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石井將車子停在位于醫院後方的停車場。
拉下手煞車的同時,石井歎了一口氣。
——八云馬上就回來了。
這麼一想,明明什麼都還沒開始,卻有種好像朝向破案邁出一大步的心情。
坐在副駕駛席的後藤一定也抱持著同樣的心情。
盡管他一臉不悅地吞云吐霧,畢竟以私人的立場而言他也一直非常擔心,或許他是最松了一口氣的人。
正當石井下車打算前去查看情況的時候,後藤的手機來電鈴聲響了。
「干嘛?」
後藤用一如往常的語氣接起電話。
「啊?什麼?聽不到……你說在哪?」
後藤伸長脖子環顧窗外說道。
對方大概是八云吧,石井也仿照後藤尋找八云的身影。
「在這里。」
這道聲音直接從耳邊傳來,一看才發現八云拉開後座車門坐進車內。
由于事出突然,石井嚇到整個人彈跳起來。
後藤則是嚇到把煙灰抖在膝蓋上,喊著「好燙、燙死了」,在狹窄的車內手忙腳亂鬧成一團。
八云見狀開心地揚聲大笑。
說實話,原本以為他的情緒會更加消沉。沒想到他居然這樣子惡作劇——石井有些亂了步調。
而且總是用黑色瞳孔變色片隱藏起來的紅色左眼直接曝露出來。畢竟終究是習慣了不至于哀號連連,但看來比平常更有氣勢。
「兔崽子!明知道我們在哪里,還故意打電話過來!」
「這點小事怎樣都好吧。」
八云無視後藤的怒吼.反複抓弄睡亂的鳥窩頭。
「才不好咧!再說你實在有夠任性!」
明明在此打住才是上策,後藤卻極力爭辯。
「請你別大吵大鬧,該不會就連在奈緒面前你也露出這般丑態吧。」
「你說丑態是什麼意思,嘎!」
「丑惡的態度,難道你不知道嗎?」
「混、混帳……」
後藤一臉懊悔地晈緊嘴唇。
跟八云斗嘴不可能斗得贏他,這點道理即便石井也懂。
「石井先生,別管冬眠前的熊,反正先走吧。」
八云絲毫不介意破口大罵的後藤,一面大打呵欠一面說道。
「請問,你說要走,那我該往哪去才好?」
石井轉過頭去詢問。
「首先請到監禁那個女人的看守所去。」
感覺只有一瞬間表情從八云的臉上消失了。
「喂,八云,你該不會當真打算見那女人吧?」
後藤一面驚叫出聲一面回頭看向後座。
石井也抱持相同意見。八云在當下這個階段去見美雪,感覺上是非常危險的行為。
「當然。」
一反他們的擔憂,八云表現出滿不在乎的模樣。
「這回吹的又是什麼風了?」
「還能有什麼,如果不見上一面什麼也沒辦法開始。」
「但是……」
「對方想必也很想見面吧。」
八云的口吻聽來簡直就像是去見懷念的老友一樣。
既然他都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了,後藤也無話可說,出言命令石井「開車」。
「真的沒關系嗎。」
石井再次向八云確認後啟動引擎。
「後藤大哥,可以請你盡量告訴我關于案件的情報嗎?」
當車子走上公路的時候,八云開口說道。
明明是他自己主動提問,卻又一臉興味索然地眺望著窗外。
「你知道多少了?」
後藤反過來質問他。
關于這點石井也很想知道,聽說自從一心遇刺以後,直到剛才為止,都一直聯絡不上八云。
畢竟他可是八云,在這段期間不可能無所事事閑著亂晃。
或許他比我們掌握更多的情報也說不定。
「什麼也不知道。」
八云一面大打呵欠一面說道。
「真的嗎?」
——不可能會是這樣。
石井忍不住反問。
「對,我只知道七瀨美雪在看守所里面做出殺人預告,然後舅舅遇刺而已。」
「你這不就等于什麼也不知道嗎!」
後藤的語氣粗暴起來。
「所以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
八云絲毫沒有一點不好意思的模樣。
「至少預習一下吧。」
「教科書上有寫嗎?」
聽了後藤的話,八云傻眼地回嘴。
一如往常的唇槍舌戰。
「受不了……石井,你來說明。」
後藤嘟起嘴巴鬧脾氣地說道,然後雙手抱臂闔上雙眼。
看來他當真無意說明。
「石井先生,對不起,可以請你代替熊說明一下嗎?」
八云換上嚴肅的表情再次提出請求。
「啊、好的。」
石井嘴上是先回複了,畢竟發生過太多事情,他猶豫著不知道該從哪里開始說明才好。
「石井先生,沒必要像某只熊一樣把事情說得很戲劇化。只要配合時間依序說明就好。」
聽了八云的話,盡管後藤瞬間身體抖動一下,但既然已經裝睡又不能起來抗議,只好沉默不語。
誠如八云所言,把事情想得很複雜也無濟于事。
石井決定按照順序進行說明。
「案發隔天,收到鑒識組的報告說沾在刀子上的指紋和七瀨美雪的指紋一致。」
「原來如此。」
這應該是頗具沖擊性的事實才對,八云的反應卻出乎意料地相當淡薄。
簡直就像連這點他也預測到了一樣。
「另外還有一件令人在意的事……」
「令人在意的事?」
「是的,其實第一次去向七瀨美雪問話時,有名監所人員在一旁陪同。」
「監所人員……」
「即使那名監所人員聽到七瀨美雪開口說要殺人,卻依然默不作聲。」
「這點很奇怪呢。」
八云的眼神刹時銳利起來。
畢竟八云至今以來破解了許多案件,縱然身為一介大學生,仍舊對這種異常變化十分敏感。
「于是我們調查了那名監所人員的背景。」
「查出什麼了對吧。」
八云雙手抱臂,視線筆直地看向前方。
「是的,他名叫山村干生,他家和七瀨美雪的老家非常接近。」
「那個叫做山村的男人,有可能以某種形式參與案件——石井先生是這麼想的對吧。」
石井一面點頭回複八云的話語,一面看向副駕駛席上的後藤。
不知不覺之間他真的進入夢鄉了。
「是的,另外還有一件事,她在案發當天晚上被送進醫務室。」
「于是你推測她在山村的幫助之下溜出看守所……」
八云接著把話說下去。
既然他已經事先預測到這麼多,對于進行說明的一方而言相對輕松許多。
「沒錯,然後我跟後藤刑警為了掌握確證,去向七瀨美雪和醫務室的醫務人員訊問,但沒有得到有用的情報。」
「原來如此。」
八云用力點頭說道。
大概是一口氣說太多話的關系,感到有些口渴,灌了一口飲料架上的礦泉水以後再繼續往下說:
「我們一開始以她逃出看守所為前提持續搜查,不過同時也考慮其他的可能性。」
「其他的可能性。」
八云稍微皺起眉頭。
「是的,她會不會事先設置某種陷阱,利用它進行犯案——這種可能性。」
「陷阱……」
就現階段來說,八云的反應不太好。
「其實,在佛堂發現沾有血跡的細線。」
聽了石井的說明,八云深深歎出一口氣,用指尖抵住眉間。
看來他似乎在想些什麼。
——他究竟在想什麼呢?
「那個……八云,你認為她用了那種方法?」
石井明白不可能這麼簡單就會有答案,但還是試著問問看。
原本以為八云或許會不理不睬吧,出乎意料地他抬起臉來「嗯」地低吟一聲以後,開始娓娓道來:
「假設她逃出看守所,我不知道她用了什麼方法。」
「說得也是。」
「再說,衣服沒有沾上血跡這點也很不可思議,另外還留下一個疑問——為什麼不置人于死地。」
——原來如此。
石井佩服得五體投地,八云條理分明的話語十分具有說服力。
他說得確實沒錯,假設她直接前去刺殺一心,會留下很大的疑問。也就是沒有沾上血跡和不置人于死地。
換句話說——
「她果然還是用了陷阱嗎?」
「假設她使用陷阱,方才的疑問就能獲得解決,但是反而會留下更大的疑問。」
「她究竟用了什麼陷阱——這一點嗎?」
「沒錯,即使像弓箭一樣射出刀子,但要准確命中目標,需要相當精密的計算。」
「是的。」
石井利用檔案櫃的玻璃門好幾次進行模擬實驗,深刻感受到要達成這點實在難如登天。
「畢竟目標是會動的人類,必須事先預測本人的動作再設置裝置才行。」
這點也令人傷透腦筋。
假設把陷阱設置在門上,有些人會站在正面開門,有些人會從門旁邊錯開的位置開門。
如果不把目標的動作控制在某種程度以內,根本不可能命中目標。
但是——
「雖然相當困難,但並不是不可能辦到……」
石井試著把自己的意見說出口。
現在他腦中以六比四的比例開始偏向考慮陷阱說。
「問題不光出在這里。」
「什麼意思?」
「如果她事先設置陷阱,時間自然是在她遭到警方逮捕之前。在這段期間陷阱都沒有誤觸啟動,你不覺得很不自然嗎?」
聽了八云的話,石井只能點頭贊同。
一心不是前天才第一次進入佛堂。
因為坐禪是每天例行的功課,所以他每天都會進出佛堂。不太可能在美雪做出殺人預告的當天,偶然啟動陷阱。
總覺得希望的燈火中途斷絕了。
這麼一來,簡直像是在說「就結論而言,不管哪一種方法都不可能實現」。
直到方才為止偏向一側的思考再次維持均衡。
——究竟什麼才是正確的?
「石井先生,前面。」
哇!石井連忙踩下煞車。
如果八云沒有出聲提醒的話,差點就要一頭栽進阻塞的車陣中了。
24
晴香在ICU前面走廊的長凳上坐下,開始陷入思考。
這是至今不曾認真思考過的疑問。
——人死了會怎麼樣?
像這樣呼吸活在日常生活中已經是理所當然的事,甚至一次也沒有思考過這類的疑問。
不過死亡會平等地降臨在每個人身上。
——死者的靈魂是人類的思念集合體。
這是八云之前說過的話,但是思念應該也不是永恒的才對,總會在什麼地方面臨終結。
至今和八云一起看過無數的旁徨靈魂。
這是在人世間以各種形式留下依戀的人們的思念——
不過一旦斬斷依戀,靈魂就會消失無蹤。晴香的姐姐也是如此。
消失以後,那些靈魂到底會去哪里呢?
會是死後的世界嗎?——追根究柢,這種世界真的存在嗎?
突然有一股寒顫竄過背脊。
感覺像是對于跨入不可侵犯的領域發出的警告,同時也像是未知的不安帶來的絕望恐懼。
現在知道的只有一件事,即便自己想得再多也得不到解答。
或許看得見死者靈魂的八云知道答案也說不定。
——啊,行不通。
正當晴香站起身子打算轉換心情的時候,ICU的門打開了,榊原醫生從里面走出來。
榊原一看到晴香的身影,只行了個注目禮,旋即當場舉步離去。
「請、請問……」
晴香回想起自己本來的任務,連忙出聲叫住榊原。
「什麼事?」
雖然榊原停下腳步,卻露骨地擺出一臉困擾的表情。
不過要是因為這點小事就畏縮根本沒辦法搜集情報,晴香裝做沒看到繼續往下說。
「請問一心舅舅的狀況怎麼樣?」
「真央醫生沒有告訴你嗎?」
榊原眯起眼睛說道。
他的模樣看來一副「我累死了,不想說多余的話」。
「聽說問題出在腦部,但是具體上不清楚……」
晴香顧左右而言他窺探榊原的反應。
「沒辦法。」
榊原摘下口罩隨手塞進口袋里。
「什麼意思?」
「說得好聽點,真央醫生很有人情味。所以該說的話說不出口。」
晴香總覺得自己也可以理解這點。
「請問,聽說一心舅舅跟真央醫生是朋友……」
「好像是。」
「請問他們是什麼關系?」
「我不知道……她不太會談以前的事。」
榊原聳肩說道。
晴香無法判斷他是真的不知道,或者只是不想說而已。
「這樣啊……」
「那我告辭了。」
榊原打算直接跨步離去。
「請問一心舅舅會進行器官移植嗎?」
晴香想要盡量把話接下去,開口提起這件事。
「如果獲得家屬的同意,大概會吧。」
「怎麼會……」
像這樣再次經由醫生口中說出來,心里果然還是很震驚。
即使是多麼絕望的情況,晴香仍舊希望一心活下來。
「你反對器官移植嗎?」
大概是察覺到晴香的內心動搖了,榊原出言詢問。
她沒辦法立刻答複他的質問,如果問她這是否是必須的,答案想必是肯定的。
不過假使是要從一心的身體里取出器官的話,無論如何心底都有所抗拒。
遺屬一定都會面臨這種天人交戰吧。
「我……」
「如果不進行器官移植,有些孩子會喪命的。」
榊原吊起眼角,口吻聽來像是在斥責。
晴香也不否定這點,但是——
「一心舅舅還在呼吸。」
「不是他在呼吸,是我們用機器讓他呼吸。只要關掉開關,他馬上就會死。」
「為什麼你能若無其事地說這種話?」
心里明知不行,晴香還是禁不住感到火大。
榊原並沒有錯,他只是站在醫生的立場說了理所當然的話。不過即使腦子明白這項道理,心里卻無法接受。
「你以為我們對此無動于衷嗎?」
榊原面露憤氣填膺的表情。
承受他的這股視線,晴香再也沒辦法說下去。
身為醫生的榊原,一路走來肯定看過許多人的生死吧,他絕對比任何人更加理解生命的珍貴。
他明白這點,所以才訴說著器官移植的重要性。
晴香開始覺得自己是個渺小的存在,感到萬分羞恥。
「我懂你的心情,但請你接受現實。」
榊原這麼說道後便舉步離去。
——接受。
究竟我們能不能辦到這點?
現在的晴香不可能會知道。
25
——好啦,接下來究竟會發生什麼事呢?
後藤和八云並肩坐在看守所會面室的椅子上。
至于石井,後藤委托他去進行其他的搜查,沒有把他帶來這里。因為後藤判斷反正他只會嚇得要死,根本派不上用場。
後藤雙手抱臂,側目窺探身旁八云的模樣。
八云仿佛戴上能面具似的,面無表情僵在一旁。
——該不會這家伙難得在緊張吧?還是對一心遇刺的事滿腔怒火呢?
後藤無法解讀他真正的心意。
位于玻璃彼端的房門終于打開,山村帶著美雪進來了。
她抬頭挺胸用緩慢的步伐前進,視線瞥了一下確認八云在場,臉上隨即浮現獰笑。
就像吸吮活人鮮血的吸血鬼般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看到這抹笑的瞬間,有股寒顫竄過後藤的背脊。
一看到她那張耀武揚威的臉龐,不禁陷入一種錯覺——我們該不會踏進陷阱里了吧?
——不,不可能會是這樣。
後藤否定浮現腦中的想法。
八云不是這麼輕易會被對方的算計耍得團團轉的家伙。即便這是陷阱也好,他也能順勢反擊,伺機逆轉情勢。
——對吧,八云。
後藤再次把視線移向八云,他依然還是面無表情。
「哎呀,好久不見了,八云。」
美雪在會面用的椅子上坐下說道。
她明明在開門時確認過了,嘴上卻說得簡直像剛剛才知道一樣。
八云一語不發,並不是瞪視她,只是一直看著美雪的臉。
——簡直像個空殼一樣。
「怎麼了?左眼不藏起來好嗎?」
美雪看見八云的紅色左眼,用挑釁的口吻說道。
但是八云什麼也不回複。
「不是你說的那樣,只是之前弄破沒有替換的而已。」
——為什麼任由她徑自說個不停。
後藤怒火中燒代替他辯駁。
「哎呀,是嗎。算了,這種事怎樣都好。那今天來有什麼事?」
美雪用緩慢的動作交叉雙腳。
像個鑒定男人的傲慢女人。
——好啦,八云。你打算從這女人嘴里問出什麼?
後藤沉住氣靜待八云的話語。
但無論等多久,八云的嘴里卻連一個字也沒吐出來。
——喂喂喂,你是怎麼了?
主動說要見七瀨美雪的人應該是八云才對,後藤原本以為他有什麼妙策,但這副窮途末路的模樣是怎麼回事?
後藤用手肘戳了八云一下。
盡管如此,八云的身體只是稍微搖晃,依然什麼也不說。
「一心的事,有這麼讓你受打擊嗎?」
美雪用詢問孩童般的語氣說道,然後壓低聲音輕輕笑了。
盡管如此八云仍舊什麼也不說。
他只是恍惚地看著美雪。
——該死!這是怎樣!
「狐狸精你給我閉嘴!你的陰謀我早就看穿了!」
後藤忍不住站起身子。
「哎呀,你怎麼亢奮起來了?」
美雪一臉若無其事的表情。
「別以為你逃得掉!你是溜出看守所了嗎?還是設了陷阱?說話啊?你究竟是怎樣刺殺一心的!快說啊!」
後藤一口氣滔滔不絕說個不停。
不過就算這麼做,他也不認為能從美雪嘴里問出什麼。
不出所料,美雪眉飛色舞地獰笑著。
「天曉得我用了什麼方法,你們有辦法破解案件的謎團嗎?」
美雪挑釁地舔舐豐厚的雙唇。
「當然解得開,對吧,八云。」
後藤向八云征詢同意,當事人八云卻一直悶不吭聲,什麼話也不說。
見狀,美雪高聲笑了出來。
她的笑聲越來越大聲,撼動後藤的耳朵。
「哎呀,討厭。八云你真是的,好像崩潰了呢。一心遇刺很令人感到震驚吧,心里很難受、很悲傷、很痛苦吧。」
美雪的眉毛彎成八字型,鼻尖貼在玻璃上。
「住嘴!」
「不過呀,這一切全都是你的錯,你懂嗎?」
聽到美雪說的最後一句話,八云虛脫無力地垂下頭來。
——怎麼會這樣。
原本以為直到剛才為止他還像平常一樣,看來八云徹底失魂落魄了。
「羅唆!這家伙才沒有崩潰!他才不是會輸給你這種小角色!」
盡管後藤有所自覺這不過是在逞強,依然砰砰地使勁敲打著強化玻璃。
「還在逞強。」
「你說什麼?」
「八云,看來好像真的不行了。」
美雪用鼻子哼了一聲鄙笑著。
後藤聞言轉頭一看,八云用雙手遮住臉龐,彎腰伏下身子。
「八云,你……」
「沒出息的男人。」
美雪蘊含輕蔑的視線刺向後藤。
「畜生……」
「看來好像沒什麼話可說,那我就告辭了。」
美雪樂不可支地說道,站起來轉過身子。
「原本以為他能稍微讓我開心一下,真遺憾。」
美雪留下這句話,揮手道別離開房間。
當門關上的同時,後藤把郁積心底的怒氣集中在右拳,使勁渾身解數一拳揮在強化玻璃上。
沉悶的痛楚竄過骨頭,後藤壓住右手身子縮成一團。
強化玻璃上連一絲裂痕也沒有。
「出拳打那種東西當然會痛啊,你還是一樣愚蠢。」
直到剛才一直沉默的八云挺起身子冷嘲熱諷。
「你、你、你、你說什麼!」
由于八云突然變臉,後藤不禁動搖大吼。
「因為你很蠢才說你蠢。」
八云站起身子張開嘴巴大打呵欠。
——這王八蛋究竟在想些什麼?
「喂、八云!這是怎麼回事?都是你說有話要問那女人才帶你過來的!」
後藤無法接受地頂撞回去,八云卻一副睡眼惺忪地搓揉雙眼。
「誰說過那種話了?」
「啥?」
「我只說過要去見她而已。」
「這……是沒錯啦……」
「我根本沒什麼要問她。如果向那女人間了什麼,會被她誘導到料想不到的方向。這點你應該已經親身體驗過了吧。」
確實誠如八云所言,不過後藤依然無法信服。
「那你干嘛特地跑來見她?」
「很快你就會懂了,那種自信正是她的致命傷。」
八云如此說道,嘴角浮現桀騖不馴的笑容。
26
石井在看守所的會議室內一個人縮成一團坐在那里。
——有沒有美雪和外面取得聯絡的痕跡?
為了追查這點,石井即將和負責庶務的監所人員會面。
前來接應的是一名姓小林的監所人員,是個瘦骨如柴、視線始終落在腳邊的陰沉男人。
「她是否以某種形式和外面取得聯絡?」
面對石井的質問,他用快要聽不到的細微嗓音說道「請在此稍候」後離開房間。
然後時間已經超過了三十分鍾以上。
原本想要去找他,但這里可是看守所。
倘若隨便采取行動會被冠上無謂的質疑,而且手上又沒有鑰匙,連想進隔壁的房間也辦不到。
「唉。」
正當石井歎氣時門打開了,小林把信封夾在腋下回到房里。
明明把人晾上三十分鍾之久,卻連一句「對不起讓你久候」也不說,就在對面的沙發上坐下。
正是這種缺乏常識的地方令國民感到反感。雖然石井心里這麼想,但並沒有把話說出口。
與此相較,小林拿來的信封更讓他介意。
「你發現了什麼嗎?」
石井一搭話,小林默默從信封里拿出一張紙放在桌上。
A4紙上列出日期、姓名、職業、地址、會面目的等事項。
這是與她會面過之人的明細吧。
在昨天和前天的日期上同時記載了後藤和石井的名字,其他幾乎都是姓島津的男人,職業欄位上寫著律師。
像美雪這種惡貫滿盈的罪犯,沒有人願意替她辯護。
由于美雪本身具有話題性,盡管能夠提高律師的知名度,相對地風險也很高。正是所謂的雙面刃。
大概是公派律師吧。
——其他來會面的人是……
石井一面用手指點在紙上一面確認名字。
在其中發現認識的名字忍不住大吃一驚。
——不會吧!
再次確認看看確實沒錯。
名字是齊藤一心,職業是住持,關系是友人。
地址也跟他的地址一樣,日期是美雪剛被送進看守所的時候。
——一心為了什麼目的來見美雪?
石井無法得知他的意圖,換做是自己的話,根本不想再見到美雪。
「這個我可以拿走嗎?」
「請。」
面對石井的請求,小林冷淡地回答。
「請問,還有其他和外面取得聯絡的痕跡嗎?」
石井把名單折起來放進口袋里,一面出言詢問。
小林又默默地從信封里拿出一張紙放在桌上。
看來好像不是正本,而是影本,信箋上排列著手寫的文字。
筆跡纖細柔美的文字。
寄信人是七瀨美雪。
這真的是美雪寫的字嗎——感覺上跟她本人的印象天差地別。
內容只有一行字。
「一切生的目的是為死。」
石井看過這句話。
這是知名的精神分析創始者佛洛伊德留下的話。
——為什麼要寫這句話?
雖然可以從看守所內寄信,但是內容會經過監所人員檢閱。
因為曾經發生過犯人使用信件和外面的人取得聯系,委托湮滅證據的案例。
如果在審判尚未結束的狀態下證據遭到湮滅,可是個天大的問題。
既然其他什麼也沒寫,故意只寫這一行字,想必是由于她知道信件會被檢閱的關系吧。
即使經過檢閱,別人也無法解讀個中涵義。
但是這句話,想必其中具有什麼涵義。
如果改變文字的排列順序就會變成其他意思的字句,或許是這種文字游戲也說不定。
「死為是的目的生切一。」
石井試著把句子倒過來讀讀看,反而變成更加莫名奇妙的字句。
感覺到一股冷漠的視線,石井回過神來將臉抬起。
小林用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石井。
「請問你知道這封信是寄給誰嗎?」
石井干咳一聲試圖蒙混,提出其他的疑問。
對于這個疑問小林只說了一個詞「背面」。
石井不懂他的意思轉身回頭看了一下,但是什麼也沒看到。什麼意思啊?
他再次面向小林。
「紙的背面。」
小林用不耐煩的語氣說道。
——啊啊,原來如此,他說的是紙的背面啊。
石井把信箋翻過來。
上面寫了一位女性的名字。
27
晴香依然坐在ICU前面的長凳上。
方才和榊原之間的對話在腦子里轉個不停。
——請你接受現實。
雖然榊原這麼說道,晴香果然仍舊無法輕易接受。
過了一陣子,古川從ICU里面出來。
「請問……」
晴香轉換心情站起身來搭話。
古川似乎立刻認出晴香,「啊」地叫出聲來並停下腳步。
「請問一心舅舅的狀態怎麼樣?」
「我沒辦法說什麼……」
古川閃避視線含糊其辭。
光憑這樣就能想像得到狀況並不算好。
「是這樣嗎……」
雖然八云委托她打聽消息,但在這種情況下根本沒心情這麼做。
只能不斷從嘴里吐出歎息。
「果然那個謠言是真的呢……」
古川抱住自己的肩膀用顫抖的嗓音說道。
「謠言?」
「就是那個醫院鬧鬼的事。」
晴香「喔」了一聲,興趣缺缺地答複。
由于發生太多事情,所以一時忘了;一開始造訪這間醫院的理由,正是因為受人請托調查靈異現象的關系。
有名少女幽靈在醫院內四處走動,見人劈頭就問「你什麼時候死?」這句話,據說被她問過的人一定會死。
雖然晴香也看到類似的少女幽靈,但是真相至今依然尚未查明。
回想起這件事的同時,有個疑問浮現晴香的腦海。
「一心舅舅也看過那個少女幽靈——是這樣嗎?」
「不知道,但一定是這樣沒錯。」
古川大概很喜歡這類的話題吧。
她激動亢奮到和現場的氣氛非常不相稱。
根本沒經過確認她就擅自認定散播,晴香實際體會到謠言就是像這樣被加油添醋,越傳越誇張。
「對不起,你明明委托我們調查……」
「沒關系,畢竟出了很多事。」
古川露出神妙的表情點點頭。
「請問,古川小姐負責急救對吧?」
「對啊。」
「為什麼找真央醫生商量靈異現象的事呢?」
晴香不經意察覺到這點。
一開始見面時,由于不知道她的職責,所以壓根兒沒放在心上;現在這麼從頭一想,感覺起來非常不自然。
「剛開始我跟榊原醫生商量過,他不予理會……」
「他是不相信這種事的類型嗎?」
「並不是這樣的……因為他女兒的關系,所以有很多苦衷。」
「發生了什麼事?」
「他三年前離婚了,然後發生很多事……」
古川把話說到這里,開始顧左右而言他。
感覺上她好像不想再繼續說下去了。
「喔……」
雖然心里很介意,但總覺得好像是外人不能深究的事,所以晴香做出曖昧不清的答複。
「我以前跟過真央醫生,所以才去找她商量。」
「原來如此。」
「真央醫生雖然很羅唆,倒是很會照顧人。」
「沒錯。」
這是真心話。
盡管只見過幾此面,晴香感覺上也能明白這點。
「欸,那個人男人運很差,過得很辛苦。」
「男人運?」
——什麼意思?
即便簡單說是男人運,也可以有很多種解釋。
「沒錯,因為她人太好,所以會被騙。」
「騙錢之類的嗎?」
「對啊,好幾年前也被奇怪的男人騙過。」
「奇怪的男人?」
雖然覺得不能隨便問這類的事情,但晴香看開想說都是為了獲得情報,便催促她繼續往下說。
「當時的男朋友跟她說要創業,所以就掏錢出來借給他,然後對方卷款潛逃。」
晴香光是聽到這些話心情都要沮喪起來了,古川卻一副說得很開心的模樣。
看來她是喜好他人不幸的類型。
「古川小姐。」
仿佛打斷對話般,有道聲音傳來。
仔細一看,發現走廊對面有別的護士在叫古川。
「對不起,我得過去了。」
古川快嘴說道,直接跑了起來。
晴香滿懷憂郁的心情目送她的背影。
28
後藤一屁股坐在引擎蓋上,一面仰望天空一面吞云吐霧。
夕陽西沉,天空開始染上一片紅紫,和絲絲云朵相得益彰,呈現出漸層的色調。
其實他原本打算在車里抽煙,八云說了一句「這輛車禁煙」,強制性地把他趕了出來。
仔細想想實在很怪。
警方的人想在警車里干嘛,大學生根本沒資格插嘴。
後藤窺探車內想要跟他埋怨個幾句。
八云坐在後座。
他一副虛脫無力倚靠在座位上,乍看之下神思恍惚的模樣,眼神卻相當認真。
盡管一肚子火,在破案之前就忍忍吧。
雖然不甘心,但如果沒有八云,根本無法揭發美雪的犯罪。
後藤再次仰望整棟看守所。
散發著壓倒性的存在感聳立在那里,簡直就像科幻電影里出現的鋼鐵要塞。
假使美雪從看守所內溜出來的話,想必會引起軒然大波吧。
——即便破案也沒辦法交代吧。
正當後藤陷入思考的時候,看見有個人影從看守所里出來。
那個細長的身形大概是石井吧。
讓別人久候還踩著溫吞的步伐,這家伙一如往常毫無緊張感。
「石井,用跑的!」
後藤一揚聲大吼,如同條件反射般,石井拔腿跑了起來。
——然後跌倒。
「遲鈍成那樣居然當得上刑警。」
後藤一面埋怨一面把香煙扔進隨身攜帶的煙灰缸。
「對、對、對不起。」
石井氣喘籲籲地來到車子前面。
「石井先生,結果怎麼樣?」
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車的八云,一面打呵欠一面搭話。
「啊,是的,大致上查出兩件事。」
石井從手里拿的信封中取出兩張紙交給八云。
八云收下以後,皺起眉頭用認真的眼神逐一瀏覽。
「其中一項是七瀨美雪曾經會面的人物名單。」
石井在旁說明。
後藤也湊過來窺探八云手中的紙張。
上面幾乎大部分都是律師的名字,但是在其中發現一個唯一認識的名字。
「喂、八云!」
「請你別在我耳邊大吼大叫,用不著後藤大哥來說我也知道。」
八云裝模作樣地用手指塞住耳朵表示抗議。
但是後藤的亢奮情緒依然無法平複。
「一心為什麼去見美雪?」
「很簡單吧。」
「啥?」
「舅舅就是這種人。」
八云用若無其事的口吻說道。
後藤也回想起一心的臉龐,莫名地對此感到認同。
一心大概是見了美雪,像說教一樣落落長地跟她訴說生命的可貴吧。
不過美雪可不是會老實聽取建言的個性。
「另一張是什麼?」
八云把瀏海往後撥,催促他繼續往下說。
「那是七瀨美雪寫的信……」
石井仿佛被斥責的孩子般越說越小聲。
「一切生的目的是為死——這是佛洛伊德說過的話。」
八云迅速抬起視線。
「佛洛伊德?那是啥?」
「奧地利的精神分析學家,是開創現代精神醫學基礎的人。」
開口答複的人是八云。
「那,這個大咖醫生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後藤點燃新的香煙。
畢竟美雪刻意動手寫信,應該有什麼特別的涵義才對。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人類朝向死亡活著。這是身為生物無法避開的事。」
「根本直接照字面上說嘛。」
「所以我不是這麼說了嗎。」
面對後藤的反駁,八云一臉困擾地說道。
「請問……」
石井舉手請求允許發言。
「干嘛?」
「我在想這會不會是什麼暗號……」
雖然石井看來一副沒有自信的模樣,不過後藤說了句「原來如此」表示贊同。
這種想法有十足的可能性。
「八云,你說呢?」
「確實不否定是暗號的可能性,但現階段什麼也說不准。」
八云一臉悶悶不樂地搖頭。
「知道這封信寄給誰嗎?」
後藤詢問石井。
這封信只有一行字。即使不耗費心神去解讀,只要逮住收信人逼他吐實就好。
「寫在背面。」
石井一面指向紙張一面回答。
八云一把紙張翻過來,就看到上面寫有地址和姓名。
「好,馬上把這家伙抓過來。」
「請等一下。」
八云出言制止得意洋洋高聲大吼的後藤。
他的表情仿佛眺望著難以理解的算式一樣。
「干嘛。」
「你不覺得奇怪嗎?」
「哪里怪了?」
「七瀨美雪應該早就知道我們會查到這封信才對。」
「這麼說確實沒錯。」
石井用指尖扶正眼鏡的位置,出聲表示贊同。
經他這麼一說,後藤也覺得「原來如此」。
美雪是善于算計的女人,她應該早就預測到警方的動向才對,但是——
「所以才要用暗號啊。」
後藤充滿自信,但盡管如此,八云依然不改變懷疑的態度。
「我認為她會連這點也先算到。」
「先算到是指?」
「就是暗號會遭人解讀,」
八云把信紙還給石井。
換做是美雪的話,事先算到這點小事也沒什麼好不可思議的,不過——
「既然如此,你打算怎麼辦?」
後藤逼問八云。
「直到得知明確的目的之前,靜觀其變比較好。」
八云抓著睡得歪七扭八的鳥窩頭。
這句話倒是有道理。既然不知道犯案方法,如果隨便和對方接觸,有可能會導致證據遭到湮滅,之後就沒戲唱了。
「啊,還有,這封信的收信人,說不定是我知道的人。」
八云回想起來似地開口說明。
「你、你、你說啥!是誰?究竟是誰?」
「請你別動不動就大聲嚷嚷,只是姓氏相同而已。名字叫什麼我沒問過……總之,由後藤大哥你們調查好以後再聯絡我。」
當後藤正要回答說「知道了」的時候,突然打消念頭。
「你不一起過來嗎?」
「我還有很多別的事要查。」
「很多別的事是什麼啊。」
「總之,就算我不在也請你別偷懶。」
八云極盡挖苦地說道。
——實在是惹人厭的死小鬼。
後藤使勁把湧上心頭的怒火沉入腹中。
「啊,還有,請把我送回剛才的醫院。」
八云一面打呵欠一面說道。
——這家伙究竟把警察當成什麼了!
絲毫不理會後藤的憤怒,八云迅速坐進車內。
「還在拖拖拉拉什麼?請快點開車。」
八云從窗子里露臉。
——已經忍無可忍了。
等破案以後,這次一定要把八云揍飛。
後藤下了堅定的決心坐進車內。
29
——感覺有點清冷。
晴香坐在位于醫院中庭的長凳上。
夕陽西斜,天色開始逐漸遭到黑暗吞噬。空氣也變得冷冽許多。
抬起視線向上看,照明燈具的光芒從上方灑落。仿佛受到燈光的牽引般,許多蟲子漫天飛舞。
一仰望就能看見一心住進的四樓病房窗戶。
在那盞燈光之中,一心現在也還在生死的隙縫之間奮斗著。
晴香仍舊不想相信一心腦死的事。總覺得即便在這時候,或許他會突然清醒過來也說不定。
就算這是多麼不可能實現的願望,現在的晴香也只能相信了。
「你在這種地方啊。」
八云宛若從黑暗中誕生般現身。
晴香看見他的臉龐:心里松了一口氣。
他按照約定回來了。晴香並不是懷疑他,即使相信依然還是會有感到不安的時候,畢竟人類是很脆弱的生物。
「太慢了。」
晴香試著裝出有點生氣的語氣說道。
既然沒有事先約好時間,應該沒什麼好埋怨的才對;但一見到八云總是忍不住想說些什麼。
「你有資格說慢的對象只有烏龜。」
八云看似傻眼地回嘴,在晴香身旁坐下。
真虧他有辦法像這樣接二連三想到損人的話語。就某種意義上來說,反倒令人佩服。
「你說誰是烏龜啊,你才是反複無常的貓。」
晴香嘟著嘴反駁。
大概是遭人頂撞讓他很不開心,八云揚起左眉,擺出仁王像般憤怒的表情瞪了過來。
「你說誰是貓了?」
「八云。陰晴不定,自由奔放,簡直就像只貓嘛。」
「總比烏龜來得好。」
八云用鼻子哼了一聲。
「反正我就是烏龜啦。」
晴香「噫」地作勢張牙舞爪嚇唬八云。
不過八云卻興味索然地大打呵欠。
「那你調查地怎樣了?」
八云切入正題。
「總之先照你說的去問問看了……」
畢竟沒有什麼顯著的收獲,晴香說著說著話音越來越小聲。
「沒必要把事情想得很複雜,只要把你聽到的話直接說出來就好。至于那是否是必須的情報,由我來判斷。」
八云搓揉睡眼惺忪的眼眸。
「嗯。」
晴香先回複以後才開始娓娓道來。
晴香把從榊原和古川那里聽來的話,參雜自己的感想從頭到尾仔細地一一說明。
關于器官移植的見解,由于加入個人感想的關系,說得遠比料想中來得還要更久。
盡管如此,八云並沒有特別插嘴,一直靜靜地側耳傾聽。
「原來如此,看來你獲得了相當的成果呢。」
八云悄聲說道。
——真的嗎?
畢竟晴香原本就沒有自信,不禁把頭歪向一旁。
從方才的話語之中,實在聽不出有什麼跟案件相關的信息。
「所謂的成果是什麼?」
晴香明知他不會答複,仍舊問問看。
八云眯起雙眼動也不動地凝視著黑暗。
他的視線彼端究竟看到了什麼?
晴香平常只是在他身旁看著而已。即使想要跟八云看見相同的東西,也絕對無法實現。
雖然看來像是近在身邊,但感覺彼此之間有一道無法跨越的高牆。
「很快就會知道了。」
最終八云喃喃自語地說道。
「你老是什麼都不肯對我說……」
原本不打算把話說出口的,晴香卻忍不住脫口而出。
總覺得氣氛變得有些沉悶。
「因為我也還不是很清楚,所以不能說出來。」
八云浮現苦笑垂下臉龐。
在晴香耳里聽來只像是借口罷了。
其實晴香想要更進一步深入追究,不過根據至今的經驗,她也明白就算繼續問下去,想必他什麼也不肯答複。
——他總是丟下我一個人走在前面。
晴香想要甩開消沉的心情抬起臉來。
同時原本照亮長凳的燈光消失了——
黑暗包圍四周。
直到方才還看得到的八云身影.被黑暗吞噬消失無蹤。
——八云,你在哪里?
晴香拼命地環顧四周,放在長凳上的手碰觸到了什麼。
「咦?」
「沒事的。」
八云的聲音傳來。
晴香的手碰觸到的是八云的指尖。
明明只有些許的肌膚相觸,溫暖從那里緩緩地傳了過來。
眼睛逐漸習慣黑暗,終于變得能夠看見八云的側臉。
「關燈時間到了,時間差不多了。」
八云慢慢站起身子。
仿佛受到磁力吸引般,晴香也隨之站了起來。
「什麼意思?」
她出言詢問一直仰望整棟醫院的八云。
「我還有另外一件想要確認的事。」
八云並沒有繼續往下說明,踏著慎重的步伐,有如一步步在確認般開始舉步邁向醫院。
眼看著他的背影即將消失在黑暗之中,晴香連忙追上去。
30
石井坐在車上的駕駛席,動也不動地仰望公寓大樓。
視線朝向四樓角落的房間。
但是房里的燈依然是關著的。
大約在一小時之前石井去按過門鈴,但是沒有任何反應,看來好像還沒有人回家的樣子。
將八云送到醫院以後,石井來到美雪通信對象所住的這棟公寓大樓,開始埋伏跟監。
目前線索只有這個人而已。
——一切生的目的是為死。
這一行字在腦子里團團轉個不停。
這句話里究竟隱藏著什麼樣的暗號——即便再怎麼想,石井也無法找出解答。
「還沒回來呢。」
石井趴在方向盤上,眼睛看向副駕駛席上的後藤。
「總是會回來的。」
後藤看似不悅地吞云吐霧。
厚重的黑眼圈,眼角的皺紋感覺變得更深了。光憑這兩天,他整個人看起來迅速老了好幾歲。
——八成累壞了吧。
案件發生以後,奈緒待在後藤家里。
明明光是追查複雜離奇的案件就已經夠辛苦了,還要照顧被害人患有聽障的女兒,自然加倍疲勞。
「請你休息一下。」
石井出聲搭話。
埋伏跟監這點小事只要有自己一個人就夠了,現在希望能盡量讓後藤多休息一些——出自于如此純粹的心意。
但是後藤似乎不是這樣解讀的。
「羅哩羅唆吵死了!你以為這點程度我就會累癱嗎?」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這次案件的責任歸我。」
後藤焦躁地把香煙撚熄在煙灰缸里。
「咦?」
「我沒能保護一心,逮捕犯人是最起碼的補償。」
「如果要追究起來,是我們才對。」
石井摘下眼鏡搓揉雙眼。
這不是後藤一個人的責任。石井當時人也在現場,而且還是在最接近的地方。盡管如此,卻沒能守住他——
「少說大話了。」
後藤甩了石井的腦袋一巴掌。
「不,可是……」
「你這種人不管在不在場,結果都不會變……果然還是我的責任。」
後藤叼上新的香煙,用力咬緊濾嘴。
——為什麼要一個人扛下來?
石井在內心提出疑問。
我想要變得像後藤一樣,想要作為他的搭檔成為獨當一面的人。石井全心全意為此用盡全力,一路努力過來。
但是即便再怎麼努力,後藤卻一個人把全部扛下來。
——他是不是討厭我?
石井甚至曾經這樣想過。
石井重新戴上眼鏡時,後方有道刺眼的光線照了過來,是車子的大燈。
一轉過身去,看見一台車從後方開過來。
深藍色的休旅車。
最後休旅車從石井所搭的車子旁邊開過去,在公寓大樓前面停下來。
有一個女人從副駕駛席下車。年齡大約是二十歲後半,是位穿著牛仔裙,身材圓潤的女子。
一看到她的身影,後藤立刻匆忙下車。
「怎、怎麼了?」
「閉嘴。」
石井趕緊從後面追上去,卻被後藤一聲喝止。
後藤將身體滑入電線杆的陰影,動也不動窺探女人的模樣。石井也模仿他移動到後藤的背後,窺探馬路上的情況。
女人朝向駕駛席上的男人揮手道別,邁向公寓大樓的入口。
「那個女人……」
後藤呻吟般地說道。
——他認識嗎?
正當石井心里浮現疑問的同時,回想起八云說的話。
——說不定是我知道的人。
照這種反應來看,果然收信人是後藤和八云知道的人物。
車子關掉方向燈打算直接開走。
「車號。」
聽了後藤的指示,石井連忙把車號抄在手冊上。
女人從公寓大樓裝設玻璃帷幕的入口進去,從信箱拿出郵件再搭上電梯。
「意料之外的收獲呢。」
後藤吐了一口氣從電線杆的陰影出來。
石井也跟隨著他。
「什麼意思?」
「我見過那個女人。」
——果然是這樣。
石井的眼神閃耀光輝,如果是認識的人,就能加快搜查速度。
「在哪里見過的?」
「醫院。」
後藤點燃香煙。
——醫院。
聽到這句話,石井也回想起來那個女人是誰了。
31
晴香追著八云的背影走在陰暗的醫院走廊上。
醫院里明明有許多人在才對,卻靜謐無聲到令人詫異,感覺像是在地底深處的隧道里前進一樣。
然而,就連晴香也知道八云的目的地。
只要照這樣向前走,就會到達一心所在的ICU前面。
——我還有另外一件想要確認的事。
八云剛才是這麼說的。他打算到一心的身邊去確認什麼嗎?
「欸,八云,你要確認什麼?」
晴香朝向八云的背影詢問。
「很快你就會知道。」
八云恰巧在ICU前面停下腳步。
他的背影看來似乎有些緊張。
在玻璃的彼端看得見一心的身影,依靠維生裝置勉強苟延殘喘。
每當像這樣看著一心,感覺胸口像是被人一把揪緊,原本膨脹的希望逐漸被削減至幻滅。
「果然還是關于一心舅舅的事?」
「沒錯。」
八云筆直凝視著走廊彼端的黑暗回答。
晴香也向前跨出一步,並肩站在八云的身旁。
如果從相同的地方來看,或許會看見和平常不同的東西——原本心里是這麼想的,眼前卻一如往常,只有看似地窖般向後延續的走廊。
「欸,八云。」
晴香看向八云的倒臉。
簡直就像人造物一樣毫無生氣。
「你在這里別動。」
八云簡短地說道,緩緩跨出腳步。
雖然想要追上他的身後,震懾于八云散發出來的異樣氛圍,晴香仿佛被捆綁住佇立在原地。
——八云的紅色左眼看到什麼了。
晴香的心里有種近乎確信的感覺。
他抬頭挺胸,以宛若走在鋼索上的慎重步伐向前進。
大概向前走了五公尺,八云突然停下腳步。
「你在這里吧?」
八云的口吻聽來像是在傾訴一般。
——有誰在那里?
晴香屏氣凝神地看著。
過了一陣子,盡管模樣有些蒙朧,但好像有什麼從黑暗中浮現上來。
那是臉龐一片漆黑的少女。
晴香已經是第三次看見這名少女了,她恐怕就是在醫院里現身的少女幽靈——
「你在找什麼?」
八云單膝跪在走廊上,開始靜靜地說話。
少女幽靈只是佇立在八云的面前——
「是嗎……所以你才四處旁徨……」
在走廊上回響的只有八云的聲音。
晴香不知道少女說了什麼。
雖然有股沖動驅使著她想要靠近去聽個清楚,但感覺如果現在過去的話,少女幽靈就會消失,所以晴香沒能辦到。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拜托你再等一下。」
八云仿佛求救似地伸出手。
少女幽靈只是佇立原地動也不動。
緊繃的氣氛降臨——
「拜托。」
八云懇求地低下頭來。
接著少女輕輕點頭,最終消失在黑暗之中。
晴香宛若從水中露臉般吐出氣息,好像是太過集中注意力,甚至忘記呼吸了。
八云用緩慢的動作站起來轉過身子。
八云眯起雙眼垂下眉毛,晴香至今不曾見過他這副表情,充滿哀戚悲切。
——發生了什麼事?
雖然晴香想要確認,但是就眼前的氣氛來看,並不適合向他搭話。
八云什麼也不做,只是佇立在那里。
感覺和八云之間的距離越拉越遠了,我不要這樣,拜托你別離開——
「八云。」
晴香為了留住八云而揚聲呼喚。
對此有所反應,八云的表情突然放松下來。
「跟我所想的一樣。」
八云一面呢喃說道一面走回來。
「什麼意思?」
「解開了……」
八云將左手的食指抵在眉間。
他的眼神和方才完全不同,看來甚至帶有耀武揚威的感覺。
「咦?」
「案件的謎團解開了。」
八云這麼說道,紅色左眼些許動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