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卷 未來的白地圖 薔薇的對話

1

還真是一如往常巨大的家啊--令抬頭望著高聳的門扉,如此作想.

不是巨大,而是「超巨大」才對吧……

如果要表現出莉莉安女子學園的學生應有的優雅,或許該說「氣派」比較好吧.不過令覺得比起「非常氣派」一詞,形容小笠原家宅邸時還是使用「超巨大」較能確切表現出語感的差異.

能和住在這里頭的公主成為朋友,真是件不可思議的事啊--令一邊思考一邊尋找著對講機,不過來拜訪這間豪宅的客人是騎著淑女腳踏車來,這也未免太不協調了.

總覺得平時穿越這道高聳門扉的,無論是高級洋車還是國產車,都應該是價位高得會讓人下巴掉下來的汽車吧.由于令對汽車一點都不了解,所以沒辦法說「例如XX牌」,像這樣一一舉出名字.還真是可悲.

(啊!找到了,找到了.)

她按下終于找到的對講機按鈕.

『請問是哪位呢?』

從機械中傳出一道聲音,那是並非祥子也非清子阿姨的女性嗓音.大概是在他們家幫傭的人的聲音吧?

「我姓支倉.」

報上名字的下一秒,就傳來祥子的聲音.

『啊!是令喔.她說好要來我們家里.』

這是對家里傭人說的.之後,她對著人在外頭的令說:

『令,我這就開門,你先進來吧.』

「好--」

令對著對講機表示了解,等不到一會兒,大門就自動開啟了.

「打擾了……」

令推著腳踏車定進宅邸里頭.

(一如往常是座森林啊.)

距離建築物還有一段距離,等順利穿過大門之後,令再次跨上座位,踩下腳踏車踏板.

(一如往常是座公園,還有城堡.)

要是繼承這一切,要付的稅金恐怕也高得嚇人吧?--騎著破爛腳踏車的人就是會做一些破壞氣氛的想象.

令把愛車停在右手邊的停車場角落,將鑰匙塞到牛仔褲的口袋後,從腳踏車籃里輕輕拿出紙袋,走向建築物.

站到玄關門口打算伸手去按門鈴時,祥子就從里頭走了出來.

「歡迎.」

華麗的笑臉前來應門,公主登場了.她身上穿著困脂色的高領毛衣,配上白,紅,黑交錯的格紋長裙,肩膀上披著灰褐色的披肩.

「身體還好嗎?」

她看起來比預料中的還要有精神,所以令這麼問道.

「是呀,已經完全沒事了.好到在外頭碰面也沒問題了.但是令你打電話給我的前一天,我正好去玩了一趟,把身子搞壞了,所以家里給我發了一條補假期間禁止外出的命令.我閑得發慌,你肯來玩真是太好了.」

「禁止外出令?你爸媽說的嗎?」

「我雙親都說沒關系,問題是我爺爺.」

「他真的很疼你呢.」

「太誇張了啦.」

快進來吧--祥子撐著門扉示意要自己進門.令說了聲「打擾了--」,便踏進玄關里頭.

「覺得無聊的話,怎麼不找小佑來玩呢?」

不知是不是因為騎腳踏車的關系,一進房子里突然就開始流汗了,令接著把夾克脫掉.

「我不好找她呀.畢竟我就是和佑巳一起去游樂園玩時,某次要站起來時突然貧血的嘛.」

「怕她會在意……對吧.」

從小佑的個性上來看,由于祥子是和自己出門時感到不舒服的,甚至被下令禁止外出.事情發展成這樣,就算小佑根本沒有半點錯,肯定還是會覺得必須負起責任.

「所以我被禁止出門這件事,要對她保密喔.」

「了解.」

她要令脫掉步鞋換上拖鞋.當令照著做的時候,祥子的媽媽--也就是清子阿姨--便從里頭走了出來.

「令同學,歡迎你,好久不見了.」

「別來無恙,阿姨.」

這位阿姨給人的公主氣質,也該加上「一如往常」四個字.她既年輕又美麗,是比祥子還要華美的女性.雖然有點失禮,但實在看不出來她是有年值高中的女兒的人.

「你也聽到祥子說她閑得發慌了吧?請你待久一點吧.」

「好的,謝謝您.」

「午飯呢?」

「我已經先吃過了.」

都已經快要三點了,不過要是說「還沒吃」的話,這個家肯定會立刻端出豪華豐盛的午餐吧?而且還是非比尋常的量.還記得以前被她們請客的時候,看到桌上排了多到讓人啞口無言的數道菜時,實在是嚇了一大跳.正因有過這個經驗,令今天才故意挑了一個不會被請客的時間過來.

「令同學,你今天是怎麼過來的呢?」

清子阿姨非常愛社交,就算面對女兒的朋友,也不會只打聲招呼就放任兩人不管.她的個性就是不和對方說上一兩句話就不會罷休.

「我騎腳踏車來的.我家離這里的直線距離意外地近吶,要是我搭公交車轉搭電車又轉搭公交車過來,不僅是繞遠路,換車也會花上好一段時間嘛.」

令在地圖上確認路徑時,本來是打算挑一條最短路徑過來的,可想不到那條路上有一堆陡坡,反而弄得更累.不過在好天氣里騎腳踏車穿越那些不熟悉的小巷子,感覺真是心曠神怡.

「令同學騎腳踏車的模樣肯定非常帥氣吧.」

「……我騎的是淑女車喔.」

「淑女車是什麼?」

「就不是競賽用的那種,而是媽媽去超市購物時騎的那種腳踏車.前面有個車籃,後頭還有座位的那種.」

「這樣感覺才棒.」

清子阿姨的審美觀有點奇特,她有憧憬庶民產品的傾向.

「媽媽,好了吧?您就別管我們了.令,到我房間里來吧?」

祥子收了尾,令才終于被解放.雖然跟阿姨聊天是滿開心的,但繼續這樣下去,恐怕得站在玄關前閑聊一,兩個小時.

「啊!這個給你.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是我今天早上烤好的.」

令把伴手禮連著紙袋一起遞給清子阿姨,接著小笠原母女露出有些詭異的表情,面面相覷起來.

「怎麼了嗎?」

我說了什麼不當的話嗎?--令感到不安地確認了一下,祥子像是試探似地問了一句:

「里頭該不會是……千層派吧?」

千層派?為什麼覺得是千層派呢?

「是用干燥水果做的奶油蛋糕喔.怎麼了嗎?」

聽到這番話,清子阿姨的表情豁然開朋般明亮了起來.

「那真是太好,太開心了,謝謝你.那我們趕緊來享用吧!等一下我會送茶過去.」

她小小地雀躍起來,拿著裝著奶油蛋糕的紙袋走進里頭.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正當令感到納悶時,走在前頭往樓梯前進的祥子說了:

「我們家現在一聽到千層派三個字就會胃痛吶.」

2

祥子的房間就有如公主應有的房間一般,非常寬敞又豪華.

公主歸公主,這里並非掛了充滿輕飄飄皺褶的窗簾,配上粉紅花紋壁紙加泰迪熊的那種充滿少女情懷的房間.祥子的房間有著象牙色的牆壁,配上紅磚色的窗簾,充滿了成熟的色調,是間有品味且優雅的成人房間.

就算是尚能稱作小孩的令,也發現房間里擺了許多一眼就能看出是上好古木制成的家具.

「……」

對了,這間房間到底有幾坪啊?可以輕易擺設那附加頂蓋的床,書桌,大型平台鋼琴以及茶幾,更別提里頭還有祥子專用的浴室.

「請坐下吧.」

祥子一邊說,一邊收起擺在桌上的某個圓圈狀的物體.

「刺繡?」

稍微瞄到的那個圓形物體是刺繡框.這也是令的興趣之一,而且她手藝相當不錯,不可能看錯.

「是啊,稍微刺了一點.」

「借我看.」

「現丑了,我沒辦法像你一樣手巧.」

雖然祥子有點扭捏,還是把刺繡框拿給令看.

「我也沒有那麼常刺繡啦.」

令接過東西,一邊展露燦爛的笑容.白色手帕上開滿了小巧的紅薔薇.這種刺法……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卷線繡吧.

「做得不錯啊.」

「真的嗎?」

被人稱贊之後,祥子開心地笑了.能讓公主露出這種表情,有著這前世修來的福分的人是--

「送小佑的?」

「你看得出來?」

「這當然啰.」

祥子非常迷戀小佑.雖然平常不會表現出來,但其實她疼愛小佑疼愛得不得了.正因為是好朋友,所以只要觀察一下馬上就能看出來了.

那和戀愛情感不同.

令覺得她們兩人的關系,正可用以前祥子的姊姊--水野蓉子所說的一句話來總結,也就是「自從認小佑當妹妹之後,祥子開始會露出美麗的表情了.」

祥子藉由小佑的存在,開始往好的方向改變了.

「謝謝款待.」

「我們都還沒『享用』你帶來的甜點呢.」

「說的也是.」

正當兩人相視而笑時,忽然傳來敲門聲.是清子阿姨送茶過來了.


「讓你們久等了.」

阿姨把令烤好的奶油蛋糕切開裝盤帶了過來.

「啊,不好意思.」

「我剛才先偷嘗了一口令同學烤的蛋糕,真是非常好吃呢.」

「不敢當.」

就算只是恭維,聽到人家這麼說還是很開心的.

「下次請你教我一下你是怎麼做的吧.」

「啊,我會寫好食譜送給您的,馬上就--」

話講到一半,令才發現祥子面露難色,對著自己打暗號.

「--馬上就寫給您恐怕有些困難,我到時候再給您吧.」

「當然好,拜托啰.」

「好,好的.」

祥子等清子阿姨離開房間之後,聳了聳肩說道:

「你願意接話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否則我們家下次可會變成因為奶油蛋糕而胃下垂了.」

看來阿姨她最近是做了過多的千層派,結果給家人和傭人們添了麻煩吶.原來如此,這樣的話,奶油蛋糕的食譜還是拖久一點再給她比較保險吧?

「然後呢?」

祥子啜了幾口茶之後,接著挑起話題:

「你不是有話想跟我說嗎?」

「咦?」

被她這麼一說,令先是嚇了一大跳,不過最後還是「嗯」地一聲,承認她說的沒錯.令確實有想要問祥子的事情才來的.

「真虧你知道呢.」

「我當然了解啰,你不可能沒有任何理由就跑來說想要見我吧?不過要是你沒有特別的理由,就只是想來見我,我會很高興就是了.」

「……抱歉.」

「彼此彼此.而且你覺得有事情想跟我談這點,也同樣讓人感到很開心喔.」

祥子吃了一口蛋糕之後,說了句:「真美味.」

「葡萄干,杏仁,梅干和菠蘿.」

她用手把蛋糕掰得小小塊的,開始一一指認里頭的干燥水果名稱.

「這些就是全部?」

「還有無花果.」

「喔……無花果,聽你一說還真的有呢.」

不知是不是感到滿足了,祥子用叉子叉起蛋糕塞進口中,令一邊看著她的動作,一邊說道:

「我最近思考了很多事.」

「嗯.」

當中也有些無法釋懷的事情.

其實結論可能早就出來了,可是卻不知該不該下最後的決斷,這或許是因為她下意識地想為自己保留一個一旦想回來,隨時都能回來的地方.而現在不如干脆把話說出口,使自己無路可退.

「要你單方面聽我傾訴,你不會覺得我有點自私嗎?」

「我覺得還好啊.」

祥子說了:

「反正你在跟我談話之間,就會整理好你的心情了對吧?」

我就是為此才陪在你眼前的--祥子真會說出這些感人的話.

「由乃她……」

該從何說起呢?既然祥子都願意聽我說了,毫無保留地全部說給她聽,她肯定不會責怪我吧?--令這麼想,于是接了下去:

「認識了一個和她滿親密的低年級生.」

「……這樣啊.」

「國中部三年級,叫做有馬菜菜.」

「介紹給你認識了嗎?」

令說「還沒」並且搖了搖頭.

「當時處在一團混亂中,偶然見到了對方.」

「一團混亂?」

祥子反問過來.看來本想毫無保留地說,卻還是簡化太多細節了.令自我反省了一下.

「啊,我之前去相親了.就是那時候的事.」

「你說相親?」

這回又一口氣太跳躍了,祥子睜大眼睛露出驚訝的表情.這也是當然的,畢竟放假前令從來沒跟她提起這件事.

附帶一提,距離那場相親已經過了好幾天了.那之後馬上就要期末考,又有考試補假,實在沒有時間跟大家好好報告這件事.

「可是……該怎麼說呢,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原來那算相親的.我只是去和一個熟人的兒子見面罷了.我聽說他打算動由乃動過的手術,想要給他加油打氣……」

祥子這會兒面露笑意地問道:

「對方幾歲呢?」

令回答:

「十歲.」

「我就猜是這樣.」

祥子一副「不出所料」的樣子,呵呵呵地笑著.

為什麼祥子能預料到對方是小孩子呢?是聽說他要跟由乃動一樣的手術,才判斷對方是小孩子的嗎?還是說,她認為應該沒有人會跟令提出相親的要求?還是她猜想如果真是嚴肅正式的相親,(扯到由乃)肯定已經演變成一場大騷動了?

……八成是這些因素全部加起來吧?

「那麼,為什麼那位菜菜同學會跟相親扯上關系呢?」

祥子催自己趕緊講下去.

「由乃她沒有事先通知,就出現在相親會場了.那時她還帶著那個叫做菜菜的女生啊.」

「原來如此.」

「剛好我爸和相親對象的父親都認識菜菜,所以我也試著找了不少跟她有關的情報.」

「……真不像你會做的事呢.」

祥子有點沒轍似地歎了口氣.令也覺得情報搜查這種事,實在很不像自己的行事作風.這點令非常了解,可是……

「誰教由乃什麼都不跟我說.」

她也知道只要事情一扯上由乃,自己就會性格大變似地,無法確切拿捏分寸.

「然後呢?除了名字之外,你還知道她哪些事呢?」

祥子探出身子.

「有馬菜菜其實本來叫做田中菜菜.」

令一邊戳起奶油蛋糕,一面回答.切下蛋糕後,一塊大顆的杏仁粒掉了出來.本來是想仔細切那些干燥水果,好讓水果果粒的邊長不超過一公分的.

為什麼只有這顆沒被水果刀切到呢?而且在把材料丟進碗里時,還有在攪和的時候,怎麼都沒有發現呢?

「等一下,田中菜菜是……?」

祥子反問.

「就是田中姊妹的老麼.」

「喔!是去年和今年都跟你在交流比賽上交手過的,太仲女高的田中姊妹嗎?」

「是啊,我還真是嚇了一跳.」

不過有馬道場的主人認孫女當養女,似乎是挺有名的一件事.除了谷中爺爺和爸爸之外,支倉道場底下的門生也有不少人知道這件事.

可是令卻不知道,也無法想象由乃會明知這點還去接近菜菜.

「真不知道她們是怎麼認識的吶.」

「誰知道呢.」

這點就無從得知了.就算調查菜菜的身家背景,若不直接問本人,也無從得知兩人是怎麼認識的.雖然兩人都在莉莉安女子學園上學,也不全然是毫無交集.

「不過我猜應該是最近的事才對.」

這是姊姊的第六感.至少在學園祭之前,由乃都還沒表現出那種感覺.再說,就因為之前她沒有半點能認到妹妹的跡象,所以才會在妹妹甄選會,也就是茶會時表現得那麼積極吧?

「令.」

「其實管她們是什麼時候,在哪里認識的都好,為什麼不跟我說呢?」

隨著怒氣發作,令用力叉下一塊蛋糕.

「令!」

「我知道啦!我也知道我在焦躁.反正我都快要畢業了,由乃也是該認個妹妹了!可是我啊--」

「停止!」

祥子輕輕地摸了一下令的額頭.

「變熱了.」

「咦?」

傳來沁涼的觸感.雖然不知道是為什麼,但祥子的掌心讓人覺得好舒服.

「想抱怨的話,我也會專心聽你說的.不過我想你還是冷靜點再說比較好.」

祥子說完這句話後,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令還在納悶她要做什麼時,就看到她走向房間的出入口.

「你那樣沒辦法吃蛋糕了吧?我去樓下幫你拿個湯匙上來.」

令循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回過神才發現擺在眼前某個盤子上的蛋糕,已經支離破碎到無法用叉子吃了.

3


令用祥子拿上來的湯匙撈著蛋糕吃著.這段期間,祥子演奏了鋼琴給令聆聽.

「你有什麼想聽的曲子嗎?」

等祥子彈完熱身練習曲之後,回過頭問道.

「『給艾麗斯』.」

令轉著湯匙如此回答.

「在鋼琴曲中……這首是很常見的曲目喔.」

「誰教我又想不出其它的曲子.啊!我也知道『小狗圓舞曲』喔.」

如果說出肖邦的『XX夜想曲』或是莫紮特的『XX進行曲』,聽起來會比較有品味吧.但令平常又沒怎麼接觸古典樂,所以對這些曲目都不是很了解.

「……那就彈『給艾麗斯』吧.」

祥子找出樂譜,擺在譜架上頭.不知是按照編號還是作曲家放的,或者是按照五十音排的,總之她從擺在抽屜里龐大數量的樂譜當中,馬上就找出了指定的曲目,所以看來是有好好在整理吧?

「那麼就按您的要求.」

房間里響起為世人所熟悉的旋律--當啷當啷當當啷啷啷.一首歌能成為常見的經典曲目必然有它的道理,這首歌聽起來讓人感到十分舒暢.

有如在聆聽CD一般,令仔細傾聽著圓滑順耳的音色,感到內心也逐漸平靜下來.

確實,只要事關由乃,令馬上就會血液直沖腦門.或許現在所需要的正是冷靜下來才是.一旦發起脾氣,就沒辦法妥善思考了.

雖然聽過祥子彈琴好幾次,但令每次聽都覺得她彈得相當好.

並不是說她沒有失誤,不失誤是理所當然的,應該說她的音色中有種無懈可擊的美感吧?她不斷編織出傳達到每一個角落的完美音色,令心想祥子或許是忠實地重現了樂譜本身吧?她彈琴認真的程度,甚至會讓聽眾不禁為她擔心,心想用不著這麼努力,可以彈得更輕松一點啊.

如果換成志摩子來彈,情況就不一樣了.雖然志摩子也是認真且無失誤地彈著,卻有一種輕飄飄的感覺.這並不是說她指尖無力,而是她彈出來的音色就是有些不同.

不同的人彈琴,會有不同的音色.要是自己有祥子那樣的彈琴技巧,又會彈出怎樣的音色呢?如果是現在,或許是有些動搖的音色.

曲終之後,祥子把雙手擺到膝蓋上,看了一眼令,便馬上從椅子上起身了.這是由于她判斷令現在已經冷靜下來了的緣故吧?她收拾樂譜後蓋上琴蓋.或許本來就打算根據令的情緒狀態,再考慮是否多彈個兩,三曲.

雖然有點可惜,但令今天並不是為了聽演奏會而來,所以她決定先放棄這次的機會.

祥子這時已經走了回來,坐到對面的座位上了,所以令說了:

「我打算放棄讀莉莉安女子大學.」

「咦?」

「雖然不知道現在還來不來得及,但我打算考別所大學.」

祥子露出被擺了一道,不知所以然的表情.

「可是,你不是已經把申請書交出去了嗎?」

現在早就過了提出優先入學申請的報名截止日期.那天令還在猶豫,所以她依照本來的預定,把申請書遞了出去.

「我打算在結業式那天跟老師說,請老師幫我取消.」

「這樣啊.」

祥子輕輕地點了點頭.她現在八成發現了吧,這才是令今天特地來找她談話的主要目的.

「小由她--」

小由她知道這件事嗎?--祥子用眼神問道.雖然嘴上像在問「小由知不知道」,看起來卻是早就得到「她肯定知道吧?」的結論了.

由乃不可能不知情.

確實,只要是和令有關的事,無論是什麼事,由乃都得是第一個知道的人才行.

可是令卻搖了搖頭.

「我沒跟由乃說.」

「為什麼?」

每次被問到畢業後的出路時,令都明明白白地表示大學也要在莉莉安就讀.所以只要她不說出口,由乃自然會以為令要去讀莉莉安女子大學吧?

「我很害怕由乃.」

「害怕?」

「是啊,很害怕啊.」

老實回答之後,祥子微笑了一下.

「你不會是在講她很凶這件事吧?」

不愧是好友,還真是了解啊.

「是啊.因為要是由乃直視我,問我『為什麼』的話,我覺得我的決心會受到動搖.」

「你下的決心,這麼輕易就能動搖嗎?」

「我想經過我一番考慮,最後得出來的答案應該是正確的.但對我而言,由乃的存在非常強大,是有可能徹底顛覆我的決定的.」

「所以也就是說……」

「所以有必要搶在跟由乃說明之前,就先采取行動啊.等她知道時,也沒有辦法改變什麼了.必須讓事態如此發展才行.」

干脆讓由乃成為最後一個知道的人更好,令心里一直是這麼想的.

「所以我也不想讓她知道我有提出申請過.」

絕對不能被由乃察覺到自己曾經感到猶豫不決,必須讓她以為令是根據不可撼動的信念來決定出路的.令想把事情處理成--只是剛剛好沒有機會談,所以才比較晚向由乃說明.

「但你去讀其它大學,跟小由又有什麼關系呢?」

祥子試探著,揣摩著令的神情如此問道.

「我也不知道有沒有關系.」

話說到這里,令重新想了一遍,覺得「不對」.

「我是為了讓這件事與她無關,才這麼做的.」

不管怎麼說,這都是意識著由乃的存在所做出的決定.不過反正從以前到現在,令就沒有任何一個未來規劃是無視由乃進行的.

--未來規劃.

令想起什麼,苦笑了出來.

「我小時候一直想當護士啊.」

兩人至今從未聊過這類話題,令原本還以為祥子會取笑自己,可是祥子並沒有笑出來.

「是為了小由吧?」

「是啊.」

由乃從小就老是上醫院,偶爾也會短期住院.常常去醫院采望由乃的令,也多少接觸到那些照顧由乃的護士們的工作內容,那時她心想,這才是上天賦予自身的使命--只要成為護士,就能待在由乃身邊,幫上由乃的忙.雖然聽起來有點可笑,不過對令來說,所謂的「病患」就只有由乃一個人.

「在那之後則是醫生.我決定為了由乃,找出即使不動手術也能治好疾病的方法,因為她一直很排斥動手術.」

這是她還沒認清身分,以為什麼都辦得到的時期.

「當我知道就讀莉莉安的大學是無法成為醫生的時候,真的是受到了很大的打擊.我是在國小高年級時知道這件事的.但要是我從莉莉安的高中部畢業,轉而就讀醫大的話,不就無法繼續待在由乃身邊了嗎?當時對我來說,那可是極端的選擇啊.我整整煩惱了兩天,最後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我不想離開由乃.我心想醫大可以等念完莉莉安大學之後再說,就留在這里了.」

一直靜靜聆聽的祥子,這時輕輕笑了一下.令也跟著笑了,並繼續說下去:

「我是個讓人無法置信的自大鬼吧?我一直以為只要想做,無論是什麼事都能輕易辦到.雖然在成長過程中也有幾次失敗經驗,讓我發現事情沒那麼簡單.但我以為不管怎樣,我都會待在由乃身邊這件事是絕對不會改變的.可是……」

由乃擅自動了手術,得到了健康的身體,並且還對令說「你以後可以不用再保護我了」.

「我本來決定一輩子都要待在由乃身邊的,最後卻只有我一個人被留了下來.」

實際說出口之後,令感到胸口一陣揪痛.

沒錯,要承認被由乃拋下的這件事,其實一直讓令感到相當痛苦.

「一直以來,我都只注意著由乃而活,所以當由乃再也不需要我的時候,我真的不清楚自己到底該做什麼才好.認為人家對我而言是必要的,而自己對人家來說也同樣必要的人其實是我.我一直以來都在依賴由乃吧?所以我才會想,現在是離開她的時候了.」

「所以才要去考別的大學?」

令點了點頭.

「我和由乃是表姊妹,家又住在附近,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分開的.所以如果不換個學校,就無法改變現狀.」

「或許是這樣沒錯,但你只是為了離開小由才做這種決定的嗎?」

「是啊!但我並不是在逃避.我的心情是很積極正面的,因為我有想做的事,那是得在外頭才能學到的事.」

「什麼事呢?」

「我想學體育.」

在莉莉安學習幼教,當一個能教劍道的幼兒園老師或許也有其樂趣.但那是把自己局限在只有莉莉安女子大學這個選項中,所僅有的狹隘思考罷了.」一旦解開「陪在由乃身邊」的這個枷鎖,令肯定能看到更遼闊的世界.

待在由乃身邊感覺很舒服,可越到後來,她越產生出「光是沉浸在那種感覺里,往後的一生將只能依賴由乃過活」的念頭.

這是令這一年里不斷思考的事情.

「可是,我很軟弱,始終無法下定決心.我拖拖拉拉地獨自煩惱,才會拖到了現在.但我後來終于發現,要是繼續這樣下去,我會輸給由乃.該說是我終于覺醒,看清現實了嗎?」

「輸?輸給由乃?」

「是啊.」

由乃計劃要請菜菜來參加結業典禮,並在薔薇館舉辦聖誕派對.雖然不知道由乃會如何介紹菜菜給令認識,但令認為這肯定是她為了穩固認菜菜當妹妹的基礎而下的工夫.

「當由乃打算離巢而去之時,我卻不肯放手,那豈不是太悲慘了?」

「……令.」

祥子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令的身旁.

「幸虧你下定決心了.」

祥子從令的身後,輕輕地抱了一下她的肩膀.

「我對你刮目相看了喔.」

「我也是啊.」

當令笑出來時,正好有人按了門鈴,告知有人拜訪小笠原家.

那個聲音跟令在家里所用的鬧鍾聲音有點相似.

4

冬天的夜晚來得很快.

看一下窗外,外頭已經是一片昏暗了.

「哎呀?你已經要回去了嗎?」

走下樓梯之後,只見清子阿姨急急忙忙地走出來說:

「怎麼不在我們這里吃頓晚餐呢?」

「不用了.今天打擾了您們這麼久,真是不好意思.」


令婉拒之後,阿姨緊緊盯著令的臉瞧了一陣.

「今天不是我做菜,不會端出什麼極端的料理喔.」

看來令被以為是想逃離阿姨做的菜才拒絕留下吃飯的.總之,她似乎知道自己做出來的菜份量都很誇張,或是要花很久的時間.

「並不是這樣……」

「那是怎樣呢?」

「這個嘛……」

令正在苦思要怎麼拒絕她,這時祥子就從旁幫了自己一把:

「媽媽,令她是騎腳踏車來的,天色都暗了,不好讓她太晚回家呢.」

「……也是.」

聽到這充滿說服力的理由,阿姨終于放棄了.身為同樣有一個正值花樣年華的女兒的媽媽,她總不好繼續說「但還是請你留下來吃飯」吧?

「最近來我們家作客的人,多半都在晚餐時間前就離開了,真是沒意思吶.令同學,下次請你來我們家住住吧.」

「喔……」

看她這個樣子,下次八成不會放過自己了.下次來小笠原家時,恐怕得帶上睡衣才行了.

「說到客人……」

當令穿鞋子時,祥子說了:

「剛才是哪位來訪呢?」

「哪位?」

阿姨反問了一遍.

「剛才,大概是二十分鍾前左右吧?門鈴響了.」

「喔!那是優來了.」

他不算客人吧--阿姨笑著說.

「原來是優啊?」

聽到優這個人名,令一時之間還想不起是誰.不過隨著小笠原母女兩人繼續對話下去,也開始回想起一些事情來了.

柏木優,是祥子的表哥.

「他有什麼事嗎?」

「不知道……他是為了什麼才來的?」

當阿姨還在靜靜地回想時,令已經綁好步鞋的鞋帶了,而祥子則穿著褲襪,直接套上了高跟涼鞋.

「對了,對了,他說是來還當時送千層派時,包在上頭的包巾的.」

「只是這樣?」

祥子像是無法同意似地再確認了一遍.

「就只是這樣.但是包巾這種東西,不用還也無所謂呢.」

「那個以前借他傘,一年後才還的人,特地為了這種事過來?」

「你這麼一說,還真是很反常呢.」

清子阿姨也跟著納悶起來.小笠原母女雙雙交叉著手,陷入沉思之中.她們兩個就像照鏡子似地,看起來一模一樣.

「那個……會不會是因為那個包巾是很昂貴的高級品,而傘是塑料雨傘呢?」

令也試著加入話題,但兩人都說不是,馬上否決了令的推理.

「給他的包巾是用來裝鯛魚或是紅豆飯……就是在結婚典禮上可以包東西回去的那一種,用不著拿來還吶.」

那包巾看來是還未收起來,仍擺在玄關旁放花瓶的桌子上頭,阿姨拿起它看了一下,並說:「對吧?」就像她所說的.那東西是用不織布所做成,確實是丟掉也無所謂的東西.

「至于借他的傘是女用折傘,在意大利買的,還算不錯的東西.要是碰到突然下雨的狀況,大概也會無可奈何地撐起那把傘吧?不過優是個男人,就算留著那把傘也不太會去用它吧?」

「……原來如此.」

這的確是個謎啊.回過神來,令也叉著雙臂陷入沉思之中了.

「算了,等他下次過來再問個清楚吧.」

由于阿姨露出了華麗燦爛的笑容,所以解謎就留到下次再說吧.

「我送你到門口.」

祥子說著並打開了玄關大門,令便跟阿姨道別了.

融叔叔和祥子她爺爺似乎都還未回家.

令看一下時鍾,已經稍微過了六點五十分.本來過來還算准時間不讓對方請吃午餐的,卻不小心待到了人家用晚餐的時間,待這麼久實在不太得體.

雖然停車場上頭有屋頂,但停在角落的腳踏車座椅卻有點濕了.那大概是晚上的露水吧.

用手帕擦了擦座椅和龍頭握把,令接著把鑰匙插進去.

「你可以騎車沒關系.」

當令用手推起腳踏車後,祥子這麼說了.但怎麼說都不可能讓祥子一個人走路,而自己去騎腳踏車.

「祥子你騎嗎?還是不會騎?」

「真失禮呀!腳踏車我當然會騎啊.你借我騎騎看.」

她把窄長裙拉到膝蓋,跨到座椅上.不知是不是妨礙到控制龍頭,她把披肩放進前面的籃子里.

雖然一開始車輪搖搖晃晃的,顯得有些不穩,最後還是順暢地騎了出去.令追著她的腳踏車.

置身寒冷的空氣中,在有如公園,森林一般的道路上越跑越快.

祥子按下煞車說道:

「我們干脆一起騎吧?」

「咦?」

「放心啦.這里是私有地,不會有警察來抓的.」

「對喔……說的也是.那就一起騎吧.」

令也這麼想--她想跟祥子一起騎腳踏車.

不知是不是因為跑步的關系,身體暖和了起來,情緒也高昂了起來.

「令你來騎.」

祥子把握把交給令,側坐到了後面的椅子上頭.

「走啰.」

令一鼓作氣踩下踏板,祥子的手臂緊緊抱住自己的腰.

把迎面而來的風甩在後頭,腳踏車呼嘯前進.

散布在道路四處的街燈閃閃發亮,猶如點點繁星.

不知何時,兩人都在放聲大笑.

現在,兩人就是劃過字宙的流星.

令有一種感覺,就像以前一樣,覺得想做什麼就一定辦得到;只要有心,想要當什麼人就一定能當成.

這條道路會像這樣,水無止盡地延續下去吧.

可以伸手摘下真正的星星吧.

5

腳踩踏板,感受著風,感受著朋友的溫暖,令對這些想法沒有絲毫質疑.

不過,原以為會永遠持續下去的道路,也有終結的一天.擋在眼前的高聳門扉,將兩人拉回了現實世界.

祥子從腳踏車上下來,打開大門.令推著腳踏車,往外頭踏出了一步.

「再見啰.」

令把披肩從籃子里拿了出來,遞給祥子.

「嗯,回家小心喔.」

她點了點頭,正要繼續踩踏板時,祥子喊了她的名字.

「怎麼了?」

緩緩轉過頭去,祥子的口中呼出了白色的空氣.

「我會去讀莉莉安女子大學.」

「嗯.」

「我本來也有想過要去念別的學校,讀經濟相關科系,想說這樣可以幫上爺爺或爸爸的忙.不過反正現在也還不急,所以我才想繼續待在莉莉安一陣子.」

「這樣啊……」

「我會留在佑巳所在的莉莉安里.」

「我懂了.」

「就只是這樣.」

大聲宣言的祥子,臉上流露出一種豁然的表情.

所以令也感到很愉快地揮著手,開始騎起腳踏車離開.

速度越來越快.騎著腳踏車,那些點點發亮的光芒,在夜晚的道路上幻化成一道光線.

這樣啊……

祥子會留在那里啊.令心想.

雖然本來就知道會這樣了,但如今聽她確切地說出口,總覺得非常感動.

這樣啊……

會留在小佑所在的莉莉安啊.

雖然有一絲心酸,卻非常溫暖感人.

這是祥子煩惱過後得出屬于她的結論,所以令才能無條件支持她的決定.

騎到叉路附近時,令停下了腳踏車.往左轉就是自己過來時所騎的狹窄道路.,筆直前進的話,就會騎到寬敞的汽車道路上.

從斜坡上頭往下看,能看到前方明朗寬敞的公路,形同銀河一般閃爍著.

令毫不猶豫,踩著腳踏車筆直前進. 最新最全的日本動漫輕小說 () 為你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