮服十分輕便,因此她使盡全力奔跑,盡管在轉角處數度差點撞上人,她仍然在橙黃色的煤氣燈光下奮力疾走,無論是城里的喧囂或是自己的腳步聲,伊娃都聽不見,她一心三思望著前方.
這次絕對不能再讓他溜走.
即使踏入燈光無法到達的漆黑小巷,伊娃仍然緊追不放.
在無人小巷里,伊娃只能憑藉弦月投射的微光前進,她又繞過另一個轉角.
這時,她發現少年正背對死巷的紅磚牆而立.
在原地踏了兩三步之後,伊娃停下腳步.
她稍稍調整自己紊亂的呼吸,重新朝少年的方向望去.
少年隔著墨鏡回視伊娃,率先開口說道:
「你是特地來抓我的嗎?」
他的語氣十分冷靜,就像是被氣流推著轉動的送風機,但是那吹出的風,卻不知是為了讓夏天涼爽,還是為了讓冬天暖和.
「我並不打算抓你.」
伊娃雙手插腰,她哼的一聲挺起胸膛.
「而且,你也不是為了被補才刻意出現在我面前的吧.」
「沒錯……既然如此,你又為什麼要追上來?」
「因為我有事情要問你.」
伊娃的手持續插腰,並前進一步,在確認少年沒有任何動靜之後,她又邁出一步.
「首先,請你告訴我你的名字.」
「盧.」
「很好;那麼,盧為什麼會在這座城鎮呢?」
「你為什麼想知道?」
「我就是想知道.」
伊娃堅決地回答他的問題並繼續前進,與少午之間的距離也已經縮短到伸手可及.夜色已經完全籠罩這座城鎮,而這條死巷里的煤氣燈或建築物的窗戶都是漆黑一片,就算伊娃在夜間的視力再怎麼好,仍然看不清少年臉上的夫情.
他的身上不帶任何情感,甚至連人偶都比他有人類氣息.
盧毫無不滿與疑惑:
伊娃只知道他一直盯著門己.
「好啊,無所謂.」
話剛說完,盧便輕輕吐氣.
伊娃本來還在心里盤算,假如對方一直保持沉默,就算要使十蠻力也要逼他說出來,沒想到對方竟然這麼乾脆,於是她反問了一聲:「真的嗎?」
伊娃的反應不出盧所料,他接苦說道:
「不過我有個條件,那就是你必須把那個騎士趕到轉角對面.」
「趕吉克走?」
伊娃回頭望著被指名的吉克,然後再看著轉角.
方才他們通過的轉角,應該是通向這條死巷的唯一道路,另外,那里距離伊娃也有一不短的路程,如果不放聲喊叫,在這種距離下應該聽不見這邊的談話聲吧.
「我知道了……吉克,你也聽到了吧,你先去那里等我吧.」
「遵命.」
吉克將手放在劍上並向伊娃行禮,接著轉過身去,石版路被長靴鞋跟敲打出叩叩聲響.
在確認腳步聲通過街角並停下之後,伊娃再次面向盧.
「盧,回答我的問題吧,你為什麼會在這個鎮上?只是巧合嗎?還定你也有事要找我?
「你說呢?究竟是為什麼?」
「等等……你剛才不是說只要我答應你的條件,你就會回答我嗎?」
伊娃挑起細眉,並將身體往前傾.
不過盧還是保持著一貫的冷靜.
「我只說無所謂,可沒說一定要回答你的問題.」
「你這個大騙子!」
伊娃打從心底大叫著,盧卻毫無反應,他既不否定也不承認.這個人真的很難親近,他在舞會上與伊娃初次見面時,還曾經對她奉上紅茶,現在回想起來簡直就像一場騙局.對了,伊娃還差點被他挖去雙眼,仔細想想,他還真是個恐怖的對手.
不知為何,伊娃仍然不願以強硬的態度來對待這名少年.
或許是因為他與那位瘋狂的伯爵不同,而且年齡與身高都與自己相仿.
然而,最大的理由還是在於他的眼睛.
「這是回敬你的.」
在伊娃發布宣言的前一秒,早已先行奪下盧的墨鏡,盧那細長的眉毛不悅地挑了一下,而那對眼眸也映照出伊娃的身影.
僅能倚靠弦月微光的黑夜里,伊娃注視著盧的雙眸.
她感覺到自己的心頭正在劇烈跳動.
他的瞳孔果然是紫色的.
「你的眼睛和我的一樣.」
「那又如何?」
盧從伊娃手中搶回黑鏡,把臉別開,並末刻意遮住眼睛.
「盧,你之所以會和那位伯爵在一起,是因為這對眼睛嗎?」
「是啊.」
伊娃原以為盧會逃避自己的問題,沒想到他卻坦然回答,聽見這個答案,伊娃燃起一線幣望,於是她繼續發問:
「那麼,伯爵說的都是真的嗎?這對紫色瞳孔真的是『承諾愛子』的象徵……」
「就算知道了,你又能怎樣?」
「咦?」
突然遭到反問,伊娃不禁睜大雙眼.
這時,盧向前踏出一步.
「如果這真的是『承諾愛子』的象徵,你又要怎麼做?你會為了詢問詳情,而把伯爵從牢住放出來嗎?」
「別開玩笑了,我可不想再見到那個無禮之徒.」
「那你打算怎麼做呢?」
盧不留空隙地反問伊娃,然後再次前進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近到可以清楚看見眨眼時上下躍動的睫毛.由於彼此太過接近,讓伊娃有些納悶,不過就在她想往後退時,盧冷冷地開口說道:
「如果『承諾愛子』的事是真的,你打算利用那股力量成為女工嗎?」
「什……」
伊娃大吃一驚,一時之間失去了言語,但是不一會兒就找回冷靜.
「你怎麼知道女王的事?……你該下會和那個人串通來捉弄我吧?真的是這樣嗎?」
「……那個人?」
「沒錯!前幾天你出現時我沒能追到你,之後就遇到了那個老婦人.」
伊娃滔滔不絕地說道,根本不給盧否認的機會,可是盧的樣子有點不對勁,他詫異地皺著眉,這還是伊娃第一次看見他的臉上出現「像是人類該出現的表情」.難道他真的跟那位老婦人毫無關連?
「……總,總之,我是不會成為女王的,應該說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既然下可能,那你又何必要拚命否認?」
「我才沒有拚命否認!」
「明明就有.」
「你很壞耶……」
伊娃不由自主地大喊.
或許是她的聲音太大,盧不禁睜大雙眼.
此刻,讓伊娃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兩人之間的距離在瞬間歸零.
伊娃被盧吻了,而且相碰的還是彼此的唇辦.
雖然兩人的唇僅在刹那間碰觸,但是已經是以讓伊娃驚訝到說不出話.
然後盧後退一步並喃喃說道:
「看來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咦?」
驚魂未定的伊娃看著盧,盧突然用力沖撞她的肩膀,盡管伊娃因此搖晃了兩三步,不過最後總算保持平衡並站穩腳步,盧趁此空檔戴上墨鏡,迅速地踏出步伐.
他踩踏石版路響起腳步聲,毫不猶豫地與伊娃擦肩而過.
伊娃試圖忽視離去的盧.
然而她還是忍不住出聲了.
「……盧!」
伊娃轉過頭去呼喚著他的名字.
盧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地淡淡說道:
「如果你對『承諾愛子』一無所知,那麼還是不要知道會比較幸福.」
「不要知道會比較幸福……?」
為什麼他會這麼說呢?
伊娃目不轉睛地盯著盧,可是他卻完全不理會自己,伊娃只能呆立在原地.
不出多久,腳步聲再度響起.
盧依舊沒有回頭,直接繞過小巷的轉角.
轉角被三層樓建築以及四層樓房舍左右包夾,而吉克正環抱雙手站在那里,他的一身黑滅,與月光無法到達的狹窄小巷一同融人黑暗之中.
盧無聲地與他擦肩而過.
兩人的視線短暫交會.
在黑暗中,透過黑色鏡片望著吉克的那對紫色眼眸,似乎蘊藏著強烈的憎恨光芒.
——◇◇◇◇◇◇——
「或許那問旅館的名字真的取得太糟了.」
艾力克斯一邊苦笑,一邊坐上停在人行道旁的馬車.
侍女愛莉雅以雙手搭著那扇末設家徽的馬車車門,完全笑不出來.
「是,是呀,正如你所說……唉,可是……」
無論愛莉雅如何努力,她的話依舊語無倫次.一如所料,馬車中再次傳出苦笑,讓愛莉雅羞紅了臉,不過她現在的表情與其說是面紅耳赤,倒不如說是面色鐵青.
伊弗利·柯特旅館是棟四層樓建築,里面的房間大約有三十問,現在已有八成被燃燒殆盡,在黑煙的籠罩之下,擁有白色牆壁的外觀都被燒毀了,據說最早冒出黑煙的房間正好就在艾力克斯的隔壁.
「……不過看到艾力克靳殿下平安無事,我真的寬心不少.」
低著頭的愛莉雅終於把話說出口,然後關上馬車的門.窗內的艾力克斯對她說了聲「是啊」,然後緩緩地眯起雙眼.
「那時我正好要出門,真的很幸運.」
「您在定到走廊的同時發現了火災……於是拿槍射穿失火的房間跟自己房間的水管,是吧.」
「是的,我托此福得以迅速逃離現場,可是旅館說不定會找我賠償水管的修繕費.」
「哎呀,怎麼可能呢!」
愛莉雅急速拾起頭,她將雙拳握得緊緊的,艾力克斯被這股氣勢所驚,他的肩頭一搖,黑色大禮帽也跟著掉落,不過愛莉雅還是繼續說道:
「那問旅館的房間沒有全部燒毀,火勢並末延燒到附近的建築物,所有的旅客也平安無事,這一切多虧了艾力克斯殿下的機敏!這件事就連天上諸神都看在眼里,如果旅館的人敢跟您要修繕費,肯定會遭天譴的!」
「呃,是這樣嗎……」
聽到有如旺盛火焰般的發言,艾力克斯圓睜著雙眼,不過或許是愛莉雅的那份心意確實傳到了艾力克斯的內心,他將大禮帽壘斬戴奸,然後向她說了聲「謝謝」.
隔著窗框,愛莉雅出神地仰望艾力克斯的身影.
因為他們相隔一扇窗,讓愛莉雅更加沮喪,接著她深深地歎了口氣.
先前,當愛莉雅遠遠望見黑煙白窗戶冒出時,她的臉都綠了.旅館前擠滿了成群為了撲滅火勢而四處奔走的人們,以及看熱鬧的民眾,她在那里發現了艾力克斯,還差點因為松了口氣而昏倒,可是當她平安無事地把艾力克斯帶回來時,卻發現伊娃早巳不在,愛莉雅當下真的很想暈倒,把一切忘得一乾,,淨.
根據看守馬車的第一馬車夫所言,伊娃已經帶著吉克消失在鎮上.
「公主,公主她真是的……!」
愛莉雅十分擔心伊娃:另一方面,她也對艾人克斯充滿歉意,這雙重的痛苦,讓她的胸口與腹部異常絞痛,若真能在此失去意識,將會多麼輕松啊+「嗚嗚……」愛莉雅一邊輕聲呻吟,一邊閉上眼睛.
車門開啟的聲響傳人耳際,她頭回望士,正好與父力克斯四日相接.
「愛莉雅小姐,請上車吧.」
「咦?不行,當然不行!」
愛莉雅圓睜著本來就很大的碧綠色眼眸拚命搖頭,挺直腰杆堅決地回答:
「父力克斯殿下,我是侍奉公主的侍女,不能與主人的未婚夫共乘一輛馬車.」
「就慣例而言的確如你所說,不過這個時節的晚風非常寒冷,如果害你生病,我會愧對紫之公主的.」
「可是,艾力克斯殿下……」
「請你進來吧,卡雷爾貝里子爵小姐.」
這句話既不是強迫,也不是命令,艾力克斯以萬般溫柔的語氣對愛莉雅說道.
很少人會以子爵來稱呼愛莉雅,讓她一時說不出話,就在這段期間,車門發出嘰……的一聲大大敞開.
如果關上艾力克斯親自為自己打開的門,反倒會顯得更加失禮吧.
愛莉雅忍受著持續不斷的絞痛,煩惱丫好一陣子之後,先對艾力克斯行了個禮,然後緩步走進馬車,關上車門,坐在靠馬車夫那頭的位子上.
這輛韮人不在的馬車被停放於煤氣燈下,周遭十分甯靜,傍晚那場騷動簡直就像沒發生過一樣,馬車及人影部零零星星的,想必這才是這座城鎮的夜晚應有的面貌吧.
不過畢竟才剛發生過那場騷動,不禁令人覺得這一切太過死寂.愛莉雅的身子因緊張而僵直,就連呼吸的節奏都變得紊亂不已.
艾力克斯怱然以開朗的聲音對她說道:
「愛莉雅小姐終於有精神多了.」
「您說什麼?」
聽到預料之外的話,愛莉雅發出乾澀的聲音.
「有,有精神……I:值得慶車的應該是艾力克斯殿下平安無事吧?」
「謝謝你為我擔心,可是前幾天跟隨公主造訪旅館的愛莉雅小姐,跟平常似乎不太一樣.」
「啊……」
原來是在說那天的事呀!愛莉雅垂下頭,然而輕撫她耳畔的聲音是多麼地溫和.
「那天公主一直在為你擔心,但是今天的你似乎已經恢複成平日的愛莉雅小姐了,這麼一來我也放心多了.」
艾力克斯說話時,臉上的笑容也更加燦爛,這讓微微拾起頭的愛莉雅一時之間無法言語,她對自己之前的失態懊悔不已:心里卻摻雜著因艾力克斯的笑容而得到舒緩的安心感,這一切的一切,讓她的胸口越發苦悶.
不過,她還是假裝若無其事地開口說道:
「我能過得這麼好,都是托公主的福.」
愛莉雅緊握著交疊於膝上的雙手,並且抬起頭來.
「當我的年紀還小……還是個八歲孩童的時候,家父仁雷雨貝堅子爵被迫離開王都,可定卻唯獨我一人被留在工都,不久之後,我就入宮擔任侍女.」
「這就是你與公主的邂逅嗎?」
盡管這個話題很唐突,艾力克斯卻絲毫沒有感到不悅,在他那紳七態度的鼓勵之下,愛莉雅說了聲「是」,並用力點頭.
她的父親之所以被迫離開王都,是因為在貴族院議會失勢之故.緊接著,她當時未滿五歲的弟妹便跟隨雙親栘居卡雷爾貝家的領地,愛莉雅則被寄養在與王宮有些微關系的親戚家.為了幫助談不上富裕的卡雷爾只里家族,年幼的愛莉雅不得下成為宮廷的侍女,當時她昕遇見的主人,就是第二公主伊娃潔莉.
「公主一直很開朗又愛吵鬧,只要視線稍微離開,就不知道她會做出什麼事,一開始侍奉她的時候,我一天不知道要被弄哭多少次.」
「……這樣啊,」
艾力克斯輕聲附和,有些不知所措,然而沉溺於回憶中的愛莉雅卻沒有察覺.
「那時每天都過得很熱鬧,但我整天部暈頭轉向的,根本沒時問感受與家人別離的寂寞,而且每當我感到寂寞而哭泣的時候,公主都會安慰我.」
「……是啊,紫之公主是一位溫柔的人.」
「您說得沒錯.」
愛莉雅用力點頭.
艾力克斯壓低視線,彷佛在回味著自己話里的余韻,接著他眨眨眼,露出宛如看到耀眼之物般的眼神向愛莉雅問道:
「愛莉雅小姐,你喜歡公主嗎?」
「非常喜歡.」
愛莉雅毫不猶豫地回答.
「我已經決定這輩子都要服侍公主.」
愛莉雅緊盯著艾力克斯說出自己的宣言,那是她的自我主張,她的視線也在暗地里懇求艾力克斯允諾.愛莉雅的想法或許順利地傳達了出去,艾力克斯不發一語,只是以溫暖的笑臉回應愛莉雅,一看見如同窗前陽光般溫和的笑顏,愛莉雅不由得感到呼吸困難,雖然獲得艾力克斯的同意及認可讓她很高興,卻又有點難過,淚水差點就要奪眶而出.
如果伊娃與艾力克斯結婚,自己就會成為侍奉他們的侍女.
愛莉雅在心中真心祈禱,希望那一天能早日到來.
她衷心期盼這種仰慕主人未婚夫的畸戀,能早日斷絕.
假使自己因此背叛了伊娃,真的會想咬舌自盡.
連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更遑論要自在地過生活.
「……哎呀,愛莉雅,你已經回來啦?」
熱悉的聲音不經意地自車外傳人耳里.
愛莉雅回過神,趕緊將頭探出窗外,看見兩個身影正從馬車後方的步道走來,那兩個人的確是伊娃與吉克.
「公主!」
愛莉雅從馬車里飛奔而出,甚至忘了要向艾力克斯這位貴族行禮,然後她在煤氣燈的照明之下奮力握住主人的雙手.
「公主,您剛才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呃……這個嘛,因為……」
面對愛莉雅的質問,伊娃逃避似地往後退.
「因為!?」愛莉雅加強語氣重複伊娃的話,完全不給她逃避的空間.
「因為……思,就是因為那個呀.」
伊娃越來越難為情,於是別開臉,向站在背後的吉克求救,不過吉克並末對她伸出援手,只是不發一語,或許是認命了吧.伊娃終於開口說道:
「那個……其實是……我聞到很香的點心味,所以就跑去溜達了.我,我說得沒錯吧,吉克?」
「正如您所說.」
聽見主人徵求自己的意見,吉克連眉都沒皺一下就如此回答.既然連吉克都這麼說,那肯定不會錯,愛莉雅不禁頭暈目眩,連雙腳也站不穩,幾乎要當場昏厥,但是若在這個時候倒下,就不能算是稱職的侍女了,即便如此,有些話還是非說不可.
「公主,我前幾天不是才剛懇求過您,就算真的有蛋糕從天上掉下來,也請您千萬別去找嗎!」
「可是,今天又不是從天下掉下來……」
「您的意思是蛋糕長了腳自己走過來嗎?反正您都跑去找它了,兩者之間根本就沒有太大的差別!!」
愛莉雅斬釘截鐵地說道,正想反駁的伊娃因此被打斷,接著愛莉雅生氣地瞪著吉克.
「吉克殿下也一樣!盡管您對公主的忠誠心無庸置疑,但定您有時候真的是寵公主寵得太過頭了!」
「愛莉雅殿下,大部分的點心都很甜(注4)」
「吉克克殿下,您這是在胡說什麼呀!!您是想將您自己比喻成蛋糕嗎?難不成您還是個巧克力蛋糕!?」
真是服了他們……愛莉雅忍不住雙于抱頭.
馬車里的人似乎聽見了這段爭執,從里頭傳來一陣陣竊笑.過了不久車門被打開,伊娃一看見從馬車定下的身影,隨即睜大雙眼,
「艾力克斯,你一直在那里嗎?」
「是的,公主.」
艾力克斯扶正大禮帽,微微向伊娃—鞠躬,臉上浮現出安詳的笑容,而他眼神中隱藏的柔情蜜意,比起愛莉雅剛才所見的濃烈多了,
伊娃睜大眼睛凝神仰望著艾力克斯之後,才呼的一聲深深地吐了口氣.
「原來你沒事呀,太好了……啊!你有沒有燒傷?喉嚨有沒有被煙嗆到?眼睛呢?都沒事嗎?」
「是的,我沒事.倒是害公主操心了,真的十分抱歉.」
「哎呀,這有什麼好道歉的,發生火災義不是艾力克斯的錯……對了!」
伊娃忽然睜圓雙眼,只見她趕緊取出手帕,像是在安慰哭泣的侍女般擦拭著艾力克斯臉頰與額頭上那層薄薄的黑炭.
「思,這樣就乾淨多了.」
「……謝謝,」
艾力克斯向伊娃道謝,他似乎很難為情,如同見到耀眼光芒般壓低視線.
只要看見他這副模樣,就可以知道他是多麼深愛著自己的未婚妻了.
此外,這也是愛莉雅第一次看見伊娃沒有使用生硬的社交用語,而是用平時的口吻和自己的未婚夫交談.
於是愛莉雅默默地抿起唇辦.
她祈禱自己能早日習慣這種心如刀割的痛楚.
——◇◇◇◇◇◇◇——
在與貴族宅邸差不多寬敞,家具也一應俱全的房間里,響起了兩下敲門聲.
在門前待命的巨漢打開門鎖,一位身穿傭人服飾的少年步人房問.
「盧,你回來啦.」
在油燈的光線中,男子將修長的雙腿架於椅子上而坐,他的嘴里吐出嫋嫋白煙;而他的左手中有一根遠從東方大陸進口的紙煙正悄悄地燃燒著.
「怎麼這麼晚才回來,部已經十二點了,你究競跑去做什麼了?」
「我並末得到值得報告的收獲……王於那場火災,我想您也已經聽說了.」
「思,我已經聽說了,畢竟我那順從的仆人也太晚歸了.」
在帶有嘲諷意味的話語結束之後,煙單的頂端冒出紅色光芒,同時,鋪著絨毯的地板傳來腳步聲.
盧站在屏風前等候主人的指示,主人的腳步聲在他前面停止,紅色的微弱火焰也逼近眼前,然而盧卻毫無懼色.
男子對盧那毫無表情的臉吐了一人口煙.
這種紙煙在昆席德是相當少見的珍藏品,盧聞到煙味不禁輕咳幾聲,接著他的頭發被男子一把抓住,他在盧的耳邊低聲說道:
「盧,我聞到薔蔽的香氣,你到底跑去哪里逗留了?」※注4:日文的「寵amai」與「甜amai」同音.
盧隔著墨鏡的雙眼圓睜,連忙甩開男人的手,他也被自己大瞻的舉動嚇了一跳,驚訝地倒抽了一口氣,
在幽暗的燈光下,男人一見到盧的反應,喉嚨深處便響起憋住笑意的聲音.
「我本來只是想捉弄你,該不會真的被我說中了吧?」
「……你真惡劣.」
「我與你又不是才認識一兩天,你不可能到現在才發現吧.」
聽到男人若無其事的回答,盧鬧別扭似地別過頭去,看到他這種孩子氣的反應,男人皮笑肉不笑地撫摸他的頭.
他再次抽了口煙草,在吐出細煙之後,緊閉的門扉外傳來說話聲.
聽見那裝模作樣,高亢且鄙俗的大嗓門,不必說也知道是這座高盧旅館的經理來了,
看來他正在帶人參觀空房,旅和客人進行交涉.不對,應該說是在討價還價.
「是的,今天只剩下這問空房了,因為別的旅館失火,所以原本住在那里的客人都往我們這里跑,況且像您這種名流紳士當然得住高級客房,才無損於您家族的名譽不是嗎?」
那位身形矮小,滿臉黑色胡須的旅館經理,正拾眼仰望著還沒決定是否要投宿的客人,而且他的目光讓人覺得不太舒服.經理打量著對方的服飾,就像在計算對方今夜有多不幸,好讓自己大撈一筆一樣.
據說這座高盧旅館曾經是富豪貴族的宅邸,也是溫古雷斯里最高級的旅社,不過艾力克斯心里卻想著:這位經理還真厲害,可以讓客人覺得這麼不舒服.
先前艾力克斯受到善意的邀請,詢問他今晚要不要乾脆就在溫古雷靳城堡過夜,可是他不想給別人添太多麻煩,所以拒絕了,後來才發現其他旅館都已經客滿.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他來到了這里,這樣的結果也算是在自己的預料之中吧,然而經理帶他參觀的房間和他在伊弗利·柯持旅館投宿的房間沒有太大的差別,價格卻高達十倍.
既然如此,倒不如先回王都一趟.
艾力克斯於傍晚時分出門,本來就打算返回王都.
今天早上,艾力克斯收到宅邸管家捎來的信,信上寫普艾力克斯的父親在半夜乘坐馬車時遭到惡徒襲擊,所聿沒有受傷,不過據說自從那天以後,父親就是不出戶,還嚷著要艾力克斯回去王都.
位於鐵路終點站的王都隆迪尼爾茲也是王宮所在地,它以人口眾多,熱鬧繁榮,以及華麗的風格著稱於世,就連治安敗壞的情形也是數一數二,
因此,艾力克斯本來打算在日落前夕出發,在深夜之前趕回王部的宅邸,沒想到卻被那場火災耽擱丫,為了免去趕夜路的危險,他原本想待到早上再出發,不過這下子又得更改預
艾力克斯祈禱自己在前往王都的這三個小時內不要遭遇不幸,接著輕聲歎息,並且重斬戴上大禮帽.
「經理,我想今晚應該有人比我更需要房間,請您提供給他們吧,我先告辭了.」
「不不,艾力克斯閣下,您是唯一符合我們房間格調的人,因此請您務必……」
盡管經理想留人,但是艾力克斯已經無意理他,為了下樓,他准備穿越以吊燈照明得宛如白晝般的走廊,
可是客房的門突然被打開,彷佛要阻擋他的去路.
艾力克靳不由得停下腳步.
眼前的景象,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艾力克斯的視線停留在那位身穿大禮服的男性身上,而那個人正笑嘻嘻地望著身材矮小的經理.
「這麼熱鬧啊,這間旅館該不會在舉辦晚宴吧?還是這里也失火了?」
「不……不是的,完全沒有這回事!」
「已經這麼晚了,打擾到您的歇息,真的十分抱歉.」經理深深地鞠躬致歉,他的態度如同見到王宮貴族.
但是那個男人的視線早巳不在經理身上.
那對灰綠色的眼眸,正盯著停下腳步的艾力克斯.
「我們競然會在這種地方重逢,還真巧呢,無冕殿下.」
「拉·寇特伯爵……」
艾力克斯睜大雙眼,屏住呼吸.這位東起白金色長發的高挑紳士,正是兩個月前綁架艾力克斯到自己城堡的拉·寇特.
因此,他對眼前的事實更加無法置信.
「哎呀,你怎麼了嗎?」
拉·寇特目不轉睛地盯著啞口無言的艾力克斯,他單薄的嘴角愉悅地上揚.
「你的表情簡直就像看到亡靈一樣.」
——◇◇◇◇◇◇◇——
石造古堡在月光中威風凜凜地矗立於此.
馬車駛過建造於壕溝上方的石橋,來到主館後方.不需要愛莉雅提醒,伊娃自動自發地放輕腳步,等他們抵達二樓的房間之後,伊娃才深深地呼了一門氣.
接著她詢問時間,發現已經超過午夜十二點.
盡管如此,城堡里也太過安靜了.
「大家都睡著了嗎?」
伊娃一邊換上白色睡袍,一邊咕噥著.愛莉雅替她綁緊睡袍袖口上的緞帶,同樣不可置信地應和著伊娃的話,說了聲:「就是呀.」
由於王宮貴族早巳習慣在夜晚舉辦舞會等活動,所以凌晨兩三點還未入睡是一件司空見慣的事,他們有時還會在下午一點才用早餐.
晚宴應該於晚上八點開始舉行,該下會是因為宴會里盡是些難以消化的菜肴,所以大家才會早早入睡?伊娃擅自在心中猜測.
下過艾力克斯能平安無事,真的是太好了.
雖然最後演變成草草前去探望遭遇火災的父力克靳,可是兩天之後他們還會見面,艾力克斯也會出席即將在城里舉辦的小型晚宴,而邀請他的人並非伊娃,而是主辦人雷歐.
也就是說,雷歐已經認可他是第,,公主的未婚夫了嗎?
「……那麼,工兄今後應該會站在丈力克靳那—邊吧.」
伊娃剛換完衣服,正讓愛莉雅為她梳理頭發,她—邊發出「唔I的聲音思考著,一邊在梳妝台上托起腮幫子.
這時,她的手心與嘴唇輕輕地碰觸了.
這個觸感,令她想起在鎮上發生的事情.
為什麼那個少年——盧,會那樣親吻自己呢?
更讓伊娃在意的定,他所說的那句「不要知道會比較幸福」究竟有什麼涵義?
『承諾愛子』真的有那麼可怕嗎?
雖然拉·寇特的確說過那是「受天命派遣至人間的使者統稱」,「將會帶給陸地祝福,或是災害」等等.
「……」
伊娃實在下太願意回憶起這個人,然而他的身影卻在伊娃的腦海里越來越清晰,她不禁雙眼發直,胸口也跟著騷動不已,但是最令伊娃感到煩躁的,還是她的唇.
伊娃下意識地輕咬朱唇.
「……噯,愛t利雅.」
「公主,有什麼事嗎?」
愛莉雅將伊娃梳理整齊的頭發編成麻花辮並回答她的話.
伊娃栘開托著腮幫子的手,她的眼神透過鏡子與愛莉雅對上了,然後她十分認真地提出疑問:
「我現在想唱歌劇的詠歎調,你可以聽一下嗎?」
「呃……那,那個,您為什麼突然想唱歌呢?」
「為什麼?就是突然想唱嘛.」
說到自己被稱為『承諾愛子』這件事,伊娃第一個聯想到的,就是自己百毒不侵的體質以及她的歌聲.總不能叫愛莉雅拿毒藥來試吧?所以伊娃打算從此較容易的部分實驗看看,
可是愛莉稚卻一臉認真地奮力搖頭.
「公主,千萬別這麼做呀,城里的人們都已經進入夢鄉,請您千萬別做這種事,要不然整座城堡將會籠罩在恐怖的惡夢之中!」
「惡夢?你剛才說了惡夢這個詞吧!?」
伊娃對鏡中的愛莉雅倒影挑眉,像在訴說「雖然你沒說錯,不過也太直接了吧」.
就在這時,房門傳來三下敲門聲.
「啊,我馬上去開門.」
愛莉雅露出得救的模樣前去應門,伊娃難得這麼有興致卻被潑了冷水,她不滿地噘起小嘴,不過她馬卜轉換心情,因為造訪這個房問的,是擔任伊娃侍女長的雪莉夫人.
「咦?怎麼了嗎?」
坐在椅子上的伊娃緩緩回頭.
站在門前的雪莉夫人將雙手交握於胸前,她的臉色之差,即便是在只點著油燈的昏暗光線中仍可察覺,她毫無血色,原本就相當白皙的臉龐現在更顯慘白.
「伊……伊娃潔莉公主.」
「什麼事?」
聽見雪莉夫人顫抖地呼喚著自己的名字,伊娃倍感訝異.
「難道是我裝病出城的事被拆穿了嗎?」
「下,不是的.」
雪莉夫人有氣無力地搖搖頭,然後定到梳裝台旁,在伊娃的面前跪下,並且親吻她睡袍的袖口.
「您缺席晚宴一事二正是諸神的引導.伊娃潔莉公主,您能乎安無事真是太好了.一
「咦?……這話是什麼意思?」
伊娃越來越疑惑了,雪莉夫人則以濕潤的眼眸抬頭直視主人.
「請您聽仔細了,伊娃潔莉公主,廚房的侍女使用過您缺席而多出來的餐盤之後,已經於剛才氣絕身亡.」
這表示有人在食物里下下毒.
聽見雪莉夫人報告時的顫抖聲音,伊娃當場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