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燕云十八飛騎 奔騰如虎風煙舉

丁春秋殺害玄痛、玄難二僧,乃少林派大仇。少林群僧聽說他到了少室山上,登時便鼓 噪起來。玄生大呼:“今日須當人人奮勇,活捉丁老怪,為玄難、玄痛兩位師兄報仇。” 玄慈朗聲道:“遠來是客,咱們先禮後兵。”群僧齊道:“是。”玄慈又道:“眾位師 兄,眾位朋友,大家便出去瞧瞧星宿派和慕容氏的高招如何?” 群雄早已心癢難搔,正在等他這句話。輩份較低、性子急的青年英豪一窩蜂的奔了出 去。跟著四大惡心、各路好漢、大理國段氏、諸寺高僧,紛紛快步而出。但聽得乒乓嗆啷之 聲不絕,慧字輩的少林僧將師父、師伯叔的兵刃送了出來。 玄慧虛空四代少林僧各執兵刃,列隊出寺。剛到山門門口,派在半山守望的僧人便奔來 報訊:“星宿派徒眾千余人,在半山亭中將慕容公子等團團圍住,惡斗不休。”玄慈點了點 頭,走到石板路上向山下望去,但見黑壓壓的都是人頭,只怕尚不足千余之數。 呼喝之聲,隨風飄下山來:“星宿老仙今日親自督戰,自然百戰百勝!”“你們幾個幺 魔小丑,竟敢頑抗老仙,今真大膽之極!”“快快拋下兵刃,哀求星宿老仙饒命!”“星宿 老仙邕臨少室山,小指頭兒一點,少林寺立即塌倒。” 新入星宿派的門人,未學本領,先學諂諛師父之術,千余人頌聲盈耳,少室山上一片歌 功頌德。少林寺建刹千載,曆代群僧所念的“南無阿彌陀佛”之聲,千年總和,說不定遠不 及此刻星宿派眾門人對師父的頌聲洋洋如沸。丁春秋捋著白須,眯起了雙眼,薰薰然,飄飄 然,有如飽醉醇酒。 玄生氣運丹田,大聲叫道:“結羅漢大陣!”五百名僧眾應道:“結羅漢大陣!”紅衣 閃動,灰影翻滾,五百名僧眾東一簇、西一隊,漫山遍野散了開來。 群雄久聞少林派羅漢大陣之名,但一百多年來,少林派從未在外人之前施展過,除了本 寺僧人之外,誰也未曾得見。這里但見群僧衣帽分色,或紅或灰,或黃或黑;兵刃不同,或 刀或俞,或杖或鏟,人人奔跑如飛,頃刻間便將星宿派門人圍在核心。 星宿派人數遠較少林僧為多,但大多數是新收的烏合之眾,單獨接戰,多少也各自有點 兒技藝。這等列陣合戰的陣仗,卻從來沒經曆過,不由得都慌了手腳,歌頌星宿老仙的聲音 也不免大大減弱,不少人默不作聲,心中暗打改而歌頌“少林聖僧”的主意。 玄慈方丈說道:“星宿派丁先生駕臨少室山,是與少林派為敵。各路英雄,便請作壁上 觀,且看少林寺抗擊西來高人何如?” 河朔、江南、川陝、湖廣各路英雄紛紛呼叫:“星宿老怪為害武林,大伙兒敵愾同仇, 誅殺此獠!”各人抽出兵刃,欲與少林派並肩殺敵。 這里慕容複、鄧百川等已殺傷了二十余名星宿派門人,眼見大援已到,當即躍開數丈, 暫且罷手不斗。星宿派眾六人中心栗六,也不上前進迫。 段譽東一竄、西一晃,沖入人叢,奔到了王語嫣身旁,說道:“王姑娘,待會倘若情勢 凶險,我再負你出去。” 王語嫣臉上一紅,道:“我既沒受傷,又不是給人點中穴道,我……我自己會走……” 向慕容複瞧了一眼,說道:“我表哥武功高強,護我綽綽有余。段公子,你還是出去吧。” 段譽心中老大不是味兒,心想:“我有什麼本領,怎及得上你表哥武功高強?”但說就 此出去,卻又如何舍得?訕訕地道:“這個……這個……啊,王姑娘,我爹爹也到了,便在 外面。”他和王語嫣數度共經患難,長途同行,相處的時日不淺,但段譽從不向她提到自己 的身份來曆。在他心目中,王語嫣乃是天仙,自己是塵世俗人,自己本來就不以王子為榮, 而在天仙眼中,王子和庶人又有什麼分別? 王語嫣對段譽數度不顧性命的相救自己,內心也頗念其誠,意存感激,但對他這個人本 身卻從來不放在心上,只知他是個學會了一門巧妙步法的書呆子,有幾手時靈時不靈的氣功 劍法,為了怕表哥多心,微覺好奇,說道:“令尊是從大理來的麼?你們父子倆有好久不見 了,是不是?” 段譽喜道:“是啊!王姑娘,我帶你見爹爹好不好?我爹爹見了你一定很歡喜。”王語 嫣臉上又一紅,搖頭道:“我不見。”段譽道:“為什麼不見?”他見王語嫣不答,一心討 她歡喜:“王姑娘,我的把兄虛竹也在這里,他又做了和尚。還有,我的徒弟也來了,真是 熱鬧得很。”王語嫣知道他的徒弟便是“南海鱷神”,但他為什麼會收了這天下第三惡人 “凶神惡鰍”為徒,卻從來沒問過他,想起南海鱷神的怪模怪樣,嘴角邊不禁露出笑意。段 譽見引得她微笑,心中大喜,此刻雖身處星宿派的重圍之中,但得王語嫣與之溫言說笑,天 大的事也都置之度外。 少林群僧布就羅漢大陣,左右翼衛,前後呼應,有幾名星宿派門人向西方沖擊,稍一交 峰,便即紛紛負傷。丁春秋道:“大家暫且別動。”朗聲說道:“玄慈方丈,你少林寺自稱 為中原武林首領,依我看來,實是不足一哂。” 眾弟子群相應和:“是啊,星宿老仙駕到,少林寺和尚一個個死無葬身之地。”“天下 武林,都是源出我星宿一派,只有星宿派的武功,才是真正下統,此外盡是邪魔外道。” “償們不學星宿派武功,終不免是牛鬼蛇神,自取滅亡。”突然有人放開喉嚨,高聲唱了起 來:“星宿老仙,歌德天地,威震寰宇,古今無比!”千余人依聲高唱,更有人取出鑼鼓簫 笛,或敲或吹,好不熱鬧。群雄大都沒有見過星宿派的排場,無不駭然失笑。 金鼓絲竹聲中,忽然山腰里傳來群馬奔馳之聲。蹄聲越來越響,不久四面黃布大旗從山 崖邊升起,四匹馬奔上山來,騎者手中各執一旗,臨風招展。四面黃旗上都寫著五個大黑 字:“丐幫幫主莊。”四乘馬在山崖邊一立,騎者翻身下馬,將四面黃騎插在崖上最高處。 四人都是丐幫裝束,背負布袋,手扶旗杆,不發一言。 雄群都道:“丐幫幫主莊聚賢到了。”眼見這四面黃旗傲視江湖的聲勢,擎旗人矯捷剽 悍的身手,比之星宿派的自吹自擂,顯然更令人心生肅然之感。 黃旗剛豎起,一百數十匹馬疾馳上山,乘者最先的是百余名六袋弟子,其後是三四十名 七袋弟子、十余名八袋弟子。稍過片刻,是四名背負九袋的長老,一個個都默不作聲的翻身 下馬,分列兩旁。丐幫中人除人身有要事之外,從不乘馬坐車,眼前這等排場,已與尋常江 湖豪客無異,許多武林耆宿見了,都暗暗搖頭。 但聽得蹄聲笞笞,兩匹青聰健馬並轡而來。左肩馬上是個身穿紫衫的少女,明豔文季, 一雙眼珠子卻黯然無光。阮星竹一見,脫口叫道:“阿紫!”她忘了自己改穿男裝,這一聲 叫,是本來的女子聲音。 右首馬上乘客身穿百結錦袍,臉上神色木然,儼如僵尸。群雄中見多識廣之士一見,便 知他戴了人皮面具,不欲以本來面目示人,均想:“這人想來便是丐幫幫主莊聚賢了。他要 和少林派爭奪武林盟主,卻又如何不顯露真相?”有的猜想:“看來此人是武林中的成名人 物,莊聚賢只是個化名。他既能做到丐幫幫主,豈是名不見經傳的泛泛之輩?”有的猜想: “多半這一戰他並無多大把握,倘若敗于少林僧之手,便仍然遮臉而退,以免面目無光。” 更有人猜想:“莫蜚他便是丐幫的前任幫主喬峰;他重掌丐幫大權,便來和少林派及中原群 雄為難。”雖然也有人從“莊聚賢?”三字想到了“聚賢莊”,但只由此而推想到喬峰,聚 賢莊游氏兄弟已雙雙命喪喬峰之手,後來連莊子也給人放火燒成了白地,誰也料想不到,這 個丐幫新幫主竟是聚賢莊當年的少莊主游坦之。 阿紫聽到了母親的呼叫,她此刻身有要事,不欲即與母親相會,婆婆媽媽的述說別來之 情,當下只作沒聽見,說道:“賢哥,這里我多得很啊,我好像聽到有人在大唱什麼‘星宿 老仙,德配天地,威震寰宇,古今無比。’丁春秋這小子和他的蝦兵蟹將,也都來了麼?” 游坦之道:“不錯,他門下人數著實不少。”阿紫拍手笑道:“好好極了,倒省了我一翻跋 涉,不用千里迢迢的到星宿海去找他算帳。”這時步行的丐幫幫眾絡繹不絕的走上山來,都 是五袋、四袋、三袋的弟子,列隊站在游坦之和阿紫身後。 阿紫向身後一揮手,兩名丐幫弟子各從懷內取出一團紫色物事,縛上木棍,迎風抖動, 原來是兩面紫綢大旗,在空中平平鋪了開來,每面旗上都鏽著六個殷紅如血的大字:“星宿 派掌門段。” 這兩面紫旗一展開,星宿派門人登時大亂,立時便有人大聲呼叫:“星宿派掌門乃是丁 老仙,四海周知,哪里有什麼姓段的來作掌門人了?”“胡混冒充,好不要臉!”“掌門人 之位,難道是自封的麼?”“哪一個小妖怪自稱是本派掌門,快站出來,老子不把你搗成肉 醬才怪!”說這些話的,都是星宿派新入門的弟子,至于獅吼子、天狼子等舊人,自然都知 道阿紫的來曆,想起她背後有蕭峰撐腰,都不禁暗生懼意。 一眾僧侶和俗家英雄忽見多了個星宿派掌門人出來,既感駭異,也暗暗稱快,均想這干 邪魔窩里反,那是再好也沒有了。 阿紫雙手拍了三拍,朗聲說道:“星宿派門下弟子聽者:本派向來規矩,掌門人之位, 有力者居之。本派之中,誰的武功最強,便是掌門。半年之前,丁春秋和我一戰,和我打得 一敗塗地,跑在地下向我磕了十八個響頭,拜我為師,將本派掌門人之位,雙手恭恭敬敬的 奉上。難道他沒告知你們麼?丁春秋,你忒也大膽妄為了,你是本派大弟子,該為眾師弟的 表率,怎可欺師滅祖,瞞騙一眾師弟?”她語音清脆,一字一句說來,遍山皆聞。 眾人一聽,無不驚奇萬分,瞧她只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幼女,雙目又盲了,怎能做什麼 掌門人?段正淳和阮星竹更相顧駭然。他們知道這個女兒出于丁春秋門下,刁鑽古怪,頑劣 無比,但武功卻是平平,居然膽敢反徒為師,去捋丁春秋的虎須,這件事只怕難以收場。以 大理國在少室山上的寥寥數人,實不足以星宿派相抗,救她出險。 丁春秋眼見在群雄畢集、眾目睽睽之下,阿紫居然打出“星宿派掌門”的旗號來,是可 忍孰不可忍?他胸中努發如狂,臉上卻仍笑嘻嘻地一派溫存慈和的模樣,說道:“小阿紫, 本派掌門人之位,唯有力者居之,這句話倒也不錯。你覬覦掌門人大位,想必是有些真實功 夫了,那便過來接我三招如何?” 突然間眼前一共,身前三尺處已多了一人,正是游坦之。這一下來得大是出其不意,以 丁春秋眼力之銳,竟也沒瞧清楚他是如何來的,心驚之下,不由得退了一步。 他這一步跨中帶縱,退出了五尺,卻見游坦之仍在自己身前三尺之處,可知便在自己倒 退一步之時,對方同時踏上了一步,當然她是見到自己後退之後,這才邁步而前,後發齊 到,不露形蹤,此人武功之高,當真令人畏怖。丁春秋眼見他有一張死沉沉的木黃臉皮,伸 手可觸,已來不及開口質問:“我是要和阿紫比武,干麼要你來橫加插手?”立即倒竄出 去,抓住一名門人,便向他擲了出去。 游坦之應變奇特,立即倒躍丈許,也是反手一抓,抓到一名丐幫三袋弟子,運勁推出。 那三袋弟子竟如是一件極大暗器,向丁春秋撲去,和那星宿派門人在半空中的一撞。旁人瞧 了這般勁道:“這兩名弟子只怕要撞得筋斷骨碎而死。” 哪知二人一撞之下,只聽得嗤嗤聲響,跟著各人鼻中聞到一股焦臭,真是令人欲嘔,群 雄有的閉氣,有的後退,有的伸手掩鼻,有的立服解藥,均知丁春秋和莊聚賢都是以陰毒內 勁使在弟子身上。那兩人一撞,便即軟垂垂的摔在地下,動也不動,早已斃命。 丁春秋和游坦之一招相交,不分高下,心中都是暗自忌憚,同時退開數尺,跟著各自反 手,又抓了一名弟子,向前擲出。那兩名弟子又是在半空中一撞,發出焦臭,一齊斃命。 兩個所使的均是星宿派的一門陰毒武功“腐尸毒”,抓住一個活人向敵人擲出,其實一 抓之承,先已將該人抓死,手抓中所喂的劇毒滲入血液,使那人滿身都是尸毒,敵人倘若出 掌將那人掠開,勢非沾到尸毒不可。就算以兵刃撥開,尸毒亦會沿兵刃沾上手掌。甚至閃身 躲避,或是以劈空掌之類武功擊打,亦難免受到毒氣的侵襲。 游坦之那日和全冠清結伴同行,他心無城府,閱曆又淺,不到一兩天便和全冠清套出了 真相。叢冠清心想:“這人內力雖強勁無比,武功卻平庸之極,終究無甚大散。”其後查知 阿紫是星宿老怪丁春秋的門徒,靈機一動,便竄掇游坦之向阿紫習學星宿派武功,對著阿紫 之面,卻將游坦之的武功誇得地上少有,天下無雙,要阿紫一一將所學武功試演出來,好讓 游提之指點。 游坦之和阿紫年幻都輕,一個癡,一個盲,立時墮入計中。阿紫將本門武功一項項的演 將出來,並詳述修習之法。游提之的“腐尸毒”功夫便由此學來。“腐尸毒”功夫的要旨, 全在成帶有劇毒的深厚內力,能將人一抓而斃,尸身上隨即沾毒,功夫本來卻並無別般巧 妙。這道理星宿派門人個個都懂,就是練不到如此內力而已。阿紫在南京城外捉些毒蛇毒蟲 來修練,連毒掌功夫也未練成,更不用說這“腐尸毒”了。 阿紫雖然聰明剔透,但眼睛盲了,瞧不到游坦之臉上神情,而自己性命又確是這莊公子 從丁春秋手下搶救出來的,再聽全冠清巧舌如簧,為游坦之大肆吹噓,憑她聰明絕頂,也決 計猜不到這位“武功蓋世的莊公子”,竟會來向自己偷學武藝。 阿紫每說一招,游坦之便依法試演,他身上既有冰蠶寒毒,又有易筋經上的上乘內功, 兼具正邪兩家之所長,內力非同小可,同樣的一招到了他手中,發出來時便斷樹裂石、威力 無究,阿紫聽在耳中,只有欽佩無已的份兒。游坦之也傳授她一些易筋經上的修習內功之 法。阿紫照練之後,雖無多大進境,卻也覺身輕體健,筋骨靈活,料想假以時日,必有神 效。 其時游坦之早已明白,自己所以有此神功,與那本怪書上裸僧的圖像大有關連,為了要 在阿紫跟前逞能,每日里在無我之處勤練不輟。有一日,正自照著圖中線路運功,突然間一 陣勁風過去,那怪書飄了起來,飛出數丈之外。游坦之正倒轉了身子,內息在數處經脈中急 速游走,一抬頭,但見那怪書已抓在一個中年僧人手中。游坦之大急,叫道:“是我的,快 還我……”突然之間驚努交集,內息登時岔了,就此動彈不得,眼見那和尚笑吟吟地轉身而 去,越是焦急,四肢百骸越是僵硬木直。 奪去這易筋經的,正是鴆摩智。他精通梵文,明慧妙悟,比之蕭峰和阿朱瞠目不識、游 坦之誤打誤撞方得濕書見圖,自是不可同日而語了。 游坦之垸直過到六個時辰,穴道方解,嘔出一大灘鮮血,便如大病了一場。好在他于書 中圖像已練了十之六七,習練已久,倒也盡數記得,此後繼續修習,內功仍得與日俱增。 其後全冠清設法替游坦之除去頭上鐵罩,以人皮面具遮住他給熱鐵罩燙得稀爛的臉孔, 然後攜同他去參與洞庭湖君山丐幫大會。以游坦之如此深厚功力、怪異武功,丐幫中自無人 可與相抗,輕而易舉的便奪到了幫主之位。同時全冠清亦正式複歸丐幫,升為九袋長老。游 坦之雖然當上幫主,幫中事務全憑全冠清吩咐安排。全冠清眼見幫中不服游坦之的長老、弟 子仍然不少,大是隱憂,總不能一個個都殺了,于是獻議與少林派爭奪中原武林盟主,使丐 幫幫主莊聚賢成為天下武林第一人,憑此武功威望,自可征服與幫中心懷不平之人。 阿紫喜事好勝的性情,雖盲不改,全冠清這一獻議,大投所好。游坦之本不想做什麼武 林盟主,但阿紫既力贊其事,便便也依從遵行。全冠清精心策劃,縝密部署。邀請各路英雄 好漢同時于六月十五聚集少林寺,使是他的傑作。 阿紫心想既有武功天下第一的莊聚賢撐腰,更何懼于區區星宿老怪,當即自封為“星宿 派掌門人”,命人做起紫旗,到少室山來耀武揚威。 丐幫一行來到少室山上,眼見山頭星宿派人大集,這一著倒不在全冠清意料之中,便向 游坦之進言,丁春秋一出口,立即上前動手,以免阿紫為難。 丁春秋眼見對手厲害,立時便使出最陰毒的“腐尸毒”功夫來。這功夫每使一招,不免 犧牲一個門人弟子,但對方不論閃避或是招架,都難免毒,任你多麼高明的武功,只有施展 絕頂輕功,逃離十丈之外,方能免害。但一動手便即逃之夭夭,這場架自然是打不成了。不 料游坦之已從阿紫處學會了這門功夫,便犧牲丐幫弟子性命,抵禦丁春秋的進襲。他二人擲 出一名弟子,跟著又擲一門弟子。但聽得砰砰砰響聲不絕,片刻之間,雙方已各擲了九名弟 子,十八具尸體橫臥地上,臉上均是一片烏青,神情可怖,慘不忍睹。 星宿派弟子人人驚懼,拚命躲縮,以防給師父抓到,口中歌頌之聲仍是不斷,只是聲音 發顫,哪里還有什麼歡欣鼓舞之意? 丐幫弟子見幫主突然使這等陰毒武功,雖說是被迫而為,卻也不感駭異,均想:“本幫 行事,素以仁義為先,幫主如何能在天下英雄之前,施展這等為人不齒的功夫,那豈不是和 星宿派同流合汙了麼?”更有人想:“倘若喬幫主仍是咱們幫主,必會循正道以抵擋星宿老 怪的邪術。” 丁春秋反手想再抓第十人時,一抓抓了個空,回頭一看,只見群弟子都已遠遠躲開,卻 聽得呼的一聲,游坦之的第十人卻擲了過來。丁春秋又驚又怒,危急中飛身而起,躍入了門 人群中。那丐幫弟子的尸體疾射而到,星宿派眾弟子欲待逃竄,已然不及,七八人大呼“我 的媽啊”聲中,已給尸首撞中。這具尸毒劇毒無比,這七八上臉上立即蒙上一片黑氣,滾倒 在地,抽搐了幾下,便即斃命。 阿紫聽了身旁全冠清述說情狀,只樂得格格嬌笑,叫道:“丁春秋,莊幫主是我星宿派 掌門人的護法,你打敗了他,再來和你掌門人動手不遲。你是輸了,還是贏了?” 丁春秋懊喪之極,適才這一仗,他內力雖強,每一次所用手法卻都一模一樣,可見他只 是從阿紫處學得一些本門的粗淺功夫,其中種種精奧變化,全然不知。這一仗是輸在星宿派 門人比與幫弟子怕死,一個個遠遠逃開,不像丐幫弟子那樣慷慨赴義,臨危不避。他心念一 轉,計上心來,仰天大笑。 阿紫皺眉道:“笑!虧你還笑得出?有什麼好笑?” 丁春秋仍是笑聲不絕,突然之間,呼呼呼風聲大作,八九名星宿派門人被他以連珠手法 抓住擲出,一個接著一個,迅速無倫的向游坦之飛去,便如發射連珠箭一般。 游坦之卻不會使這一門“連珠腐尸毒”的功夫,只抓了三名丐幫幫眾擲出,第四招便措 手不極,緊急之際,一躍而上,沖天而起,這般避開了擲來的毒尸,卻不必向後逃竄,可說 並未輸招。 丁春秋正是要他閃避,左手一招。阿紫一聲驚呼,向丁春秋身前飛躍過去。 旁觀眾人一見,無不失色:“擒龍功”、“控鶴功”之類功夫如練到上乘境界,原能凌 空取物,但最多不過隔著四五尺遠近擒敵拿人,奪人兵刃。武術中所謂“隔山打牛”,原是 形容高手的劈空掌、無形神拳能以虛勁傷人,但就算是絕頂高手,也決不能將內力運之于二 丈之外。丁春秋其時與阿紫相距六七丈之距離,居然能一招手便將她拖下馬來,武功之高, 當真是匪夷之思。旁觀群雄中著實不乏高手,自忖和丁春秋這一招相比,那是萬萬不及,駭 異之余,盡皆欽服。 卻不知丁春秋擒拿阿紫,所使的並非真實功夫,乃是靠了他“星宿三寶”之一的“柔絲 索”,這柔絲索以星宿海旁的雪蠶之絲制成。那雪蠶野生于雪桑之上,形體遠較冰蠶為小, 也無毒性,吐出來的蠶絲卻韌力大得異乎尋常,一根單絲便已不易拉斷。只是這種雪蠶不會 做繭,吐絲也極有限,乃是極難尋求之物。那日阿紫以一雙透明漁網捉住褚萬里,逼得他羞 憤自盡,漁網之中便滲得有少量雪蠶絲。丁春秋這根柔絲索盡數在雪蠶絲絞成,微細透明, 幾非肉眼所能察見,他擲出九名門人之時,同時揮出了柔畢索。他擲出七具毒尸,一來逼開 游坦之,二來是障眼之術,令人人眼光都去注視于他“連珠腐尸毒”上,柔絲索揮將過去, 更是誰都難以發覺。 待得阿紫驚覺得柔絲纏到身上,已被丁春秋牽扯過去。雖說丁春秋有所憑藉,但將這一 根細若無物的柔絲揮之于八七丈外,在眾高手全不知覺下,一招手便將人抓住擒到,這份功 力自也非同凡俗。他左手抓住了阿紫背心,右手點了她穴道,柔絲索早已縮入了大袖之中。 他擲尸、揮索、招手、擒人,一直在哈哈大笑,待將阿紫擒到手中,笑聲仍未斷絕。這大笑 之聲,也是引人分散目光的“障眼術”。 游坦之身在半空,已見阿紫被擒,驚惶之下向前急撲,六具毒尸已從足底飛過。他左足 一著地,右掌猛力便向丁春秋擊去。 丁春秋左手將前一探,將以阿紫的身子去接他這一招開碑裂石的掌力。游坦之此刻武功 雖強,臨敵應變的經驗卻是半點也無,眼見自己一掌便要將阿紫打得筋骨折斷,立即便收回 掌力。可是發掌時使了全力,急切間卻那里能收得回來?本為中等武功之人,也知只須將掌 力偏在一旁,便傷不到阿紫,可是游坦之對阿紫敬愛太過,一見勢頭不對,只知收掌回力, 不暇更思其他,將這股偌大掌力盡數收回,等如以此掌力當胸錳擊自己。他一個踉蹌,哇的 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若是內力稍弱之人,這一下便已要了他的性命,饒是他修習易筋經有成,這一掌他究竟 也不好受,正欲緩過一口氣來,丁春秋那容他有喘息的余裕,呼呼呼呼,連續拍出四掌。游 坦之丹田加內息提不上來,只得揮拳拍出,連接了他四掌,接一掌,吐一口血,連接四掌, 吐了四口黑血。丁春秋得理不讓人,第五掌跟著拍出,要乘機制他死命。 只聽得旁邊數人齊聲呼喝:“丁老怪休得行凶!”“住手!”“接我一招!”玄慈、觀 心、道清等高僧,以及各路英雄的俠義之士,都不忍這丐幫幫主如此死于丁春秋手下,呼喝 聲中,紛紛搶出相救。 不料丁春秋第五掌擊出,游坦之回了一掌,丁春秋身形微晁,竟退開了一步。眾高手一 見,便知這一招是丁春秋吃了點小虧,當即止步,不再上前應援。原來游坦之吐出四口瘀血 後,內息已暢,第五掌上已將冰蠶奇毒和易筋經內力一並運出。丁春秋以掌力硬拼,便不是 敵手。若不是丁春秋占了先機,將游坦之擊傷,令他內力大打折扣,則剛才雙掌較量,丁春 秋非連退五步不可。 丁春秋氣息翻湧,心有不甘,運起十成功力,大喝一聲,須發戟張,呼的一掌又向前推 去。游坦之踏上一步,接了他這一掌,叫道:“快放下段姑娘!”呼呼呼呼,連出四掌,每 出一掌,便跨上一步。這五步一踏出,已與丁春秋面面相對,再一伸手,便能搶奪阿紫。 丁春秋掌力不敵,又見到他木然如僵死的臉孔,心生懼意,微笑道:“我又要使腐尸毒 功夫了,你小心著!”說著左手提起阿紫身子,擺了幾擺。 游坦之急呼:“不,不!萬…萬萬不可!”聲音發顫,驚恐已達極點,知道丁春秋“腐 尸毒”功夫一施,阿紫立時便變成了一具毒尸。 丁春秋聽到他話聲如此惶急,登時明白:“原來你這小子給這臭花娘迷住了,哈哈,妙 極,當真再好不過。”他擒獲阿紫,本想當眾將她處死,免得她來爭星宿派掌門人之位,這 里見了游坦之的情況,似可將阿紫作為人質,脅制這個武功高出于己的丐幫幫主莊聚賢,便 道:“你不想她死麼?” 游坦之叫道:“你……你……你快將她放下來,這個……危險之極……”丁春秋哈哈一 笑,說道:“我要殺她,不費吹灰之力,為什麼要放開?她是本派叛徒,目無尊長,這種人 不殺,卻去殺誰?”游坦之道:“這個……她是阿紫姑娘,你無論如何不能害她,你已射瞎 了她一雙眼睛,那個,求求你,快放她下來,我……重重有謝。”他語無倫次,顯得對阿紫 關心已極,即哪里還有半分丐幫幫主的風度? 丁春秋見他內力陰寒強勁,聽他說話聲音,實在與那鐵頭人十分相似,可是他明明頭上 並無鐵罩,而且那鐵頭人又怎能是丐幫幫主?當下也無暇多想,說道:“要我饒她小命也不 難,只是須得依我幾件事。” 游坦之忙道:“依得,依得。便一百件、一千件也依你。”丁春秋聽他這般說,心下更 喜,點頭道:“很好!第一件事,你立即拜我為師,從此成為星宿派弟子。” 游坦之毫不遲疑,立即雙膝跪倒,說道:“師父在上,弟子……弟子莊聚賢磕頭!”他 想:“我本來就是你的弟子,早已磕過了頭,再拜一次,又有何妨?” 他這一跪,群雄登時大嘩。丐幫自諸長老以下,無不憤慨莫名,均想:“我幫是天下第 一大幫,素以俠義自居,幫主卻去拜邪名素著的星宿老怪為師。咱們萬萬不能再奉此人為幫 主。” 猛聽得鑼鼓絲竹響起,星宿派門人大聲歡呼,頌場星宿老仙之聲,響徹云霄,種種歌功 頌德、肉麻不堪的言語,非常人所能想象,總之日月無星宿老仙之明,天地無星宿老仙之 大,自盤古氏開天辟地以來,更無第二人能有星宿老仙的威德。周公、孔子、佛祖、老君, 以及玉皇大帝、十殿閻王,無不甘拜下風。 當阿紫被丁春秋一擒,段正游和阮星竹便相顧失色,但自知本領不敵星宿老怪,決難從 他手中救女兒脫險,及後見莊聚賢居然肯為女兒屈膝事敵,卻也是大出意料之外。阮星竹既 驚且喜,低聲道:“你瞧人家多麼情義深重!你……你……你哪及得上人家的萬一。” 段譽斜目向王語嫣看了一眼,心想:“我對王姑娘一往情深,自忖已是到矣盡矣,蔑以 加矣。但比這位莊幫主,卻又大大不如了。人家這才是情中聖賢!倘若王姑娘被星宿老怪擒 去,我肯不肯當眾向他下跪呢?”想到此處,突然間血脈賁張,但覺為了王語嫣,縱然萬死 亦所甘願,區區在人前受辱之事,真是何足道哉,不由得脫口而出:“肯的,當然肯!”王 語嫣奇道:“你肯什麼?”段譽面上一紅,囁嚅道:“嗯,這個……” 游坦之磕了幾個頭站起,見丁春秋仍是抓著阿紫不放,阿紫臉上肌肉扭曲,大有苦痛之 色,忙道:“師父,你老人家快放了她!”丁春秋冷笑道:“這小丫頭大膽妄為,哪有這麼 容易便饒了她?除非你將功贖罪,好好替我干幾件事。”游坦之道:“是,是!師父要弟子 立什麼功勞?”丁春秋道:“你去向少林寺方丈玄慈挑戰,將他殺了。” 游坦之遲疑道:“弟子和少林方丈無怨無仇,丐幫雖然要跟少林派爭雄,卻似乎不必殺 人流血”。丁春秋面色一沉,怒道:“你違抗師命,可見拜我為師,全屬虛假。”游坦之只 求阿紫平安脫險,哪里還將什麼江湖道義、是非公論放在心上,忙道:“是!不過少林派武 功甚高,弟子盡力而為……師父,你……說過的話可不能不算,不得加害阿紫姑娘。”丁春 秋淡淡地道:“殺不殺玄慈,全在于你;殺不殺阿紫,權卻在我。” 游坦之轉過身來,大聲道:“少林寺玄慈方丈,少林派是武林中各門派之首,丐幫是江 湖上第一大幫,向來並峙中原,不相統屬。今日咱們卻要分個高下,勝者為武林盟主,敗者 服從武林盟主號令,不得有違。”眼光向群豪臉上掃去,又道:“天下各位英雄好漢,今日 都聚集在少室山下,有哪一位不服,盡可向武林盟主挑戰。”言下之意,竟如自己已是武林 盟主一般。 丁春秋和游坦之的對答,聲音雖不甚響,但內功深厚之人卻早將一字一句都聽在耳里。 少林寺眾高僧聽丁春秋公然命這莊聚賢來殺玄慈方丈,無不大怒,但適才見到兩個所顯示的 功力,這莊聚賢的功力既強且邪,玄慈在武功上是否能敵得住,已是難言,而各種毒功邪術 更是不易抵擋。 玄慈本不願和他動手,但他公然在群雄之前向自己挑戰,又勢無退避之理,當下雙掌合 什,說道:“丐幫數百年來,乃中原武林的俠義道,天下英雄,無不瞻仰。貴幫前任幫主汪 劍通幫主,與敝派交情著實不淺。莊施主新任幫主,敝派得訊遲了,未及遣使道賀,不免有 簡慢之罪,謹此謝過。敝派僧俗弟子向來對貴幫極為尊敬,丐幫和少林派數百年的交情,從 未傷了和氣。卻不知莊幫主何以今日忽興問罪之師,還盼見告。天下英雄,俱在此間,是非 曲直,自有公論。” 游坦之年輕識淺,不學無術,如何能和玄慈辨論?但他來少林寺之前,曾由全冠清教過 一番言語,當即說道:“我大宋南有遼國,西有西夏、吐番,北有大理,四夷虎視眈眈,這 個……這個……”他將“北有遼國、南有大理”說錯了方位,聽眾中有人不以為然,便發出 咳嗽嗤笑之聲。 游坦之知道不對,但已難挽回,不由得神態十分尷尬,幸好他戴著人皮面具,別人瞧不 到面色。他“嗯”了幾聲,繼續說道:“我大宋兵微將寡,國勢脆弱,全賴我武林義士,江 湖同道,大伙兒一匡扶,這才能外抗強敵,內除奸人。” 群雄聽他這幾名話甚是有理,都道:“不錯,不錯!” 游坦之精神一振,繼續說道:“只不過近年來外患日深,大伙兒肩頭上的擔子,也一天 重似一天,本當齊心合力,共赴艱危才是。可是各門各派,各幫各會,卻你爭我斗,自己人 跟自己人打架,總而言之,是大家不能夠齊心。契丹人喬峰單槍匹馬的來一鬧,中原豪傑便 打了個敗仗,又聽說西域星宿海的星宿老……星宿老……星宿老……那個星宿老……嗯,他 曾連殺少林派的兩名高僧……這個……那個……” 全冠清本來教他說“西域星宿老怪曾到少林寺來連殺兩名高僧,少林派束手無策”,游 坦之原已將這些話背得十分純熟,突然間話到口邊,才覺得不對,連說了幾個“星宿老”, 卻“老”不下去了。 群雄中有人叫道:“他是星宿老怪,你是星宿小妖!”人群中哄笑大作。 星宿派門人齊聲唱道:“星宿老仙,德配天地,威震寰宇,古今無比!”千余人齊聲高 唱,登時將群豪的笑聲壓了下去。 唱聲甫歇,人叢中忽有一個嘶啞難聽的聲音大聲唱道:“星宿老仙,德配天地,威震寰 宇……”調調和星宿派所唱一模一樣。星宿派門人聽到別派之中居然有人頗贊本派老仙,此 事十分難得,那是遠勝于本派弟子的自稱自贊。群相大喜之下,鑼鼓絲竹出力伴奏,不料第 四句突變急轉直下,只聽他唱道:“……大放狗屁!”眾門人相顧愕然之際,鑼鼓絲竹半途 不及收科,竟爾一直伴奏到底,將一句“大放狗屁”襯托得甚是悠揚動聽。 群雄只笑得打跌,星宿派門人俱都破口大罵。王語嫣嫣然微笑,說道:“包三哥,你的 噪子好得很啊!”包不同道:“獻丑,獻丑!”這四句歌正是包不同的傑作。 游坦之乘著眾人擾攘之際,和全冠清低聲商議了一陣,又朗聲道:“我大宋國步艱危, 江湖同道卻又不能齊心合力,以至時受番幫欺壓。因此丐幫主張立一位武林盟主,大伙兒聽 奉號令,有什麼大事發生,便不致亂成一團了。玄慈方丈,你贊不贊成?” 玄慈緩緩地道:“莊幫主的話,倒也言之成理。但老衲有一事不解,卻要請教。”游坦 之道:“什麼事?”玄慈道:“莊幫主已拜丁先生為師,算是星宿派門人了,是也不是?” 游坦之道:“這個……這是我自己的事,與你無關。”玄慈道:“星宿派乃西域門派,非我 大宋武林同道。我大宋立不立武林盟主,可與星宿派無涉。就算中原武林同道要推舉一位盟 主,以便統籌事功,閣下是星宿派門人,卻也不便參與了。” 眾英雄紛紛說道:“不錯!”“少林方丈之言甚是。”“你是番邦門派的走狗奴才,怎 可妄想做我中原武林的盟主?。” 游坦之無言可答,向丁春秋望望,又向全冠清瞧瞧,盼望他們出言解圍。 丁春秋咳嗽一聲,說道:“少林方丈言之差矣!老夫乃山東曲阜人氏,生于聖人之邦, 星宿派乃老夫一手創建,怎能說是西域番邦的門派?星宿派雖居處西域,那只不過是夫夫暫 時隱居之地。你說星宿派是番邦門派,那麼孔夫子也是番邦人氏了,可笑啊可笑!說到西域 番邦,少林武功源于天竺達摩祖師,連佛教也是西域番邦之物,我看少林派才是西域的門派 呢!”此言一出,玄慈和群雄都感不易抗辯。 全冠清朗聲道:“天下武功,源流難考。西域武功傳于中土者有之,中土武功傳于西域 者亦有之。我幫莊幫主乃中土人氏,丐幫素為中原門派,他自然是中原武林的領袖人物。玄 慈方丈,今日之事,當以武功強弱定勝負,不以言辭舌辯定輸贏。丐幫與少林派到底誰強誰 弱,只須你們兩位首領出手較量,高下立判,否則便是說上半天,又有何益?倘若你有自知 之明,不是敝幫莊幫主的敵手,只須甘拜下風,推戴我莊幫主為武林盟主,倒也不是非出手 不可的。”這幾句話,顯然認定玄慈是明知不敵,膽怯推諉。 玄慈向前走了幾步,說道:“莊幫主,你既非要老衲出手不可,老衲若再顧念貴幫和敝 幫數百年的交情,堅不肯允,倒是對貴幫不敬了。”眼光向群雄緩緩掠過,朗聲道:“天下 英雄,今日人人親眼目睹,我少林派決無與丐幫爭雄斗勝之意,實是丐幫幫主步步見逼,老 衲退無可退,避無可避。” 群雄紛紛說道:“不錯,咱們都是見證,少林派並無絲毫理虧之處。” 游坦之只是掛念著阿紫的安危,一心要盡快殺了玄慈,好向丁春秋交差,大聲說道: “比武較量,強存弱亡,說不上誰理虧不理虧,快快上來動手吧!” 他幼年時好嬉不學,本質雖不純良,終究是個質樸少年。他父親死後,浪跡江湖,大受 欺壓屈辱,從無一個聰明正直之士好好對他教誨指點。近年來和阿紫日夕相處,所謂近朱者 赤,近黑者黑,何況他一心一意的崇敬阿紫,一脈相承,是非善惡之際的分別,學到的都是 星宿派那一套。星宿派武功沒一件不是以陰狠毒辣取勝,再加上全冠清用心深刻,助他奪到 丐幫幫主之位,教他所使的也盡是傷人不留余地的手段,日積月累的浸潤下來,竟將一個系 出中土俠士名門的弟子,變成了善惡不分、唯力是視的暴漢。 玄慈朗聲道:“莊幫主的話,和丐幫數百年的仁俠之名,可太不相稱了。” 游坦之身形一晃,倏忽之間已欺近了丈余,說道:“要打便打,不打便退開了吧。”說 話間雙向丁春秋與阿紫瞧了一眼,心下甚是焦急不耐。 玄慈道:“好,老衲今日便來領教莊幫主降龍十八掌和打狗棒法的絕技,也好讓天下英 雄好漢,瞧瞧丐幫幫主數百年來的嫡傳功夫。” 游坦之一怔,不由自主的退了兩步。他雖接任丐幫幫主,但這降龍十八掌和打狗棒法兩 絕技,卻是一招也不會。只是他曾聽幫中長老們冷言冷語的說過,這兩項絕技是丐幫的“鎮 幫神功”。降龍十八掌偶然也有傳與並非出任幫主之人,打狗棒法卻必定傳于丐幫幫主,數 百年來,從無一個丐幫幫主不會這兩項鎮幫神功的。 玄慈說道:“老衲當以本派大金剛掌接一接幫主的降龍十八掌,以降魔禪仗接一接幫主 的打狗棒。唉,少林派和貴派世代交好,這幾種武功,向來切磋琢磨則有之,從來沒有用以 敵對過招,老衲不德,卻是愧對丐幫曆代幫主和少林派曆代掌門了。”雙掌一合,正是大金 剛掌的起手式“禮敬如來”,臉上神色藹然可親,但僧衣的束帶向左右筆直射出,足見這一 招中蘊藏著極深的內力。 游坦之更不打話,左手凌空劈出,右掌跟著迅捷之極的劈出,左手掌力先發後到,右手 掌力後發先到,兩股力道交錯而前,詭異之極,兩人掌人在半途相適,波的一聲響,相互抵 消,卻聽得嗤嗤兩聲,玄慈腰間束帶的兩端同時斷截‘分向左右飛出丈許。游坦之這兩掌掌 力所及范圍甚廣,攻向玄慈身子的勁力被“禮敬如來”的守勢消解,但玄慈飄向身側的束卻 為他掌力震斷。 少林派僧侶和群雄一見,登時紛紛呼喝:“這是星宿派的邪門武功!”“不是降龍十八 掌!”“不是丐幫功夫!”丐幫弟子之中竟也有人叫道:“咱們和少林派比武,不能使邪派 功夫!”“幫主,你該使降龍十八掌才是!”“使邪派功夫,丟了丐幫臉面。” 游坦之聽得眾人呼喝之聲大作,不由下心下躊躇,第二招便使不出去。 星宿派門人卻紛紛大叫:“星宿派神功比丐幫降龍十八掌強得多,干麼不使強的,反使 差勁的?”“莊師兄,再上!當然要用恩師星宿老仙傳給你的神功,去宰了老和尚!”“星 宿神功,天下第一,戰無不勝,功無不克。降龍臭掌,狗屁不值!” 一片喧嘩叫嚷之中,忽聽得山下一個雄壯的聲音說道:“誰說星宿派武功勝得了丐幫的 降龍十八掌?” 這聲音也不如此響亮,但清清楚楚的傳入了從人耳中,眾人一愕之間,都住了口。 但聽得蹄聲如雷,十余乘馬疾風般卷上山來。馬上乘客一色都是玄色薄氈大氅,里面玄 色布衣,但見人似虎,馬如龍,人既矯捷,馬亦雄駿,每一匹馬都是高頭長腿,通體黑毛, 奔到近處,群雄眼前一亮,金光閃閃,卻見每匹馬的蹄鐵竟然是黃金打就。來者一共是一十 九騎,人數雖不甚多,氣勢之壯,卻似有如千軍萬馬一般,前面一十八騎奔到近處,拉馬向 兩旁一分,最後一騎從中馳出。 丐幫幫眾之中,大群人猛地高聲呼叫:“喬幫主,喬幫主!”數百名幫眾從人叢中疾奔 出來,在那人馬前躬身參見。 這人正是蕭峰。他自被逐出丐幫之後,只道幫中弟子人人視他有如寇仇,萬沒料到敵我 已分,竟然仍有這許多舊時兄弟如此熱誠的過來參見,陡然間熱血上湧,虎目含淚,翻身下 馬,抱拳還禮,說道:“契丹人蕭峰被逐出幫,與丐幫更無瓜葛。眾位何得仍用舊日稱呼? 眾位兄弟,別來俱都安好?”最後這句話中,舊情拳拳之意,竟是難以自已。 過來參見的大都是幫中的三袋、四袋弟子。一二袋弟子是低輩新進,平素少有機會和蕭 峰相見,五六袋以上弟子卻嚴于夷夏之防,年長位尊,不如年青的熱腸漢子那麼說干便干, 極少顧慮。這數百名弟子聽他這麼說,才省起行事太過沖動,這位“喬幫主”乃是大對頭契 丹人,幫中早已上下均知,何以一見他突然現身,愛戴之情油然而生,竟將這大事忘了?有 些人當下低頭退了回去,卻仍有不少人道:“喬……喬……你老人家好,自別之後,咱們無 日不……不想念你老人家。” 那日阿紫突然外出不歸,連續數日沒有音訊,蕭峰自是焦急萬分,派出大批探子尋訪。 過了數月,終于得到回報,說她陷身丐幫,那個鐵頭人也和她在一起。 蕭峰一聽之下,甚是心驚,心想丐幫對己切齒,這次將阿紫擄去,必是以她為質,向自 己脅迫,須當立時將她救回。當下奏知遼帝,告假兩月,將南院軍政事務交由南院樞密使耶 律莫哥代拆代行,徑自南來。 蕭峰這次重到中原,仍是有備而來,所選的“燕云十八騎”,個個是契丹族中頂尖兒的 高手。他上次在聚賢莊中獨戰群雄,若非有一位大英雄突然現身相救,難免為人亂刀分尸, 可見不論武功如何高強,真要以一敵百,終究不能,現下偕燕云十八騎俱來,每一人都能以 一當十,再加胯下坐騎皆是千里良馬,危急之際,倘若只求脫身,當非難事。 一行人來到河南,蕭峰擒住一名丐幫低袋弟子詢問,得知阿紫雙目已盲,每日與新幫主 形影不離,此刻已隨同新幫主前赴少林寺。蕭峰驚怒更增,心想阿紫雙目為人弄瞎,則在丐 幫中所遭種種慘酷的虐待拷打,自是可想而知,當即追向少林寺來,只盼中途遇上,徑自劫 奪,不必再和少林寺諸高僧會面。 來到少室山上,遠遠聽到星宿派門人大吹,說什麼星宿派武功遠勝降龍十八掌,不禁怒 氣陡生。他雖已不是丐幫幫主,但那降龍十八掌乃恩師汪劍通所親授,如何能容旁人肆意誣 蔑?縱馬上得山來,與丐幫三四袋群弟子厮見後,一瞥之間,見丁春秋手中抓住一個紫衣少 女,身材婀娜,雪白的瓜子臉蛋,正是阿紫。但見她雙目無光,瞳仁已毀,已然盲了。 蕭峰心下又是痛惜,又是憤怒,當即大步邁出,左手一劃,右手呼的一掌,便向丁春秋 擊去,正是降龍十八掌的一招“亢龍有悔”,他出掌之時,與丁春秋相距尚有十五六丈,但 說到便到,力自掌生之際,兩個相距已不過七八丈。 天下武術之中,任你掌力再強,也決無一掌可擊到五丈以外的。丁春秋素聞“北喬峰, 南慕容”的大名,對他決無半點小覷之心,然見他在十五八丈之外出掌,萬料不到此掌是針 對自己而發。殊不料蕭峰一掌既出,身子已搶到離他三四丈外,又是一招“亢龍有悔”,後 掌推前掌,雙掌力道並在一起,排山倒海的壓將過來。 只一瞬之間,丁春秋便覺氣息窒滯,對方掌力竟如怒潮狂湧,勢不可當,雙如是一堵無 形的高牆,向自己身前疾沖。他大驚之下,哪里還有余裕籌思對策,但知若是單掌出迎,勢 必臂斷腕折,說不定全身筋骨盡碎,百忙中將阿紫向上急拋,雙掌連劃三個半圓護住身前, 同時足尖著力,飄身後退。 蕭峰跟著又是一招“亢龍有悔”,前招掌力未消,次招掌力又到。丁春秋不敢正面直攖 其鋒,右掌斜斜揮出,也蕭峰掌力的偏勢一觸,但覺右臂酸麻,胸中氣息登時沉濁,當即乘 勢縱出三丈之外,唯恐敵人又再追擊,豎掌當胸,暗暗將毒氣凝到掌上。蕭峰輕伸猿臂,將 從半空中附下的阿紫接住,隨手解開了她的穴道。 阿紫雖然目不能視物,被丁春秋制住後又口不能說話,于周遭變故卻聽得清清楚楚,身 上穴道一解,立時喜道:“好姐夫,多虧你來救了我。” 蕭峰心下一陣難過,柔聲安慰:“阿紫,這些日子來可苦了你啦,都是姐夫累了你。” 他只道丐幫首腦人物恨他極深,偏又奈何他不得,得知阿紫是他世上唯一的親人,便到南京 去擄了來,痛加折磨,卻決計料想不到阿紫這一切全是自作自受。 蕭峰來到山上之時,群雄立時聳動。那日聚賢莊一戰,他孤身一人連斃數十名好手,當 真是威震天下。中原群雄恨之切齒,卻也是聞之落膽,這時見他突然又上少室山下,均想惡 戰又是勢所難免。當日曾參與聚賢莊會的,回思其時莊中大廳上血肉橫飛的慘狀,兀自心有 余悸,不寒而栗。待見他僅以一招“亢龍有悔”,便將那不可一世的星宿老怪打得落荒而 逃,心中更增驚懼,一時山上群雄面面相覷,肅然無語。 只有星宿派門人還有十幾人在那里大言不慚:“姓喬的,你身上中了我星宿派老仙的仙 術,不出十天,全身化為膿血而亡!”“星宿老仙見你是後生小輩,先讓你三招!”“星宿 老仙是什麼身份,怎屑與你動手?你如不悔悟,立即向星宿老仙跪倒求饒,日後勢必死無葬 身之地。”只是聲音零零落落,絕無先前的囂張氣焰。 游坦之見到蕭峰,心下害怕,待見他伸臂將阿紫摟在懷里,而阿紫滿臉喜容,對他神情 親密,再也難以忍受,縱身向前,說道:“你快……快放下阿紫姑娘!”蕭峰將阿紫放在地 下,問道:“閣下何人?”游坦之和他凜然生威的目光相對,氣勢立時怯了,囁嚅道:“在 下……在下是丐幫幫主……幫主莊……那個莊幫主。” 丐幫中有人叫道:“你已拜入星宿派門下,怎麼還能是丐幫幫主?” 蕭峰怒喝:“你干麼弄瞎了阿紫姑娘的眼睛?”游坦之為他威勢所懾,倒退兩步,說 道:“不……不是我……真的不是……”阿紫道:“姐夫,我的眼睛是丁春秋這老賊弄瞎 的,你快挖了丁老賊的眼珠出來,給我報仇。” 蕭峰一時難以明白其間真相,目光環掃,在人君中見到了段正淳和玩星竹,胸中一酸, 又是一喜,朗聲道:“大理段王節,令愛千金在此,你好好的管教吧!”攜著阿紫的手,走 到段正淳身前,輕輕將她一推。 阮星竹早已哭濕了衫袖,這時更加淚如雨下,撲上前來,摟住了阿紫,道:“乘孩子, 你……你的眼睛怎麼樣了?” 段譽見到蕭峰突然出現,大喜之下,便想上前厮見,只是蕭峰掌擊丁春秋、救回阿紫、 會見游坦之,沒絲毫空閑。待會阮星竹抱住了阿紫大哭,段譽不由得暗暗納罕:“怎的喬大 哥說這盲眼少女是我爹爹的令愛千金?”但他素知父親到處留情,心念一轉之際,便已猜到 了其中關竅,快步而出,叫道:“大哥,別來可好?這可想煞小弟了。” 蕭峰自和他在無錫酒樓中賭酒結拜,雖然相聚時短,卻是傾蓋如故,肝膽相照,意氣相 投,當即上前握住他雙手,說道:“兄弟,別來多事,一言難盡,差幸你我俱都安好。” 忽聽得人叢中有人大叫:“姓喬的,你殺了我兄長,血仇未曾得報,今日和你拼了。” 跟著又有人喝道:“這喬峰乃契丹胡虜,人人得而誅之,今日可再也不能容他活著走下少室 山去。”但聽得呼喝之聲,響成一片,有的罵蕭峰殺了他的兒子,有的罵他殺了父親。 蕭峰當日聚賢莊一戰,殺傷著實不少。此時聚在少室山上的各路英雄中,不少人與死者 或為親人戚屬,或為知交故友,雖對蕭峰忌憚懼怕,但想到親友血仇,忍不住向之叫罵。喝 聲一起,登時越來越響,眾人眼見蕭峰隨行不過一十八騎,他與丐幫與少林派均有仇怨,而 適才數掌將丁春秋擊得連連退避,更為星宿派的大敵,動起手來,就算丐幫兩不相助,各路 英雄、少林僧侶,再加上星宿派門人,以數千人圍攻蕭峰一十九騎契丹人馬,就算他真有通 天的本領,那也決計難脫重圍。聲勢一盛,各人膽氣也便更加壯了。 群雄人多口雜,有些粗魯之輩、急仇之人,不免口出汙言,叫罵得甚是凶狠毒辣。數十 人紛紛拔兵刃。舞刀擊劍,便欲一擁而上,將蕭峰亂刀分尸。 蕭峰一十九騎快馬奔馳的來到中原,只盼忽施突襲,將阿紫救歸南京,絕未料到竟有這 許多對頭聚集在一起,他自幼便在中原江湖行走,與各路英雄不是素識,便是相互聞名,知 道這些從大都是俠義之輩,所以與自己結怨,一來因自己是契丹人,二來是有人從中挑撥, 出于誤會,聚賢莊之戰實非心中所願,今日若再大戰一場,多所殺傷,徒增內疚,自己縱能 全身而退,攜來的“燕云十八騎”不免傷亡慘重,心下盤算:“好在阿紫已經救出,交給了 她父母,阿朱的心願已了,我得急謀脫身,何必跟這些人多所糾纏?”轉頭向段譽道:“兄 弟,此時局面惡劣,我兄弟難以多敘,你暫且退開,山高水長,後會有期。”他要段譽避在 一旁,免得奪路下山之時,旁人出手誤傷了他。 段譽眼見各路英雄數逾千人,人個要擊殺義兄,不由得激起了俠義之心,大聲道:“大 哥,做兄弟的和你結義之時,說什麼來?咱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願同年同月同日生, 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今日大哥有難,兄弟焉能苟且偷生?”他以前每次奔逃出險,這時眼 見情勢凶險,胸口熱血上湧,決意和蕭峰同死,以全結義之情,這一次是說什麼也不逃的 了。 一眾豪傑也都不識段譽是何許人,見他自稱是蕭峰的結義兄弟,決意與蕭峰聯手和眾人 對敵,這麼一副文弱儒雅的模樣,年輕又輕,自是誰也沒將他放在心里,叫嚷得更加凶了。 蕭峰道:“兄弟,你的好意,哥哥甚是感謝。他們想要殺我,卻也沒什麼容易。你快退 開,否則我要分手護你,反而不便迎敵。”段譽道:“你不用護我。他們和我無怨無仇,如 何便來殺我?”蕭峰臉露苦笑,心頭感到一陣悲涼之意,心想:“倘若無怨無仇便不加害, 世間種種怨仇,卻又從何而生?” 段正游低聲向范驊、華赫艮、巴天石諸人道:“這位蕭大俠于我有救命之恩,待會危急 之際,咱們沖入人群,助他脫險。”范驊道:“是!”向拔刃相向的數千豪傑瞧了幾眼,說 道:“對方人多,不知主公有何妙策?”段正淳搖搖頭,說道:“大丈夫恩怨分明,盡力而 為,以死相報。”大理眾士齊聲道:“原當如此!” 這邊姑蘇燕子塢諸人也在輕聲商議。公冶乾自在無錫與蕭峰對掌賽酒之後,對他極是傾 倒,力主出手相助,包不同和風波惡對蕭峰也十分佩服,躍躍欲試的要上前助拳。慕容複卻 道:“眾位兄長,咱們以興複為第一要務,豈可為了蕭峰一人而得罪天下英雄?”鄧百川 道:“公子之言甚是,咱們該當如何?” 慕容複道:“收攬人心,以為己助。”突然間長嘯而出,朗聲說當:“蕭兄,你是契丹 英雄,視我中原豪傑有如無物,區區姑蘇慕容複今日想領教閣下高招,在下死在蕭兄掌下, 也算是為中原豪傑盡了一分微力,雖死猶榮。”他這幾句話其實是說給中原豪傑聽的,這麼 一來,無論勝敗,中原豪傑自將姑蘇慕容氏視作了生死之交。 群豪雖有一拼之心,卻誰也不敢首先上前挑戰。人人無知,雖然戰到後來終于必能將他 擊死,但頭上數十人卻非死不可,這時忽見複容複上場,不由得大是欣慰,精神為之一振。 “北喬峰、南慕容”二人向來齊名,慕容複搶先出手,就算最後不敵,也已大殺對方凶焰, 耗去他不少內力。霎時間喝采之聲,響徹四野。 蕭峰忽聽慕容複挺身挑戰,也不由得一驚,雙手一合,抱拳相見,說道:“素聞公子英 名,今日得見高賢,大慰平生。” 段譽急道:“慕容兄,這可是你的不是了。我大哥初次和你相見,素無嫌隙,你又何必 乘人之危?何況大家冤枉你之時,我大哥曾為你分辯?”慕容複冷冷一笑,說道:“段兄要 做抱打不平的英雄好漢,一並上來賜教便是。”他對段譽糾纏王語嫣,不耐已久,此刻乘機 發作了出來。段譽道:“我有什麼本領來賜教于你?只不過說句公道話罷了。” 丁春秋被蕭峰數掌擊退,大感面目無光,而自己的種種絕技並未得施,當下縱身而前, 打個哈哈,說道:“姓蕭的,老夫看你年輕,適才讓你三招,這第四招卻不能讓了。” 游坦之上前說道:“姓莊的多謝你救了阿紫姑娘,可是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姓蕭的, 咱們今日便來作個了斷。” 少林派玄生大師暗傳號令:“羅漢大陣把守各處下山的要道。這惡徒害死了玄苦師兄, 此次決不容他再生下少室山。” 蕭峰見三大高手以鼎足之勢圍住了自己,而少林群僧東一簇,西一撮,看似雜亂無章, 其實暗含極厲害的陣法,這情形比之當日聚賢莊之戰又更凶險得多。忽聽得幾聲馬匹悲嘶之 聲,十九匹契丹駿馬一匹匹翻身滾倒,口吐白沫,斃于地下。 十八名契丹武士連聲呼叱,出刀出掌,刹那間將七八名星宿派門人砍倒擊斃,另有數名 星宿門人卻逃了開去。原來丁春秋上前挑戰,他的門人便分頭下毒,算計了契丹人的坐騎, 要蕭峰不能倚仗駿馬腳力沖出重圍。 蕭峰一瞥眼間,看到愛馬在臨死之時眼看自己,流露出戀主的淒涼之色,想到乘坐此馬 日久,千里南下,更是朝夕不離,不料卻于此處喪于奸人之手,胸口熱血上湧,激發了英雄 肝膽,一聲長嘯,說道:“慕容公子、莊幫主、丁老怪,你們便三位齊上,蕭某何懼?”他 惱恨星宿派手段陰毒,呼的一掌,向丁春秋猛擊過去。 丁春秋領教過他掌力的厲害,雙掌齊出,全力抵禦。蕭峰順勢一帶,將己彼二人的掌力 都引了開來,斜斜劈向慕容複。慕容複最擅長本領是“斗轉星移”之技,將對方使來的招數 轉換方位,反施于對方,但蕭峰一招挾著二人的掌力,力道太過雄渾,同時掌力急速回旋, 實不知他擊向何處,勢在無法牽引,當即凝運內力,雙掌推出,同時向後飄開了三丈。 蕭峰身子微側,避開慕容複的掌力,大喝一聲,猶似半空響了個霹壢,右拳向游坦之擊 出。他身材魁偉,比游坦之足足高了一個頭,這一拳打將出去,正對准了他面門。游坦之對 他本存懼意,聽到這一聲大喝宛如雷震,更是心驚。蕭峰這一拳來得好快,掌擊丁春秋,斜 劈慕容複,拳打游坦之,雖說有先後之分,但三招接連而施,快如電閃,游坦之待要招架, 拳力已及面門,總算他勤練“易筋經”後,體內自然而然地生出反應,腦袋向後急仰,兩個 空心斗向後翻出,這才在間不容發之際避開了這千斤一擊。 游坦之臉上一涼,只聽得群雄“咦”的一聲,但見一片片碎布如蝴蝶般四散飛開。游坦 之蒙在臉上的面幕竟被蕭峰這一拳擊得粉碎。旁觀眾人見丐幫幫主一張臉凹凹凸凸,一塊 紅,一塊黑,滿是創傷痕痕,五官糜爛,丑陋可怖已極,無不駭然。 蕭峰于三招之間,逼退了當世的三大高手,豪氣勃發,大聲道:“拿酒來!”一名契丹 武士從死馬背上解下一只大皮袋,快步走近,雙手奉上。蕭峰拔下皮袋塞子,將皮袋高舉過 頂,微微傾側,一股白酒激瀉而下。他仰起頭來,咕嘟咕嘟的喝之不已。皮袋裝滿酒水,少 說也有二十來斤,但蕭峰一口氣不停,將一袋白酒喝得涓滴無存。只見肚子微微脹起,臉色 卻黑黝黝地一如平時,毫無酒意。群雄相顧失色之際,蕭峰右手一揮,余下十七名契丹武士 各持一只大皮袋,奔到身前。 蕭峰向十八名武士說道:“眾位兄弟,這位大理段公子,是我的結義兄弟。今日咱們陷 身重圍之中,寡不敵眾,已然勢難脫身。”他適才和慕容複等各較一招,雖然占了上風,卻 已試出這三大高手每一個都身負絕技,三人聯手,自己便非其敵,何況此外虎視眈眈、環伺 在側的,更有千百名豪傑。他拉著段譽之手,說道:“兄弟,你我生死與共,不枉了結義一 場,死也罷,活也罷,大家痛痛快快地喝他一場。” 段譽為他豪氣所激,接過一只皮袋,說道:“不錯,正要和大哥喝一場酒。” 少林群僧中突然走出一名灰衣僧人,朗聲說道:“大哥,三弟,你們喝酒,怎麼不來叫 我?”正是虛竹。他在人叢之中,見到蕭峰一上山來,登即英氣逼人,群雄黯然無光,不由 得大為心折;又見段譽顧念結義之情,甘與共死,當日自己在縹緲峰上與段譽結拜之時,曾 將蕭峰也結拜在內,大丈夫一言既出,生死不渝,想起與段譽大醉靈鷲宮的豪情勝慨,登時 將什麼安危生死、清規戒律,一概置之腦後。 蕭峰從未見過虛竹,忽聽他稱自己為“大哥”,不禁一呆。 段譽搶上去拉著虛竹的手,轉身向蕭峰道:“大哥,這也是我的結義哥哥。他出家時法 名虛竹,還俗後叫虛竹子。咱二人結拜之時,將你也結拜在內了。二哥,快來拜見大哥。” 虛竹當即上前,跪下嗑頭,說道::大哥在上,小弟叩見。” 蕭峰微微一笑,心想:“兄弟做事有點呆氣,他和人結拜,竟將我也結拜在內。我死在 頃刻,情勢凶險無比,但這人不怕艱危,挺身而出,足見是個重義輕生的大丈夫、好漢子。 蕭峰和這種人相結為兄弟,卻也不枉了。”當即跪倒,說道:“兄弟,蕭某得能結交你這等 英雄好漢,歡喜得緊。”兩個相對拜了八拜,竟然在天下英雄之前,義結金蘭。 蕭峰不知虛竹身負絕頂武功,見他是少林寺中的一句低輩僧人,料想功夫有限,只是他 既慷慨赴義,若教他避在一旁,反而小覷他了,提起一只皮袋,說道:“兩位兄弟,這一十 八位契丹武士對哥哥忠心耿耿,平素相處,有如手足,大家痛飲一場,放手大殺吧。”拔開 袋上塞子,大飲一口,將皮袋遞給虛竹。虛竹胸中熱血如沸,哪管他什麼佛家的五戒六戒、 七戒八戒的,提起皮袋便即喝了一口,交給段譽。蕭峰喝一口後,交了給一名契丹武士。眾 武士一齊舉袋痛飲烈酒。 虛竹向蕭峰道:“大哥,這星宿老怪害死了我後一派的師父、師兄,又害死我先一派少 林派的太師叔玄難大師和玄痛大師。兄弟要報仇了。!”蕭峰心中一奇,道:“你……”第 二個字還沒說下去。虛竹雙掌飄飄,已向丁春秋擊了過去。 蕭峰見他掌法精奇,內力渾厚,不由得又驚又喜,心道:“原來二弟武功如此了得,倒 是萬萬意想不到。”喝道:“看拳!”呼呼兩拳,分向慕容複和游坦之擊去。游坦之和慕容 複分別出招抵擋。十八名契丹武士知道主公心意,在段譽身周一圍,團團護衛。 虛竹使開“天山六陽掌”,盤旋飛舞,著著進迫。丁春秋那日潛入木屋,曾以“逍遙三 笑散”對蘇星河和虛竹暗下毒手,蘇星河中毒斃命,虛竹卻安然無恙,丁春秋早已對他深自 忌憚,此刻便不敢使用毒功,深恐虛竹的毒功更在自己之上,那時害人不成,反受其害,當 即也以本門掌法相接,心想:“這小賊禿解開珍瓏棋局,竟然得了老賊的傳授,成為我逍遙 派的掌門人。老賊詭計多端,別要暗中安排我對付我的毒計,千萬不可大意。” 逍遙派武功講究輕靈飄逸,閑雅清雋,丁春秋和虛竹這一交上手,但見一個童顏白發, 宛如神仙,一個僧袖飄飄,冷若禦風。兩人都是一沾即走,當真便似一對花間蝴蝶,蹁躚不 定,于這“逍遙”二字發揮了到淋漓盡致。旁觀群雄于這逍遙派的武功大都從未見過,一個 個看得心曠神怡,均想:“這二人招招凶險,攻向敵人要害,偏生姿式卻如此優雅美觀,直 如舞蹈。這般舉重若輕、瀟灑如意的掌法,我可從來沒見過,卻不知哪一門功夫?叫什麼名 字?” 那邊廂蕭峰獨斗慕容複、游坦之二人,最初十招頗占上風,但到十余招後,只覺游坦之 每一拳擊出、每一掌拍來,都是滿含陰寒之氣。蕭峰以全力和慕容複相拚之際,游坦之再向 他出招,不由得寒氣襲體,大為難當。這時游坦之體內的冰蠶寒毒得到易筋經內功的培養, 正邪為輔,火水相濟,已成為天下一等一的厲害內功,再加上慕容複“斗轉星移”之技奧妙 莫測,蕭峰此刻力戰兩大高手,比之當日在聚賢莊與數百名武林好漢雙壘,凶險之勢,實不 遑多讓。但他天生神武,處境越不利,體內潛在勇氣越是發皇奮揚,將天下陽剛第一的“降 龍十八掌”一掌掌發出,竟使慕容複和游坦之無法近身,而游坦之的冰蠶寒毒便也不致侵襲 到他身上。但蕭峰如此發掌,內力消耗著實不少,到後來掌力勢非減弱不可。 游坦之看不透其中的訣竅,慕容複卻心下雪亮,知道如此斗將下去,只須自己和這莊幫 主能支持得半個時辰,此後便能穩占上風。但“北蕭峰,南慕容”素來齊名,今日首次當眾 拚斗,自己卻要丐幫幫主相助,縱然將蕭峰打死,“南慕容”卻也顯然不及“北蕭峰”了。 慕容複心中盤算數轉,尋思:“興複事大,名望事小。我若能為天下英雄除去了這個中原武 林的大害,則大宋豪傑之士,不論識與不識,自然對我懷恩感德,看來這武林盟主一席,便 非我莫屬了。那時候振臂一呼,大燕興複可期。何況其時蕭峰這厮已死,就算“南慕容”不 及“北蕭峰”,也不過往事一件罷了。”轉念又想:“殺了蕭峰之後,莊聚賢便成大敵,倘 若武林盟主之位終于被他奪去,我反而要聽奉他號令,卻又大大的不妥。”是以發招出掌之 際,暗暗留下幾分內力,只是面子上似乎全力奮擊,勇不顧身,但蕭峰“降龍十八掌”的威 力,卻大半由游坦之受了去。慕容複身法精奇,旁人誰出瞧不出來。 轉瞬之間,三人翻翻滾滾的已拆了百余招。蕭峰連使巧勁,誘使游坦之上當。游坦之經 驗極淺,幾次險些著了道兒,全仗慕容複從旁照料,及時化解,而對蕭峰開擊出剛猛無儔的 掌力,游坦之卻以深存內功奮力承受。 段譽在十八名契丹武士圍成的大圈之中,眼看二哥步步進逼,絲毫不落下風,大哥以一 敵二,雖然神威凜凜,但見他每一掌都是打得狂風呼嘯,飛沙走石,只怕難以持久,心想: “:我口口聲聲說要和兩位哥哥同赴患難,事到臨頭,卻躲在人叢之中,受人保護,那算得 什麼義氣?算得是什麼同生共死?左右是個死,咱結義三兄弟中,我這老三可不能太不成 話。我雖然全無武功,但以凌波微步去和慕容複糾纏一番,讓大哥騰出手來先打退那個丑臉 莊幫主,也是好的。” 他思念已定,閃身從十八名契丹武士的圈子中走了出來,朗聲說道:“慕容公子,你既 和我大哥齊名,該當和我大哥一對一的比拚一番才是,怎麼要人相助,方能苦苦撐持?就算 勉強打個平手,豈不是已然貽羞天下?來來來,你有本事,便打我一拳試試。”說著身子一 晃,搶到了慕容複身後,伸手往他後頸抓去。 慕容複見他來得奇快,反手拍的一掌,正擊在他臉上。段譽右頰登時皮破血流,痛得眼 淚也流了下來。他這凌波微步本來甚為神妙,施展之時,別人要擊打他身子,確屬難能,可 是這一次他是出手去攻擊旁人。這麼毛手毛腳的一抓,焉能抓得到武功絕頂的姑蘇慕容?被 他一掌擊下,段譽又不會閃避,立時皮開肉綻,苦不堪言。 但慕容複的手掌只和他面頰這麼極快的一觸,立覺自身內力向外急速奔瀉,就此無影無 蹤,而手臂手掌也不由得一麻,登時大吃一驚:“星宿派妖術流毒天下,這小子居然也學上 了,倒須小心。”罵道:“姓段的小子,你幾時也投入星宿派門下了?” 段譽道:“你說什……”一言未畢,冷不防慕容複飛起一腳,將他踢了個筋斗。慕容複 沒料得這下偷襲,竟如此容易得手,心中一喜,當即飛身向上,右足踩住了他胸口,喝道: “你要死是要活?”段譽一側頭,見蕭峰還在和莊聚賢惡斗,心想自己倘若出言挺撞,立時 便給他殺了,他空出手來又去相助莊聚賢,大哥又即不妙,還是跟他拖延時刻的為是,便 道:“死有什麼好?當然是活在世上做人,比較有些兒味道。” 慕容複聽這小子這當兒居然還敢說俏皮話,臉色一沉,喝道:“你若要活,便……”他 想叫蕭峰向自己嗑一百個響頭,當即折辱于他,但轉念便想到這人步法巧妙,這次如放了 他,要再制住他可未必容易,隨即轉口道:“……便叫我一百聲“親爺爺”!”段譽笑道: “你又大不了我幾歲,怎麼能做了我爺爺?好不害臊!”慕容複呼的一掌拍出,擊在段譽腦 袋右側,登時泥塵紛飛,地下現出一坑,這一掌只要偏得數寸,段譽當場便腦漿迸裂。慕容 複喝道:“你叫是不叫?” 段譽側過了頭,避開地下濺起來的塵土,一瞥眼,看到遠處王語嫣站在包不同和風波惡 身邊,雙眼目步轉睛的注視著自己,然而臉上卻無半分關切焦慮之情,顯然她心中所想的, 只不過是:“表哥會不會殺了段公子。”倘若表哥殺了段公子,王姑娘自然也不會有什麼傷 心難過。他一看到王語嫣的臉色,不由得萬念俱灰,只覺還是即刻死于慕容複之手,免得受 那相思的無窮折磨,便淒然道:“你干麼不叫我一百聲‘親爺爺?’” 慕容複大怒,提起右掌,對准了段譽面門直擊下去,倏見兩條人影如箭般沖來。一個叫 道:“別傷我兒!”一個叫道:“別傷我師父。”兩人身形雖快,其勢卻已不及阻止他掌擊 段譽,但段正游和南海鱷神都是武功極高之士,兩股掌力一前一後的分擊慕容複要害。 慕容複若不及時回救,雖能打死段譽,自己卻非身受重傷不可。他立即收回右掌,擋向 段正游拍來的雙掌,左掌在背後畫個圓圈,化解南海鱷神的來勢。三人掌力相激蕩,各自心 中一凜,均覺對方武功著實了得。段正淳急救愛子,右手食指一招“一陽指”點出,招數正 大,內力雄渾。 王語嫣叫道:“表哥小心,這是大理段氏一陽指,不可輕敵。” 南海鱷神哇哇大叫:“你奶奶的,我這他媽的師父雖然不成話,總是我岳老二的師父。 你打我是師父,便如打我岳老二一般。我師父要是貪生怕死,叫了你一句親爺爺,我岳老二 今後還能做人麼?見了你如何稱呼?你豈不是比岳老二還大上三輩?我不成做了你的灰孫 子?實在欺人太甚,今日跟你拚了。”一命叫罵,一面取出鱷嘴剪來,左一剪,右一剪,不 斷向慕容複剪去。他平日最怕的便是輩份排名低于別人,連“四大惡人”中老二、老三的名 次,還要和葉二娘爭個不休。今日段譽倘若叫了慕容複一聲“親爺爺”,南海鱷神這現成 “灰孫子”可就做成了,那當真陷入了萬劫不複的境地,甯可腦袋落地,灰孫子是萬萬不做 的。 慕容複不知他叫嚷些什麼,右足牢牢踏定了段譽,雙手分敵二人。拆到十余招後,覺得 南海鱷神雖有一件厲害兵刃,倒還容易抵敵,段正淳的一陽指卻著實不能小覷了,是以正面 和段正淳相對,凝神拆招,于南海鱷神的鱷嘴剪卻只以余力化解,百忙中還得一兩招,便將 南海鱷神逼躍出數丈以外相避。段譽被他踏住了,出力掙紮,想爬起身來,卻哪里能夠? 段正淳見愛子受制,心想這慕容複腳下只須略一加勁,兒子便會給他踩得嘔血身亡,眼 下情勢利于速戰,只有先將兒子救脫臉境才是道理,當下將那一陽指使得虎虎生風,著著進 迫。忽聽得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說道:“大理段氏一陽指講究氣象森嚴,雍容肅穆,于威猛 之中不脫王者風度。似你這般死纏爛打,變成丐幫的沒袋弟子了,還成什麼一陽指?嘿嘿, 嘿嘿,這不是給大理段氏丟人麼?” 段正淳聽得說話的正是大對頭段延慶,他這番話原本不錯,但愛子有難,關心則亂,哪 里還有余暇來顧及什麼氣象、什麼風度?一陽指出手越來越重,這一來,變成狠辣有余,沉 穩不足,倏然間一指點出,給慕容複就勢一移一帶,嗤的一聲響,點中了南海鱷神的肩窩。 南海鱷神哇哇怪叫,罵道:“你媽……”嗆啷一聲,鱷嘴剪落地,剪身一半砸在他腳骨 之上,他又痛又怒,便欲破口大罵,但轉念一想:“他是師父的老子,我若罵他,不免亂了 輩份,此人可殺不可罵,日後若有機緣,我悄悄將他腦袋瓜子剪去便是……” 便在此時,慕容複乘著段正淳誤傷對手、心神微分之際,左手中指直進,快如閃電般點 中了段正淳胸口的中庭穴。 這中庭穴在膻中穴之下一寸六分。膻中穴乃人身氣海,百息之所會,最當沖要,一著敵 指,立時氣息閉塞。慕容複知道對方了得,百忙中但求一指著體,已無法顧及非點中膻中穴 不可,但饒是如此,段正游已感胸口一陣劇痛,內息難行。 王語嫣見表哥出指中敵,拍手喝采:“表哥,好一陣“夜叉探海!”本來要點中對方膻 中氣海,才算是“夜叉探海”,但她對意中人自不免要寬打幾分,他這一指雖差了一寸六 分,卻也馬馬虎虎的稱之為“夜叉探海”了。 慕容複知道這一指並未點中對方要害,立即補上一招,右掌推出,直擊段正游胸口。段 正淳一口氣還沒換過,無力抵擋,給慕容複一掌猛擊,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他愛子心切,不 肯退開,急忙運氣,慕容複第二招又已拍出。 段譽身處慕容複足底,突見父親口中鮮血直噴,慕容複第二掌又將擊出,心下大急,右 手食指向他急指,叫道:“你敢打我爹爹?”情急之下,內力自然而然從食指中湧出,正是 “六脈神劍”中“商陽劍”的一招,嗤的一聲響,慕容複一只衣袖已被無形劍切下,跟著劍 氣與慕容複的掌力一撞。慕容複只感手臂一陣酸麻,大吃一驚,急忙向後躍開。段譽身得自 由,一骨碌翻身站起,左手小指點出,一抬“少澤劍”又向他刺去。慕容複忙展開左袖迎 敵,嗤嗤兩劍,左手袖子又已被劍氣切去。鄧百川叫道:“公子小心,這是無形劍氣,用兵 刃吧?”拔劍出鞘,倒轉劍柄,向慕容複擲去。 段譽昕得王語嫣在慕容複打倒自己父親之時大聲喝采,心中氣苦,內力源源湧出,一時 少商、商陽、中沖、關沖、少沖、少澤六脈劍法縱橫飛舞,使來得心應手,有如神助。 (第四十一回完)—— 段譽這路劍法大開大闔,氣派宏偉,每一劍刺出,都有石破天驚、風雨大至之勢,慕容 複一筆一鉤,漸感難以抵擋。 手 機 用 戶 請 登 陸 隨 時 隨 地 看 小 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