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情思劫(中)

應淵君慢慢大好起來有時候也會自己摸著黑四處走走.

顏淡甚欣慰.她的真身總算不必再繼續禿下去了.要知道他們這一族每回開花都要等好幾百年禿了這一回就意味在今後漫長的年歲中就必須是光禿禿的.顏淡不能容忍這實在太可笑了.

其實應淵君在搬到地涯之後中間還是作過一回.

她那時在外面整理東西一聽見椅子桌子翻倒的動靜連忙趕過去.應淵身上仙氣耀眼捆仙鎖幾乎都要被他身上的仙氣給震斷了.顏淡很是遲疑自己要是貿然靠近過去會不會死啊?

聽說之前應淵君火毒作的時候能一袖子把陸景仙君抽得半死是以她現在雖然很擔心他可是最後若是死得不明不白那還是會覺得很虧心的.

顏淡打定主意蹲在不遠處全神貫注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小心翼翼地問:"我講故事給你聽好不好?"

應淵身上的仙氣突然暗了一暗隔了片刻方才有氣無力地回應:"什麼?"

顏淡將腦中記得的故事大略回想一番慢慢開口道來:"我給你說那個盤古氏開天辟地的故事好了盤古氏又名浮黎被尊稱為上古的混沌天神.他出世的時候天地間好似一只雞蛋天和地是連在一處的."

盤古開天辟地的傳說是個人都知道不過顏淡的師尊是十分了不起的人物平日只會同他們講道講禪哪里會說故事?而現在這個場面若是說一說佛祖或是修道的事委實太古怪了.

"盤古先神醒來後做的頭一件事便是用斧頭把天地劈開.那時連接天地的是些嶙峋怪石被神斧劈散之後只得沉入地底永生永世再不冒出頭來.盤古先神分開了天地覺得很累就睡著了他的軀體和凡間連為一體便是山川血脈化為了河流眼睛變成了日月."顏淡頓了頓又道"可是我覺得這里面最無辜的便是連接天地的怪石它們守著天地最後卻不得不沉到地底永遠不見天日.可是誰知道呢說不定那些怪石曾經是盡己所能支撐著天地縱然丑怪了些可那份心卻是真心實意的."

應淵忍不住輕笑:"胡說八道."他慢慢支起身隔了好一陣才道:"依你這樣說浮黎上神倒成了棒打鴛鴦的壞人了?"

顏淡微微笑著:"老故事偶爾也要換個方式瞧瞧嘛."

應淵慢慢睜開眼看向了她的方向盡管他已經看不見了可顏淡卻覺得自己像是被仔細端詳一般無由地有些緊張.

"上回你說現在蓮花正開了我想去看看."

顏淡張口結舌.現在早已過了花期她上一回也只是隨口答應的.這個時候只余了一池殘荷哪里來的蓮花可看?

她左思右想勉強點了點頭:"你若是要看其實也不難."

寂寂空庭一爐沉香如屑.

顏淡手中捧著那只瑞獸沉香爐默默地看著站在雕花窗格前的那道身影.她已經慢慢地想明白了這些日子以來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其實說透了也不過是惱人的事情罷了.

來來去去還是逃不過那一個字.

應淵君站在窗邊微微仰起頭很快便聽見身後有輕盈腳步聲響起伸手在窗邊摸索著不太靈便地轉身:"顏淡?"

顏淡走近了些寂寞空庭中的菡萏淡香越是清晰:"本來我是覺得瑤池那邊的蓮花開得更好可惜不能夠帶你去那里還好地涯這邊也有蓮池雖然不算繁茂……"微風輕拂掛在窗格上的風鈴又開始叮當作響和她說話的聲音混雜在一塊兒.


應淵輕輕笑著搖頭:"能聞到香味就夠了."他將雙手交握著擱在窗格上面低聲道:"現在想起來覺得你說得對.縱然我看不到還可以去聽去觸碰用心去感覺並不一定要親眼看見才算."

"這蓮池里的蓮花大多是淡紅色的只有最角落那朵是雪白的.我一直覺得蓮花就是要開了紅豔豔一片才好看白色的還是太素淡——呃?"顏淡正說到興頭上突然一只手伸過來輕輕掠過她的眉眼.

"讓我摸摸你的臉我想知道你是什麼模樣."修長的手指仔細摸索了半晌嘴角勾起一絲清淡的笑:"若是有一日我又能看見我一定可以馬上認出你來然後……"

顏淡心中一動.

他說得這麼篤定像是由不得她不相信一般.其實就算永遠看不見也沒有關系她一樣會陪著他說話解悶的.

她會做他的眼睛.

如此過去幾日應淵君一直待在房間里有時在想事有時就是坐著.

顏淡卻在地涯的書庫里翻出了一本關于他們四葉菡萏一族的典籍她不必全部讀完便看到了最關鍵的部分.四葉菡萏是從上古時候至今最為珍貴的可入藥的種族菡萏之心可醫治不治之疾.

顏淡呆了呆許久才把厚重的書冊合上擺回書架最頂上.如果要醫治好應淵君的眼睛豈不是要把她燉了吃?到底是應淵帝君重要還是她這一株修為不高的菡萏重要這其中高下立分.天庭上那位最長于醫術的凌華元君想來也不會不知道的幸好他為人厚道不然她可能已經橫尸在地了.

這位素未謀面的凌華元君真是心地良善.

可這個想法持續不久立刻被應淵君一句話給打碎了.

"我自是知道四葉菡萏之心可以醫治我的眼睛凌華元君當初也提過但我沒答應."他微微皺了皺眉"如果一雙眼要用活生生的人心來換我甯可像現在這樣."

顏淡出了一身冷汗.她當初報了芷昔的名字雖然讓她掛了祗仙子的仙階卻差點害死她.如果那時應淵答應那麼會剜心的只怕就是芷昔了.她差一點就要鑄成大錯.

應淵見她沒吭聲緩下語氣:"其實看不看得見我已經不在乎了這件事你以後莫要再提起也別和別人說."

顏淡被一股難得的正義感從頭燒到腳很是憤怒:"這凌華元君太不像話了身為上仙淨想著草菅人命!"

應淵微微奇怪:"元君也只是隨口提起而已再說這又不是要你怎樣你這麼生氣做什麼?"

顏淡語塞.她覺得還是不要把實情告訴他的好.

地涯宮在天庭的盡頭平日便鮮少有人跡至.

顏淡許久沒有同那些仙童們一道磕牙便是偶然瞧見也沒有像從前那樣停下來擠在一起說閑話可見她還是有升為上仙的可能的.

她回到地涯後面的屋子只見應淵坐在那里不知從哪里找來了小刀和檀木摸索著刻著什麼:"你在刻什麼?"

"是木人那是凡間的東西"應淵君笑了笑"我從前下凡辦事看到有些手藝人刻過.那時候大約還和你現下一般年紀覺得很有趣."

凡間?


顏淡從記事開始便一直待在天庭凡間與她當真是十分遙遠的地方:"凡間是怎樣的?"

"說不好每個人的感覺大抵都不同.我原先掌管凡間王朝變迭那麼看到的就是百姓江山.凡間是個很熱鬧的地方凡人的壽命只有短短百年.有些凡人過得很是苦悶而有些則很是快樂和天庭不太一樣."

顏淡支著腮看著他慢慢在木頭上刻著那塊檀木漸漸現出人形雖然粗糙了些卻看得出這是一個微微笑得憨厚的木人:"你刻得倒是很好啊……"他現在完全看不見雕刻東西只能憑借感覺.

"那時候我在凡間待得無聊便和街角的一個師傅學的.那位師傅的雙眼……也是看不見的."

顏淡頓覺失言磕磕巴巴地問:"那,那這個木人可不可以給我?"

應淵微微一笑將木人遞到她手上:"當然可以了."

顏淡握著笑得憨厚的木人忍不住問:"那別的東西你會不會刻?"

應淵抬起眼嘴角微微一彎:"你說出來聽聽說不定我會."

"沉香爐呢?"

他微微一怔.

顏淡也覺得自己是過分了立刻道:"其實我只是隨口問問你就當沒聽過."

應淵屈起手指抵了一下額還是笑:"好啊."他頓了頓又道了一句:"其實我早就想問了你似乎很喜歡沉香?"

"做人便是要有些喜好的再說我就這一個喜好這點和白練靈君的癖好比起來真是小巫見大巫."

應淵像是想起白練靈君那種花瓣彩綢翩飛的排場嘴角微微一抽:"白練靈君那排場是有點……"

顏淡拿起一邊的一本冊子權作折扇在對方的下巴上一挑學著白練靈君的語調:"你這小仙模樣不差要不要隨本君回府?你跟了本君定不會吃虧的——他那時這樣同我說雞皮疙瘩都掉一地了好惡心."

應淵伸手拿下她的手上的冊子微微失笑:"那你喜歡怎樣的?我此生只要你一個別的都不會招惹這樣?"

顏淡猛地退開兩步正撞在後面的椅子上心驚膽戰地抖著聲音:"你你你……"

"我怎樣?"

顏淡摸摸臉頰回答:"你這句話一說出口保准有仙子甯可犯天條也要隨你碧落黃泉."

應淵伸出手在桌面上摸索了一陣緩緩站起身:"我現在這個樣子別說碧落黃泉只要沒被立刻嚇走就不錯了."他想了想還是淡淡道:"顏淡還好你沒害怕."

顏淡不知該如何回答.他現在這個模樣的確只能隱約找回當初的幾絲影子可她從來沒有害怕過好似他本來就該是這個模樣的.這世上美好的容顏有千千萬萬可應淵只有一個就算他的容貌毀了那種風姿還是不會損傷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