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情思劫(上)

應淵君的雙眼已經完全看不見了.

顏淡還記得他有一雙清亮得很好看的眸子.可是現在他只能閉著眼費力地去聽附近的動靜有時候也會睜開眼那一雙眸卻不再漆黑清亮微微泛著灰敗之色毫無聚焦.他的容顏被毀仙法被禁錮一日之中有時會失去神智他幾乎什麼都失去了.

顏淡見過一次他失去神智的模樣像是被夢魔攫住了緊緊地咬著牙卻硬氣地一聲不吭.初初見到這個場面她微微有些害怕可是縱然心里害怕還是沒有走開.等到應淵君恢複過來的時候他抬起頭無力地笑:"你怎的還在這里?以後你還是別再來了."

顏淡磨蹭了好一會兒嘟囔著:"這里很少有人來如果不來和你說話那我豈不是要悶死?"

天庭上長得好看的仙君仙子本來就多應淵君原本就不算是最出眾的眼下容貌被毀初看到之時會覺得嚇人.顏淡倒不覺得他這個樣子難看本來皮相就是天生的美好還是丑陋都不能挑.

應淵愣了愣像是有些無奈:"也罷了你以後見著我火毒作的時候千萬小心些."

可惜顏淡更喜歡在意無關緊要的事:"火毒?那是什麼?"

"是魔境的血雕.它們是邪神的血化出的撲擊之時會帶出無妄之火我的眼睛就是因為這個緣故……看不見的."他語氣低沉緩緩睜開了眸子毫無聚焦地看著前方.這一天他一輩子大約都不會忘記眼前的光亮漸漸暗淡下去那一片黑暗沉寂卻越來越濃.他知道不久之後自己的眼睛將再看不到一點事物卻只能強作無事.

直到魔境崩塌才有人覺異樣.

可是血雕的火毒已經浸入體內時常會失去神智他一次幾乎要將座下幾個仙子仙君殺了只得自己把自己困在這里.

顏淡想了想忍不住問:"這火毒不能醫麼?"

"或許可以只是最長于醫術的凌華元君都束手無策……"他神色沉靜"沒關系的我現在這樣也不算糟."

顏淡可不覺得這樣還不算糟糕.她回到地涯之後便去翻典籍可是翻遍了書也沒有找到關于血雕的記載.

竹簾在小風中微微搖晃風鈴叮叮咚咚地作響清脆的鈴聲在寂寂空庭中回蕩.

顏淡回之時看見窗格邊擺著的瑞獸檀木沉香爐.一縷縷淡白色的煙從沉香爐中溢出滿室盈香.

她想起師尊從魔境回來的那幾日也是脾氣無端暴躁一位修養甚好的仙君怎麼會忽然變得暴躁呢?她走過去捧起那只沉香爐卻微微有些茫然.

師尊是她最尊敬的人就算為了師尊拔光了身上的花瓣葉子那也是應該的.可是應淵君在她心里又算什麼?不過是一個無關的人罷了為一個無關的人損傷自己那不是很奇怪?

顏淡想不通只得逛去懸心崖遠遠地便瞧見南極仙翁站在蓮池邊口中念念有詞.待她走近了方才聽到對方說道:"唉算起來也快到化人的時候了這九鰭可不要鬧什麼別扭甯可當一輩子魚罷……"

這世上會有喜歡鬧別扭的魚麼?

顏淡忍不住說:"仙翁這九鰭還要多少時候化成*人形?"


"大概還有半年多罷你不知道我當初要把這世間最後一條九鰭從玉帝那里搶過來費了多大的力辛辛苦苦勞心勞力養了這許多年連個蛋都沒生出來枉費老夫挑了一池子雌魚伴著."南極仙翁被她問到了痛處痛心疾地說"顏淡你看這池子里長的扁的短的還有纖細些的什麼樣的雌魚沒有偏偏就沒有一條修成正果的!"

"……咳咳!"顏淡禁不住嗆著了斟字酌句地說"這個還是要慢慢來再說說不定這九鰭喜好和別的不一樣不喜歡雌的."

"就是想到了他或者是條斷袖魚後來便放了雄魚進去結果還是沒什麼變化倒是那條雄魚甚是喜歡勾勾搭搭."

南極仙翁嘮叨完心里好受很多便心滿意足地走了.

顏淡蹲在蓮池邊隔了一小會兒只見那條紅眼睛的小黑魚將頭露出水面.她不由微笑:"改天罷我今天可沒帶書過來."

她話音剛落就瞧見那小魚一晃尾巴潛進水底不再搭理她了.

顏淡氣惱:"喂好歹我也讀了幾十本書給你聽過了沒有功勞至少還有苦勞吧?你這是什麼態度?"

蓮池一片平靜只有那條生猛的虎須歡快地跳上跳下.顏淡站起身的時候心想從前的時候不管自己說什麼那條柔弱小魚起碼還會給點反應雖然她覺得自己是完完全全地被鄙夷著的最近卻連這種鄙夷也省去了.這小魚雖然聰明還真的不討人喜歡啊.

顏淡轉過身的時候又忍不住想其實她自己想做什麼本來就是別人無關的又為何要在乎對方是否認同呢?

翌日顏淡去看應淵君的時候順道捎上了一只沉香爐.

空氣中彌漫開來一股甯定心神的菡萏香味.

應淵看來很是喜歡這種沉香味道居然問了一句:"近來瑤池畔的蓮花是不是開了?"

此時早就過了蓮花盛開的時節他困在這里久了竟然連日子都記不清了.

顏淡輕輕地嗯了一聲想了想又問:"你想不想去看蓮花?"

應淵微微一笑:"就算蓮花開得再好我也是看不見了."

"但是你可以聞到蓮花的香味聽到風聲還可以用去觸碰就算看不到花開的顏色只要從前看過還是能夠想起來的."顏淡覺得實在沒有必要寬慰他這眼睛或許還有好起來的一日她是四葉菡萏托身本來對于治愈的仙術就比一般人要擅長她覺得應淵君是不可能再看見了.

應淵還是笑:"其實我看過最好的一次蓮花已經在兩百年前了."

那一日四葉菡萏化成*人形大約是離成年還早的緣故居然是個連話都說不清楚只會滿地爬的惡劣小鬼.他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現在卻覺還清清楚楚地記得.

只是印象中那麼惡劣的小鬼在百年後卻變得和原先有些不像.他有一日看完公文出來想在衍虛宮里走動走動舒活一下筋骨結果瞧見一個穿著雪白冰綃衫子的仙子捧著一卷書站在燈下看著瞧這衣飾應該是次于陸景的祗仙子芷昔.

他走過去的時候芷昔慌忙將手上的書藏到了身後姿態優美地行禮:"帝座."


應淵一眼瞥見那書名便了然地笑了笑:"這本《臨江四夢》的戲折子是紫虛帝君從凡間帶過來的還是孤本別弄壞了."

芷昔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低下頭:"是帝座."

應淵走開幾步忽又回頭問:"你覺得這種凡間的戲折子里說的男女情愛糾纏可會是真的?"

芷昔捧著書想了好一陣方才道:"回稟帝座芷昔以為這種癡情哀怨是有的也是真的.有好些事不是自己想怎樣就會怎樣所以才會有里面的辛酸過錯罷."

應淵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他其實也相信就算是一台戲也必定曾有相似的故事.只是在天庭這樣明目張膽地談論凡俗的感情是和修道相違的.芷昔到底還是年歲不足可假以時日她定會明白更多.而他活過太久已經不知道什麼才會是長久.凡俗的那些惦念情感必定是不會隨著滄海桑條變遷一成不變的.

如此隔了數日顏淡眼見著自己的真身快成為禿子的時候終于忍不住提議:"你真的沒想過要離開這里嗎?"

"為何要離開?"應淵微微驚訝.

"我是這麼想的反正這里是天庭盡頭平日也沒什麼人會過來.而地涯宮後面有間空置的屋子住在那里總比被綁在樹上好吧?何況我前幾日查了典籍上面說昆侖神樹是靠吸取靈氣而生的最後你會被吸成皮包骨頭還白白便宜了這麼丑的一棵樹."

應淵默然不語.

顏淡甚喜她知道自己這樣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一定會說服對方的.其實這也是因為沉香的好處起碼應淵君近來清醒的時日越來越多幾乎都不怎麼會作了.她也覺得他若是困死終老在這里多多少少總有些可惜的.

應淵想了想慢慢道:"那就試試看如果不行再回來."

"怎麼會不行呢?你最近作的時候越來越少說不定再過一陣子就會好的."

應淵費力地抬起手腕連一點仙法都沒用那纏著他手腳的樹枝立刻識相地松開了.顏淡目瞪口呆看來他要是想掙脫當真不必費一點功夫只是他不願意罷了.應淵低下身在地上摸了摸將那截長長的鐵鎖拾了起來:"這捆仙鎖萬萬不能取下來你莫要忘記了."

顏淡應了一聲走上前扶住他的手臂往前面帶.

應淵帶著捆仙鎖想來很是痛苦但他從來都沒有提過.

顏淡心想她近來都很喜歡同他說話也想著他能早日康複如果這只是同情那麼為何又會這樣心甘情願?

她總覺得自己有些不對勁了好像突然變得很是善解人意又溫柔體貼.

而結論想來也不會是她想要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