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RET FILES 絆 FILE 02 亡靈的悲鳴

序章

晴香坐在副駕駛座,茫然地眺望窗外。

結果在那之後還是叫了外送壽司,大家一起吃過晚飯,由後藤開車送她回家。

剛才一心和後藤告訴她料想不到的八云往事——

雖然有種胸口被人揪緊的苦悶感覺,可是同時卻莫名有種被包裹在溫暖中的安心感。

好不可思議的感覺——

「你在想八云的事嗎?」

駕駛座上的後藤詢問。

「才不是那樣。」

晴香連忙否定。

「少騙人了,都寫在你臉上啦。」

晴香沒能順利蒙混過去,後藤朝她投以意味深長的視線。

晴香也知道自己不是擅長隱瞞心事的類型,可是像這樣被輕易看穿,總覺得自己好沒用。

「我在想我好像幾乎不知道關于八云的事……」

晴香放棄掙紮地說了出來。

這是真心話。

每當得知自己不知道的八云往事,都覺得和他之間的距離似乎越拉越遠。

「晴香你最了解現在的八云,這樣不就好了。」

後藤在等紅燈的時候,邊點燃香煙邊說道。

「我想知道更多一些……」

晴香下意識地把話說出口。

「簡直就是墜入情網的少女啊。」

後藤大聲笑了出來。

晴香害羞到連耳根子都紅了,忍不住低下臉。

「不是啦,才不是那樣。」

總而言之晴香先反駁他的話,不過連自己都覺得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那我再告訴你另一個八云的往事。」

後藤等到燈號轉成綠燈,開始說話。

「另一個……」

「嗯,那是在老師的案件之後,又過了一個星期的事……」

1

「我發現尸體了。」

後藤和利接到這通電話,是在明美的案件發生之後,隔了一個星期的事。

案發現場位于距離車站五分鍾左右路程的公園。

這座公園有一個葫蘆形的水池,凹進去的地方有個浮動碼頭,可以劃船在水池里面游玩。

圍繞水池的自然步道是用磚塊鋪制而成,每隔十公尺就會設置一張面向水池的長凳。

這個地方算是附近的約會景點。

相形之下,水池深處長滿高達膝蓋的雜草,形成橡樹和麻梁密集生長的雜木林,氣氛變得完全不一樣,簡直就像是不同的地方。

後藤穿越公園入口的鐵門,踩著枯葉沿著水池向前邁進,在浮動碼頭的地方看見人群。

人群的中心有一具女人的遺體——

後藤撥開人群,走向放在浮動碼頭附近的女人遺體。

她是個長發的女人。

雖然她身上穿著衣服,但是從頭到腳全身都濕透了。

現在已經快要入冬了,她應該不會是在水池里面玩水才對。

因為她的遺體朝下放置在地上,所以看不見臉;但是從衣服和肌膚的狀況來判斷,大概是位年輕女人吧。

女人泡軟的指尖上停了一堆蒼蠅。蒼蠅一邊摩擦雙腳,一邊爬來爬去。

「還真慘啊……」

後藤揮動手掌趕走蒼蠅。

「我記得你姓後藤吧。」

聽到嘶啞的呼喚聲,後藤抬起臉來。

有個身穿白衣,臉像干柿子般的白發老人,在發現遺體的案發現場,面帶不適切的賊笑站在那里。

他就是斷言解剖是自己興趣的那個變態法醫畠。

「不要在尸體旁邊嘻皮笑臉的,不成體統。」

後藤咂嘴站起身來。

「你的存在本身才不成體統呢。」

畠絲毫不膽怯,厚臉皮地說道。

「什麼意思啊,死老頭。」

「我在說我的興趣就是對搜查很有幫助,可是你只是體積大占位置,一點用處也沒有。」

——居然把人當作物品看待。

「你當我是大型廢棄物啊?」

「你心里很清楚嘛。」

畠宛如骨骸般,牙齒喀嗒作響地笑了出來。

「既然身為法醫的你在這里,就代表死因不明嗎?」

後藤忍住想要一腳踹飛畠的沖動提出詢問。

「你實在很笨呢。」

「欸?」

「無法判斷死因的尸體,全部都算死因不明,」

畠用瞧不起人的口吻說道,然後嘻嘻嘻地抖動肩膀笑了出來。

——居然抓人語病。

「那,你推測死因是什麼?」

「你可真性急,這種樂趣要留到調查之後再說。」

畠又發出惡心的笑聲。

「啊,是喔。不管是意外、自殺、殺人……反正只要查出什麼馬上說一聲。」

「這毫無疑問是殺人呢。」

畠飄飄然地說道。

——你說這是殺人?

這句話可不能隨便聽過就算了。

「你剛才不是說死因不明嗎?這是怎麼回事?」

畠沒有回複後藤的質問,喊了一聲「唉唷喂呀」後蹲在女人面前,掀起藍色的上衣。

白色的背部露了出來。

「哇!這是啥啊!」

背上浮現用刀子切割出來的無數傷痕。

而且傷口挖得挺深的——

像是在挖掘溝渠,連皮都掀了起來。

「看也知道吧,這是割傷。」

「這就是死因嗎?」

「不是,這些傷痕大概是在還活著的時候弄出來的。」畠摩娑下巴。

「還活著的時候……難道她被拷問了嗎?」

後藤腦中浮現女人背部被切割,大哭大吼的身影。

背脊竄過一陣冷顫,犯人或許是極度的虐待狂。

「有點不一樣呢。」畠搖搖頭。

「那又是怎樣?」

「你多少動點腦,這是訊息。」

「訊息?」

畠點頭回應後藤的話,然後用下巴催促後藤再看一次背部。

——既然知道的話不會解釋一下啊。

後藤把焦躁的情緒硬吞下去,再次用窺探的目光投向女人背部。

「這是……怎麼回事……」

後藤終于聽懂畠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這確實是訊息沒錯——

女人背上的傷痕其實是一段文字。

「丑女去死」

居然切割人的皮膚寫下文字,肯定是瘋了。

看來犯人對受害者懷抱著相當深的恨意。

——似乎會演變成令人嫌惡的案件。

後藤心中萌生了茫然的不安。

2

後藤瞥了一眼混亂的案發現場,然後前往公園管理事務處。

在明美那樁案件發生之後,宮川接到人事異動。刑事課的人事重組進行得不太順利導致後藤現在沒有搭檔。

這都是因為新任課長井手內下的指示有問題。

所以即使後藤人趕到案發現場,也閑閑沒事干。

「那個虎頭蛇尾的死禿子。」

後藤嘴上咒罵著,踏進管理事務處的組合屋。

這里也負責管理租借小船,正面設有櫃台,里面則是事務處。

後藤看見一位身穿藍色工作服的女性,垂頭喪氣地把雙手放在電暖爐前面烘手。

「你是這里的工作人員嗎?」

後藤一搭話,女人的肩膀怱地顫抖了一下,然後才抬起臉來。

她臉上化著不符場合的濃妝。

「啊,是的。」女人用嘶啞的嗓音回答。

她的外觀讓人覺得好像混進了都市近郊的酒吧。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橘富美子。」

「你在這里干嘛?」

後藤亮出警察手冊。

「咦?呃,因為有人叫我待在這里等。」

「誰啊?」

「一個姓島村的女刑警。不好意思……其實我是第一個發現尸體的人。」

富美子講話結結巴巴的,簡直就像劈腿被拆穿的時候在找借口。

「我又不是在懷疑你。」

後藤點燃香煙。

「是這樣嗎……」

「那你解釋過情況了嗎?」

「啊,是的。我跟島村小姐說過了……」

「不好意思,可以請你再說一次嗎?」

後藤不等待富美子的回複,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可是跟我剛才講過的話一樣……」

富美子語帶困惑,眼神從下往上看向後藤。

「沒關系。」

後藤斬釘截鐵地說道,富美子只好勉為其難點頭答應。

「請問……我該從哪里開始說……」

「你是幾點發現尸體的?」

後藤討厭拐彎抹角的問法,開門見山直接切入正題。

「我不知道正確的時間,大概是晚上九點之前吧。」

「在那之前你在哪里?」

「我在打掃公園。」

「你幾點來公園的?」

「七點十分之前來打卡,換上工作服,然後回收垃圾,掃地之類的……」

富美子宛如被罵的孩子般,再次由下往上看向後藤。

她大概覺得後藤在懷疑她吧。

「我只是在確認事實而已。」

「啊,是嗎。」

富美子看似不太接受的模樣,可是後藤毫不在意繼續往下談。

「你發現尸體的時候是什麼狀況?」

「一開始我還不知道那是什麼,只是想說有什麼東西浮在水上……然後靠近一看……」

當時的光景仿佛在富美子的腦中重現,她皺起眉頭,嘴角微微顫抖。

「附近還有其他人嗎?」

「因為我嚇得六神無主,所以沒有注意到。」

富美子露出快要哭出來的表情,用手掌捂住嘴巴垂下頭。

不適合清潔人員的紅色指甲映入眼簾。

「既然這樣,不光只是今天,以前有沒有發生過什麼奇怪的事?」

「呃……」

「像是最近有可疑人物徘徊、聽到有人慘叫之類的,什麼都可以。」

富美子的視線朝向低矮的天花板,擺出好像在思考什麼的模樣,最後「啊」地叫了出來。

「你想到什麼了嗎?」

盡管心里不情願也不由得期待起來。

「沒,沒有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只是有點事讓人很在意……」

「讓人很在意?」

「啊,可是就算對刑警先生說這種話也……」

「沒關系,你快說。」

後藤用近乎逼問的語氣說道。

要是話題卡在這種不上不下的地方結束,會讓他心里在意到不行。

富美子盡管感到困惑,還是說了聲「那麼……」開始娓娓道來。

「這座公園鬧鬼。」

「鬧鬼?」

後藤聽到出乎意料的話,嗓音不禁破聲。

——好死不死居然是幽靈。

後藤終于明白富美子難以敔齒的理由了。

「果然就算跟刑警先生說這種話也沒用呢。」

富美子一副感到萬分抱歉似地縮起脖子。

如果是以前的後藤,想必會說「蠢斃了」,然後對富美子說的話置之不理。可是現在的後藤並不會藐視關于幽靈的話題。

因為看得見死者的靈魂,那位擁有紅色左眼的少年「齊藤八云」的事一直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沒關系,你說吧。」

「啊,好的。其實從以前就有謠言說這座公園鬧鬼。」

富美子的語氣聽起來很害怕。

「什麼樣的謠言?」

「好像有個女孩在公園里遇害,只要一到晚上,就會有個綁馬尾穿制服的女孩走來走去……」

「你也看過嗎?」

「咦?」

經後藤這麼反問,富美子頓時愣住了。

「我在問你,你看過幽靈嗎?」

「一開始我也不相信那種事,可是……」

富美子抱住自己的雙肩,顫抖著身體繼續往下說。

「那天種樹花了很多時間,等我離開事務處的時候已經很晚了,然後從水池那里傳來某人的啜泣聲。」

「接下來呢?」

「所以我就去水池那里看看,然後……」

富美子咕嚕地咽下一口口水。

「有個綁馬尾的女孩站在浮動碼頭那里,我向她搭話說『你怎麼了?』那個女孩就像煙霧一樣消失了。」

「消失了?」

「沒錯,雖然女孩的身影消失了,卻還聽得到聲音……」

「她說什麼?」

「她說我要詛咒你!用詛咒殺死你!」

富美子宛如自己化身為幽靈,采出身子猛然睜大雙眼。

震懾于那股驚人的魄力,後藤的身子不禁向後仰。

同時香煙的灰燼輕輕落在地板上——

3

後藤離開管理事務處以後,參雜在鑒識人員和制服員警之中,在附近進行搜索。

大半夜的在圍繞水池的雜木林中走來走去,無法找到什麼有力的物證。

可是後藤並不感到氣餒。

他早就明白搜查就是這麼回事。

後藤認為,尤其是像自己這種體能發達的白癡,與其坐在那里想東想西的,還不如實際采取行動,反而更能展現自己的存在意義。

留下維護案發現場的警官,後藤瞥了一眼開始撤離的鑒識人員們,站在浮動碼頭上。

將視線移向受害者方才漂浮的水面。

藍白色的月亮隨著水波搖晃。

後藤點燃香煙,朝向天空吐出煙霧。

方才的光景掠過腦海,正是那段刻在背上的文字。

「丑女去死」

如果按照字面解釋那段文字,就是怨言吧。

可是後藤覺得其中的涵義不是僅只如此而已。

畠說那是「訊息」。假設是這樣的話,這又是留給誰的訊息呢?

或許在那段簡短的字句中,隱藏了什麼暗號也說不定。

啪噠。

水池中的鯉魚飛躍起來。

——算了,就算我動腦去想,也不認為自己能找出解答。

後藤自嘲地笑了,他把香煙在煙灰缸中撚熄,走回浮動碼頭。

然後直接沿著水池的自然步道漫步。

坐進停在入口附近的車子,倚靠在駕駛座上;正當他伸手打算啟動引擎的時候,好像突然聽到了什麼聲音。

——這是什麼?

後藤屏氣凝神,豎起耳朵仔細傾聽。

但傳進耳朵里的只有微風吹動樹木的聲音。

或許是因為聽了富美子說的怪談,所以我變得有些太敏感了。

「真不像我。」

後藤眼前又沒有對象,根本不需要找借口。他不由得苦笑起來,再次轉動引擎啟動車子。

在這瞬間,眼前有個東西站著擋住車子的去路。

那是一個人。

身穿制服,綁著馬尾的少女。

——糟糕!

後藤踩下煞車,拼命把方向盤向左打到底。

——來不及了。

一切宛如慢動作般緩慢移動。

有一瞬間和少女的視線對上了。

雖然她的眼睛大大睜開來,卻是毫無生氣的陰暗眼神——

車子卷起沙塵,轉了半圈終于停下來。

——該死!居然會發生這種事!

後藤猛然沖出車外。

「喂!你沒事吧!」

僅管後藤臉色大變地大聲叫喊,眼前卻連一個人影也沒有。

只有一片黑暗和靜默。

後藤拼命尋找少女的身影,可是不管他怎麼找也找不到。

引擎罩上面、車子底下他都確認過了,但是車身一點傷痕也沒有。

他也沒有感受到撞上人的沖擊,不過在那種情況下應該是避不開的。

——是我看錯了嗎?

「該死!怎麼回事啊!」

後藤用力踹了輪胎一腳,無法釋懷地回到駕駛座上。

難道是因為剛才聽過的話還留在腦海里,所以我才會產生幻覺嗎?

「我累了嗎?」

後藤詢問自己,點燃香煙倚靠在駕駛座上。

喀沙!

背後有某種東西蠕動的聲音。

後藤挺起上半身,將視線投向後視鏡。

長方形的後視鏡里面映出看似黑影般的東西。

——那是人。

不知不覺間有人偷偷坐進後座了。

後藤告訴自己冷靜下來,深深吸進一口氣,背後滲出了大量汗水。

眼睛逐漸適黑暗,雖然視線還有點蒙朧,他開始慢慢看清楚坐在後座的人物輪廓。

那是身穿西式制服的少女。

跟他剛才看到的少女是同一個人——

她的馬尾濕漉漉地滴著水。

滴答、滴答、滴答。

水滴落在椅墊上。

「你是誰啊!」

後藤握緊拳頭,喊出聲的同時轉過身去。

那里——

一個人也沒有。

明明直到剛才她都還在的——

沙!

車上裝設的警用無線電突然發出雜音。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情況,後藤忍不住整個人彈了起來。

後藤把手伸向旋鈕,打算把音量調小聲。

——啊啊啊!

仿佛要制止他的行動般,無線電開始傳出怪異的聲音,分不出來是呻吟聲還是哭泣聲。

「……讓……我……死……」

「吵死了!」

後藤舉起腳踹壞無線電。

聲音停下來了。

「我才不怕咧!幽靈去吃屎啦!」

4

隔天一大早就召開了搜查會議。

後藤坐在最後面的桌子,側耳傾聽井手內宣讀搜查報告。

受害者的名字叫做金田美佐子,今年二十歲。她是在化妝品公司工作的OL。

死因是頸部壓迫導致窒息死亡。

脖子上有使用繩子絞殺留下的痕跡。

就跟畠一開始推測的一樣,經過調查後,證明她背上的傷痕是在還活著的時候被刻上去的。

因為錢包等錢財並沒有遭竊,所以很有可能是私人恩怨,這就是搜查總部的見解。

警方已經確認過受害者美佐子,除了在公司工作以外,還曾經在酒店打工。

上層指示包含酒店的客人,以美佐子的人際關系為重點進行搜查,然後搜查會議就結束了。

可是後藤一樣沒有搭檔,也沒有接到搜查的指示。

井手內說不定討厭我吧。

正當後藤打算一個人離開會議室的時候,鑒識人員松村把他叫住了。

「現在有時間嗎?」

松村環顧四周,低聲說道。

時間的話——

「多的是時間。」

「這樣啊,有件事想要跟你商量一下……」

——商量?

後藤雖然跟松村同期,可是至今兩人不曾說過什麼話;在上一樁案件發生的時候,兩人隔了好多年才講上幾句話。

雖然這也是因為兩人隸屬的單位不同,不過松村是個超級正經八百的男人,後藤對他有種不好相處的印象。

即使他找我商量,我又跟他不熟,根本沒辦法回答他什麼。

「你找錯對象了,要是你對搜查不滿意,去找刑事課長說啊。」

「不是啦,非得找你談才行。」

少說這種惡心巴拉的話,你在開我玩笑嗎?

後藤以為松村在整人,惡狠狠地瞪向他。可是松村絲毫不膽怯,反而用認真的眼神看了回來,說了聲「拜托」合掌懇求。

既然他都求到這種地步了,反倒叫人好奇了起來。

「你要商量什麼事?」

「有張照片要你看看。」

松村浮現難為情的苦笑。

——照片?

越聽越一頭霧水。

「好啦。」

猜來猜去煩惱老半天也無濟于事。後藤一答應他,松村的表情頓時整個亮起來,催促後藤回到會議室。

看來是不希望別人聽到的事情。

「然後咧,你要我看什麼?相親照片嗎?」

後藤和松村面對面坐下以後,後藤開玩笑地說道。

「後藤你已經結婚了吧。」

松村面露正經八百的表情回答。

這就是後藤對松村避之唯恐不及的理由。

「那我要看什麼啊?」

後藤一催促他往下說,松村從手上拿著的資料里面抽出一張照片,仿佛這張照片很貴重,用顫抖的指尖把照片放在桌上。

後藤大致看了一眼,好像是昨天現場搜證時拍攝的照片。

鏡頭往後拉,照片正中央就是遺體,圍繞著遺體的刑警和鑒識人員也一起拍了進去。

其中也有後藤的身影。

又不是校外教學,該不是要送我一張照片當做紀念吧?

「這張照片怎麼了?」

「你看一下遺體旁邊。」松村壓低音量。

「遺體旁邊?」

後藤再次將目光投向照片。

「啊!」

叫出聲的同時,照片從手中滑落了。

後藤差點以為連整個背脊都要凍結了。

——或許是我看錯了。

後藤重新思考了一下,撿起掉在桌上的照片,再次反複觀察。

——不是我看錯了。

仿佛有股電流通過般的冷顫竄過全身。

遺體旁邊站了一位身穿西式制服的少女。

綁著一頭馬尾的少女。

猶如從水中爬上來般,全身從頭到腳都濕透了。

因為她低垂著臉,所以應該沒辦法清楚看見她的表情,但不知為何,總覺得她臉上似乎掛著淺淺地笑容。

「她是昨天的女生……」

後藤忍不住說出口。

說了以後才驚覺大事不妙。

——被他聽到了嗎?

後藤連忙看向松村,他反而露出仿佛在詢問「怎麼了?」的視線看了回來。

「案發現場應該沒有這個女生才對。」

松村用顫抖的聲音說道。

後藤也對這句話沒有意見,要是真有這個人在,他們應該會發現才對。

「你覺得呢?」

後藤向松村征詢意見。

「我在想會不會是幽靈。」

從松村的口吻聽來,他對自己的想法充滿自信。

「像你這種正經八百的人居然會說這種話。」

「那你要怎麼解釋這個女生?」

後藤無法回答松村的質問。

只要看過這張照片,幽靈這個說法越聽越像真有其事。

可是假設這里真有鬧鬼的話……也就是說,這個地方以前曾經死過人。

——等一下。

後藤沉睡的記憶迅速蘇醒。

——我想起來了。

後藤以前也去過那個水池。

那確實是在六年前發生的事——

以前也有一次,像這樣在那個水池里面發現女性的遺體。

有位父親向警方通報,升上國中生的女兒從兩天前就沒回家了。

當時駐守在派出所的後藤,曾經在那座公園附近進行搜查。

然後和搜查公園的警官,一起發現了浮在水池上的遺體。

因為當時後藤並不隸屬于刑事課,所以不知道案件後續的詳細發展。

可是在面對被拉上岸的女兒遺體時,父親的怪異舉動卻烙印在後藤腦海中。

當時少女的父親一邊流淚,一邊高聲笑了出來——

後藤無法理解喪失孩子會是什麼感覺,但是在那種情況下笑出來,總是讓他覺得有哪里怪怪的——

「你心里有底嗎?」

看著陷入深思的後藤,松村顯得有些詫異,出聲搭話。

「沒有,不是啦。話說回來,你為什麼要把這張照片拿給我看?」

「之前婦產科的那樁案件,聽說後藤你在幽靈騷動之中破解了案件。」

「欸?」

這句話完全超乎後藤的預料之外。

「你不是看得見幽靈嗎?所以才能破解那樁案件啊。所以這次也要靠你……」


松村的話才說到一半,後藤就放棄繼續往下聽了。

——別說笑了。

就算謠言總是會加油添醋,越演越烈,但是演變到這種地步還真叫人傻眼到無話可說。後藤即便想破頭也想不出來,到底要怎麼亂傳才會把事情變成這樣。

我可不想被當作電視特別節目里面的假靈媒看待。

「你在瞎扯什麼啊,我……」

雖然後藤開口打算反駁,可是卻沒辦法繼續把話說下去。

如果要解釋婦產科那樁案件,就必須把八云的事說出來。

八云他厭惡自己的體質,後藤總覺得把這件事說出來好像是犯規的作法。

「反正這張照片給你保管,接下來就交給你了。」

松村單方面如此宣告後立刻離開房間。

——事情變得越來越奇怪了。

5

後藤把車子停在國中校門口,倚靠在座椅上茫然眺望著操場。

小鬼們精神飽滿地東奔西跑,一個星期前發生的案件簡直就像不曾發生過一樣。

在一片喧囂之中,後藤的眼神停留在背負陰影漫步的少年身影。

——齊藤八云。

「喂,八云。」

後藤開門下車,跑向低頭走路的八云身旁。

八云抬起視線瞥過來一下,又裝做沒發現的樣子打算離去。

「喂,我叫你等一下。」

後藤連忙追上去,硬抓住八云的肩膀讓他停下來。

「干嘛?」

八云轉過身來甩開後藤的手,惡狠狠地瞪了過來。

絲毫不隱藏全身上下散發的敵意。

「有兩件事。」

「有話快說,浪費時間。」

「第一件事,我想告訴你那位老師最後的遺言。」

八云的眼角看似無依無靠般垂了下來。

「最後的……遺言?」

八云低語般的嗓音微微顫抖著。

「沒錯,那位老師最後喊了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

八云一臉無法置信的模樣,張口結舌。

他當然會感到驚訝,不過這是事實。

雖然後藤不清楚詳情,明美背後遭人刺了一刀,咽喉被切斷,在生命逐漸消逝的時候,呼喚了八云的名字。

「謝謝你願意原諒我,八云,你……」

後藤把話說到這里後便語塞了。

「然後呢?」

他想知道接下來明美說了什麼,這是理所當然的心理。

但是很遺憾的——

「我不知道,說到這里她就斷氣了。」

「你真是沒用。」

八云表情扭曲,亂抓頭發說道,然後轉過身去,仿佛在說我沒話跟你說了。

「等一下,我不是說有兩件事嗎?」

後藤抓住八云的手腕,讓他面向自己,八云立刻焦躁地咂嘴。

「你說你看得見幽靈吧?」

「你不是不相信嗎?」

被他說中痛處了。

後藤覺得要辯解太麻煩了,硬是繼續接著把話說下去。

「我有東西要你看一下。」

後藤從口袋拿出一張照片,拿到八云的眼前。

這是剛才松村交給後藤的照片。

「這是干嘛?」

八云面露驚訝的表情。

「在某個發現遺體的案發現場拍攝的靈異照片。」

「看也知道。」

「我要你幫忙協助搜查。」

八云擺出一副無法置信的模樣搖搖頭。

「你打算利用我嗎?」

「不行嗎?腦袋好的家伙,就該拼命埋頭處理文書工作。像我這種體能發達的白癡,就負責四處奔走。每個人都活用自己擁有的特殊技能,這就是所謂的社會。」

「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也是一樣。既然你看得見,就好好活用這點吧。這應該不是什麼特別的事。」

八云用看見惡心東西的眼神看向後藤。

後藤並不認為自己說的話有什麼不對。

後藤不知道別人是怎麼想的,可是從後藤的眼里看來,他不過是個看得見幽靈的小鬼罷了。

「既然你看得見,就幫個忙吧。」

後藤再次往他背後推了一把,可是卻徒勞無功。

八云一語不發,甩開後藤的手快步離去。

——該不該追上去呢?

思考到最後,後藤選擇默默目送八云的背影。

反正還有時間,下次再來見他就好了。

6

後藤回到警署,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點燃香煙。

刑事課的搜查總部里空無一人,搜查人員全數出動進行偵訊。

反過來看,第一位發現遺體的人對後藤鬼話連篇,甚至還有鑒識人員硬塞靈異照片給他,最後還落到非得去找囂張國中生商量的下場——

香煙的煙霧熏到眼睛,眼淚流出來了。

「怎麼會這樣啊……」

後藤喃喃自語著,然後再次觀察從松村那里收下的照片。

像這樣仔細觀察,總覺得照片里拍到的幽靈,就是六年前在水池中發現的少女。

——想東想西也無濟于事。

後藤拿起聽筒,撥打鑒識課的內線電話。

接電話的人剛好就是松村。

「情況怎樣?」

「在案發現場的搜證工作已經結束了,再來只剩下分析。」

「辛苦了。」

「那你那邊查得怎樣了?難道你查出什麼了嗎?」

松村有點興奮地說道。

看來他出乎意料是個性急的男人。

「最好是那麼隨隨便便就查得出來啦,別說這些了,有件事要拜托你。」

「什麼事?」

「那個水池以前也曾經發現過女性的遺體,我記得是六年前的事沒錯……我想要看當時的搜查資料。」

「調查案件是你們的工作才對吧。」

松村說得一點也沒錯。

不過,硬把怪事推到我身上的人可是松村他自己。要是他不多少出點力,對我來說一點也不劃算。

「不願意就算了,我只是因為你拜托我才調查的,既然你不幫忙的話,那我也不查了。」

「你還真冷淡。」

——應該是你才對吧。

後藤將滿腹不滿沉入心底。

「松村,你知道嗎?」

「什麼事?」

「所謂的靈異照片,會詛咒拍下照片的人。要是照這樣放著不管的話,你可能會遭遇意外身亡,我會幫你祈禱事情不會演變成這樣。」

「你說笑的吧……」

松村的聲音在發抖。

看來個性越是認真,越容易受騙上當。

「是真是假,你馬上就會知道了。唉,雖然到時候你可能早就掛了。」

「好、好啦,我查就是了。」

松村用快要哭出來的語調說道。

我或許有點把他嚇過頭了,不過這麼一來他應該會好好幫忙吧。

「麻煩你了。」

後藤放下聽筒,把香煙在煙灰缸中撚熄,起身離座。

在這里坐著不動也不是辦法。

雖然無法保證能再次撞見幽靈,但還是再跑一趟案發現場的那座公園吧。

7

後藤抵達公園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下來了。

明明才下午五點左右而已,太陽下山的時間還真早。

後藤開門下車,穿越停車場,來到公園入口前面。

門口有兩位如雙胞胎般相似的制服警官並列站崗。

「我是刑事課的後藤。」

後藤亮出警察手冊,他們立刻幫忙打開入口的鐵柵欄門扉。

「里面有誰在嗎?」

「啊,有的。負責巡視的兩位警官,還有船屋的老板,他應該正在里面工作。」

「就這些人嗎?」

「什麼?」

其中一位警官好像聽到後藤的自言自語,出聲回問。

「沒事。」

搜查人員的配置,並不是後藤能一一插嘴的問題。

輕輕舉手隨便應付一下以後,後藤舉步跨進公園里面。

走在積滿枯葉、沿著水池建設的自然步道上,他朝向公園的管理事務處邁進。

啪噠。

水池中偶而會有什麼東西彈跳起來。

大概是鴨子或鯽魚吧。

後藤來到管理事務處的前面,剛好碰到負責巡視的兩位制服警官。

「您辛苦了。」

戴銀框眼鏡的做作警官,用畢恭畢敬的態度敬禮。

「噢,狀況怎樣?」

「是的,沒什麼特別的事。請問……」

「干嘛?」

「我聽說公園里面的搜查已經結束了。」

——這家伙,難道是想親切的指導我搜查方法嗎?

後藤咂嘴瞪向戴眼鏡的制服警官。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啊,不是的,可是……」

「直到抓到犯人之前,要親自舉步到案發現場跑好幾趟,這就是所謂的刑警。」

「對、對不起。」

制服警官用膽怯的口吻說道,拉直背脊再次敬禮。

——受不了。

後藤背向制服警官,朝向水池深處走去。

離開自然步道以後就沒有鋪設磚塊了,只是泥土地面。

水池周邊雜草叢生,甚至來到膝蓋的高度。

這里是水池最里面的地方,櫻花樹仿佛覆蓋水面似地延伸出來。後藤站在櫻花樹前,暫時停下腳步。

擦拭浮現額頭的汗珠。

雖然想要坐下來休息一下,卻找不到可以坐下的長凳。

正當後藤放棄,打算舉步離去的時候,聽到了某個聲音。

——嗚。

是風聲嗎?

後藤心里越來越緊張,心跳變得越來越快。

喀沙。

樹木搖動,眼前有個黑色的東西橫越而過。

反正大概是狗,要不然就是貓吧?後藤放下心來。

啪噠。

好像有什麼東西漂浮在水面,會是鴨子嗎——

不、不對!

心里這麼想的同時,後藤飛躍自然步道的柵欄,撥開草叢沖進水池里面。

漂浮在水面上的不是鴨子。

——而是人。

有個長發的女人,臉部朝下漂浮在水池上。

後藤伸手抱起她的身體,拼命想把她拉上岸。

可是腳邊非常滑溜,進行得不太順利。

——該死!果然一個人行不通!

「喂!來人啊!幫幫忙!」

憤怒迅速從後藤的心底湧上。

公園跟建築物畢竟不同,只是守住入口也沒什麼意義。

有心想要侵入的話,四處都是漏洞可以溜進來。

犯人早就知道警力配置的人數很少。

所以才故意選在同一個地方——

警方把案件看得太簡單了,這可是連續殺人案。

「快來人啊!混帳東西!」

後藤的怒氣整個爆發開來呐喊。

過了一陣子,負責巡視的兩位警官終于趕了過來。兩個人手中都拿著手電筒,張口結舌呆站在那里。

「少愣在那邊看了,快來幫忙!」

後藤大聲怒罵,兩位警官終于沖進水池里幫忙把人拉上岸。

三人合力把女人拉上岸,後藤把女人的身體翻過來,打算進行心肺複蘇術。

「什麼!」

話梗在喉嚨里說不出來。

女人的上下唇被鐵絲縫合起來了。

她想必拼命掙紮過了吧。

嘴邊殘留著用手指抓過的痕跡。

「噫、噫!」

戴眼鏡的制服警官發出慘叫,直接腿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吵死了!別大呼小叫!快點跟署里連絡!」

後藤大聲怒吼,但犯人使用的手段實在太過殘忍,後藤根本無法壓抑從心底浮現的不悅。

——嗚。

不知道從哪里傳出呻吟般的聲音。

絕對不是我聽錯了。

後藤站起身來,脖子左右轉個不停。

「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找到了!

就在前面大約五公尺的地方。

有個女性的身影腰部浸在水池里,動也不動地站在那里。

就跟上次一樣,是身穿制服、綁著發尾的少女。

後藤立刻沖進水池里。

「喂!」

後藤一邊大叫,一邊啪噠啪噠撥開水面在水池中前進。

再一點點就能碰到了——

正當他這麼想的時候,女人的身影仿佛融化在黑暗之中消失了——

8

在隔天早上的搜查會議上,站在講台前面的井手內,臉色蒼白到不行。

看起來宛如老了十歲。

畢竟連續兩天在同一座公園發現遺體,他的心神一定超乎想像的勞累。

不過這一切都是井手內自己的失策造成的結果。因為他把逮捕犯人擺在第一優先順位,把案發現場的警備人力配置得很單薄。

受害者是尾崎清美,今年二十歲,是個打工族。

死因和第一位受害者美佐子一樣,都是頸部壓迫導致窒息死亡。

經過調查以後,確認她是在還活著的時候嘴唇被縫起來。

想必畠那個變態老頭,現在肯定歡欣若狂手舞足蹈。

警方在確認身分的階段,發現第一位受害者美佐子,以及第二位受害者清美,都是從同一所國中畢業,兩人曾經是朋友。

很有可能是同學基于私人恩怨殺人。

其中一位搜查人員,把一個叫做瀧本雄一的男人列為嫌犯。

他和受害者是同班同學,有對婦女施暴的前科。

「徹底清查瀧本。」

井手內做出指示,搜查人員們立刻四散而去,一起離開會議室。

可是後藤卻反對他的搜查方針。

——瀧本不是犯人。

後藤如此確信著。

理由只有一個,因為受害者沒有遭受性侵害的跡象。

這麼一來,瀧本以性侵害為目的接近兩位同班同學的推測,未免太說不通了。

「急過頭了。」

這種推論連後藤都想得到。只要冷靜下來仔細思考一下,井手內應該也會明白瀧本不是犯人。

可是他為了挽回名聲拼上老命,慌了手腳。

萬一在初期搜查卡住,後面就會進行得很不順利。過去已經發生過各種案件證明了這項道理。

「後藤!」

正當後藤打算站起來的時候,被人叫住了。

那個人是松村。

「干嘛,別嚇我啦。」

後藤本來是打算對他發怒的,松村卻像發現大甲蟲的孩子般,眼神里閃耀著光彩。

「你在說什麼,被嚇到的人是我才對吧。」

「欸?」

「你一開始就知道了吧,果然是靈異刑警。」

松村裝熟的抓住後藤雙肩,「嗯嗯嗯」地點了好幾次頭。

「我聽不懂,給我講清楚!」

松村泄氣地垂下肩膀,把檔案遞到後藤眼前。

「這是啥?」

「你還問啊,是你昨天托我查的案件檔案。」

「喔,對喔。說得也是。」

後藤從松村手中接下檔案,一翻開頁面就突然有個身穿制服的少女臉龐跳進眼里。

整個背脊竄過冷顫,檔案差點從手中滑落。

綁著馬尾,身穿西式制服,低垂著頭的鵝蛋臉少女。

——肯定是她。

後藤在公園看到的人就是這位少女。

「果然是這樣嗎……」

後藤忍不住低語,松村聞言立刻做出反應。

「我看到這個的時候也嚇了一跳。六年前在那個水池里喪命的女生,跟這次案件的兩位受害者其實是同班同學。」

「什、什麼!你說的是真的嗎!」

後藤驚訝過頭,順勢一把抓起松村的衣襟。

「只、只要看過資料馬上就能對照起來了,你不就是在懷疑這點嗎?」

「我看起來腦袋有那麼靈光嗎?」

松村無法理解地把頭歪向一邊。

9

後藤重新反複閱讀六年前那樁案件的調查報告。

從那個水池里撈上來的少女,名字叫做原喜美惠,當年十四歲。

父母離婚,撫養權歸于父親和則。

年輕女孩和單親爸爸兩人共同生活,想必相當辛苦吧。

死因是窒息死亡——

在發現遺體的時候,警方曾經懷疑這是殺人案件。

因為脖子上殘留用繩子纏繞過的痕跡。

警方懷疑這是殺人案件,還有其他理由。

她的父親和則做了許多令人費解的行動。

首先,他拖了整整兩天才向警方提報失蹤申請協尋。

警方更進一步查出,喜美惠沒有留下遺書,同時投保了巨額保險。

一開始警方將父親列為嫌犯進行搜查,但是最後案件卻走向料想不到的結局。

根據鑒識人員的報告,斷定她其實是自殺。

她把繩子纏繞在櫻花樹枝上試圖自殺,可是因為自己的體重導致樹枝折斷,整個人墜落到水池里面。

喜美惠在上吊的時候,只繞了一圈在樹枝上,所以當她墜入水中以後繩子就松開了,這就是真相。

警方從水池中找出繩子,從當時的級任導師口中得到證詞,其實喜美惠在班上遭受霸凌,警方判斷她無法承受霸凌所以選擇自殺,案件就此落幕。

可是後藤依然無法釋懷。

後藤想要找出當時的級任導師問話,看見導師的名字,總覺得受到了什麼啟示。

後藤立刻前往一心的寺廟。

他把車停在陡峭坡道盡頭的寺廟樓門前,走過細石鋪設的庭園朝向住持住所邁進。

站在玄關前面按下門鈴,過沒多久拉門打開了。

來開門的人是身穿僧侶工作服的一心。

他面露讓人卸下心防的安穩笑容。

「是後藤啊。」

一心的表情變得有些僵硬。

「我有事想談一下,可以嗎?」

「請進。」

後藤接受一心的邀請,走向起居室。

雖然後藤說「別費心了」,不過一心依然准備了茶水和點心,懷里抱著哭泣的孩子,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那孩子是那位老師的……」

「不,是我和她的孩子。」

一心擺出理所當然的態度干脆反駁。

——真是令人欽佩的和尚。

後藤浮現苦笑。

雖說對方是兩情相悅的女性,但他和這孩子之間並沒有血緣關系,況且那名女性已經過世了。

他明白整個情況,自願承接這一切,實在叫人傻眼到無話可說。

這座寺廟還有另外一個孩子,八云他其實也不是一心的親生兒子,是試圖殺害的親生兒子的大姐之子。

一心的自我犧牲精神,簡直跟甘地不相上下。

「關于那件事,真是萬分感謝。」

一心鄭重地鞠躬致意。

「我什麼也沒做。」

一心之所以道謝,大概是因為和過世的明美辦理結婚登記的事。

可是關于這件事,一心沒理由向後藤道謝。

其實辦理手續的人並非後藤,而是宮川。後藤連宮川具體上用了什麼方法也不知道。

「我真的非常感謝你們,我可以像這樣把這孩子抱在懷里,都是托了你們的幫忙。」

一心邊撫摸孩子的頭邊道謝。

「你別再謝了。」後藤粗聲粗氣地說道。

「這樣啊。」

一心一臉困擾地摩娑下巴。後藤發現他的右手手掌纏上繃帶。

「你的手怎麼了?」

後藤用下巴示意詢問。

「沒有啦,我在把高麗菜切絲的時候,不小心切到手了。」

「你少胡扯了,如果是切絲,割傷的應該是手指才對吧。」

後藤一吐嘈,一心立刻做出切絲的動作,然後「啊」地叫了一聲,一臉困擾地把頭歪向一邊。

像他這樣說謊蹩腳到這種地步的男人可是少之又少。

「算了,怎樣都好啦。今天我來是為了別的事。」

「別的事?」

「沒錯,我想跟八云談談。」

「為什麼?」

一心大概是察覺後藤的意圖了,輕輕眯起雙眼。

仿佛正在警戒的貓。

可以的話,後藤不想把真實目的說出來,最好能直接跟八云見面。因為要是跟一心說了,連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一定會拒絕。

——有沒有辦法順利編個理由蒙混過去啊?

後藤雖然試著想了想,但馬上就放棄了。

畢竟自己不擅長說謊,拙劣到一點都不輸給一心。如果明知會被拆穿還說謊,只會讓狀況更加糟糕而已。

後藤清了一下喉嚨,選擇開門見山、直截了當說出來。

「你知道在公園里發現女性遺體的案件嗎?」

「嗯,只要看報紙就會知道了……」

既然知道就好談了。

後藤從口袋里拿出照片放在矮桌上。

一心把照片拿起來的瞬間,宛如產生化學反應般立刻露出僵硬的表情。

「靈異照片嗎……」

一心喃喃低語。

——真是腦袋靈光的男人。

根本用不著把話全說出來,一心已經大概明白後藤的目的了。

「對,這是在案發現場拍攝的照片。」

「然後呢?」

「里面拍到了一個女鬼,她是六年前在那個水池里自殺的少女。而且這次遭到殺害的是她的同班同學,你不覺得事有蹊蹺嗎?」

「這件事跟八云無關。」

一心把照片放回矮桌,沉靜地回複。

後藤感覺得到他想拒絕。

「既然八云真的看得見幽靈,我希望他幫忙。」

「你想要利用八云?」

一心的表情絲毫不變,目不轉睛看向後藤的眼睛。

雖然他無意威嚇,卻有股超乎威嚇的魄力。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一心把力氣集中在眼睛逼問道。

「我沒辦法解釋得很清楚……我就是很在意那家伙。」

「你說的在意是指?」

「在我看來,那家伙好像想要用詛咒殺了自己。」

雖然後藤覺得好像把話說得太過火了,一心依然默默傾聽後藤的話。

「他似乎為了看得見幽靈而煩惱。依我來看,這又不是什麼特別的事;反過來說,既然他具有異于常人的特殊能力,我倒是認為應該活用那項能力。」

「所以你要他幫忙協助搜查?」

「對,沒錯。」

「在我耳里聽來,你只是想要利用他。」

一心輕輕歎了一口氣。

或許一心會輕蔑後藤。可是,一心應該沒有立場單方面責備後藤才是,因為——

「你還不是在那位老師的案件時,利用了八云。」

一心明顯在瞪視後藤。

「這跟試膽大會不一樣,我不能讓八云被卷入殺人案件。」

後藤也明白一心的心情,但是——

「這次的案件,也不能說是完全跟你們無關。」

一心把頭歪向一邊。

「為什麼?」

「受害者六年前的級任導師,就是這孩子的母親。」

後藤看向一心懷抱在胸前的孩子。

「明美的……」

「很叫人在意吧?」

苦悶的沉默頓時降臨—

後藤動也不動,屏氣凝神等待一心的答覆。

「……既然這樣,由我來代替八云協助辦案吧。」

最後一心用盡全身的力氣說出這句話。

很像一心會做的選擇——

可是,這次要做的事可不是搬運重物。不是隨便誰都做得來,如果不是八云就毫無意義。

正當後藤想要反駁打算開口的時候——

紙門忽地拉開了。

「舅舅去也沒用,你什麼也看不見。」

站在那里的人正是八云。

他眯起雙眼,一臉不耐煩地亂抓頭發。

「不,可是……」

一心看著八云,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最後歎了一口氣垂下肩膀。

「帶我去鬧鬼的地方。」

八云用平淡的口吻說道。

他那副囂張臭屁的態度真叫人火大,雖然他有心想要插手案件是很值得感謝啦。最好趁這個別扭鬼改變心意之前,快點動身比較好。


「我知道了。」

後藤做出回複,順勢站了起來。

「八云,這種事不能隨便答應,一定會有危險。」

一心面露無法接受的表情插嘴。

「不管哪里都有危險。」

反駁的人是八云。

這句話聽起來也像是自暴自棄。

「就算如此,我不希望你自己主動一頭栽進危險里面。」

一心站起身來,依舊不讓步。

「這是昨天舅舅你自己對我說的吧,我之所以會看得見幽靈,應該有什麼理由才對。我想要確認看看理由會是什麼,僅只如此罷了。」

「可是……」

「我的左眼真的有什麼意義嗎?如果不行動不可能找到答案,而且我也很在意老師的事。」

八云像是要蓋掉一心的話語般說道,接著轉過身去離開房間。

「把他卷進來是我的責任,我;疋會保護八云。」

後藤強而有力地做出宣言。

「拜托你了。」

後藤用背影承受一心的懇求,離開房間。

10

後藤在開車前往公園的途中,向八云說明至今案件的來龍去脈。

八云坐在副駕駛座的座位上,動也不動地盯著前方,默默傾聽後藤的話語。

「我認為六年前自殺的少女,應該跟這次的案件有什麼關系才對。」

後藤說明到最後加上自己的意見,叼起香煙。

「我要先聲明一下。」

八云對後藤投以冰冷的視線。

「干嘛?」

「要是你點燃香煙的話,我就馬上下車。」

「啊,抱歉。那你覺得呢?」

——真是羅哩羅嗦的小鬼,

後藤把香煙收回煙盒里面,轉換心情提出疑問。

「什麼?」

——有沒有在聽別人說話啊?

「我是說,六年前的案件是不是跟這次的案件有關?」

「什麼意思?」

八云百無聊賴地邊打呵欠邊說。

從整個話題的走向來推測,他應該知道後藤在說什麼才對。他是故意這麼問的。

「所以說,我在想這次案件的犯人會不會是幽靈。」

其實後藤也不想相信這種事。

可是既然這麼奇怪的事都發生了,他自然會浮現這種想法。

「你真的認為幽靈會殺人嗎?」

「這不是能開玩笑的事吧。」

假設這次案件的犯人是幽靈,警方到底要怎麼破解案件?這個疑問突然浮現在後藤的腦海中。

「你啊,真的……呢。」八云低聲說道

因為他說得實在太小聲了,所以後藤沒有聽到關鍵的部分。

「啥?你說什麼?」

「我是說,你真的是笨蛋呢。」

「你說誰是笨蛋啊-.」

——應該有別的說法吧?

後藤忍不住破口大罵。

「別在車里大吼。」

八云把手指塞進耳朵,表示他很吵。

「你啊,好歹我也大你好幾歲,你居然說我是笨蛋!」

「別逼我重複說相同的話,居然說什麼幽靈會殺人,根本是你看太多恐怖片了。幽靈是人類死亡失去肉體以後,殘留下來類似思念集合體的東西。」

「思念集合體?」

感覺上好像可以意會,但後藤仍舊無法理解,于是反問八云。

「沒錯,所以……」

八云把說到嘴邊的話吞進去,眯起雙眼直直盯向後藤的臉。

但是他沒有繼續往下說,只是不耐煩的搖搖頭,然後就一語不發。

——死小鬼,你干嘛啊?

「話都說到一半了,講清楚啊。」

「跟你說也沒用,憑你那種腦袋根本無法理解。」

——喂,你那張嘴還真敢說啊。

雖然後藤想要揍他一拳,但還是先忍下來了。

之前才有過先例,八云不是挨個幾拳就會乖乖聽話的類型。

正當後藤歎氣的時候,終于看到那座公園了——

11

後藤開門下車,帶著八云走進公園里面。

八云一進入公園的占地,宛如受到什麼引導般,一股腦兒朝向自然步道邁進。

他直接經過管理事務處,沿著水池順時針行走。

「這里嗎……」

八云小聲說話的同時停下腳步。

這里聳立著一棵櫻花樹,朝向水池延伸出扭曲的樹枝。

這里正是發現遺體的地方——

八云的視線筆直投向水面。

——他看到什麼了嗎?

雖然有股想要詢問八云的沖動驅使著後藤,可是八云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氛猶如刀刃般冰冷尖銳,後藤甚至沒辦法接近他。

「你是誰?」

八云的視線投向水池,開口出言詢問。

可是水池里面一個人影也沒有,只有兩只鴨子並排浮在水面上。

「為什麼你在這里?」

八云繼續提出質問。

干燥的風在水面吹出細小的波紋。

「這樣啊……原來是這麼回事……」

八云用快要消失般的微弱聲音說道,然後緩緩閉上雙眼。

仿佛正在冥想,他身邊醞釀出一股難以接近的氣氛。

「辛苦了。」

突如其來被人搭話,後藤連忙轉過身去。

站在那里的人,是第一位發現遺體的富美子。

「喔,是你啊。」

「前陣子真的很抱歉。」

富美子把手從單輪手推車上松開,脫下帽子鞠躬致意。

「有什麼好道歉的?」

「不是啦,就是……因為我對刑警先生說了很奇怪的話……」

富美子皺起眉頭小聲說道。

「你沒必要在意。別說這些了,之後你還有看到嗎?」

富美子瞬間浮現詫異的表情。

「看到什麼?」

「幽靈啊。」

「啊,你是說這個啊。其實前天刑警先生回去以後……我又碰到了!」

「真的嗎?」

「那天我離開公園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我在離開的路上聽到有個呻吟聲說『要殺了你』。」

「喔……」

——跟我碰到的情況十分相似。

後藤把說到嘴邊的話吞回去。

要是警察在一般民眾面前親口說出自己撞鬼了,想必會嚇得對方避之唯恐不及。

果然這次的案件跟幽靈有關,這種想法越來越強烈。

「要是又發生同樣的事,麻煩你聯絡我。」

後藤把名片遞給富美子後,然後面向八云。

盡管八云沒有插嘴,但應該有聽到他們的談話內容吧,可是八云就跟方才一樣凝視著水池。

「怎麼樣?」

「就跟你說得一樣,這座公園里面有個少女的靈魂正在徘徊著。」

八云依然將視線投向水池做出答覆。

——果然如此。

「那個少女為什麼會變成幽靈在這種地方徘徊不去?」後藤詢問。

「她懷抱著強烈的憎恨……」

八云輕輕垂下雙眼。

露出十分陰郁的表情。

「憎恨?」

「沒錯,不過她的憎恨深處同時交織著哀傷和寂寞。」

憎恨深處的哀傷和寂寞——

後藤無法理解這種纖細的心境,不過要是那個幽靈抱持強烈憎恨的話——

「果然是幽靈殺了那兩個女人嗎?」

後藤把話說出口的瞬間,八云宛如看到髒東西般扭曲了表情。

「這是刑警該說的話嗎?警方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亂七八糟的?」

——死小鬼!老子耐著性子忍住,你就給我口無遮攔!

後藤的憤怒超越沸點了。

「是你自己說幽靈抱持憎恨徘徊不去的吧!」

「我可沒說過幽靈殺了人,再說幽靈根本無法殺人。」

——無法殺人?

八云剛才也說過相同的話。

「什麼意思?」

「還能是什麼意思,我不是說過幽靈是人類的思念集合體嗎?」

「對。」

「幽靈既不是新種類的生物也不是妖怪,而是類似殘留思念的東西,所以我們人類無法碰觸它們;反過來說,它們也無法碰觸我們。既然彼此無法在物理上互相接觸,根本不可能進行殺害。」

八云仿佛正在朗誦一本無聊的書,用平淡的口吻說道。

「是這樣嗎?」

「我是這麼認為的。」

後藤不懂太專門的事。

不過既然是看得見之人所說的話,那大概就沒錯吧。

「那麼,就代表那個幽靈跟這次的案件無關嗎?」

「你實在蠢到極點。」

「什麼?」

——這王八蛋一字一句都叫人怒氣攻心。

「就算不是直接殺害,也不代表毫無關聯。你這樣居然還算刑警,實在叫人傻眼。」

經他這麼一說確實是很有道理,不過後藤對他的說法相當不爽。

「用不著你操心,我可是貨真價實的刑警。」

「天曉得呢。」

「混蛋!再不收斂一點看我一拳揍飛你!」

後藤放任爆發的情感揮起拳頭。

「想揍就揍啊。」

八云面無表情地說道。

被他這麼一搞誰還揍得下去。

後藤只好咒罵一聲該死,踹了地面一腳。

「別說這些了,有沒有六年前那樁案件的資料?」

八云絲毫不理會後藤的忿怒,切換話題。

「在車上。」

「讓我看看。」

八云把話說得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別說得那麼簡單,我可不能隨便讓一般民眾翻閱搜查資料。」

「難道拜托一般民眾協助搜查就沒有問題嗎?是你把我牽連進來的,事到如今還說什麼廢話。」

雖然他的說法叫人腦火,但他說的話確實一點也沒錯。

——跟這家伙在一起,總覺得整個人的步調都亂了套。

12

後藤回到車上,把搜查資料交給八云。

八云偶而動著嘴巴碎碎念,同時用認真的眼神瀏覽搜查資料,看起來還挺有模有樣的。

這麼一來實在叫人搞不懂誰才是刑警。

「原來如此……」

八云得意洋洋地點點頭,然後抬起臉來。

「你知道什麼了嗎?」

「我終于知道你閱讀文章的能力比小學生還差。」

「你說誰的閱讀能力很差?」

——這死小鬼非得一一頂撞才高興。

「當然是在說你啊,你有仔細看過這份資料嗎?」

「廢話。」

後藤明明自信滿滿地做出答覆,但八云卻不耐煩地歎了口氣。

那副態度更加觸動後藤的怒意。

「你說過六年前那位少女的級任導師是高岸老師對吧?」

「對。」

——我確實說過。

所以我認為這樁案件並非跟八云無關,八云也是因為知道這件事才答應協助辦案

後藤沒想到事到如今他會扯出這件事。

八云指著檔案的一部分,把它推到楞住的後藤眼前。

上面所記載的名字是——

「她的名字是高峰朋美。」八云說道。

「啊!」

——我搞錯了。

那位老師的名字叫做高岸明美才對。

「哎呀,你看字不是看起來長得很像嗎?」

「一點也不像,就算是小學生也不會犯下這種錯誤。」

他說的話實在有夠狠毒。

可是搞錯的人確實是後藤,所以無法擺出強勢的態度。

「欸,又有什麼關系嘛。」

「有關系。」八云不留情面地說道。

「任誰都會犯錯啊。別說這些了,你有沒有看出其他的事?」

後藤打算硬是繼續把話談下去,八云卻閉上嘴巴瞪了過來。

既然明美跟案件無關,八云就沒有義務也沒有責任插手管案件。

可是都走到這個地步了,我可不會讓步。

「別擺出那種眼神啦,你都一腳跨進來了,要是這樣放著不管:心里會很不舒服吧。你已經騎虎難下了,幫幫忙吧。」

後藤拼命試圖說服他。

八云露出悵然若失的表情,一語不發。

八云總是像這樣把自己封閉在殼里面,只要這麼做就能保護自己不受到傷害;可是反過來說,也無法改變現狀。

「你又要逃避了嗎?」

後藤忍不住把話說出口。

「你說什麼?」

八云浮現詫異的表情。

他的表情仿佛在說根本沒想到自己會被說成這樣,可是後藤的嘴巴卻停不下來。

「我是說,你又要逃避了嗎?那個老師她沒有逃避,可是你卻在逃避自己的命運。」

後藤自知自己說了嚴苛的話,依然一口氣把話說完。

後藤心理想著——或許八云會勃然大怒,但他意外地沒有出言反駁。

他用雙手捂住臉,低下頭來。

後藤不知道八云現在在想些什麼,只是靜靜等待八云開口。

「我想見六年前過世少女的父親。」

沉默了好一陣子之後,八云緩緩抬起臉說道。

因為他一如往常面無表情,後藤根本無法得知他是基于什麼情感變化,才得出這個結論。

「真的可以嗎?」

「是你叫我幫忙的吧。」

八云猶如鬧脾氣的孩子般嘟起嘴巴。

「說得也是,我們去見她的父親吧。」

趁著八云改變心意之前,後藤啟動車子。

13

距離公園開車十分鍾的路程,他們的目的地就在那里。

位于山丘上清靜住宅區的一隅。

大概全部都是成屋吧,相同造型的房屋並列在一起。直到找出他們想找的那戶人家,花上比想像中還要久的時間。

他們把車停在房屋後面,透過擋風玻璃采視房屋的外觀。

這是一棟兩層樓,屋頂鋪上瓦片的房子,格局大概是三房兩廳吧。

房屋的正面有座小得可憐的庭園。

看來幾乎沒有人維護,放任雜草叢生。

荒廢的不光是庭園而已,牆壁熏黑,四處都是裂痕,門扉上也浮現鐵鏽。

畢竟是六年前的資料,他有可能已經不住在這里了。

這麼一來,非得從查出他的下落開始才行。

「就是這里嗎?」

坐在副駕駛座的八云一臉不悅。

「資料上是這麼寫的,不過有可能搬家了……」

「既然這樣去確認不就得了。」

八云用下巴指了一下那棟屋子。

——受不了這死小鬼,居然把警察當做跑腿小弟使喚。

「你在這里等著。」

後藤把怒火壓進內心深處,開門下車。

沿著房屋的占地走在小路上,朝向正門邁進。

門扉旁邊的信箱上寫著「原」這個姓氏。

看來他還住在這里。

雖然他伸手打算按下門鈴,卻馬上停下動作。

即使後藤能見到和則,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怎麼了?不進去嗎?」

背後傳來聲音。

後藤整個人跳起來轉過身子,如他所料,八云就站在哪里。

「我不是叫你在車里等嗎?」

後藤壓低聲音逼問。

「我沒說過會聽你的話。」

八云用飄飄然的態度回答。

「少說這種任性的話了,再說你跟她父親見面,到底打算問出什麼?」

「還用問嗎?當然是要確認六年前過世少女的死因是什麼。」

八云干脆地說了。

就算考慮到這是外行人的推理,這句話也不能隨便聽聽就算了。

「難道你想說六年前的案件其實不是自殺嗎?」

「所以我就是想要確認這件事,才會像這樣刻意跑來跟他見面啊。」

——囂張什麼。

來到這里之前,八云一次都不曾對後藤說明過這件事。

而且後藤想不通八云質疑死因的理由,或許八云他已經掌握了什麼線索也說不定。

「你有什麼事瞞著我吧?」

後藤試圖套他的話。

「沒錯,當然有。」

八云一點都不覺得不好意思,若無其事地回答。

「說那什麼話啊!既然有隱瞞的事就快點說出來!」

「我拒絕!」

八云斬釘截鐵拒絕以後,擅自拉開門扉走到玄關前面,毫不猶豫按下門旁的門鈴。

——這死小鬼比我想像地還要亂來。

後藤連忙追上八云的身後站在玄關前面。

可是不管等了多久,玄關門都沒有打開。

「沒人在嗎?」後藤嘟噥地說道。

說來真不可思議,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沒人在反倒叫人火大。

「嗯。」

「下次再來吧。」

後藤出聲搭話,八云一臉不能接受的樣子,把雙手插進口袋仰望二樓,並不打算離開。

就算要埋伏等他回來,要是一直站在玄關前面堵著,看起來就跟可疑人物沒兩樣。

「回車上等。」

後藤硬抓著八云的手腕帶他回到車上。

「接下來要怎麼做?」

後藤詢問副駕駛座的八云,可是他卻沒有答覆。

他抱起胳膊,不死心地眺望屋子。從他的側臉看來不過是個鬧脾氣的小鬼頭。

「你是同性戀嗎?」

「欸?」

聽見八云唐突的發言,後藤忍不住把腦袋歪向一邊。

「不要一直盯著別人的臉看,惡心死了。」

八云用冷冷的口吻說道。

瞧不起人也要有個限度。

「誰要看你這死小鬼的臉,眼睛都會爛掉。」

後藤把臉從八云身上別開,將視線投向窗外。

車子外面傳來男女嬉鬧的聲音。

有一對國中生情侶推著腳踏車膩在一起。八云年紀明明跟他們一樣,感覺上卻猶如分屬不同次元的存在。

——到底是哪里出錯了?

後藤根本無從得知解答。

「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打破沉默提出疑問的人是八云。

居然由八云主動提出疑問,這說不定是第一次。

「什麼?」

「你干嘛糾纏我?」

竟然說是糾纏,講得可真難聽。

可是後藤自己心里也很清楚,他會這麼想是無可奈何的事。

「沒什麼特別的理由,因為我需要你看得見幽靈的能力,就是這樣而已。」

後藤毫無意識地把話說出口。

其實他本來想要說的不是這樣,卻沒辦法好好表達出來。

從以前開始,後藤越是想要把自己的心意老實傳達給對方,越是只能說出粗魯冷淡的話。

我不擅長做這種事,總覺得心里怪癢的。

「你以前不是不相信我看得見幽靈嗎?」

「我現在相信了,這樣你不滿意嗎?」

「也有像你這種人啊……」

八云用快要消失的微弱聲音說道。

「那是什麼意思?」

「你跟舅舅還有老師是不同類型的笨蛋。」

「你到底要說幾次笨蛋才爽啊!」

正當後藤要大吼的同時,八云舉起手制止他。

——咔當!

有股什麼東西互相撞擊的聲音傳了出來。

聽起來好像是從和則家里發出來的。

——有誰在里面嗎?

「八云!你在這里等著!」

後藤下指示以後,立刻下車侵入房屋的占地。

來到門前一轉過頭,看見八云坐在車上的副駕駛座上。

看來他這次有聽從我的吩咐。

正當後藤伸手打算按下門鈴的時候——

「哇!」

門後傳來慘叫聲。

接下來就是砰的一聲,有什麼東西倒下來的聲音。

——房屋里面確實有人在。

「我是警察!快開門!」

後藤一邊大吼一邊拼命轉動門把,可是門上了鎖打不開。

後藤繞到後面,用手肘撞破客廳的玻璃,侵入房屋里面。

踏著謹慎的腳步穿越客廳,來到走廊上。

然後發現一個男人臉部朝上倒在那里——

後藤記得這張臉,他是原和則。

他的頭上流出鮮血。

「喂!振作一點!」

後藤連忙跑過去搖晃他的肩膀,可是他卻沒有反應。

後藤把耳朵貼到他的鼻尖,聽到輕微的呼吸聲。

—他還有呼吸。

喀當!

正當後藤站起來打算呼叫救護車時,傳出有什麼東西倒下的聲音。

喉嚨一口氣干燥了起來,後藤暫時停止動作。

——我太粗心大意了。

從這個狀況來推斷,屋里很明顥地還有另外一個人。

——在哪里?

後藤的視線朝四面八方掃射。

心跳數急速攀升。

——到底在哪里?

嘰——

地板下陷的聲音響起。

「後面!」

後藤聽見喊叫聲轉過身去。

突然有個鏟子揮了下來。

雖然沒有辦法完全閃躲過去,不過後藤稍微把頭移開來了。

鏟子掠過耳朵,擊中肩膀。

鏗!

伴隨沉悶的聲響,劇烈疼痛席卷而來,後藤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後藤視線的一角看見有個背影轉身逃離,雖然想要追上去,身體卻無法隨心所欲地移動,根本站不起來。

「該死!給我站住!」

後藤只能壓住肩膀拼命大吼。

「就算你叫犯人站住,哪有人會乖乖停下來。」

八云不知何時已站在客廳里面。

看來剛剛朝後藤大喊「後面!」的人就是八云。托他的幫忙撿回一條小命,可是——

「我不是叫你在車上等嗎。」

「要我說幾次都行,我不聽你的命令。」

八云滿不在乎地說道。

「受不了,你真是個別扭的小鬼。」

後藤面露苦笑。

「不過挨了一下鏟子就哭的大人沒資格說我。」

——喂喂喂,你還真敢說啊。

後藤咬緊牙根,忍受痛楚抬起腰來。

冷汗一口氣流了出來。

「你有沒有看到剛才揍我的家伙長什麼樣子?」

後藤因為疼痛到臉都歪了,但還是提出疑問。

「距離都這麼近了,你沒看到嗎?」

八云用反問答覆疑問。

——最近的年輕人都來這招,所以我才這麼不爽啦。

「我突然挨了一記鏟子,根本沒空注意啦。」

「警察意外地軟弱呢。」

「你給我差不多……好痛……」

雖然後藤想要破口大罵,可是肩膀痛到讓他說不出話來。

八云瞧不起似地用鼻子笑了一下——

——真是叫人火大的小鬼頭。

14

方才仍然靜悄悄的住宅區,不到十分鍾就像祭典般騷動不已。

救護車再加上警車,以及看熱鬧的人全部亂成一團。

雖然和則在救護人員抵達之前就恢複意識了,卻仿佛心神喪失般垂頭喪氣,根本不打算回答警方的疑問。


和則被運出來以後,後藤遭受制服警官的質問攻勢。

——在這里發生了什麼事?

——這是怎樣的案件?

——我們該怎麼做才好?

後藤無視所有接連不斷投向自己的疑問,逃進車子里面。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連後藤自己也不清楚。

八云坐在車內的副駕駛座上,打開一本看似手冊的東西,用認真的眼神瀏覽著。

「你在看什麼?」

八云歎了一口氣,仿佛在說你煩死了。

「六年前過世少女寫的日記。」

「日記?」

「沒錯。」

他把話說得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那東西你是從哪拿來的?」

「就放在倒在地上的大叔口袋里面。」

——居然在刑警眼前光明正大偷竊,還真是有膽量啊。

這種狀況已經超越感到憤怒的境界,後藤只是覺得很傻眼。

「馬上給我還來!」

原以為八云會反抗的,他卻很干脆地把日記丟向前座置物箱上面。

「難得你這麼聽話。」

「我已經看完了,所以不需要了。」

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啊。那麼——

「查出什麼了嗎?」

「對,就跟我剛開始預測的一樣。」

換作一般的情況之下,這句話聽起來只像是在逞強;可是從八云口中說出來,卻莫名充滿了說服力,實在很不可思議。

「聽你說得一副已經知道犯人是誰的樣子。」

「當然。」

後藤本來是故意話中帶刺想譏笑他,八云卻干脆表示肯定。

「既然你知道就快說啊!」

「沒有必要,明天案件一定就會破解了。」

他的說法簡直就像預言一樣。

「什麼意思?」

「還能是什麼意思,犯人應該會自殺,所以案件就結束了。」

「你、你說自殺!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犯人到底在哪里?」

後藤過度亢奮,抓住八云的肩膀使勁搖晃。

可是八云並不打算回答,眼神從後藤身上移開。

感覺上他雖然知道,卻不想說出來。

「喂!到底是怎麼回事?快說啊!」

後藤繼續搖晃他的肩膀追問下去。

「你知道以後打算做什麼?」

八云冷漠的視線貫穿後藤。

面對料想之外的疑問,後藤瞬間說不出話來,可是他心里早就有解答了。

「當然是逮捕犯人。」

「既然他想死,就讓他去死啊。對方是殺人犯吧,根本沒必要拼死拼活嘛。」

八云用平淡的口吻說道。

後藤原以為和八云之間的距離拉近了,卻感覺仿佛被他一口氣用力推得遠遠的。

「你、你說這句話是認真的嗎……?」

「廢話,不管別人說什麼都跟我無關。」

八云所說的這一句話讓後藤的怒火整個爆發。

「王八蛋!你要囂張到什麼時候!世界上沒有哪個家伙是死了也沒差的!你明明看得見幽靈,卻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嗎!直到現在你到底都看了些什麼!喂!你說話啊!」

後藤放任激昂的感情揍了八云的左臉。

後藤明白面對一個小鬼,自己這麼做太過幼稚了。

可是後藤無論如何也無法饒恕他。

後藤一直以為,看得見幽靈、差點被母親殺害、遭受旁人排擠,這樣一路活過來的八云,應該比任何人都明白生命有多麼珍貴。

但是他卻——!

後藤心中猛烈燃燒的忿怒火焰,最終轉變為失望。

——或許我太高估八云了。

「你……」

低垂著臉的八云,嘀嘀咕咕動著嘴巴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有話想說的話就說清楚啊!」

後藤把臉逼近到鼻子都快要貼上了,嘴上還在大聲怒吼。

八云緩緩抬起臉來,拿下瞳孔變色片。

染上一片赤紅的八云左眼看了過來——

「你又懂什麼?」

八云用盡全身的力氣說道。

「欸?」

「要是你以為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想活下去,那就大錯特錯了。也有人一心尋死,希望借此獲得解脫。」

——一心尋死,

他仿佛想說自己就是這樣。

但是後藤不可能接受這種想法。

「我才不管那家伙想不想死!既然眼前有即將消逝的生命,我就會用盡全力挽救他!根本不需要理由!我就是這種人!」

「少說大話了!你明明救不了老師啊!」

八云的喊叫聲近乎哀號。

紅色的眼眸猶如火焰般左右搖晃。

後藤確實沒有辦法拯救明美。

他只能默默看著她流出鮮血逐漸邁向死亡——

要是後藤能夠早點察覺持刀的下村,或許明美還能面對八云相視而笑。

這麼一想就令他後悔莫及,但正因為如此——

「羅唆!這次我會救給你看!」

後藤大聲吼叫。

——我再也無法忍受眼前有人命繼續被奪走了。

以那樁案件為契機,後藤在心中對自己發誓。我再也不讓任何人死在我的眼前。

「就算你這次救了他,對方可是殺人犯。因為他計劃性的殺害了兩個人,所以無法免除死刑。」

「那又怎樣?」

「既然如此,就算你現在救了他,他最後還是會死。這種事根本沒有意義。」

——難道你要說反正結果都一樣,所以沒有關系?

可是後藤無法認同這種想法。

「我才不管那種事!不管審判的結果怎樣,我只是堅持走在自己的道路上!」

後藤亢奮地大叫,同時切身體會到自己所說的話不過是任性罷了。

就像八云所說的,讓想死的人去死或許對他來說才算幸福。後藤也明白這個道理,可是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

後藤用力握緊拳頭。

「你是笨蛋嗎?」

八云用看見髒東西般的眼神看著他說道。

「是笨蛋又怎樣!總比明知道卻視而不見的下三濫好多了!」

再這樣繼續爭論下去也只是浪費時間。

總之,既然犯人真的會自殺的話,就非得阻止他才行——

「你下車。」後藤命令八云。

「你叫我下車打算干嘛?」

「廢話,當然是找犯人啊。」

八云笑了。

「上哪去找?」

「天曉得啊!只要做得到的事我都會去做,就是這樣而已!」

八云深深吸了一口氣,宛如下定什麼決心,眼睛直視後藤。

他的眼眸里已經沒有方才的冰冷了。

而是拋開什麼般的清澈眼神。

「犯人就在發現遺體的公園。」八云說道。

後藤聽到跟剛才完全相反的話而感到震驚,直直盯著八云的臉龐。

「現在沒時間慢慢來吧。」

八云一臉靦腆地看向窗外,抱起胳膊深深陷入副駕駛座的座位里。

看來他無意下車。

——他的表情總算變得像樣一點了。

後藤在心中低語並啟動車子。

——老師啊,看來你的期待果然沒有錯。

15

「為什麼犯人打算自殺?」

後藤邊開車邊詢問副駕駛座上的八云。

剛才後藤順著一股氣勢全盤接受八云的推論,不過仔細想想,他應該無法解讀到犯人會自殺的心理才對。

再說最根本的疑問也還沒解開,到底誰才是犯人?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這次案件的目的是複仇。」

八云忽地提起左眉說道。

「複仇……為了誰?」

「當然是為了六年前自殺的少女。」

「那個少女其實是遭人殺害的……是這樣嗎?」

後藤一把想到的話說出口,八云就擺出一副受不了的模樣,裝模作樣用力歎了一口氣。

「話題跳得太遠了,難道你有妄想的習慣嗎?」

後藤心中的怒氣一股腦兒湧了上來。

——這混帳老是說些多余的話。

「剛才你自己說的啊,這是六年前遭人殺害的少女在複仇。」

「我是說了,可是我一個字都沒說到她是遭人殺害的,那名少女確實是自殺沒錯。」

「你憑什麼根據,斷定她是自殺?」

「她全寫在日記里面,她遭到霸凌為此受苦。她把對方的名字、以及對方對她做了什麼,通通很仔細地寫了下來。所以……」

八云把說到嘴邊的話吞進去。

他好像在猶豫著要不要繼續說下去。

「所以怎樣?」

後藤一催促他往下說,八云便似放棄了一樣搖搖頭,這才繼續往下說。

「所以才會用刀子在受害者的背上刻字,用線把嘴巴縫起來。」

光是聽這形容就叫人膽顫心驚。

兩位受害者身上殘忍的傷痕在後藤的腦海中複蘇,用刀子在背上刻字,連皮膚都掀起來的模樣。以及被縫合起來的嘴巴——

而且這些全都是在受害者還活著的時候進行。

「你說那是複仇嗎……」

八云點頭。

「她遭受的霸凌,就是背部被貼上寫了『丑女去死』的紙條,還有用膠帶貼住嘴巴。」

開什麼玩笑,這根本超越複仇的限度了。

光是想像就叫人心里不舒服。

「而且還有一件事,她確實留下遺書了。」

「等一下,案發現場應該沒有遺書才對。」

現在八云所說的話跟搜查資料的內容不符。

直到搜查結束之前,應該都沒有發現遺書才對。

「她確實留下遺書了,就在日記的最後一頁。」

八云這麼說道,然後把擺在前座置物箱的日記拿在手上,翻到最後一頁給後藤看。

那里只寫了一句簡短的話。

「看來我是個不值得活下去的人——」

雖然她使用相當抽象的說法,不過內容確實算得上是遺書。

「為什麼警方沒有發現這本日記?」

「你也是警察吧,這個問題不該問我這個國中生。」

他說得確實沒錯,可是後藤不懂就是不懂。

「既然你知道的話不會說啊!」

「其實事情很簡單,她的父親把日記藏起來了。」

八云嘴里說的父親,就是方才倒在地上的和則吧。

「為什麼?」

「這就是你沒有仔細閱讀資料的證據,因為保險的關系。」

「保險……」

「沒錯,那名少女在身亡的前一年投保。契約成立之後,假設她在兩年之內自殺的情況下……」

八云把話說到這里停了下來,就算他不繼續往下說,後藤也猜得出來。

「假設確認是意外或殺人,就拿得到保險金。所以他選擇隱藏留有遺書的日記。」

像這樣將那男人的算計化為言語說出口,叫人不由得渾身打顫。

換句話說,即使自己的女兒已經自殺了,和則非但不為此感到悲傷,反而算計著要怎麼做才能拿到保險金。

當時和則又笑又哭的臉在後藤的腦海中複蘇。

——看來我是個不值得活下去的人。

少女心中的呐喊響徹心扉。

「這些家伙都一個模樣,把人命當做什麼了!」

無處發泄的憤怒在血液中奔馳,後藤使勁敲響喇叭。

16

「跟我來。」

在公園入口一停下車,八云說完這句話就沖了出去。

「這麼一來搞不懂誰才是刑警呢。」

後藤壓抑住苦笑,追趕八云的身影。

穿越管理事務處,來到入口對岸的地方,八云突然停下腳步。

重整紊亂的呼吸,眼睛向周圍掃射。

這里是發現第二位受害者遺體的地方。

眼前有棵猶如覆蓋水池般延伸出來的老櫻花樹。

「我知道你在那里,你干脆點出來吧?」

八云朝向樹木搭話。

一陣死寂之後,有個人影緩緩從樹木的陰影中現身。

承受月光的照耀,那張臉龐越來越清楚了。

那是後藤看過的女人。

「你是……」

她是管理事務處的清潔員富美子。

她右手拿著柴刀,用野獸般的視線瞪視這里。照那股氣勢來看,要是轉身背對她,她馬上就會一撲而上。

跟在管理事務處所見到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難道你說她就是犯人嗎?」

後藤在思考之前先把話說出口。

「就是這麼回事。」

八云眯起雙眼說道。

這次的案件並非一時沖動犯下的殺人案,而是經過計劃的殘忍殺人案件。中年婦女應該沒有能力辦到這種事才對。

「我不能接受,到底是怎麼回事?」

「還能是怎樣?案件發生以後,在公園里走來走去還不會被懷疑的人,除了警察之外只有公園的相關人員吧。她可以在不遭受懷疑的情況之下,把第二具遺體搬進公園里面。」

「你說搬運遺體,到底要怎麼辦到?入口可是有兩位警官駐守呢。」

「警方又沒有檢查行李,只要把遺體裝進袋子里面,用單輪手推車搬運就行了。」

後藤回想起上次見到富美子的時候,她剛好推著單輪手推車。而且她還說「正任進行種樹的工作」,所以誰也不曾懷疑她。

這個理論我是懂了,不過——

「你剛才說過這次的案件,是為了替六年前自殺的少女複仇對吧?」

「對,沒錯。」

八云回答得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既然這樣不就怪了,富美子應該沒有理由複仇啊。」

「因為你有這種先入為主的想法,才會錯失真相。」

八云如此宣言,怱地揚起左眉,緩緩舉起手腕指向富美子。

富美子一臉憤恨的表情。

「她就是自殺少女的母親。」

「你、你、你說什麼!」

後藤驚訝到下巴都快要掉下來了。

——富美子居然是喜美惠的母親?

她家應該是只有父親的單親家庭——不,不對。

以前曾經有母親在的,只是離婚之後變成單親家庭而已。

可是——

「八云,你別隨便亂說!你沒有證據吧!證據是什麼!」

「要證據的話我有。白天我來水池的時候,和她碰過面對吧。當時我的眼睛也看到了自殺的少女,然後她這麼說了。」

八云說到這里把話停下來,用挑釁的視線看向富美子。

苦悶的沉默降臨,幾乎讓人覺得呼吸都快要停住了。

「媽媽……」

八云並沒有把話說得很大聲,那句話卻沉重地在心頭上回響著。

樹木沙沙地不停晃動。

「這、這是真的嗎?」

後藤的嘴巴里面干巴巴的,舌頭沒辦法順利轉動。

「那些家伙把我的女兒逼死了,等于是他們殺的,以死贖罪也是應該的。」

富美子低聲呻吟似地把話說出口。

同時聽起來猶如悲痛的哀號。

為了替自殺的女兒複仇,她殺害了兩位施行霸凌的主謀。

而且她也打算殺害和則,因為女兒遭受霸凌他卻什麼也沒做,反而算計著要如何拿到保險金。

是這麼回事嗎——

既然這樣,一切都到此為止。

我再也無法忍受這種事情繼續反複發生了。

「乖乖自首吧,然後好好贖罪。」

面對後藤的呼喚,富美子眯起雙眼笑了。

她的笑容冰冷到足以凍結整個身體。

「我要贖罪的對象不是警察或法院。」

富美子這麼說的同時,高舉緊握柴刀的右手。

「喂!住手!別拿那種危險的東西亂揮!」

後藤試圖接近她想要安撫她,富美子不僅無法冷靜下來,反而變得更加亢奮,左右揮舞柴刀。

——這麼一來根本無法接近她。

可是八云就不一樣了。

他絲毫不受動搖,朝向揮舞著柴刀的富美子緩緩邁進。

「八云!快停下來!危險啊!」

不過八云根本沒聽進去,一步一步穩健地朝向富美子跨出腳步。

——受不了,真是麻煩的家伙。

「喔喔喔喔喔!」

後藤做好覺悟,大喊出聲的同時穿越八云身旁,沖向揮舞柴刀的富美子。

柴刀切到右手腕,刺穿皮膚直達骨頭。

劇烈的疼痛傳了過來,盡管如此,後藤依然向前沖刺不停下腳步。

就這樣順勢用身體沖撞富美子。

柴刀滾落草叢中,富美子臉朝上向後倒下。

從手腕迅速流出大量血液,後藤連忙壓住傷口。

「你真的是笨蛋,她並不打算攻擊我們,只是想要嚇阻我們而已……」

八云擺出一副受不了的模樣,邊抓頭發邊說。

「你說什麼?」

「我一開始不就說過了,犯人打算自殺。而且剛才她自己也說了,『我應該贖罪的對象不是你們』……」

「什麼意思?」

面對提出疑問的後藤,八云先說了一句「你真是一點理解能力都沒有」,才繼續往下說。

「她之所以引發這次的案件有兩個目的,替女兒複仇,以及請求女兒的原諒。」

「請求女兒的原諒?為什麼?少女是因為霸凌才自殺的吧?」

後藤忍受手腕的疼痛邊說道。

「霸凌是導致她自殺的主要原因之一,可是並非遭受霸凌的所有人都會選擇自殺,喜美惠最後決定自殺是因為她的態度。」

八云這麼說著,用紅色左眼俯視著富美子。

富美子把頭別開閃避八云的視線。

「怎麼回事?」

「離婚的原因是你紅杏出牆,所以撫養權歸于父親和則。雖然這說法不太好聽,你把女兒丟下不管自己離開了。」

富美子什麼也不說,緩緩站起身來。

「根據日記的內容,她在自殺之前曾經打電話給母親,也就是找你商量。當時你根本無意傾聽女兒的煩惱,你說『我正在忙以後再說』,對吧?」

居然有這種事——

不光是拋棄女兒奔向情夫身邊,甚至還推開身陷逆境的女兒不管嗎?

不過,或許富美子連作夢也沒想到,竟然會因此導致女兒自殺。

我想相信事情是這樣——

富美子好像在說我什麼也不想聽,用手掌捂住耳朵。

盡管如此,八云依然繼續說下去。

「隔天她就自殺了。父母都不願意幫助自己,誰都不需要自己。她這麼想著,然後在這個水池上吊。你打算了結自己的性命,當做最後的複仇,對吧?」

富美子低垂著臉,不情願的持續左右擺動腦袋。

原來如此。富美子複仇的對象不光是霸凌女兒的同班同學,以及透過女兒的死亡計劃領取保險金的父親,同時也包括不肯傾聽女兒話語的自己吧。

受不了,所謂的人類就是這麼愚蠢——

「你的女兒為什麼選擇這個地方自殺,你一定不知道吧?」

八云靜靜說出這句話,令富美子有所反應抬起臉來。

「你們曾經一家人來這里賞花,那是最後一次全家三人一起出門游玩……」

宛如覆蓋水池般伸長樹枝的老樹,是櫻花樹。

富美子抱住自己的肩膀,喀嗒喀嗒地不停顫抖。

呼吸紊亂,喉嚨咿咿作響。

「你的女兒在你拋家棄子以後,還是一直惦記著這個回憶。不光是她自殺的那一天,她好幾次、好幾次舉步來到這棵櫻花樹前。」

八云從口袋里拿出日記,打開最前面的頁面遞給富美子。

富美子用顫抖的手收下日記。

那里夾了一張照片。

籠罩在春天和煦陽光之中的櫻花樹下,一家三口坐在野餐墊上吃便當。

看起來是個既溫暖又幸福的家庭。

這些家伙,到底是在什麼地力走錯路了呢——

「這是你女兒托我傳達的話,她好像不希望你尋死。」

聽了這一句話,富美子皺起臉龐不斷滴落豆大的淚珠。

整個身體似乎越縮越小。

「啊啊啊!」

富美子攀在樹干上,如野獸般大聲哀嚎。

在那一瞬間,後藤的眼里仿佛看見了飄落的櫻花花瓣。

17

後藤接受趕到現場的救護人員緊急包紮手腕的傷口。

雖然血是止住了,依然殘留劇烈的疼痛。

一回過神來,已經連續三天水池旁邊都擠滿了警方相關人員。

實在是一件光是回想起來都叫人心里很不舒暢的案件。被警方帶走的富美子,整個人看起來猶如空殼子一樣。

「喂,後藤。」

松村笑容滿面地跑了過來。

「麻煩的家伙來了。」

後藤邊點燃香煙邊小聲埋怨。

「你果然有靈異能力耶,居然可以借由靈異照片破解案件,你好厲害啊。」

松村興奮到眼看著就要跳起來了。

——這家伙誤會得有夠嚴重。

或許應該好好跟他解釋一下,可是現在後藤沒有這種心情。

「不是那樣啦。」

後藤隨便敷衍他幾句,走向八云所在的浮動碼頭。

八云目不轉睛盯著水池看的背影,充滿哀愁的感覺,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國中生。

「這次實在很抱歉啊。」

後藤盡量用開朗的嗓音搭話。

八云仿佛沒有察覺到他,繼續盯著水池看。

——現在案件都已經破解了,這家伙又在想些什麼?

「我這樣做真的好嗎?」

八云用幾乎快要聽不見的微弱聲音說道。

自己插手案件的事,到底是不是正確的選擇——恐怕這個想法一直在八云心中團團轉個不停吧。

「不是很好嗎,案件都破解了。」

後藤不是在意八云的心情才這麼說,他是真心這麼認為的。

「即使沒有我在,光憑警察的力量總有一天也能破解案件。」

干嘛這麼自暴自棄啊。

「跟警方進行搜查的結果相比,你破案的速度快得多了。」

「問題不在這里。」

「不,問題就在這里。因為有你在,所以原和則活下來了。要是我們當時不在場,他一定會被殺掉的,而且我們也阻止富美子自殺了。」

因為有八云在,結果救回兩條人命。

光是這樣就夠了。

「可是她想尋死,苟留殘喘下來,反而有更加痛苦的余生在等著她。死了還比較輕松……」

活著或死去,究竟哪一邊比較幸福,任誰也無法判斷。

可是,總比事後後悔為什麼當時沒有制止她來得好。

就算這只是任性也無所謂,而且——

「女兒不希望媽媽死掉吧,既然我們幫她實現願望,這不就好了嗎。」

後藤敲了敲八云的肩膀。

「你可真單純。」

總覺得轉過頭來的八云稍微笑了一下。

雖然說不定只是我看錯了——

「我討厭把事情搞得很複雜。」

「拜托你下次靠自己動腦,這次是我最後一次幫忙。」八云眯起雙眼說道。

——受不了,這家伙老是愛說多余的話。

「我知道啦,這是最後一次。下次撇開案件,我們好好聊聊吧。」

「我拒絕!」

八云留下這句話,轉過身子緩緩離去。

在這個時候,後藤連想都沒想過,以後會打破這項和八云之間的約定——

終章

「然後後藤大哥打破當時的約定,老是每次都把案件帶去八云那里。」

晴香等後藤把話說完才說出這句話。

「吵死了,你還不是差不多。」

後藤冷哼了鼻子一下。

晴香看到他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來。

雖然用的方式很笨拙,不過借由透過案件和八云往來,後藤也以自己的方式一路守護著他吧。

——八云一定也感受到他的這份溫柔了。

晴香有這種感覺。

所以八云就算嘴上埋怨個不停,依然幫忙協助搜查案件,借此面對他人和自己。

「為什麼呢?」

晴香在無意識的情況下開口問了。

後藤用一頭霧水的表情看向晴香。

「怎麼了?」

「他明明別扭得要死,神經又大條,一開口就是挖苦別人,為什麼大家還是會聚集在八云的身邊呢?」

這是晴香率直的疑問。

「大概是因為那家伙比任何人都了解人的痛楚吧。」

後藤面露既不悅又險峻的表情回答。

「痛楚?」

「沒錯,不光是他的境遇,以及差點遭受母親殺害的過往。他不斷看著許多無法得到救贖的死者靈魂,因此比任何人都了解人的痛楚。」

「這樣啊……」

聽了後藤的解釋,晴香終于明白為什麼了。

那只紅色左眼看過許多生命的生與死。頑強地抵抗命運,在最終感受到了許許多多的哀愁。

正因為八云是這樣的人,所以才會吸引抱持著相同痛楚的人吧。

當然,也包括我自己——

「到了。」

聽到後藤的聲音,晴香才回過神來。

「不好意思,謝謝你。」

晴香下車後,向後藤鞠躬致意。

「那下次見。」

後藤輕輕舉起手,直接開車離去。

——那下次見。

這句話仿佛象征著後藤的為人。

他不會事先約定好下次什麼時候見,也不會說再見,因為彼此會再次相見是理所當然的事。

「那下次見。」

晴香目送離去的車尾燈說道。

——我也會再去見八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