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撐起陽傘 WELCOME

WELE

1

藍色雨傘回來了.

並非有人歸還,而是它自己回來了.仿佛迷路的狗靠著歸巢本能找到家,主動回到祐巳的手上.

那是發生在星期一放學後的事,放學前的導師時間結束後,班導師原本要離開教室,又好像想起什麼似地告訴祐巳:

"啊,福澤同學,國中部的青田老師說有事找你,請你掃除工作結束後到教職員辦公室找他."

"青田老師?"

他是祐巳國一時的班導師.自從祐巳升上高中部之後,由于校舍不同,也沒有青田老師的課,兩人之間沒有什麼碰面的機會可言.不過,祐巳在走廊上或校園里遇到青田老師時,當然還是會打招呼.

"是什麼事情呢?"

"我沒問,不過我想應該不是什麼壞事."

"咦?"

"因為青田老師是面帶笑容要我轉達的."

"喔,笑容……"

無論是好事還是壞事,祐巳全都想不出來.倘若是國三的班導師的話,多少還可以想象得到.

比方說——

想拜托她擔任班組委員會的一員.

或者國中部在畢業典禮當天拍攝照片的底片已經出來了,現在才希望能加洗給大家.

不過就算是這樣,祐巳無法理解為何特別會找上她.她不曾當過班上的干部,而且不論好壞,她在國中部時都不是個受人矚目的學生.

祐巳一直在想到底會是什麼事情,直到掃除工作結束後,她隨即前往國中部的教職員辦公室.

"打擾了."

她一年多前還不時會來這間教職員辦公室,不過由于很久沒來了,讓她在要踏進辦公室時因為某種異樣感而駐足不前,祐巳在入口處看准青田老師的座位後走過去,接著看見一位頭發逐漸轉白的中年紳士,他正埋頭閱讀從圖書館借來的書.

"沒什麼變吧……"

青田老師拿起手邊的標簽便利貼貼在攤開的那一頁上,然後將書本關上.祐巳原以為會是本艱澀的學術書籍,結果是輕松的推理小說.老師拉開椅子,將頭探入桌子下方,把書收進放在腳邊的手提紙袋里.

這位老師雖然是日本人,卻長得很像給繪本作家迪布納(注1),因此大家私底下稱他為"米飛兔".對老師而言,全名叫做青田三津夫還真是個不幸的巧合(注2),不過米飛兔很可愛,老師應該不會排斥才對.

"聽說福澤同學是本年度的紅薔薇花蕾?你很努力喔."

"哪里……"

聽見國中部的老師提及紅薔薇花蕾,讓祐巳的心情有點複雜,更何況最近的她也沒有"努力"參與學生會的活動.

對這些事應該一無所知的青田老師,愉快笑著緩緩說道:

"'莉莉安女子學園福澤祐巳’."

"什麼?"

"你會在自己的物品寫上名字吧."

"咦?"

他在說什麼?不明白老師意思的祐巳轉了轉眼睛.不過,老師沒有馬上道出答案.對了,老師在上課時也是這樣,他會一度先跳到其他地方去,然後再逐步抽絲剝繭地逼近真正的答案.

"你還記得你有一次幫我撐傘嗎?"

"……有嗎?"

"早晨在聖母像前,你叫住在雨中奔跑的我,然後和我一起撐傘.我平常是開車來學校的,那天沒有發現自己忘記帶傘就過來了."

"啊……"

經老師這麼說,好像真有這麼一回事.但是祐巳覺得那是小事,並沒有特別記住;這應該是三年多前的事情了.

"原來你不記得了.可能對你而言,你並沒有意識為到自己做了一件很特別的事情吧."

"請問……?"

"你曾說過那把藍色的傘是你祖父買給你的,是你最喜歡的傘."

"是的."

可是如今那把傘也不在了.自從它在便利商店的傘架上消失之後,至今已過了十天.

就如同店員所說的"應該找不到了",目前店家仍舊沒有通知她尋獲的消息.會做出隨手偷走別人雨傘的人,不可能還會特地將傘送回來.

"我並不是因為你讓我一起躲雨傘才稱贊你的傘,其實我真正是想稱贊的是你的行為,但我認為稱贊你的傘會讓你比較高興.那時是由比你高的人來撐傘,所以我才會去注意到傘柄上寫著你的名字——'莉莉安女子學園福澤祐巳’."

"是的."

"記得我還因為覺得奇怪而問你,為什麼不是寫地址,而是寫學校的名字."

"啊——"

祐巳聞言隨即用力點頭.她想起來了,她的確和青田老師有過這樣的對話.

"那是我祖父寫的."

先用針刻上寫,再用白色蠟筆塗抹,接著拿布擦拭過後,白色的文字就如同魔法般浮現在藍色的塑膠傘柄上了.

"喔,是你的祖父寫的啊,就是送你傘的祖父吧?"

"嗯,他說因為是女生的東西,不要隨便在上面寫地址."

寫上名字是為了不要讓拿相同東西的人認錯,如果不見的話,也只能說自己與那個東西無緣了——對,爺爺曾經這麼說過.話雖如此,為何要將"莉莉安女子學園"寫在名字旁呢?祐巳也不明白.

"福澤,我最近遇到一件事,讓我願意相信命運這種事了."

"命運?"

老師又離題了,剛才話題明明進展得很順利.

"要說是聖母瑪利亞的指引也可以."

青田老師以食指緩緩撫著比他頭發稍白的胡子.

"我有時會忽然想起當時一邊和你說話一邊走到校舍的那幾分鍾,甚至還曾經想過當中是否有什麼原由."

但是相反地,本人卻忘得一干二淨,真是對不起——祐巳這麼想著.

"當時那里有很多學生在.不只是你,若是本校的學生看見在雨中奔跑的老師,想必應該會很樂意為他撐傘.假如有人願意讓我躲進傘下,面對如此令人感激的提議,我應該會坦然接受,這與對方是誰無關."

青田老師繼續說下去:

"不過,為什麼是你呢?你在班上並非特別顯眼的學生,也不算過于文靜,應該說就是個很普通的學生.就算在課堂上不會主動舉手,被點到的話還是可以正確回答問題,也不會忘記交作業.然而你並不是一個出色的學生,時常犯一些粗心的錯誤,考試成績也總是游走在及格邊緣."

"請問……"

青田老師特地把自己叫過來,應該不會是為了聊國中時代的回憶.就算承認老師的看法,姑且不論有沒有輝煌的過去,既然自己不顯眼又粗心,她不明白老師為何要提及這些其實無須特別去記住的事情.

"當還在身邊的時候感覺不出來,不過離開一段時間之後,就可以漸漸感受到其優點;你正是這種類型的人."

"哦……"

"哈哈哈,似乎把你弄糊塗了……那麼,讓我們回到命運的話題吧.我是這麼認為的,之所以會躲到你的傘下,自然因為你是第一個出聲叫我的人,不過讓你第一個出聲叫我,我想這應該是命運之神的安排."

"這樣嗎……"

盡管祐巳如此回應,可是實際上她完全無法理解老師所言為何.說實話,她很不擅長面對這種毫無重點可言的對話.

"正是這樣."

青田老師將手伸到桌子底下,從手提紙袋里迅速拿出某樣東西.

"那是為了讓你的雨傘回到你身邊所必須發生的事."

"啊!?"

祐巳一看見那樣東西隨即叫出聲,接著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那是好很眼熟的藍色.

是爺爺的傘.

青田老師打開雨傘為祐巳撐起,讓兩人處在繡球花之下.

即使沒有下雨,然而傘花就這麼在教職員辦公室里綻放.

斗大的淚珠取代雨滴,自祐巳雙眼滾滾落下.


在"為什麼"這句話還沒浮上腦海之前,祐巳先想到的是"又見面了".原本以為再也見不到的雨傘,如今就在自己頭上.

"拿去吧,這是你的傘對吧?給你."

青田先生將傘交給祐巳,傘柄上有"莉莉安女子學園福澤祐巳"——沒錯,這正是祐巳的傘.

"這把傘為什麼會在老師這里……"

她怎樣都不認為青田老師是在便利商店拿走雨傘的犯人.

"先不說這個,我想先問你,這把傘你是在哪里遺失的?"

老師似乎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而祐巳在簡單地說明事情經過之後,老師才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這樣我就能理解了.你一直都很珍惜這把傘,實在想不到你會不小心把它忘在哪里,原來是在店家外面被人拿走了,還真是不幸哪."

老師好似與雨傘說話般輕彈著傘面.感覺上他好像在說,雖然被不知名人士拿走雨傘的祐巳很不幸,然而被陌生人帶走的雨傘也算是被害者.

"接下來就換我說明了,其實這是昨天晚上我女兒在車站撿到帶回來的."

老師以眼神指向雨傘.

"車站?"

"你猜是哪里的車站?可別嚇到啰,是福島車站."

"福,福島!?"

雖然老師已經提醒過她不要吃驚,祐巳卻仍忍不住大聲重複了一遍.福島……是指日本東北地方的福島縣福島車站嗎?

"昨天我女兒去福島參加朋友的結婚典禮,那時她不知為何留意到這把被擱在垃圾箱旁的傘.因為旁邊沒人,怎麼看都像是被丟棄的.或許是感覺到了什麼,我女兒說她後來不禁撿起了這把傘.結果傘柄上面不是刻有'莉莉安女子學園’這幾個字嗎?那對她而言也是很熟悉的字眼,因為是她父親工作的地方嘛."

"是的."

"一般都是會將傘交給站務員,不過我女兒卻有些猶豫.她心想,假設上面寫的'莉莉安女子學園’是指東京的莉莉安女子學園,而失主是在校生的話,比起交給車站,由自己帶回東京去,回到失主手上的機率或許會高得多.'莉莉安女子學園’這個名字在東京雖然還算有名,但是在地方城鎮或許沒什麼人知道,而且是在車站里,持有者很可能早就到其他地方去了,恐怕也不記得是不是掉在福島車站.結果,雖然這樣可能違反規定,我女兒仍舊是把它帶回家.如何?有沒有感受到命運了?"

"感受到了."

要是青田先生的女兒沒有去福島車站的話,這把傘大概就無法回到祐巳身邊了.而即使她去了福島車站,如果沒有注意到那把藍色雨傘的話,結果還是一樣;再來,就算她拿起來,上頭沒有"莉莉安女子學園"這幾個字還是沒有用.

然後,正因為她將這把傘交給認得它的青田老師,如今才能回到祐巳手上.

莉莉安女子學園是從幼稚園到大學的一貫教育,學生人數相當地多.更何況像"福澤祐巳"這樣普通的名字,與她同名同姓的人恐怕也不在少數.即使送到學校的事務處,能否真的送到二年松班的福澤祐巳手上也教人存疑.

"不過,弄丟它已經是十天前的事了.在這期間,這把傘究竟度過怎樣的旅程呢?"

"這真的是……"

祐巳收起傘並將其緊抱在懷中,同時在心里對它說——我們又見到面了,你平安回來了呢;青田老師也滿意地摸摸胡須看著這副景象.

祐巳將傘折好時,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這里是老師的女兒補好的嗎……"

"沒有吧?"

"但是這里有縫過的痕跡,不是我曾修補過的地方."

過去祐巳曾經修補雨傘前端線綻開之處,但是現在上頭有不一樣的線,補強了傘架和傘面的接合部分.雖然不曉得是出自誰之手,卻很仔細地以粉紅色的線縫補,而不是藍色.

"呵呵~~如此一來又更神秘了."

都是盯著修補處笑說.

這把傘過了十天祐巳所不知道的日子,就算想問它,然而畢竟雨傘不會說話,不可能告訴祐巳.

"或許這把傘也很想知道,你這十天是怎麼過的喔."

青田老師低聲表示.祐巳低下視線,輕輕地撫摸傘柄.

"我好難過.這把傘不見了,讓我很絕望."

她將雨傘和祥子學姐聯想在一塊兒.忽然不見的雨傘仿佛在警告她,祥子學姐也有可能自她眼前消失.

然而,在見不到祥子學姐的這段期間,祐巳遇到了許多人.她發現世界並非僅由祥子學姐與自己構成,還有許多人的人生也同時在進行.

那些人的人生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繼續著,雖然看不見,但是的確存在在那里.

"不過,你看來已經恢複了."

"嗯."

那並非因為雨傘失而複得.她沒有天真到認為只要這把傘回來了,祥子學姐的心也能跟著回來.

而是她明白,要讓自己的視野變得更開闊才行.

因為她總是只看著祥子學姐所在的方向,才會導致自己的失敗.

因為太喜歡了,所以不想被任何人奪走,她就像抱著最重要的玩具縮起身體一樣.當祥子學姐從她手中溜走時,她于是在黑暗中大哭了起來.

但是祥子學姐其實什麼也沒說,也沒有說過她不需要祐巳了.

祐巳感覺好像有道光芒照在她要前進的路上,她對青田老師深深一鞠躬.

"老師,謝謝您."

"紅薔薇花蕾,加油喔."

老師交疊著雙臂微笑回應.

"是!"

祐巳精神飽滿地回答,接著向右轉.由于身在教職員辦公室,她只得先按捺下想跑步的心情.

這是什麼心情?

這與疙瘩和迷惘消失的感覺又不太一樣.

一打開教職員辦公室的門,舒適的風便輕撫過祐巳的額頭.

啊,對了.

就像這種感覺.

而祥子學姐現在又是什麼情況呢?

2

"——所以你是來幫忙的嗎?"

志摩子同學眨著眼睛問.

"對啊.有沒有什麼我可以做的?"

從國中部的教職員辦公室出來後,祐巳雖然回到教室,卻依然無法平撫高亢的情緒.她不由得想要做些什麼,想將這件事告訴某個人,于是她直接前往薔薇館.

由乃同學與令學姐去參加社團活動不在,個性認真的白薔薇姐妹,今天也同樣專注在工作上.

"無論如何,只要看到祐巳同學有精神我就很高興了.至于要做什麼……"

志摩子同學聳聳肩,用回紋針夾住整理好的文件.看來似乎有很多事情得處理,不過由于實在太多了,反而不曉得該從哪件事開始才好.

"祥子學姐請假,雖然令學姐會在早上和中午來這里吩咐我們做什麼,不過果然還是有點勉強呢."

"這樣嗎?說的也是."

去年的這個時候,三位薔薇學姐齊聚一堂,而且都是三年級學生.雖然志摩子同學成為本年度的白薔薇學姐,但是一年前她還尚未成為白薔薇花蕾,因此沒有直接接觸到學園祭的准備工作.

"雖然那時我有在薔薇館出入,不過在立場上還是有所顧忌.早知道會這樣,我更積極地參與會議就好了."

志摩子同學露出苦笑.不過那是因為現在的她才有辦法這樣回顧過去,她當時必定是已經盡力了.

"祐巳學姐,請喝茶."

小梨靜靜地端茶過來.祐巳剛才上氣不接下氣地奔跑過來,在如此口渴的情況下有茶可喝是相當教人感激的.

"謝謝."

茶非常好喝.站在流理台前,自架上拿出杯子的小梨,模樣看起來很像薔薇館的一員,而並非以前的"助手"角色.祐巳心想,戴在小梨制服下的玫瑰念珠,想必賦予了她更多自信.

志摩子同學與小梨也暫時停下手邊的工作喝著茶;如果不是剛好有這個機會,她們似乎根本就忘記要休息.考慮到效率問題的話,最好還是在中途休息一下比較好,然而她與小梨都屬于一旦集中精神就停不下來的類型——志摩子同學苦笑著如此表示.

雖然合得來是美事一樁,不過個性相似的姐妹看來也不見得輕松.

"回到剛才的話題,"

祐巳喘了口氣後詢問:

"現在人手不足,對不對?"

"的確是,不過……"


志摩子同學點頭:

"也不能說非常不足,畢竟山百合會的成員沒有少于往年的人數."

去年有三位薔薇學姐,兩位花蕾以及一位花蕾的妹妹(由乃同學),共計有六人.那時,志摩子同學還沒有正式成為聖學姐的妹妹.

今天則有三位薔薇學姐與三位花蕾.雖然和去年同為六個人,但是總難以聚首.

令學姐和去年同樣忙于社團活動,不過今年由乃同學也參加了社團;祥子學姐則常請假,至于祐巳……她心想今後會好好幫忙,那就暫且先不論這一點.

"你們覺得找人來幫忙如何?"

祐巳提議.總之必須先解決當下人手不足的問題,她認為就算自己歸隊,然而丟臉的是,自己無法完全填補祥子學姐的空缺.

"要找誰幫忙?"

志摩子同學以疑問句回答祐巳的問題,她的口氣聽來似乎不怎麼贊同這個想法.

"我還沒想到,總之只是先問問看."

祐巳聳聳肩表示.

不過話說回來,應該有很多學生願意協助山百合會的工作才對.可以從每班各有兩名的學園祭執行委員中選擇,或者可以拜托新聞社在'莉莉安校刊’上刊登招募消息.

于是,志摩子同學歎氣似地低聲表示:

"既然如此,不如請祐巳同學或由乃同學認妹妹比較好."

"志摩子同學完全像是薔薇學姐了!"

祐巳打趣地說著.

認妹妹這句話,宛如曆代薔薇學姐們一定會對花蕾們發的牢騷.直到最近,連志摩子同學也才被祥子學姐和令學姐這麼說過.

"因為我找到妹妹了,所以才能比祐巳同學你們從容."

"原來如此啊."

祐巳斜眼看了下志摩子同學的"妹妹",欣然表示同意;小梨也接受志摩子同學的說法而微笑著.

志摩子同學又更進一步了.因為小梨填補了志摩子同學過去的位置,才得以將志摩子同學往上推.

"等令學姐的社團活動告一段落,然後祥子學姐也回來學校的話,應該就有辦法了.不過話說回來,祥子學姐究竟是怎麼了呢?"

"嗯……"

祐巳無法回答志摩子同學的問題.

"啊,我不是在問祐巳同學喔,只是覺得疑惑而已."

看到志摩子同學慌張地揮手,小梨于是小聲地說:

"紅薔薇學姐好像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事是指?"

祐巳和志摩子同學齊聲反問.

"不曉得……雖然我有試著問問看,不過瞳子都不肯說."

"——小瞳啊……"

祐巳五味雜陳地低喃她的名字.

"她雖然什麼也沒說,但我總覺得她好像知道一些事情.雖然這樣說很不好意思,可是祐巳學姐和紅薔薇學姐會產生摩擦,她似乎也要負些責任……"

的確,祐巳想起來了.一開始就是小瞳與祥子學姐之間的悄悄話讓她覺得奇怪,小瞳知道的事情,身為妹妹的祐巳卻不知道;因此祐巳才會感到不安,覺得自己遭到排擠.

只有小瞳才知道的秘密——這點讓祐巳有些悲傷.

不過……

如今冷靜想想,祐巳知道祥子學姐還沒有表態她要選擇小瞳.即使疏遠卻仍是親戚的小瞳,說不定也是透過其他管道得知.

"抱歉沒有幫上忙."

小梨低下頭,仿佛是自己做錯事一樣.

"不會,沒關系的,謝謝你."

祐巳如此回應,原本以為這個話題就此結束了……

"啊,還有,"

"嗯?"

沒想到小梨又抬起頭,繼續說道:

"祐巳學姐,聽說您在幾天前好像和瞳子鬧得不愉快……這一點也很抱歉."

"……"

祐巳心想,這件事應該和小梨無關才對,不過或許朋友就是這麼回事.

祐巳也是一樣,倘若她聽到由乃同學失當地痛罵了誰,應該也會去向那個人道歉.如果是志摩子同學的話,祐巳則是覺得她絕對不可能做出這種事,因此祐巳一開始就不會去聽信那個傳言.

"她雖然是那副姿態,實際上她本質沒有那麼壞."

小梨也是勞碌命呢.

"……或許吧."

祐巳也明白這一點.

只是她有時候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感到厭惡.

不過,大概就是因為這樣,才會導致人與人之間時常出現摩擦吧.

3

星期二上午持續滴滴答答地下著雨.

雖然到了午休時間還沒有放睛跡象,雨卻忽然停了.

今早的新聞氣象預報表示,今天是"雨天偶轉陰",難不成"偶"就是指這瞬間嗎?

"所以呢?"

螺絲卷馬尾少女站在被雨水洗刷過的石版地,直瞪著這個方向.灌木叢的葉片上還殘留著雨滴.

"找我有什麼事?"

不曉得是因為被學姐叫出來讓她感到不快,抑或她純粹只是不想看到祐巳的臉?

不,應該兩者皆是吧.

小瞳是個直腸子,打從走出教室就毫不掩飾她不悅的表情.

"您打算繼續先前那件事嗎?"

小瞳那又大又圓的眼睛直盯著祐巳.

"繼續?"

祐巳一時沒有想起而回問她,結果小瞳似乎誤以為祐巳在裝蒜,于是哼笑了一聲.

"現在街頭巷尾都在流傳這個謠言,您打得讓謠言變成現實嗎?"

像是小瞳打了祐巳一巴掌,彼此爭奪玫瑰念珠,甚至還有像兩人扭打在一起,後來由修女將她們分開等等.諸如此類的傳言,直到前陣子都還鬧得沸沸揚揚.

不過謠言也僅止于高中部而已.小瞳說成街頭巷尾,未免有點誇大.

"那麼現在這里正好有很多圍觀者,也不缺證人,我願意接受挑戰."

"證人……"

祐巳若無其事地望了下四周,雖然中庭里幾乎沒什麼人,然而學生們不曉得從哪里得知消息,紛紛從校舍聚集到中庭的出入口處和走廊上的窗邊,明顯都是在偷看她們.

"就算祐巳學姐只有一點小動作,只要你打算對我做什麼的話,我可是會哭的喔.就算不痛,我也有辦法流下淚來."

"……你是女演員嘛."

祐巳心想這點她最好銘記在心,絕對不能做出會招致誤解的動作.她和小瞳之間的流言好不容易才降溫下來,倘若在這里被當作把學妹叫出來,還把人家弄哭的學姐就糟了.

祐巳咳了幾聲清清喉嚨,轉換情緒後這麼說:

"首先,可不可以請你先解除備戰狀態?"

"什麼?"


小瞳一臉訝異地反問,她大概又以為祐巳話中有話了.

"你看,就像小瞳所說的,周圍有很多人在湊熱鬧."

不只一樓,就連二樓和三樓的窗口也有學生探出來往下看著中庭.

"為了強調一件事."

"什麼?"

聽到祐巳的回答,小瞳聲音有些走調地反問.

"就是小瞳和我沒有交惡.是不是啊?"

祐巳再次望向校舍的窗戶,展露笑顏向群眾揮手.

"等,等一下,你在做什麼啊,祐巳學姐!?"

小瞳連忙將祐巳的手拉下.

至于原本在偷看她們的人則出現了各種的反應,有的尷尬地別開視線,有的是高興地跟著揮手.

"真是的,很丟臉耶,快住手."

"她們在遠處聽不到聲音的,只要我們保持微笑的話,看起來就像很融洽地在講話喔."

"……也做得太過火了吧."

小瞳不可置信地歎了口氣.如此一來,她的備戰狀態也完全被解除了.

說實話,原本會選在中庭只是因為雨停了好像很舒服,沒想到還有意外的附加效果.

"不過,'沒有交惡’這點是不是說錯了?"

小瞳皺起眉頭低聲說.

"那不如我們趁勢變得'要好’呢?但是要忽然這樣可能有點勉強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

小瞳下意識地將雙手握拳用力往下一揮.在眾人面前做出如此激烈的動作,要是接下來演出哭戲,效果豈不是會打折扣嗎?

"啊……"

不曉得小瞳是發現這點,或只是因為這個動作過于粗魯,她回過神重新調整好姿態,並以手帕壓住嘴角,然後——

"我們還是繼續感情不好就可以了."

她湊近祐巳像講悄悄話般低聲說著;然而祐巳無法贊同她的意見.

"既然這樣行不通的話,那就……"

對,要果斷,必須采取不讓步的態度才行.

"要做什麼?"

"就是……嗯……咦?我打算要做什麼呢?"

可能因為說太多話的關系,祐巳的腦袋突然一片空白.

"呃……祐巳學姐?"

小瞳就像頓時感覺頭痛的人一樣,她按著太陽穴皺起了眉頭.

"請您想清楚了再來找人說話."

祐巳並不是臨時起意的,她昨天晚上可是以平常不太使用的腦袋用心思考,才終于找到覺得最恰當的解決方法,今天卻忘記了最重點的地方,自己果然還不夠厲害;但是要看著小抄講話,也未免太可笑了……

"啊,對了,我想起來了.我是想要拜托小瞳到山百合會幫忙,所以如果我們不合的話不是會很麻煩嗎?我想說的就是這個."

"什,什麼?"

小瞳如今又變得像忘記戴助聽器的老婆婆一樣,把手放在耳朵旁邊反問.她的手碰到頭發,讓螺絲卷發束像彈簧般搖晃起來.

"只限這一整個學期,沒有酬勞,無限暢飲茶品.如何?"

"……那樣做是打算找我進山百合會?"

祐巳用力點頭,表示當然如此.除了想找她加入以外,看起來還像有其他意思嗎?

"令學姐這學期的社團活動會比較忙一點,所以就算只有現在還是需要多一些人手."

劍道社今年的新社員人數意外地多,而且大多數都是初學者;相對地,可以指導的人數卻不夠,所以還滿辛苦的.大部分的三年級學生都為了准備升學考而退出,如今有段數的人就只剩下社長與令學姐這兩個三年級學姐而已.

但是對令學姐而言,難得有新生們加入社團,就算只是剛開始學習基本技巧的這段期間,她也希望能陪新社員練習,所以她想要盡量參與社團活動;令學姐期待能將劍道的樂趣傳達出去.

照令學姐的安排,暑假之後,她會為了准備學園祭而暫時將重心放在山百合會活動;等到學園祭結束,待她參加完秋天的劍道大會後就會退社.

"這樣還真是自私啊."

小瞳聽完後冷冷地說道.

"為什麼?"

祐巳盡可能想讓對話平衡順利地進行下去,于是努力裝出笑容.如果這時發火的話,就等于被小瞳牽著走了.

"為了代替前去參加社團活動的黃薔薇學姐和由乃學姐,從外部學生找人來幫忙,這樣不是很奇怪嗎?所謂的薔薇學姐,就像是透過選舉出來的學生代表,如果山百合會事務處理不來時,不要去社團活動不就好了?如果想要練習劍道的話,那就不要去學生會的活動."

"學生代表也是一名學生,就算是薔薇學姐們,也有參加社團活動的權力不是嗎……嗯,我還要說什麼?本來高中部的每一名學生都是山百合會的成員,那並非只能靠薔薇學姐們來運作的學生會——"

情況好像越來越不妙,但是祐巳認為自己或許應該反駁;如果能以充滿自信的口吻說出來,大概可以更像樣……不過說實話,祐巳實在很不擅長爭辯.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但祐巳學姐是不是忘了?就像黃薔薇學姐和由乃學姐忙于社團活動,我也有話劇社的活動要忙喔."

"所以只要在沒社團活動的時候來就可以了."

"為了准備學園祭,瞳子我可是每天都很~~忙的."

小瞳忽然轉向一旁.

"話劇社已經提出行程表了嗎?劇本不是還沒寫好,所以不需要每天都去排練吧?"

"……"

祐巳好歹也是紅薔薇花蕾,必須看過各個社團所提出的報告書或預定行程表等文件.既然要來邀小瞳加入,當然多少也要先清楚她身邊的事情.

"話劇社的社長也說了,夏天開始之後才是關鍵喔."

小瞳似乎也察覺到了這一點.她沒有說出口,卻一副"投降"的樣子歎了口氣.

"其他人知道這件事吧?"

"咦?"

"我去幫忙這件事."

"嗯,所以你——"

看到祐巳坦率地表露出喜悅之情,小瞳仍不忘聲明:

"不過就只有紅薔薇學姐請假這段期間而已,我可沒有打算連黃薔薇學姐與由乃學姐的份也一起幫忙."

"好,就照你說的條件."

這正是祐巳所希望的.其實令學姐和志摩子同學起初並不是很贊同,不過祐巳表示只是在這段期限內找可以幫忙的人來,她們才打消反對的念頭.

"可是,為什麼是祐巳學姐來找我?"

"你說什麼?"

"不,沒事……等等,你在做什麼!?"

小瞳不自禁的將身體向後仰.

"嗯?喔~~我只是想說挽著你的手臂比較好而已."

祐巳只是隨意勾住小瞳的手臂,對方卻似乎不領情.

"我不是說了,不用特意裝作我們很要好的樣子!"

小瞳邊說邊掙脫被祐巳纏住的手肘.

"如果話已經說完,我就先走了."

小瞳看似生氣地先行離去.

她的耳朵則顯得有些泛紅.

◎注1:迪布納為荷蘭插畫家DickBruna,創作出米飛兔的作者.

◎注2:三津夫的日文發音為Mitsuo,米飛兔的發音為Miffy,同為Mi開頭. (來源:輕小說文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