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七夕(3)

可惜她還沒來得和余墨說他們今後如果有孩子那會是什麼這個難題余墨和紫麟便要出門一趟.琳琅抬手按著小腹氣勢不減當著眾人的面向著紫麟大脾氣:"你這回出去也罷若是七夕前趕不回來我就重新給孩子找個爹!"

顏淡撲哧一笑立刻有兩道森冷的眼光刺到她身上不過她已經是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何況還有余墨護著她.

"過幾天便是七夕啊……" 不過經琳琅這麼一說她也記起過幾日便是七夕節了那是傳說中牛郎織女鵲橋相會的日子亦是天下有情人相聚的日子.

"是啊你想要什麼?"余墨嘴角帶笑.

顏淡反手握住他的手甚是驚喜:"真的什麼都行?其實我也沒想要什麼不如你變回原形讓我養一天吧?"余墨嘴角的笑意凍住了.顏淡察顏觀色小心翼翼地說:"一天不行的話那……半天也行."

余墨抽回手面無表情:"除了這個什麼都可以."

顏淡微微嘟起嘴:"哦那你早點回來吧."

其實余墨也不過離開五六天功夫從前他們也不是每日都會見面的所以顏淡覺得這日子應該是和平常一樣沒差什麼.

顏淡陪著丹蜀守了一會兒他那棵桃樹然後幫小狐狸梳了梳毛在附近繞了一圈卻覺柳維揚身邊在不知不覺中聚集起了一堆小妖怪他在給妖怪們講道.紫虛帝君不愧為紫虛帝君話懶得多說幾句居然還有本事和妖怪們推杯把盞授業傳道.

顏淡轉了一圈回來只覺得越氣悶最後只得悶頭睡午覺去.

好像……還是有些和從前不一樣了.至少在看不見的時候會想念.

顏淡委屈地扒著被子心中卻想他連變回原形一天討她喜歡都不肯實在太氣人了.

顏淡百無聊賴地磨到第三日上已經覺得氣悶到極致所幸到了傍晚時分下了一場暴雨將暑氣驅趕一空伴著雨聲也的確容易入眠.她開始迷糊的時候便聽見房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激靈忙翻身坐起來.

只見余墨一身衣袍都濕透了走到櫃子邊拿出乾淨的衣衫低聲道:"你先睡吧我去洗洗再過來."

顏淡很驚訝本來以為至少要五天沒想到才到第三日晚上就回來了.

余墨回房的時候已經換了乾淨的單衣很是習慣地抬手搭在顏淡腰上:"睡了麼?"

顏淡睜開眼在黑暗中望見他的神情好像很是倦怠:"沒有你累了就睡吧."

余墨語音模糊地嗯了一聲又靠過來些只一會兒便沉沉入睡了.顏淡聽著他平緩的呼吸聲隔了片刻也安心地睡著了.

因為晚上睡得好早上醒來時候也早.

顏淡看著枕在一邊的余墨不知是不是因為他容色疲倦的緣故氣勢好似和從前差了很多她甚至敢伸出手去擰他的臉要知道這是她從前一直很想卻不敢做的事啊.

余墨只是無意識地皺了皺眉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

顏淡支著腮看著他的睡顏心里不由想他看上去真的是很累啊難道余墨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爬灰出牆了?她低下頭在他頸邊聞了聞沒有別人的味道然後扯開他的衣襟看了看也沒什麼痕跡.顏淡輕手輕腳地將被扯開的衣襟拉回去忽然一抬頭只見余墨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瞧著她.

顏淡一個激靈尷尷尬尬地問了一句:"你醒了?"

余墨支起半邊身子微微笑著:"從你開始扒我衣衫的時候."他傾過身去撐在顏淡上方低下頭看著:"這幾日可有想我?"

顏淡第一回聽他說肉麻話頓時覺得自己的氣勢終于在無形中壓過了對方:"才沒有.不過三天而已我才不是這樣沒出息的."

余墨垂下眼低聲笑道:"是麼可是我想你了."

顏淡傻了余墨這出去一趟不是中了什麼風魔罷?正遲疑間只見余墨緩緩覆在她身上他的身子溫熱而柔韌.她看著對方的眼中完全映出自己的影子也感覺到他動情的痕跡忍不住說:"余墨余墨你昨晚一回來不是累得倒頭就睡嘛我看你今天還是繼續躺著這樣比較好……"

余墨沒說話褪下了單衣隨手扔在一邊徑自壓過來.

顏淡看著他這個舉動只覺得耳中嗡的一聲拼命往後挪:"我承認我剛才說謊了你不在我很想你你別貼得這麼緊啊啊啊!"

"我知道你說假話從來就沒有瞞得過我的時候."他說話的語調神態都甚是冷靜這個認知讓顏淡更為崩潰:"余墨你這樣會著涼的來披件衣裳吧……"

"現在都過夏至了."

顏淡深深吸了一口氣總算完整地把她要說的話一口氣說了出來:"余墨你有沒有想過我是菡萏而你是九鰭這樣下去會出來什麼樣的怪物啊?"

余墨的動作僅僅頓了一下然後若無其事地繼續:"這有什麼關系最不濟就像你一樣我不會嫌棄的."

顏淡頓時覺得她和余墨的想法怎麼差了這麼多這麼多……

他沉下身的時候顏淡憤怒地在他肩上用力一抓拉出一道紅痕.余墨唔了一聲微微皺起眉漆黑幽深的眸子望著她好似琉璃般通透倒映出她的模樣也唯有她的模樣.

到了傍晚時分紫麟回來了.

顏淡覺得紫麟總算沒有愧對了他的真身居然能比余墨整整慢了一日.

大約是余墨的關系紫麟瞧見她沒有露出從前那種嫌惡的表情還隨口寒暄了一句:"余墨先回來了罷?"

顏淡也隨口答道:"嗯昨晚就回來了."

紫麟愣了一下:"昨晚?"他頓了頓恍然道:"是了昨晚的話一刻不停用妖術飛回來那還是來得及的.他現在是不是癱在那里爬不起來?"

顏淡不由想他該不是因為自己隨口一句"早點回來"才這麼著急趕回來?他們妖的妖法受到很大限制不能連著長時間用不然會折損自身修為的.

紫麟見她不說話頗為語重心長地說:"雖然我也不知道余墨喜歡你什麼但是他是真心的日子久了你自然知道."

顏淡嗯了一聲笑眯眯的:"紫麟我教你一個法子討琳琅歡心怎麼樣?七夕那晚如果有煙火琳琅肯定會喜歡的."


紫麟很是高興地走開了.

顏淡算了算日子後日便是七夕了.雖說是每年都有的凡間佳節可是放在今時今日好似變得很重要.

余墨就是這樣溫雅的男子表面上雖然溫吞淡漠其實心里也會鬧別扭也會想很多事事辦得周到細致.這樣的男子帶回家正好.

七夕節那日是個豔陽的大晴天待到入夜時分夜風才漸漸涼爽起來.

顏淡站在庭院里手里捧著一碗放了冰的銀耳紅棗羹里面還有葡萄干入口甜甜酸酸.

天空忽然明亮起來大朵大朵的煙火接二連三地升騰到半空在夜幕中拖出長長的尾巴絢麗而耀眼幾乎將夜色襯得如同白晝.

余墨站在煙火下面忽然低聲道:"顏淡."

顏淡轉過頭看著他臉上被煙火映得微微亮一雙漆黑幽深的眸子靜靜地看著她.其實余墨的長相很柔和笑起來只會覺得他溫柔可是平日里看著又覺得很英挺.

"我還欠你一句我喜歡你."他說.

顏淡朝著他露出笑靨煙火再美也是和大家一塊看可是這句話卻只有她聽到.

十指相扣.顏淡同他並肩站在一起仰起頭看著漫天明麗的煙花如此絢麗如此燦爛像是用生命鋪散開來的粲然光華.

"現在天熱了你大約會用得著."余墨偏過頭看著她.

顏淡接過他遞來的事物這是一柄團扇扇面上繪著蓮花和魚丹青筆法靈動栩栩如生.

紫麟和琳琅正手牽著手站在山上.丹蜀還死守他的寶貝桃樹.小狐狸覺得丹蜀不理它吃醋了.小老虎悄悄偷走了一只掉在地上的桃子蜷成毛團抱著桃子滾遠了.

一朵大大的煙花砰的綻開在空中映得天色忽的一亮.

顏淡瞧著扇面那幅畫邊還寫著一行小字她看過余墨寫的字認出這字是他親筆寫的:丹青意映卿如晤.

丹青意映卿如晤.

顏淡拂過扇面轉頭向著他微笑:"今年夏天這麼熱當然用得著."

余墨番外

你見過唱戲的沒有?戲演得多了明明知道不是真的故事還是入了戲.而那些看戲的人明明知道不是自己的故事可看得久了這故事也慢慢變成了自己的.

余墨原本很瞧不起那只在天庭上騙吃騙喝游手好閑的蓮花精.

那個毛手毛腳闖進他的地盤里還擾了他的清靜名叫顏淡的笨蛋絕對是他們上古一族的恥辱.

他身上流著上古遺族九鰭的血.九鰭一族在很久以前曾是最興盛的水族而在那個時候九鰭都是半龍半魚的模樣甚至比龍還飛得高潛得深.然而等傳到了余墨這里已經變得和尋常的魚無差甚至天地間的九鰭一族就只剩下他了.

南極仙翁磨了好半天才把這唯一的九鰭從玉帝這里討了過來養在庭院里的蓮池里.蓮池里面自然還有其他的魚不過都是千挑萬選從嬌小的肥碩的從扁平的到飽滿的應有盡有且無一例外都是雌的.

余墨的成年之日已近若是過了成年之日還未化成*人身那麼便要一輩子都是這紅眼睛小魚的模樣.他自是刻苦修行直到某一日忽然有了痛覺痛苦地水里翻騰.

這是修行圓滿的前兆.

正當他痛不欲生的時候池邊突然傳來南極仙翁的聲音.他說:"本來還看這條九鰭孤零零的想給他物色幾個伴多生幾條小九鰭誰知到現在連個蛋也沒生出來."他說到這里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又道:"莫非這,這九鰭染上了什麼毛病其實是個斷袖?這樣罷再放一條精壯的雄魚說不定還好逼得他化出人形來……"言罷一條虎須怪鯰魚被扔了下來.

余墨本就掙紮在最要緊關頭在聽見這番殷切期望後一口氣頓時泄了.

他沉到水底把自己埋在水草之間很是內傷.

可那新來的虎須鯰十分不識相硬是往他這邊湊.余墨忍無可忍一劃水把它甩到池子邊上.

南極仙翁歡喜莫名:"看來把這虎須放下去是對了這樣熱鬧離成事也不遠了."

余墨頭一回懂得什麼是憤怒:成事?成什麼事?誰和誰成事?

這個天庭難道沒有個像樣的仙君麼?

仙翁家池子里的九鰭其實是斷袖這是近來懸心崖上的仙童們最常提起的事.這原本只是猜測不知怎麼成了傳言甚至越傳越真連余墨自己都差點被繞了進去.

于是所有傳言直到東華清君和白練靈君前來懸心崖拜訪才破滅.

白練靈君的真身是九尾靈狐皮毛雪白紮眼無比.然而他化為人身後的模樣更是紮眼穿著一襲飄逸白袍手執描金折扇出行時候前呼後擁前面八個仙童後面十六個仙童一路拋灑花瓣這排場比西王母的還大.而東華清君是千年絳靈草托生清淡高雅相較之下就不紮眼多了.

東華清君支著頤望定蓮池里面淡淡地說:"九鰭一族最為擅長列陣布法而要列出毫無破綻的陣法最要緊的就是心止如水**也最為淺薄所以他們才會子息不盛落到如今的地步."

南極仙翁長籲短歎:"我就知道九鰭**淺薄才放下去這許多雌的去陪他."

白練靈君啪的打開折扇搖了兩搖:"不知九鰭化為人形是什麼模樣若是模樣好看本君可是要收了去."

余墨本來還慢悠悠地在水里游動一聽這句話頓時僵硬地停在那里.

懸心崖的仙童最閑時常紮在一堆聊些三姑六婆的瑣事.比如哪家仙君又收了仙童某某升了仙階某某被打下了七世輪回道.

這其間有一件瑣事便是關于白練靈君的.

這白練靈君原本是狐族的養成了他男女不分全部通吃的性子.只要生得一副好相貌是男是女抑或不男不女通統沒關系.


余墨突然的很不想化為人身.

他心緒低落地過了兩日.而那條虎須自從上一回被他甩到池子邊上就異常地怕他只敢在兩尺之外窺探.至于池里那些雌的余墨倒不是真的懶得搭理而是不知道怎麼搭理.其中一尾纖細嬌柔的就看著很順眼.只是這陣子她們都不太會和他說話了.

就在這樣內憂外患的情形下他第一回見到顏淡.

余墨喜歡清靜修行的時候都潛在水草叢里他初時聽見撲通一聲似乎有什麼被扔進蓮池里沒有在意;過了片刻又是嘩的一聲動靜比剛才大了何止一倍他也沒在意;直到被一把從水里撈出來的時候他就是想不在意也不行了.

顏淡捧著余墨呆了一呆連忙把他放回水里雙手合什連連道歉:"我其實是來找一條白色的小水蛇你有看見它嗎?"

余墨鄙夷地吐出一串泡泡.

顏淡又是一愣突然在水里撲騰幾下被那條虎須一下子按到水里去了.

余墨已經懶得鄙夷了.

那條虎須把顏淡撲倒後更是興奮在她身上蹭個不停一面害羞地用顏淡聽不懂的魚語說:"仙子仙子你長得真美……"

余墨很不屑:看她短手短腳,身子平板連個鰭都沒有哪里美了?不過和虎須正相配都是十足十的笨蛋.

顏淡在水里掙紮一陣總算把虎須給趕開了抬手把一條銀白色的東西扔給池邊的仙童.她眼珠一轉突然瞧見了余墨然後慢慢地甚至可以說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摸一摸他的脊.

余墨連忙游開了.被顏淡碰他可以說是一萬個不願意.幸好顏淡也就試著摸了兩次見沒有得逞就**地爬上去了.

不知是不是凡人所說的孽緣不久之後各路仙君在懸心崖論道.

顏淡捧著一個鮮紅的仙桃坐到了蓮池邊上用小刀削了薄薄幾片下來拋到池子里.虎須歡快地搖著尾巴去搶.

余墨靠在池邊休憩誰知顏淡把手伸了過來手心托著一片桃子比剛才扔下去的都要厚笑眯眯地說:"來我喂你……"

余墨郁結了可惜顏淡看不懂一條魚的表情.她又將手伸過去了些繼續笑眯眯的:"不要客氣嘛我請你吃仙桃."

余墨看著她伸到水里的手手指細長白皙指甲是淡紅色的他看不出她的手算是好看還是不好看只是覺得沒有鱗片的都算不上好看.顏淡見他半天都一動不動也沒生氣還是耐著性子等著.

余墨突然想干脆把那片仙桃吃掉算了免得她總是把手伸得這麼長萬一再掉進蓮池里那真是一團糟了.他正想著只聽撲通一聲水面泛起層層漣漪顏淡果真掉進了水里.

余墨被湧起的水波往後推了推才停住只見顏淡長長吸了一口氣蹲在蓮池底下不動.

他有些奇怪浮上水面瞧了瞧只見兩位仙君正從這里走過去其中一位穿著水墨衣衫低聲和身邊那個穿著紫色袍子的仙君說話:"依離樞兄所見魔境和天庭這一戰定是不能免了?"那紫色袍子的仙君淡然道:"本君雖不贊同若是起了戰事自然也不會推拒.不知應淵君意下如何?"

這兩人就這麼口中說著話一路走過去了.

余墨剛潛下水只見虎須正不亦樂乎地咬著顏淡的手臂一見余墨嚇了一跳忙不迭地松開嘴警惕地退到兩尺之外.

顏淡眨了眨眼站起身來將余墨攏在手心很是驚喜:"我原來看你又小又軟還擔心你會被欺負原來你這麼厲害!"

虎須流淚了嗚嗚咽咽地叫囂:"你竟然用這種卑鄙的手段搶走了我的仙子姊姊嗚嗚嗚……"

余墨頓時很無語.他其實很想和虎須糾正一下這位仙子姊姊連尾巴,鰭和鱗片都沒有難看得很他是怎麼都不會瞧上這麼難看的人.

顏淡離開的時候信誓旦旦地說她以後一定會常來的.

余墨不覺心道她若是常來搗亂他修行圓滿的日子豈不是遙遙無期了?他轉念一想又覺得顏淡應該只是說著好玩的他不用為這個愁.

然而事實證明余墨還是想錯了顏淡後來真的經常來有時候帶來一只仙果有時候帶來一本書對著池子念甚至還有一回捧來一只叫沉香爐的東西弄得庭院里皆是菡萏的淡香.

余墨還是不太愛搭理她就像不怎麼搭理池子里其他的魚一樣.他時常沉在黑暗的水里看著頂上那一片光亮.有時候顏淡坐得靠近一些長長的衣袂就會落在水中.他就這樣看著偶然有一回露出頭去第一眼便瞧見顏淡對他笑.

從那次開始他露出水面的次數漸漸多了.

他只是一條魚不會笑.那麼看見有人對自己笑就好像也在不知不覺中學會這種表情和情緒一般.

他甚至想雖然顏淡沒有尾巴沒有鱗片沒有鰭和他們長得那麼不一樣可是看習慣了也就不是那麼難看了.

只是突然有那麼一段時日顏淡再沒來看他們.

余墨意外地覺每一天都變得很漫長黎明之後要盼來天黑好像要很久很久.他的修行也將再次接近圓滿覺得全身都有股灼燒般的痛.

在他熬到最要緊關頭的時候顏淡來了.他掙紮著露出水面想看看她的笑顏.

她身邊還有一個陌生的男子穿著素淡的外袍左頰到下巴像是被什麼燒過已然結痂就算被毀去了容貌還是看得出他原本有多清俊.顏淡仰起頭看著他微微一笑.

余墨只覺得痛.

他終于明白了有尾巴有鱗片有鰭那不是好看而是丑陋.那個男子和顏淡一樣都是有血有肉之軀還有光潔的皮膚.而他只有青黑色的,冷冰冰的鱗片.

他只是一條魚而已就算是上古的九鰭一族也不過是條魚而已.

他慢慢地沉到黑暗的水底這是他的所有;而顏淡不同她會跑會跳不用困在一方蓮池里.

也不知過了多久等他再次醒過來的時候正是弧月當空.他躺在蓮池邊的石階上鰭和鱗片都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手足和皮膚他的身上正穿著玄色的外袍.

余墨卻躺著沒動他只想當回一條無知無覺的魚.


余墨雖是化為人身卻還是白天化為真身晚上化為人形出去走走.剛開始的時候覺得用雙腿走路很艱難後來才漸漸走得慣了.

他不是沒想到要去見顏淡何況就是見到她她也不會認得他而他也沒什麼可以和她說的.他只能站在地涯的天宮外遠遠地看一眼再看一眼就此作罷.他從前聽顏淡說過她被師父送到天宮里管那里面的書籍.那時候他都是愛聽不聽現在回想起來卻把每一句都記在心里.

余墨不自覺地想他還是和同族在一起罷.他們才是一樣的.

只是有那麼一晚看見顏淡腳步踉蹌著回天宮背後的衣衫都滲出了血跡已然風干.她走了一段路終于還是支撐不住摔倒在地上.

余墨走上前低頭看著她過了許久還是低下身把她抱起來.

顏淡雖是昏迷著卻沒忘記動手動腳對著他狠狠地打了幾下.余墨只能抱著她不動就這樣抱了一夜.

他回到蓮池邊上看見水中自己的倒影覺得象牙白色的皮膚實在太過女氣完完全全是少年模樣看上去比顏淡還小兩歲.他再也不在晚上的時候化成*人身出去只是懨懨地沉在水底.

南極仙翁站在蓮池邊長長歎息:"我看那條九鰭是不能化人了可惜這九鰭一族就要這麼覆滅了……"

余墨只聽有人往蓮池走近幾步湖色衣衫的下擺浸到了水中隨後響起一個陌生的威嚴聲音說:"顏淡這孩子我本來還想她會懂事一點卻還是這麼……唉!"

余墨突然聽到這個名字忍不住往上游了游透過水面隱約可以瞧見那個穿著湖色衣衫的仙君繃著臉繼續開口:"我讓她在天宮管書就是看她頗有慧根趁著修行的時候多學點仙法還打算把異眼交到她手上讓她位列上仙結果她卻跳了七世輪回道."

七世輪回道?

余墨記得這個也是仙童提起過的.七世輪回是觸犯了天條最重的刑法凡是被投入七世輪回道的仙君仙子必將在凡間輪回七世受盡苦難後方可重回天庭.在這其中的波折太大很多仙君仙子下去了就再沒回來過.

只見那個湖色袍子的仙君從袖中摸出一顆漆黑通透的珠子遞到南極仙翁的手上抬手捂了捂額歎道:"勞煩南極兄把這顆異眼交給東華清君這都是玉帝的意思讓他挑出個有德有才的人來."

南極仙翁將珠子接了仔細地放進腰間的衣囊里完全沒有留意到轉身之際衣囊被一道青芒帶落在地異眼骨碌碌地滾了出來.

余墨化為人身慢慢低下身.

天上一日凡間一年.

凡間是個有趣的地方比天庭要有趣得多.

余墨從闖過南天門的那一日起就成了妖.他犯得本是私逃下界的罪可是最後追究起來玉帝也沒現天庭上少了什麼人只得作罷.

之後很長的一段日子他就在铘闌山境常住下來.

只是時常還會出去走走.有一回去看戲文與其說是看戲倒還不如看人.為什麼一個被凡人想出來的故事會讓人掉淚;為什麼這個故事和看戲的人根本無關而看戲的那個人會悲戚?

其實他也是一樣的看著顏淡的故事時候他也入了戲.

他漸漸忘記了她的長相就算使勁回想也不過是一團朦朦朧朧的影子.畢竟已經過去了太久他也不可能一輩子就惦記這麼一個人.後來他又弄丟了異眼他原本是想把它親手交到顏淡手中.

他想就算他真的能把異眼交到她手中她也未必會高興.

顏淡就是這麼一個讓人氣不得也笑不得的女子.

又過了很久花精一族的族長來到铘闌山境送來了不少族里的美貌花精.

余墨索然無味地看著底下跪坐的嬌美女子忽然看到一張記憶中已經漸漸淡化到無痕的臉龐.她穿著一襲淡綠色的衫子更襯得肌膚細白仿佛上好的陶瓷甚至還微微抬著頭笑嘻嘻地看著面前跪著的自家族長那個锃亮的禿頂.

余墨捏著茶杯手指微微顫抖.

繞了一大圈覺得一切已經茫然無光再無出路的時候眼前突然亮起來了.

顏淡抬起頭來笑顏清澈就像曾經對著還是一條紅眼睛小魚的他笑的時候一樣:"嗯我的容貌雖然不是最好的但是我修為很深啊……咳不是很多人都說我溫柔體貼又善解人意."

朝夕可以把所有的惦念消磨殆盡也可以把所有的念想聚積在一起.

余墨覺他很喜歡看顏淡笑的模樣只要她高興那麼自己就算有滿腔陰郁也會一掃而空.他還是和從前一樣顏淡和他多說幾句話他也是不冷不熱地應對.他不知道怎麼說怎麼做才是對的.

铘闌山境的妖都很聒噪顏淡也很愛鬧騰.

余墨喜歡清靜受不了她對自己頑皮更受不了她光是對別人頑皮只能硬生生地受著.日日住在一片山頭好似朝朝暮暮那樣長久.

可那畢竟算不上朝朝暮暮.只是暫且停留在同一個地方.

余墨想他可以等他那死心眼的性子完全繼承了九鰭的血脈.現在的顏淡在他見不到的地方受了很多苦就像一只堅固的蛋死命地把自己裹得緊緊的他有的是好耐心慢慢地捂著說不好哪一日能夠把蛋殼里面的給捂熱了.他也想過會不會終有一日還是沒有耐心再捂下去?如果有那一日他就會干脆地放手.

他不知道顏淡心里可有疑惑過天師唐周其實就是當年的應淵帝君.從柳維揚對唐周無端客氣起來開始他便已經猜到可最該覺的顏淡卻遲遲沒有.

前代筆記小說云:初識之日適冬之望日前後窗外疏梅篩月影依稀掩映.而後吾與汝並肩攜手笑語唧唧何事不語?及今思之宛然留空.

及今思之不過是徒留空缺.

他同顏淡之間橫亙著八百年渡不過忘川水的執念.朝朝暮暮催疲老這已經無法算計的朝夕.

說不羨慕那怎麼可能那一刻羨慕到妒忌.

二十年他們一直在一起.

同是大江南北游玩折花相惜同是二十年來歡顏愁腸共度卻有多少幽怨離人至少他們一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