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Alicization Rising 第八章 中央大教堂 人界曆三八〇年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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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走了好遠才到達這里啊——

頭頂上是高高的天花板,周圍的牆壁並立著白色大理石柱,腳下的地面是各種各樣的石材經由複雜的工藝精細雕琢而成。

第一眼看到公理教會中央大教堂壯麗的內部景致,優吉歐在驚歎之余不能不做出這樣的感慨。

在兩年多以前,他還堅信自己會在日複一日用斧子砍伐絕對砍不倒的巨樹中度過一生。每天沉浸在對很久以前就已不在的金發的青梅竹馬的回憶之中,既不迎娶妻室,也不生孩子,在力不從心之年將天職讓給下一代刻痕手,自己則繼續生活在森林深處,直到某天歸于塵土。

但是那一天,突然出現在森林之中的黑發的年輕人,將囚禁著優吉歐的小世界強行打破了。連將通向央都的道路都加以堵塞的身為巨大阻礙的基加斯西達,都被他以曆代刻痕手從未想過的方法砍倒,逼著優吉歐做出新的選擇。到底是就這樣沉浸在對愛麗絲的回憶中繼續活在村子里,還是踏上拯救愛麗絲的旅途呢——

要說自己沒有迷惘是騙人的。那個村祭之夜,被加斯胡特村長將下一個天職的決定權交給自己的時候,優吉歐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家人。

在此之前,擔任基加斯西達的刻痕手的工作所獲得的報酬,優吉歐全部交給了家人。雖然家中世代種植小麥,但自家擁有的田地卻相當狹小,加之最近幾年收成欠佳,家中的收入狀況實在堪憂。雖然雙親和兄長們嘴上不說,但優吉歐每個月穩定收入的工資對他們來說也是相當關鍵。

在基加斯西達被砍倒之後,這份工資自然沒有了。但是,如果優吉歐將和父親及祖上一樣種麥子作為下一份天職的話,就能夠優先獲得新近向南擴張的開墾地中陽光充足的部分。站在祭壇上,在喧囂不已的村民圍成的圓圈的一角看到家人混雜著期待與不安的表情,優吉歐迷惘了。

不過,這一迷惘也只在轉瞬之間。在把「和青梅竹馬的少女再會」與「和家人在一起」放在一起權衡時,優吉歐心中的天平偏向了其中一側,而後做出了宣言。自己要離開村子,成為劍士。

就算想要當劍士,也可以作為衛士隊的一員留在村中,繼續拿著村子提供的工資。然而,要離開村子,就意味著從家族里獨立出去。那樣的話,優吉歐補給家用的錢也好,可能得到的新的土地也好,全部都會消失無蹤。之所以把出發的日程匆忙的定在了第二天,也是因為實在忍受不了雙親與兄長們壓抑的失望和不滿。

出乎優吉歐意料的是,在和桐人一起離開露莉德村之後,他馬上又得到了一次能讓他重新順從家人的願望生活的機會。在紮卡利亞鎮舉辦的劍術大會上,優吉歐和桐人不斷勝出,獲得了進入衛兵隊的資格。經曆了嚴格的訓練,半年後就能從隊長處拿到北聖托利亞修劍學院的推薦信,然而隊長也曾勸誘他留在此處——憑借兩人的能力,如果留在衛兵隊內第二年就能升級,將來甚至可以實現當上隊長的夢想。將在紮卡利亞獲得的安定收入的一部分托商隊馬車送回露莉德村的家中的話,家里的生活應該也會大為好轉。

但是,這一次優吉歐也拒絕了隊長的邀請,而是和預定的一樣,拿走了推薦信。

在通向央都的旅途中,以及在終于成為了修劍學院的學生之後,優吉歐也常在心中的一個角落默默的告誡著自己。就這樣成為學院代表,在四帝國統一大會中取得勝利,而後被任命為整合騎士的話,自己的家人一定也會得到村子里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榮譽吧。然後,這次自己一定要身著白銀的鎧甲,騎在飛龍之上和愛麗絲兩個人回到故鄉——這樣的話,雙親一定會對自己的幼子無比自豪的吧。

然而,兩天前的傍晚,對萊依奧斯·安提諾斯和溫貝爾·吉澤克揮劍而下時,優吉歐第三次背叛了自己的家人。至少,他不僅放棄了成為終身爵士這一已經充滿現實氣息的未來……甚至連自己身為尋常百姓的身份也棄若敝履,選擇了成為違反禁忌的大罪人的道路。

那個時候,優吉歐雖然被壓倒性的沖動支配了意識,但腦海中卻一片清醒。如果在這里砍向萊依奧斯他們的話,自己就會失去一切——然而,就算明白這一點,優吉歐還是揮下了劍。雖然這既是為了拯救即將被在眼前凌辱的緹卓和蘿涅,也是為了自己所相信的正義,但卻並非僅僅如此。揮下凶刃之時,心中確實存在著想要解放心中狂亂的黑色殺意,將萊依奧斯和溫貝爾徹底抹消一類的漆黑欲望。

真的是,走了好遠好遠才來到了這里呢——

從學院中不過十二名的上級修劍士轉眼間變成了與公理教會為敵的反叛者的自己,現在終于踏在了世界上最為神聖之處的地面上。

在從使用長弓的整合騎士的追擊之下逃走,闖入奇妙的圖書室里,自稱前任公理教會最高祭司的少女告訴了優吉歐記載著全部曆史的書籍之所在後,他便忘我的沉浸在了那本書中。因為,無論如何他都想知道,在漫長的曆史中,有多少人曾對教會兵刃相向,曾和整合騎士戰斗,在此之上,又有沒有實現了自己的願望,逃到了某個偏遠的地方存活下來的人存在。

遺憾的是,這樣的描述一行都沒有。書中寫的,只有教會威光照耀世界,所有人民都臣服于整合騎士的威嚴之下,不管怎樣深刻的矛盾——就算是帝國之間的紛爭,只要以教會之名就能輕易將其平複。而拔起劍刃攻入教會,和整合騎士戰斗的人,不論怎樣翻閱厚重的曆史書,都找不到一條記錄。

……也就是說,自己是創世之神絲提西亞創造了人界以來三百八十年的曆史之中,罪惡最為深重的人類嗎?

合上書的瞬間,優吉歐有些毛骨悚然。如果那時,沒有對正好回來的桐人出聲的話,大概自己會縮起身體跪在那里吧。

在和搭檔一起從謎團重重的前任最高祭司處聽聞教誨的時候,優吉歐也抑制不住數次自言自語的想法。舍棄了家人,殺死了他人,選擇和教會戰斗的自己,已經再也無法回頭了。縱然雙手沾滿鮮血,靈魂被徹底玷汙,也只能向前進發,只為了實現自己唯一剩下的願望。

取回被現任最高祭司奪走的《心之碎片》,讓整合騎士愛麗絲·Synthesis·Thirty變回露莉德村的愛麗絲·青貝爾克,將她送回故鄉。

而她的身邊,已經不需要汙濁不堪的自己陪伴了。犯下重重罪孽的自己能夠被容許的,只有被流放到暗之國,作為一個怪物活下去了。不過,這樣也好。只要愛麗絲能夠再次在故鄉里幸福的生活,自己便別無所求。

優吉歐暗自下定決心,看著走在前面的桐人的背影。

如果,我說我要去暗之國的話,你會跟著我來嗎……?

【川名:優吉歐,攻略完成】

優吉歐在心中無聲的向搭檔提問,然後強迫自己不去想象對方的回答。現在唯一一個和自己站在同樣位置的黑發的摯友,有一天可能會和自己分道揚鑣,這樣的事情只是想想就覺得太過可怕。

*

正如Cardinal所言,從門口延伸向前的回廊比自己想象的要短得多。

前一秒鍾優吉歐還在一邊走著一邊沉浸于自己的思考之中,下一秒兩人就已經走到了長方形的寬闊房間內部。

右手邊的牆壁中央固定著相當壯觀的樓梯,天花板的高度接近八Mel,通向中間歇息的平台處的樓梯足足有二十級。

左手邊的牆上則有一扇被精致的有翼獸雕像簇擁著的雙開式大門。

走在前面的桐人向這邊招了招右手,將身子緊緊貼在了牆壁上,優吉歐也和桐人一樣把後背貼緊了石柱,屏住了呼吸,打量著微微昏暗而寬廣的大廳的樣子。

根據前任最高祭司所言,左側的那扇門後就是公理教會的武器保管庫了。這樣重要的場所,大廳里卻一片寂靜,連一絲人的氣息都沒有。就連從右側的大樓梯兩側的裝飾窗射入的索爾斯之光,也顯得灰蒙蒙的毫無生氣。

「……誰都沒有啊……」

對著身旁屏住氣息的桐人背後低聲耳語,對方也點了點頭。

「我本來覺得既然是武器庫的話,好歹會有一兩名衛兵……不過,這或許是因為不會有潛入公理教會偷盜的小偷的原因吧……」

「但是,我們的侵入不是已經暴露了嗎?明明如此,對方的態度還真是游刃有余呢。」

「實際上也確實游刃有余吧。或許對方本來就打算放任我們的行動……也就是說,下次遇到整合騎士的時候,對方的人數肯定會更多,實力也肯定更強。所以,至少得好好利用現在對方猶疑不決的時間才行。」

桐人輕哼了一聲,中斷了話語,敏捷地從牆壁的陰影中跑了出去,優吉歐也跟在他後面,沿著直線橫穿無人的大廳。

武器庫兩扇巨大門扉的表面,正對著兩人的地方雕刻著索爾斯和泰拉利亞兩名女神的浮雕,門上連一個鑰匙孔都沒有。優吉歐一瞬間有些悲觀的擔心著這扇門不管背信者推還是拉都打不開,不過桐人將耳朵貼在門板上聽了一下之後,就伸出手握住了門把,向前一推,門便應聲向兩邊旋開,連門軸轉動的刺耳聲音都沒有。

從被打開了50Cen左右寬度的黑色門縫里,仿佛在這片寂靜之中凝聚了幾百年的濃郁冷氣瘋狂湧出,讓優吉歐不由得顫抖了一下,但桐人卻毫不在意的欺身而入,優吉歐也只好慌忙跟在了他後面。在兩人背後沉重的木門被關上後,周圍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System Call……」

神聖術的句子反射性的脫口而出,卻不經意間與身旁桐人的聲音相重合,于是兩人會心一笑。繼續吟誦著接下來的「Generate Luminous Element」,優吉歐想起了兩年半以前和桐人一起去北邊的洞窟找尋賽爾卡的時候的事。那個時候,自己了解的術式還只是初步中的初步,在黑暗中只能勉強將手上拿著的草梗枝頭照亮——

右掌上產生的純白色的光元素一口氣驅散了濃密的黑暗,緊接著優吉歐的鄉愁也隨之一掃而空。

「嗚哇……」

和身旁發出驚訝呻吟的桐人同時,優吉歐也情不自禁的叫出了聲。

這是何等的廣闊啊。之前聽到保管庫的時候,優吉歐能想到的,只是修劍學院的用具放置場一樣的東西。然而,這個保管庫有著足以比得上桐人與沃羅·利班廷一度在其內比試的大修煉場的面積。

被光滑的石壁四面包圍的空間里,光元素的燈火從優吉歐的手心離開,在空中四處飛舞,整個空間也在光照下反射出各種各樣的色彩。

地面上縱橫整齊地排列著人型的支撐架,上面懸掛著各式各樣的鎧甲。有漆黑,有純白,也有赤銅、銀藍、黃金等令人目眩的色彩。從單用纖細的鎖鏈連接起幾塊皮革的輕型樣式到將厚重的鋼板毫無縫隙的接合在一起的重裝樣式應有盡有,總數恐怕不下五百。

四面高高的牆壁上,則密密麻麻的懸掛著優吉歐所知中這個世界存在的全部種類的武器。

就算只看劍,都有著或長或短,或闊或細,或直或彎的各種類型。再加上單刃斧與雙人斧、步戰長槍與馬上長槍,以及戰錘、長鞭、棍棒、弓弩,十八般兵器一應俱全,牆壁從地板一直到天花板都被這些武器完全覆蓋,讓人連計數都無從數起。面對這樣的景象,優吉歐睜大了嘴巴,啞口無言。

「……要是索爾緹莉娜學姐到了這里的話,肯定會感動得昏倒的。」

幾秒鍾之後,沉默總算被桐人的低語打破了。

「嗯……格魯格洛索學長要是看到了那柄大劍肯定也會飛奔過去,然後舍不得走開了。」

重重的歎了一口氣,優吉歐總算是回過了神來,深吸了一口氣,轉而環視著廣大的武器庫,然後不住的搖頭。

「怎麼說呢……教會這是想要組建一支軍隊嗎?光是整合騎士也夠了吧……」

「唔……是要和暗之軍團作戰嗎……?不,不對……」

桐人突然面色嚴峻的看著優吉歐,如是說道。

「正好相反。不是為了組建軍隊……教會將所有武器裝備集中在這里,正是為了讓人無法組建軍隊。恐怕,這里儲存的,全部都是神器或者接近神器等級的強力裝備吧。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為了不讓公理教會以外的勢力得到它們,從而獲得與自己身份不相應的力量,所以才……」

「誒……?這是,什麼意思?就算擁有再強力的武器,也不會有哪個集團會對教會兵刃相向的吧?」

「也就是說,最不相信教會的權威的,就是最高祭司大人自己啊。」

優吉歐無法立刻理解桐人含譏帶諷的話語背後的意思,在他咀嚼出個中意味之前,桐人就拍了拍他的背,打斷了其思緒。

「快點,沒時間了,趕快把我們的劍取回來吧。」

「啊……嗯,嗯。但是……想要從這里面找東西,好像很困難啊……」

青薔薇之劍和那把黑劍,分別收容在並無太多裝飾的白色與黑色的皮制劍鞘中。但是符合這一描述的劍,在右手邊的牆上就有好幾把。

「……就算再用暗元素搜索一次,可剛才生成光元素的時候空間神聖力已經耗光了吧……」

優吉歐覺得好歹也該有一盞燈,然而在他為此而歎息時,桐人自信的話將他攔住了。

「不,我已經看到了。」

然後,桐人抬起右手,指著入口的大門左側的牆壁。

「哇……居然在那種地方。」

確實,掛在那里的黑白兩把劍,正是兩人絕對不會認錯的愛劍。優吉歐啞然的看向搭檔的側臉。

「桐人,你也沒用過神聖術,為什麼……?」

「我只是覺得,既然是剛剛被拿進來的劍的話,應該會放在最靠近門的地方而已。」

如果是平常的桐人,在說出這番話的時候,一定會露出小孩子一樣自豪的笑容,但現在他卻只是維持著嚴峻的表情,靜靜的盯著自己的黑劍,而後吐了一口氣,並步向前走到了牆邊,伸出右手抓住了黑色的皮鞘。

有那麼一個瞬間,他的動作像是遲疑著什麼一樣頓住了,不過馬上就將自己的劍拿了起來,接下來又用左手取下了旁邊的青薔薇之劍,隨手丟了下來,優吉歐慌忙將其接住,手上感受到了久違的沉重。

明明離開自己的愛劍不過兩天時光,然而用雙手握住劍鞘的優吉歐,感受到的懷念與安心卻強烈得連自己都吃了一驚。

從砍倒故鄉的基加斯西達之時起,青薔薇之劍就一直陪伴著自己,幫助著自己。在紮卡利亞鎮參加劍術大會時也好,接受修劍學院的入學測試時也好——對,就算是背棄禁忌目錄,砍掉溫貝爾的一只手的時候也是一樣。

如果公理教會一直在漫長的時間中收集強力的劍,將它們秘藏在這里的話,這把青薔薇之劍能夠沉眠于北方的洞窟中,逃過公理教會的法眼不得不謂是僥幸——又或者說是命運吧。這正是自己正向前行進的——救出愛麗絲的道路,絕非錯誤之舉的證明……

「你還要感動到什麼時候啊,適可而止吧。」

聽到桐人伴著苦笑的聲音,優吉歐的意識這才恢複清醒,發現搭檔已經將劍鞘的細帶束在了腰帶上。優吉歐也害羞地輕笑了一聲,做出了同樣的動作。最後,用手輕輕敲了敲劍柄,轉過頭來打量著周圍。地上放置著的高級鎧甲都掛著如《千雷之鎧》或《震山甲》這樣的銘牌,讓人一看過去就好奇不已。

「……之後怎麼辦呢,桐人?在這里應該能找到和我們身材一致的鎧甲吧,要借一副嗎?」

「算了吧,我們還是不要穿鎧甲比較好,畢竟,不要隨便做自己不習慣的事情。就穿上那邊放著的衣服就好了。」

順著搭檔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確實在鎧甲陣列的一角堆疊著五顏六色的衣服。優吉歐看了看自己的身體,兩天前起就一直穿在身上的學院制服,在經曆了與騎士艾爾德利耶的戰斗及逃亡之後已經破得不像樣了。

「確實,再穿著現在這身行頭的話,什麼時候衣服爛掉都不奇怪。」

漂浮在頭上的兩個光元素緩緩的黯淡了下來。兩人從鎧甲旁邊跑到堆積的服裝面前,將手感不俗的布料山撥開,總算找到了合身的襯衣和褲子,然後背過身去,迅速換好了衣服。

【川名:我賭五毛換衣服這里出本子(等等是不是哪里有問題……】

將手穿過酷似學校制服的青綠色袖子時,衣服順滑的觸感讓優吉歐驚異不已。扣好扣子轉過身去,發現桐人也像是抱有同樣的感想一樣,正用雙手撫摸著黑色的布料。

「……恐怕這件衣服也是用了相當高等的材料制成的呢。要是能夠稍微擋住整合騎士的刀劍的話就好了啊。」

「這你就想太多了。」

對搭檔的玩笑話報以一笑後,優吉歐閉緊了嘴角。

「那麼……差不多要出發了吧。」

「啊啊,走吧。」

交換了簡短的對白後,兩人回到了入口處。

到現在為止的事情都非常順利,但是之後便前途未卜。一口氣向前進吧——雙方點了點頭,無言的確認了這一點後,優吉歐和桐人分別抓住了右邊和左邊的門把手,同時向後拉,門打開了一條小縫——

「咚——!」的聲音驟然響起,厚重的門板表面上瞬間插上了數不清的箭矢。

「哇!」

「喂!」

箭矢的沖擊讓門以劇烈的勢頭向左右打開,優吉歐和桐人都向後一屁股跌到了地上。

眼前是長方形的房間,正面伸向更深處的樓梯的平台上,眼熟的紅色鎧甲的騎士站在那里,和自己身高一樣長的長弓已經准備好了第二次發射,而且,還是同時四發——沒錯,就是薔薇園中遇到的那名乘著飛龍的整合騎士。

敵我間的距離差不多有三十Mel。用劍的話無論如何都夠不到對方,但對方如果是使弓能手的話,這恐怕已經是必中的距離。而且,以現在這樣跌倒在地的體態,不管是站起來做出回避還是在牆壁後面藏身的時間都不夠。

所以說要你穿上鎧甲啊!或者有個盾什麼都好啊!

優吉歐在心中發出慘叫,與此同時,騎士也已經拉開了長弓。

事已至此,就只能放棄無傷回避的想法,至少要集中注意力來回避致命傷——不,回避開會讓自己陷入無法行動的狀態的重傷才行。

優吉歐睜大了眼睛,凝視著騎士手中的四枚箭矢。暗銀色的箭頭似乎並不是瞄准了二人的心髒,而是腳部。正如Cardinal所言,騎士接到的命令應該不是將他們捕殺,而是活著帶回去。然而在如今的境地下,二者也沒有多大差別了。

整合騎士將弓弦拉緊。這個瞬間,仿佛一切都靜止了下來——

趁著這一空隙,桐人張開了嘴,大聲高呼。

「Burst Element!」

因為實在太過突然,優吉歐甚至沒有聽到桐人說的是什麼。等他終于能夠理解話語的字面意思,已經是那個命令發動之後的事情了。

視線突然被白色充滿。

如同索爾斯降下一般的強光。這是將作為所有屬性系神聖術起點的元素【Element】中的光元素,將其單單解放的簡短術式,但是桐人根本就沒有生成過元素。那麼,到底是——

不,元素是有的。差不多十幾分鍾之前,為了照亮武器庫內部,兩人都召喚出了光元素,讓它們漂浮在空中。被放置一邊的元素的持續時間,視施術者的權限等級而定,在持續時間中,元素會一直保持著等待後續術式輸入的狀態。而桐人直接向漂浮在頭上的元素下達了解放命令,就這樣產生出了強光。

——與整合騎士艾爾德利耶戰斗時撿起玻璃碎片對其進行牽制也好,這次也好,這家伙真是個能把周圍一切都加以利用的戰斗天才啊……

在炸裂的白光中用力向右跳去的時候,優吉歐能想到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伴緊接著,隨著「嘎」的刺耳聲音,鋼箭掠過石制的地面,剛好沿著直線插在了優吉歐雙腳半秒鍾前所在的位置上。好不容易避開了直擊,優吉歐正想著要先藏到牆壁的陰影中——的時候,桐人卻低吼了一聲:

「——前面!」

優吉歐瞬間就理解了搭檔的意圖,再次踢動地面,不是向斜右方而是筆直向前沖刺。

光元素爆炸的地方是兩人頭頂的少後方,也就是說,兩人自己並沒有直接注視光元素,而與之相對的,騎士應該將光元素全部納入了眼中,這樣的話,接下來的幾秒鍾,他應該也無法擺脫視力喪失大半的狀態才對。

雖然光屬性的術式無法像熱元素或冷元素一樣對人產生實際性的攻擊力,相較之下用于治愈術的時候更多,然而如果將其附著在武器上,就能通過強烈的發光帶來幻惑效果。因此,在對手生成光元素的時候,馬上生成屬性相反的暗元素使兩者效果相互抵消,這也是學院里教授過的內容。

站在所有劍士和術師頂點的整合騎士沒有理由不知道這一點。因此,生成新的光元素讓其喪失視力的方法不會再次奏效。現在正是拉近身為弓手的敵人間的距離的最初也是最後的良機。

不管是分析狀況還是做出選擇都要迅速,這就是艾因葛朗特流兵法的精髓——這句話優吉歐已經聽桐人說過了無數次。這樣的思考方式,和注重動作的優美和魄力的高等諾爾吉亞流大相徑庭。為了踐行這一精髓,就算在戰斗中,也要讓自己高昂的頭腦冷靜下來——為此,桐人告訴了自己一句咒語,「Stay Cool」。

在利用光元素後比搭檔遲了一步的優吉歐拼命跟隨著前面的腳步聲,一邊奔跑,一邊將左腰際的青薔薇之劍拔了出來。

隨後,完成使命的光元素發散消失,世界恢複了本來的顏色。此時二人已經從武器庫跑入了大廳,優吉歐睜大眼睛,確認站在前方二十級台階上方的整合騎士的身姿。

和預想的一樣,騎士的視力仍處于被嚴重削弱的狀態。雖然臉藏在紅銅色的頭盔下看不真切,但他的右手明顯擋在了眼睛附近,上半身胡亂的運動著。

而不得不說更為僥幸的是,這名整合騎士和艾爾德利耶不同,腰間沒有佩劍。孤身一個人在室內戰斗,所用的武器卻只有一柄長弓,實在是太過自負了。大概因為他有著能夠在對方接近之前就廢掉兩人的腳的自信吧。

優吉歐雖然盡力使頭腦冷靜下來,但意識的一角,還是有股無名的火焰瘋狂搖曳著揮之不去。

——就算是整合騎士,你也不過是和萊依奧斯他們一樣的東西!心胸狹隘,高傲自大,確信自己不論如何都處于正確的立場,確信正確的自己絕不會輸。

——但這也不過是你擅自作出的判斷罷了。如今,就讓我來……讓你嘗嘗苦頭!

優吉歐帶著這並不熟悉的感情,突入了樓梯。一級、二級、當右腳踏上了第三級台階的時候——

站在十余級台階上方的騎士,將右手從戴著頭盔的臉上放下,伸向了背後的箭筒,從里面將鋼箭一把抽出。——一次性的,將剩下的箭矢全部拿出。

揚起的右手中,密密麻麻如針林一般的箭矢,少說也有三十根。優吉歐還沒來得及想明白對方要做什麼,騎士就將整把箭束全部搭在了左手水平架起的弓弦之上。

「什……」

優吉歐下意識的在第三級台階停下,倒抽了一口涼氣。如此纖細的弓弦,沒可能把箭射出去的啊。

耳畔傳來「嘎啦嘎啦」的令人起雞皮疙瘩的聲音。意識到這是鋼箭承受不住騎士過強的握力而發出的悲鳴,優吉歐背上躥起一陣惡寒。

停在自己右邊的桐人應該也在試圖判斷出了騎士想做什麼吧。只是因為迫不得已而故弄玄虛呢,還是說——

伴隨著一陣激烈的摩擦聲,長弓被拉滿了。

「——往左後邊跳!」

桐人尖銳的大叫著。

弓弦發出「呯」的一聲,之後緊跟著「啪嚓」一響,恐怕後者已經是弓弦斷開的聲音了。但是與此同時,呈放射狀射出的三十枝鋼箭卻如同致命的銀色雨滴一樣,向台階下的兩人傾注而下。

優吉歐以要將右腳折斷的勢頭傾盡全力踢動台階,將身體甩向左邊,同時用青薔薇之劍的劍身護住身體的中線。

要是騎士的視力完好無損的話,現在兩人的身體已經千瘡百孔了吧。

伴隨著尖銳的聲音,一枝箭射在了青薔薇之劍上被彈飛了。與此同時,一枝箭釘在了優吉歐褲子的右擺上,一枝箭射穿了左邊腋下的衣服,還有一枝箭從左臉堪堪掠過,將擦過的頭發全部切斷。

「咚」的一聲,肩膀重重的著地,優吉歐咬緊牙關,心驚膽戰的看向自己的身體,總算是確認了自己並未負上重傷,這才抬起臉來,看著跳向右邊的桐人。

「桐人!沒事嗎!」

帶著關切的聲音問道,黑發的搭檔向著這邊點了點頭,同樣從咬緊的牙關中擠出了回答。

「啊……啊,好像剛好射到了兩根腳趾之間。」

仔細一看,他左腳的鞋子前方插著一枝箭,一直穿到了鞋底。不知道該說自己的搭檔是反應快還是運氣好的優吉歐重重的舒了一口氣。

「……真是把我的魂都嚇掉了啊……」

一邊嘀咕著,一邊強行抬起麻痹的身體。

抬頭望去,樓梯上方的整合騎士,此刻也停止了動作。背後的箭筒已經空了,長弓的弓弦也無力的垂下,這正是所謂的「矢盡弓折」。然而對方可是整合騎士,既不能麻痹大意,而且如今也不是手下留情的場合了。

「……上吧。」

優吉歐一邊招呼著搭檔,一邊再次將右腳踏在了樓梯上,然而桐人卻皺起了眉頭,用還握著剛剛從鞋子里拔出的箭矢的左手攔住了他。

「等等……那個騎士,在吟唱術式……」

「誒?」

優吉歐慌忙靜耳傾聽。在如今就算跳前一步也無法砍到對手的情況下,一旦敵人開始詠唱神聖術,這邊也就必須詠唱生成逆屬性元素的術式。整合騎士頭盔下放出的金屬質扭曲聲音集中起來,雖然詠唱速度很快,但靠著在圖書室內的學習,總算是清楚地聽到了。

然而他詠唱的術式,優吉歐卻從未聽過。在聽不到決定元素種類的「Generate」句的情況下,自己完全無法找出對策。

「糟糕了,這個是……」

這時桐人喘息著發出了聲音。

「這不是屬性攻擊,是《武裝完全支配術》。」

沒等他緊張地把話說完,騎士已經朗聲喊出了最後一句:

「——Enhance Armament!」

伴著「啪」的一聲,斷成兩截無力垂下的弓弦的末端,燃起了橙色的火焰。在優吉歐盯著看的時候,火焰已經沿弦而上,將整條弓弦燃燒殆盡,然後,在火苗到達弓身兩端的瞬間——

銅質的長弓周身都噴出了深紅的烈火。

優吉歐一瞬間感受到了沖下樓梯的猛烈熱浪,下意識的背過了臉去。站在平台上的整合騎士被弓上噴出的火焰纏繞,仿佛自身也在隨之燃燒一般。

優吉歐因為眼前的現象實在太超乎自己的想象而遲疑著不知如何是好。既然箭已用盡,是否可以就此判斷對方已經失去了攻擊手段,直接做出突擊呢?還是說,之前騎士把箭一口氣用完,正是因為在完全支配狀態下根本不需要用箭了呢?

這種時候搭檔會怎麼想呢?優吉歐將目光瞟向旁邊,然而那個桐人卻既沒有撤退也沒有攻擊,如同小孩般眼睛瞪得圓圓的,嘴角帶著些微的笑意。

「這個好厲害啊……那把弓的本源是什麼材料啊?」

「現在是關心這個的時候嗎?!」

優吉歐強忍住了自己想往桐人的肩膀來上一拳的沖動,再次抬頭看向騎士那邊。如今敵人不會給自己為和敵人的術式對抗而使用剛剛記住的完全支配術的機會了。而且,在詠唱術式完成前就會被對方攻擊。縱然有使用的想法,如果不和敵人同時開始詠唱,也只會為時已晚。

現在只能等待對方先出招再作出對策了,這樣想著的優吉歐彎下身體。不過看起來,整合騎士也沒打算馬上動手,左手握著燃燒的長弓,右手則抬了起來,將頭盔的面罩揭了開來。

騎士的臉依然被火焰產生的陰影遮蔽著無法看清,然而優吉歐還是能感到對方冷峻到如同鋼箭一般的目光。之後,響起的聲音也帶著讓人覺得根本不是人類的硬質感:

「——我已經兩年沒讓《熾焰弓》燃起火焰了。原來如此,看起來你們兩個罪人確實有著和騎士艾爾德利耶·Thirty-one相匹敵的實力呢。但是,正因為此,才更不可饒恕。為什麼你們不像騎士一樣堂堂正正的戰斗,而是使用汙穢的暗黑術迷惑Thirty-one呢!」

「暗……暗黑術?」

身旁的桐人驚訝的低聲呻吟,優吉歐的感受也和他一樣。不過,在驚訝之余,優吉歐想起了自己必須要反駁騎士所說的話,拼命大叫著。

「不,不對!我們才沒有用什麼暗黑術!只是說了些和艾爾德利耶先生成為整合騎士前的過去有關的話……」

「居然敢說『成為騎士之前』?!吾等何來過去可言!吾等于天界蒙召喚時起,即為光榮的整合騎士!!」

鋼鐵一般的怒吼響徹樓梯大廳,讓優吉歐倒抽一口涼氣。

根據名為Cardinal的少女所言,所有的整合騎士都被封印了自己成為整合騎士之前的記憶。因此,面前的這名赤紅騎士,也只會覺得『自己是被從天界召喚而來』。

雖然只要刺激被《敬神模塊》阻擋了的真實記憶,就能動搖整合騎士的心靈,然而關于面前這個騎士,自己卻一無所知。因此,令艾爾德利耶陷入無法行動的狀況的手段如今已經不能再用。

騎士用力一揮長弓,周圍瞬間散落了無數的火星。而後,放出雷鳴一般的話語:

「——因為我被命令要活捉你們,所以不會把你們燒成灰。但是既然《熾焰弓》已經解放,你們至少也得做好被燒掉一只手的覺悟!在斷罪的火焰面前,你們大可嘗試能不能用那把貧弱的劍碰到我的身體!」

騎士將長弓高高揚起,右手放在了本來弓弦所在的位置上,指尖像是握著什麼一樣運動著。「難道說」這三個字才剛剛在優吉歐腦中浮現——

一股烈火便由長弓向著前方噴射而出,迅速的變化成了一枝箭的形狀。僅僅是從其耀眼的火光和赤紅的光輝,就可以感受到其中蘊藏的威力,優吉歐的身體條件反射般繃緊起來。

「就算弓弦斷掉,鋼箭用光都沒關系麼。」

旁邊的桐人低聲咒罵著,優吉歐顫抖著趕緊向他問去。

「有什麼策略嗎?」

「那把弓不能連射——姑且這麼相信吧。我會想辦法擋住第一枝箭,與此同時,你砍殺過去。」

「姑且相信什麼的……」

——換而言之,要是那把弓能夠連射的話,自己這邊早就毫無還手之力了。但是,就算只是單發,那一枝箭也絕對有著一擊必殺的威力。桐人要怎麼去防禦那樣的東西啊——諸如此類的恐懼不斷湧上心頭,優吉歐強行將它們拋諸腦後。

「——明白了。」

既然桐人說能夠擋住的話,就肯定能擋住,比起他說著要砍倒基加斯西達就真的把它砍倒了的超乎常理的事,攔住一枝箭似乎要現實得多。

兩人架好了自己的劍。從對方的行動中看到了同歸于盡的覺悟的整合騎士則以無比悠然的動作拉開了不可見的弓弦。

之前掠過優吉歐臉頰的熱浪變得更強。名為《熾焰弓》的長弓放出的火焰已經燒到了天花板,大理石板變得漆黑一片。

突然,桐人動了起來。

並沒有伴著呐喊,也沒有用力反蹬地面,而是流暢而迅猛的向前突進,如激流席卷落葉。一個呼吸之後,優吉歐也慌忙跟了上去。

黑衣的搭檔沖上了台階,優吉歐注意到他緩緩緊握的左手里,透出了淡藍色的光輝。那毫無疑問是冷元素的光輝,恐怕是在騎士作出戰斗宣言之時生成的吧。

當二人跑到樓梯一半高度的時候,騎士終于將弓弦拉到了最大。

與之同時,桐人口中也高速詠唱著神聖術的術式。

「Form Element, Shield Shape! Discharge!」

從刺向前方的左手手掌中呈一列射出的元素數目,是桐人能夠同時生成元素的上限五個。藍色的光點逐次變化成大型的圓盾形狀,滴水不漏的擋在了兩人與整合騎士之間。

看到此景的騎士則第三次放出了憤怒的咆哮:

「開玩笑!——擊穿它!」

如同火龍吐息般的轟鳴在耳畔炸開,火焰之箭——不對,現在那劫火之塊已經要叫槍了——終于被發射了出來。

在一刹那的飛翔之後,火焰之槍與桐人作出的冰盾接觸了。

第一塊冰盾瞬間便被毫無花哨的消滅,碎片一瞬間便化為了蒸汽。

第二塊、第三塊也沒等破碎聲傳到耳邊就被迅速貫穿。

第四塊盾雖然中心部抵抗了一下火箭,但還是立刻崩散了。透過僅剩的一塊冰盾,優吉歐的視野被突進到眼前的火焰之槍染成一片紅色。

然而優吉歐沒有停下,繼續向樓梯上方奔跑。在正前方,搭檔還在無所畏懼的向前沖著,自己絕對不能拖他的後腿。

在咬緊牙關的優吉歐凝視的前方,和第五塊冰盾撞在一起的火焰之箭,總算減緩了飛翔的勢頭。基于相互排斥的屬性的兩種力量在半空中交鋒,紅色的火星四下飛揚。

「——!?」

優吉歐瞠目結舌。半透明的冰盾對面,火焰之槍一瞬間改變了形狀。那個打開血盆大口,張開雙翼的姿態仿佛猛禽一般……

然而還沒等他眨眼,最後一塊盾就伴隨著「咔啪」的悲鳴碎裂了。

令人窒息的熱浪瞬間撲面而來。穿透了全部阻礙的炎之槍,不,炎之鳥正帶著燒盡一切的烈度襲向桐人。

「嗚噢噢噢噢噢!!」

桐人口中終于迸射出傾注了氣勢的呐喊,握住黑劍的右手猛然向前刺出。

難道說,想要把那只巨鳥斬斷嗎?優吉歐不禁這麼想著。然而——

桐人筆直伸出右手,手中的劍以不可思議的軌跡動了起來。以握劍的五指為中心,劍身如風車一樣迅速旋轉著。

然而旋轉的速度絕非尋常。優吉歐完全看不出桐人使用了怎樣的技術,但見劍身旋轉的速度已讓人的肉眼無法捕捉,儼然化為了一片半透明的黑盾。

火焰鳥的頭部撞到了第六片「盾牌」上。「咣」的一聲轟鳴響起,那是不是巨鳥憤怒的咆哮呢?

突破了五重冰盾的必殺的火焰,被桐人手中揮舞的劍切割成了無數細小的火花,呈放射狀四散開來。然而其中也有絕不算少的火焰包裹住了桐人的全身,持續不斷的在他身上爆發開來。

看到搭檔的身體被沖擊波彈飛到了空中,優吉歐發出了一聲驚叫。

「桐人——!!」

明明身邊還飄散著無數的火星,桐人卻在空中堅定地做出了回應。

「不要停下,優吉歐!」

為了驅散心中些許的踟躕,優吉歐向前瞪大眼睛。如果是桐人的話,絕對不會在這里停下腳步,錯過這一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已經做到了自己承諾的事,那麼自己也不能拖他的後腿。

與從右上方的半空落下的搭檔一個交錯,優吉歐全力跑上了剩下的幾級階梯。

一口氣沖過現在還飛揚在空中的火焰的殘燼,離騎士所站的平台便已相距咫尺。

對手居然完全無傷的逃脫了自己絕對自信的武裝完全支配後的一擊,完全出乎整合騎士意料。雖然看不清對方藏在陰影中的表情,還是可以感受到頭盔深處透出的驚訝的氣息。如今騎士已經沒有了放出第二擊的時間,既然對手並無佩劍,只要讓自己接近到那個距離——

你就輸了!

無聲的在心中這麼呐喊著,優吉歐高高的舉起青薔薇之劍。

「別太得意了,小鬼!」

像是聽到了優吉歐的思考一樣,騎士咆哮著。

之前的動搖一瞬間消隱無蹤,充滿威壓的斗氣從騎士身上爆發出來,包裹住了紅銅色的重鎧。握住燃燒的長弓的左手在頭頂上高高揚起,以拳頭為中心,猛烈至極的火焰再次爆發。

「嗒啊啊啊——!!」

伴隨著連灼熱的空氣都為之震撼的呐喊,騎士的左拳從高處向下擊出。

該怎麼辦?!

雖然已經進入了斬擊體態,頭腦中還是瞬間閃過了無數思考。

劍和拳,不管是在攻擊距離還是武器的優先度上都是這邊有利。然而,地形上卻是對方占據了上風。相比從三階高度上擊下的魁梧的整合騎士的重拳,這柄外表纖細的青薔薇之劍能否將其壓倒還是未知數。這里是否應該先拉開距離,觀察敵人的余力尚存幾何呢?

不——

桐人——優吉歐劍技的老師,也是艾因葛朗特流的達人,過去曾這樣說過。

——這個世界里,重要的是是否將什麼東西注入到劍里。

——要向劍中注入什麼,就要靠你自己去尋找了。

不論是身為優吉歐指導者的格魯葛洛索前輩,還是身為桐人指導者的索爾緹莉娜前輩,又或是傲慢而卑劣的貴族萊依奧斯和溫貝爾,都有著令劍充滿威力的『某樣東西』。

然而優吉歐明白,自己還處于尋找『這個東西』的路上。雖然每日的練習中積累了不會輸給任何人的想法,也學會了無數種秘奧義,但卻仍然沒有找到應當注入劍中的『那個』。說不准,原本從出生起就不是劍士的自己,大概永遠也找不到吧。

但是,至少在如今不能被整合騎士的氣魄壓倒而放下手中的劍。因為,只要修煉劍技即可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如今的優吉歐有著明確的目標——那就是奪回已被改造成整合騎士的愛麗絲。

——愛麗絲。

重要的就僅此而已。八年前的那個夏日,自己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被騎士帶走,但如今一定要救她出來。不論是劍術還是神聖術的知識,都是為了實現這個目標。

——拜托了,借給我力量吧。雖然我遠未成熟,大概還沒成為像你一樣的名劍之主……但是,如今已經不能再回頭了!

優吉歐一邊在心中呼喚,一邊將青薔薇之劍揮出大上段斬的姿勢,全身瞬間繃了起來。

半透明的劍身被鮮豔的藍光包圍,這是艾因葛朗特流秘奧義《Vertical》。

「哦……哦哦!」

伴著銳利的呐喊,優吉歐將劍揮下。劍刃帶著秘奧義特有的破空之音在空中閃過,與整合騎士被劫火包裹的左拳相撞。

藍色與紅色的光相交產生的沖擊波呈圓形擴展,撕裂了鋪在階梯上的紅色絨毯和掛在牆上的織物。拳和劍就這樣在空中一點靜止不動。

包裹拳頭的甲胄和劍身咔咔作響,優吉歐竭盡全力想要將秘奧義完全使出,但騎士的手臂卻如同山岩一般巍然不動。然而,敵人似乎也並非游刃有余,頭盔深處傳來低沉的怒吼,拳頭似乎被加上了全身的重量。

互相膠著的狀態僅持續了幾秒鍾。騎士的拳頭握著的熾焰弓放出的火焰開始侵蝕青薔薇之劍。環繞劍身的秘奧義之光如同承受不住熱量般閃爍著。如果《Vertical》在這里被打斷,劍就會被立刻彈開,灼熱的一擊無疑會打中面部。

「咕……嗚、哦……!」

優吉歐將全部的體力和精神力集中起來,想要將劍揮下。然而火焰的勢頭卻越發猛烈,劍身開始變得紅熱。

雖然至今為止都未曾察覺,但根據大圖書室內看到的《劍的記憶》,青薔薇之劍擁有冰之屬性,因而會被相反屬性的高溫火焰壓倒,一旦持續下去,劍的天命將被消耗到極為危險的地步。

然而這也意味著,自己大概可以將劍的屬性揮發出來,冷卻敵人的火焰。

——你是世界被創造時起,就在終結山脈頂峰被嚴寒與飛雪鍛造出來的吧。

——不要輸給這樣的火焰啊!

不知是不是劍回應了優吉歐的呼喊——

突然地,優吉歐感覺到握住劍柄的右手和搭在其上的左手上,傳來了一股刺骨的寒冷。這絕對不是錯覺。作為證據,刻在劍鍔上的小朵薔薇正被純白的霜雪覆蓋。霜化作細小的藤蔓爬上刀身,將纏繞其上的火焰驅散。

而且還不止如此,純白色的冰之藤蔓還延長到與之接觸的騎士拳頭上,紅銅色裝甲上的火焰褪去,取而代之的則是寒霜……

「嗚……」

不知是不是感覺到了不曾有過的寒氣,騎士低聲吼叫著,身體出現了些許失衡。優吉歐沒有放過這個機會,將力量向下釋放。

伴著「鏘」的一聲刺耳聲音,揮下的劍將騎士的左拳彈飛。

可惜的是,劍尖沒有碰到敵人的身體。騎士立刻向著空然將劍向下揮去的優吉歐揮出右拳。縱然拳上沒有火焰,但如果被等同巨大石塊的重拳打到,必然會一下子摔到樓梯下面。

然而。

「咿……哈啊啊啊啊!」

帶著烈風般的呐喊,優吉歐的劍打了一個銳角向上彈起。

將比同樣重量的鋼鐵更為沉重的青薔薇之劍僅憑膂力便順勢回斬乃是不可能之舉,而能做到這一點的方法在這個世界內只有一個——那就是通過劍術的秘奧義。艾因葛朗特流二連擊技,《Vertical Arc》。

劃過如同神聖文字『V』型一般軌跡的劍刃,切斷了整合騎士的胸鎧。深紅色的液滴從從被穿透的紅銅裝甲裂縫中微微飛散出來。劍尖刺中了騎士的肉體——然而,還是太淺了。

騎士的上身晃了一下,雙腳緊踏地面意圖跳向後方。如果在這里被他拉開距離,必然會遭到再一次的火焰攻擊。然而,不論哪一種秘奧義,在攻擊結束後都會存在數秒的硬直時間。

桐人曾說過,一旦需要使用秘奧義,必須考慮如何盡量消除這一巨大的破綻。雖然斬擊一旦命中便不再存在這一問題,但被接住、躲開或像現在這樣雖然擊中但未能令對方停止行動的情況下,就會陷入遭到致命反擊的危險境地。

秘奧義帶來的硬直時間並不隨意志而轉移,因而僅僅做好心理准備還遠遠不夠。消除這一破綻的方法,包括切換成同伴攻擊,或利用事先生成的風元素解放形成的風壓拉開距離等各種方法。然而現在桐人已被打回大廳,自己已經沒有時間詠唱術式了。剩下的方法,就只有一個。

優吉歐竭盡腕力和精神力,控制位于《Vertical Arc》第二擊軌道上的青薔薇之劍的動作。原本應當向左上方斬去的劍身,被他擔在了左肩上。由于受到強加的力量,包圍劍身的藍光迅速消失,不管怎樣看去都是攻擊已經結束的樣子。

在優吉歐將青薔薇之劍停在背上的同時,騎士也大幅踢動地面。他大概是打算利用大樓梯平台的廣闊面積,退到後方的牆邊,趁著優吉歐處于硬直狀態再次擊出火焰之槍吧。如果他的想法成真,優吉歐將沒有任何手段可以防禦。

將強制性的硬直打破的,最後一種方法。

那就是將秘奧義與新的秘奧義連接起來。以使出劍技後的姿勢,發動下一個劍技,便可將硬直時間縮短為零。這是縱然連身為師傅的桐人也只有一半概率能夠成功發動的秘技中的秘技,《秘奧義連攜》——

「……!!」

伴隨尖銳的氣息,優吉歐竭盡全力發動劍技。緊接著,劍上再次染上了鮮豔的光芒。身體如同被彈開般向前飛去。從左上方斬下的劍刃發出怒吼向整合騎士逼近。單發秘奧義,《Slant》。

騎士頭盔內的雙眼終于瞪圓了。

砍向萊依奧斯他們的時候襲向右眼的疼痛也好,回轉的紅色文字也好,一直沒有出現。心中也不再有迷惘和猶疑。現在驅動著優吉歐身體的,乃是斬殺當斬之敵這一想法。

猛然揮舞而下的青薔薇之劍直接砍在了騎士的右肩上。在鎧甲的護肩被切斷的金屬音之後,優吉歐的右手感受到了鈍重的沖擊感。毫無疑問,這是自己的斬擊切開了厚重的肌肉,擊碎了骨頭的感觸。

受到了深及胸口的重傷,整合騎士後背著地,身體砸在了地面上。

「噗啊……!」

頭盔下傳出了悶重的呻吟,而後從護面盔的縫隙中噴出了大量顏色比鎧甲的紅銅色更為濃郁的鮮血。

明明已經是第二次揮劍砍傷人類,優吉歐卻還是在一瞬間哽住了呼吸。右手上殘留的手感讓腹部像是被絞緊一般翻江倒海,優吉歐拼盡全力才能將其按捺下去。

仿佛有意和優吉歐的嫌惡感同步一樣,青薔薇之劍也放出了最後一次強烈的寒氣,將劍身上沾染的鮮血全部凝結成霜抖落下來之後,回複了本來的狀態。騎士那邊,被切開的右肩也凍成了一片慘白,從傷口滴落的血也凝結成了無數細小的冰錐。

「咕……」

沒等吐血完全平複,整合騎士便再次舉起了握著弓的左手,試圖將其靠近傷口。見此,優吉歐再次向持劍的右手中灌注進力量。如果騎士准備開始詠唱神聖術的話,自己就不得不再次揮劍斬向已被打倒的對手。如果是高等級的術士的話,只要周圍的空間中還存有神聖力就能回複自己的天命,想要打倒他們,除了讓口部重傷、斬斷手臂或奪取他們的性命之外別無他法。

然而騎士在意識到自己的左手已經完全凍結,就連把失去了火焰的長弓從手上放下都做不到之後,便放棄了治療的打算。使用元素系的神聖術,需要手指進行非常精細的操作。他苦笑著長歎一聲垂下手臂,手腕落在了地板上。

然而這麼一來,優吉歐卻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了。青薔薇之劍在產生冷氣擊退了敵人火焰的同時,也凍結了傷口因而起到了止血效果。雖然騎士已經負上了無法繼續戰斗的重傷,卻也不會因此而死亡。如果放著不管的話,一段時間之後左手的凍結狀態將會解除,那時對方會不會通過神聖術將天命完全回複,然後繼續追擊呢?

而後,整合騎士率先打破了沉默,對著咬緊牙關站在原地的優吉歐開口了。

「……小鬼……」

嘶啞而失去了威嚴感的聲音,讓優吉歐全身繃緊了。不過接下來的內容,卻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最開始使用的秘奧義的名字,是什麼……?」

「……」

迷惘了片刻後,優吉歐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做出了回答。

「……艾因葛朗特流劍術,二連擊技《Vertical Arc》。」

「二……連擊技……」

將其重複了一遍後,騎士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然後繼續問了下去。

「那邊的……你呢?使用的招數是……?」

騎士的頭盔微微側向右側。優吉歐一瞬間越過自己的肩膀回頭看去,黑色衣服被火燒焦的桐人就在自己身後,按住左手拖著右腳慢慢爬上樓梯。

「桐人……你的傷怎麼樣了!?」

優吉歐忙不迭的問道,而搭檔只是微微笑了笑。

「沒關系,嚴重的燒傷基本都愈合了……騎士大叔,我使用的是艾因葛朗特流防禦技《Spinning Shield》。」

「……」

聽聞此言,騎士的頭部喀嚓一下抬向天花板,陷入了緘默。

幾秒鍾後打破沉默的話語,卻不是對著面前的二人,而是對自己說的喃喃低語。

「……我窮盡了人界此端至彼端的每片土地……連邊境之外的世界都有所目睹……沒想到世間還是存在著我所不知的劍與我所不知的招數啊……之前說你們是用肮髒的法術迷惑了艾爾德利耶……看來是我誤會了……」

整合騎士又動了動腦袋,從頭盔深處向優吉歐投去視線。

「……告訴我……你們的名字……」

優吉歐和桐人交換了一個視線後,簡短的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劍士優吉歐。沒有姓。」

「我是劍士桐人。」

騎士合上了嘴,像是在咀嚼著兩人的名字,須臾後再次開口,說出的話卻是優吉歐完全沒有意料到的。

「……在大教堂的五十層,《靈光大回廊》里,有幾名整合騎士在等著你們。他們接到的命令,不是活捉你們,而是將你們的天命消滅至無……那些人可是你們像之前那樣正面與之對抗的話,一刹那就會被奪去性命的強者啊……」

「喂……大叔,告訴我們這些沒關系嗎?」

桐人有些含混的問道。騎士則再次露出苦笑,歎了口氣。

「既然沒能完成Administrator大人的命令……吾便會被沒收身為騎士證明的鎧甲與神器,也會被施以無期限凍結的刑罰……在吾遭受這樣的屈辱之前,請將我的天命終結吧……用你們的手。」

「……」

優吉歐瞬間無言以對,騎士則更進了一步。

「無需迷惘……你們是……通過正當的戰斗將吾打倒的……」

聽到騎士接下來報出的名號,優吉歐受到的沖擊強烈得讓他窒息。

「……將我……整合騎士迪索魯巴特·Synthesis·Seven給……」

曾經聽過這個名字——遠不僅如此。

這個名字,在八年間一直深深的銘刻在優吉歐的靈魂深處,一刻也不曾淡薄。每次想起這個名字,都會伴著強烈的悔恨與絕望,以及憤怒。

「迪索魯……巴特?你是……那個時候的……?」

從喉嚨中擠出的,是如同他人說話般破碎的聲音。

因為鎧甲顏色不同,加上戴著頭盔的整合騎士聲音都如出一轍地帶著金屬質感,所以優吉歐才一直沒有察覺到——但是,也就是說,現在面前這個負了重傷倒在自己面前的整合騎士,正是過去在自己面前——

被某種沖動推動著,優吉歐向前踏出了幾步。

「優吉歐……?」

桐人詫異的聲音,已經傳不到自己的耳朵里了。優吉歐俯下上身,在至近的距離打量著頭盔深處騎士的臉。

頭盔上應該是施加了某種術式,明明接近到了只有幾十Cen的距離,騎士的臉卻依然隱藏在黑暗中,只有天命雖然見底卻還未喪失光芒的一雙眼睛能看得分明。那是一雙看起來很年輕,卻又透著歲月的滄桑的銳利眸子。

優吉歐張合著干燥的嘴,向著騎士以無比低沉的聲音開口了。

「想要我們……幫你了結天命……?……『正當的戰斗』什麼的……?」

右手激烈的痙攣著,手中握著的青薔薇之劍也再次放射出猛烈的寒氣。劍鋒下方整合騎士的盔甲蒙上了一層白霜。

優吉歐將從身體深處迅速湧上的灼熱硬塊,以如同要讓喉嚨裂開的勢頭一口氣吐了出來:

「居然!這樣的話,居然是從一個把只有十一歲的女孩子用鎖鏈五花大綁……捆在飛龍身下帶走的卑劣的家伙……口中說出來的啊啊啊啊——!」

優吉歐將反手握住的青薔薇之劍高高舉起。

首先要將說出了絕對不能饒恕的話的傲慢的舌頭釘到地板上,同時將他剩下的天命一口氣轟殺殆盡,優吉歐是這麼打算的。

然而,尖銳的疼痛卻嚓的一下妨礙了右手的動作。正在疼痛的不是右眼,而是身體深處——這種痛覺就仿佛有什麼人在拼命阻止優吉歐一樣。

舉著劍,全身顫抖的優吉歐的右臂——

被從旁邊伸出的桐人的左手輕輕按住了。

「為什麼……要阻止我啊,桐人……」

優吉歐的一切理性都被灼燒成了空白,只是在感情的漩渦中呆呆的詢問著這個世界上自己最信任的搭檔。

桐人用悲憫的眼神凝視著優吉歐,緩緩地搖了搖頭。

「這個大叔已經沒有戰斗的欲望了。不能對著這樣的對手揮劍……」

「但是……但是,這家伙是……是這家伙把愛麗絲帶走的……是這家伙……」

優吉歐像是頑固的孩子反駁,然而意識的某個部分,卻已經理解了桐人所言。

所謂整合騎士,也只不過是聽從公理教會的命令做出行動的存在罷了。將愛麗絲奪走的,是教會自身,以及扭曲了這個世界的法律與秩序。

但是,越是告訴自己這才是正確的事,將它拋在一邊並想要把倒在面前的騎士砍得亂七八糟的沖動就越強烈。從十一歲夏日的那一天起就在優吉歐心中累積下來的憤怒與無力感以及罪惡感實在太過深重,就算現在自己知道了世界的結構,也無法將其撫平。

滾落到腳邊的藤籃。沾滿沙礫的面包與奶酪。在陽光中消融的冰塊。

綁在愛麗絲藍色連衣裙上的鎖鏈鈍重的光輝。以及,自己像是生根一樣動彈不得的雙腳。

……桐人——桐人。

如果是你的話,那個時候就算是要對整合騎士兵刃相向,也會去救愛麗絲的吧。就算明知這只會讓自己一起被捕,一起接受審判也是一樣。

但是,我是做不到的。愛麗絲明明是我唯一的朋友,是對我來說比任何人都重要的女孩子,我卻除了旁觀之外什麼都做不到。只能看著現在倒在我腳邊的男人把愛麗絲綁起來帶走。

由這些破碎的思考孕育而出的感情如暴風一般席卷過優吉歐的腦海,仍被桐人抓著的右手劇烈的顫抖著,下意識的將青薔薇之劍舉得更高。

但是,在手臂做出下一步的行動之前,桐人的左手就用力將優吉歐的右手握住了。

緊跟著說出的話,更是大出優吉歐所料。

「……這個大叔,恐怕已經想不起來了。從露莉德村把你的愛麗絲帶走之時的事……並不是忘掉了,而是記憶被刪除了。」

「誒……?」

優吉歐愕然無言,俯視著躺倒在地的騎士的頭盔。

之前就算在青薔薇之劍揮舞而下時身體也沒有絲毫動彈的整合騎士,感受到兩人的視線之後,第一次動了起來。勉強運動著總算稍微解凍了的左拳,在冰屑的不斷抖落中放下了長弓,將手放到了頭盔的下顎部分。

前後被切開了很大的裂口的有著剛猛造型的頭盔從切口處徹底斷開,露出了騎士的頭部。出現在兩人面前的,是年齡在四十歲左右的男人的臉,宛如「剛毅」一詞的具現化。

短發與濃眉都是鐵鏽一樣的赤灰色,高聳的鼻梁與緊閉的雙唇如同刀削斧鑿般棱角分明,雙眼的輪廓也鋒利如箭。

然而,那雙深灰色的眼睛,現在卻分明透露著心中的動搖。薄薄的嘴唇蠕動著,從中流出的聲音卻是和之前迥異的深厚的低音。

「……正如那個黑發的小鬼……所說的……吾曾經,抓捕了一個少女,並用飛龍將她帶走了?吾沒有這樣的記憶。」

「沒……沒有記憶……但是,那是僅僅八年以前的事啊!」


優吉歐呆呆的低語著,右手也在無意識間失去了力量。桐人的左手放開了優吉歐的右手腕,像是在思索著什麼一樣放在了下顎上,再次開口了。

「所以說,是被刪除了……在那前後的記憶。大叔……不,迪索魯巴特騎士,你以前曾是戍守諾蘭高爾思北方邊境的整合騎士,這一點沒有錯吧?」

「……正是。諾蘭高爾思北方第七邊境區……是吾的管轄區……直到八年以前……」

騎士的眉毛像是追溯著很久遠的記憶一樣皺緊了。

「然後吾……因為立下了大功……轉而開始承擔中央大教堂的守備任務,同時被授予了這身鎧甲……」

「那個大功是什麼,你還記得嗎?」

對于桐人的提問,騎士沒有立刻作答,只是緊閉雙唇,視線游離。打破這短暫的沉默的,是桐人的聲音。

「我來替你回答吧。你的功績,是發現了現在被束縛在和你們同樣的立場上的,整合騎士愛麗絲·Synthesis·Thirty。露莉德村是個在央都無人知曉的最北邊的小村落。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在給予了將愛麗絲帶到了這座塔中的你獎賞的同時,也必然要刪除你關于這件事的記憶……其理由,你剛才自己也說過了。」

比起向優吉歐和整合騎士作出說明,桐人連珠炮般的語速倒像是在自言自語。

「你之前說過,整合騎士並無過去,因為自己乃是從天界被召喚而來。最高祭司一定是對剛剛以騎士身份醒來的你們這麼說的吧。這是為了讓你們接受自己正是因此才沒有成為整合騎士之前的記憶的事。但是,為了不讓這種胡編亂造的說明露餡,要是某個整合騎士殘留著不是自己而是與其他的騎士誕生相關的記憶的話也會很麻煩。要是你發現,被自己拘捕而來的大罪人,第二天卻坐在了騎士大人的席位上,肯定會引發很大的混亂吧……順便說一句,在這一點上,最高祭司大人的弱點是……」

說到這里,桐人打住了話語,低著頭左右來回踱著步子,像是在快速的思考著什麼。

看到搭檔的這種樣子,優吉歐自己的氣勢早就消減了大半,長歎了一口氣,再次看向倒在地面上的騎士。整合騎士迪索魯巴特也是一臉空洞的表情,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心中的憤怒與憎惡依然沒有消除,但是,如果說對方關于愛麗絲的記憶都被消除了的事情是真的的話,自己大概也不得不加以認同。

所有的騎士,都只是被身為公理教會的最高祭司的名為Administrator的人物操縱的棋子的事,以及從自己這里奪走愛麗絲,將她的記憶奪取變成整合騎士的可憎的敵人,除了Administrator以外別無他人的事——

迪索魯巴特也總算注意到了一直向下盯著自己的優吉歐的目光,旋即收回了自己彷徨的視線。雖然優吉歐無法看穿對方心中激蕩的感情,然而聽他的聲音,卻充滿了動搖,讓人完全想象不到他和之前擋在兩人面前的強敵是同一人。

「這種事情……怎麼可能……吾等整合騎士,在被任命為騎士前也是生活在市井中的平民的事……」

「……」

代替語塞的優吉歐,還是桐人作出了回答。

「從你自己身上流出的,不也是和我們一樣紅色的鮮血嗎?讓艾爾德利耶出現異常的,並不是什麼奇妙的術式,而是我們試圖喚醒他被奪走的記憶的結果……你也是一樣的。你到底是因為怎樣的原因……是在四帝國統一大會上取得了優勝呢,還是因為輕視禁忌目錄呢,這一點我並不知道,但是你也同樣被Administrator奪走了重要的記憶,轉而成為了被植入了對教會的忠誠的整合騎士。雖然你說過會被施加凍結刑,實際上只是Administrator將你的記憶重新更換,讓你再次成為對她絕對服從的騎士罷了,這一點我可以和你打賭。」

雖然說話的方式聽起來十分冷淡,但桐人的聲音中,分明包含著一份無可奈何。

騎士不知是否也感受到了這一點,閉上了眼睛,緊咬著雙唇陷入了沉默之中,而後再一次緩緩搖了搖頭。

「難以置信。最高祭司猊下……居然對吾,使用了這樣的術式……」

「但這確實是事實。在你的記憶深處應該還殘留著什麼。那是不論怎樣的術式都無法完全消滅的,成為騎士前寶貴的記憶……」

聽到桐人的話,迪索魯巴特突然抬起左手,凝視著粗壯的手指,帶著歎息低聲說道:

「從降臨人界開始……就經常做一個同樣的夢……將我搖醒的纖細的手和……鑲嵌在手指上的銀色戒指……但是一旦醒過來……身邊卻誰都沒有……」

迪索魯巴特緊緊皺起眉頭,左手緊緊地壓在了額頭上。看到他的樣子,桐人同樣皺起了眉頭,而後輕輕說道:

「其他的內容你是想不起來的。你關于那只手和戒指的主人的記憶已經被Administrator奪走了……」

一瞬間,桐人的話語停滯了,右手向下滑去,伴著「鏗鏘」的聲音將黑劍收入了左腰的劍鞘中。

「……之後要做什麼就交給你自己決定了。是要回到Administrator那里老老實實接受處罰呢,還是治療好傷口之後繼續追捕我們呢……還是說……」

說到這里,桐人便打住了,開始向著右側的上行階梯走去。途中轉過頭來,越過自己的肩膀徑直看著優吉歐。

——這樣就可以了嗎?

黑色的瞳孔如是訴說著。優吉歐又一次看了看閉著眼睛倒在地上的整合騎士,然後緩緩舉起了青薔薇之劍——將劍鋒收入左腰的劍鞘口,一口氣還劍入鞘。

「……走吧。」

他走到桐人旁邊,輕聲說了一句,然後一起走上樓梯。

優吉歐雖然不知道整合騎士迪索魯巴特·Synthesis·Seven此後會做出怎樣的選擇,卻覺得他至少不會再來追捕他們兩人了。

2

很長一段時間里,只能聽到兩雙靴子踏在大理石的樓梯上的踩踏聲。

除此之外,只有令耳朵刺痛的靜寂包圍著整個世界。就優吉歐所知,公理教會的巨塔中,應該有很多修道士和實習修道士在其中生活才對,然而不管眼睛瞪得多大,耳朵豎得多直,都完全感覺不到這里有什麼人類的活動。

除此之外,在一層一層登上樓梯的過程中,納入眼簾的光景也是一成不變——從長方形的大廳向左右延伸的回廊,以及回廊兩側等間距排開的門扉——這甚至讓優吉歐開始疑惑自己是不是不知不覺間中了什麼幻惑系的法術,一直在重複攀登著同樣的幾級樓梯。

為了確認並非如此,優吉歐甚至有種跑到一條走廊上,把最外面的那扇門打開的沖動,然而看到走在前面的桐人一直邁著穩定的步子默默的攀登著,才意識到並不是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的時候。如果迪索魯巴特所說的是真相的話,在兩人的前方,更為強大的敵人正在大教堂的第50層等待著。

優吉歐輕觸了下懸于左腰際的愛劍劍柄,努力驅散著雜念。然而踏上了轉角平台的桐人卻突然停下了腳步。他帶著一臉嚴肅轉過身來,用緊張的聲音說道:

「呐……優吉歐。……現在,我們上到第幾層了?」

「那……那個啊……」

面對搭檔脫線的發言,優吉歐瞬間完成了歎氣、搖頭、聳肩的三個動作。

「下一層就是第29層了。難道說,你真的沒有在數嗎?」

「你不覺得一般來說都會有表示層數的數字的嗎?」

「是這樣沒錯,但是你居然現在才意識到沒有那個嗎?!」

桐人則把優吉歐的指責當作耳旁風一樣,把後背靠到了牆上。

「不過又是這種地方啊……我覺得已經爬了很久了啊……肚子都餓了……」

「嘛……這一點倒是深有同感。」

在Cardinal的大圖書室中享用過那餐盛宴之後,已經過了接近五個小時了。從細長的窗戶往外看去,太陽【Sols】已經越過半空了。而且,在經曆了那樣一場激烈的戰斗並爬了二十五層——總計一千級台階之後,身體更加激烈地索求著補給。

所以,優吉歐在聽到桐人的話後,點了點頭,然後伸出了右手。

「所以,快點把你放在褲子口袋里的東西給我一個。」

「誒……不,這個是,那個,為了應付緊要關頭用的……——不過你眼睛真尖啊。」

「塞成那樣不可能注意不到吧。」

桐人帶著滿臉的遺憾從右邊口袋里摸出來了兩個蒸包子,將其中一個丟了過來。甫接到手,雖然已經從圖書館離開了相當長的時間卻仍然濃厚的香味便開始刺激著優吉歐的胃。

「好像因為那個大叔的火焰攻擊有點烤焦了呢。」

「啊哈哈……是這樣啊。謝謝,我開動了。」

Cardinal以高級神聖術生成的食糧,也就是說這個包子的前身也是某本貴重的古書中的幾頁紙,不過優吉歐已經不再在意這一點,張開大嘴一口咬了下去,一邊感受著包子皮下面的汁水和肉餡被牙齒擠壓而出的快感,一邊專心咀嚼著。

少得可憐的午餐只吃了幾十秒就吃完了,優吉歐帶著遺憾舔著手指,短短的歎了口氣。雖然桐人左邊的口袋也古怪的膨脹著,不過優吉歐姑且放過了那邊,轉而向和自己同時吃完了的搭檔搭話。

「多謝款待。——于是,要怎麼做呢?再往上走三十分鍾就是第50層了……不過,要從正面沖過去嗎?」

「唔……」

桐人撓了撓自己的頭發,低聲說道:

「差不多吧……——雖然剛才有過對整合騎士的恐怖的不快體驗,但從你和大叔的戰斗來看,與其說果然他們還是不習慣連續技,倒不如說之前根本沒有體驗過這一類的招式。就是說,只要發展到一對一的接近戰的話我們就有勝算。但是,既然敵人有幾個人而且嚴陣以待的話,這就很困難了。」

「那麼……不走正面樓梯,去找找有沒有別的樓梯能繞過去?」

「這個就難說了。Cardinal已經斷言過這個主樓梯就是唯一的通道了,而且就算找到了小路,反而還要面臨遭遇左右夾擊的危險……在第50層的那些騎士,無論如何都要從這邊上去把他們打倒。所以說,我們也要用上我們最後的王牌才行。幸運的是,托大叔那句警告的福,我們在突入第50層之前也有足夠的時間來准備那個冗長的術式了。」

「對啊……《武裝完全支配術》……」

優吉歐低吟著這個名詞,桐人帶著嚴峻的表情點了點頭。

「雖然一下就要動真格的把這個用出來還是有些不安,不過現在也沒有讓我們先去損耗劍的天命加以嘗試的機會了……我們只能在突入第50層的同時用武裝完全支配術取得先機,盡量多讓幾個騎士喪失戰斗能力了……」

「啊,關于這件事,桐人……」

優吉歐帶著一絲愧疚打斷了桐人的話。

「那個……我的完全支配術,感覺上不是像之前的整合騎士的招式那樣是大威力直接攻擊類的……」

「誒……是這樣嗎?」

「那個……寫下術式的是Cardinal女士……雖然想象出是怎樣的術式的人是我……」

聽著優吉歐像是尋找借口般的低語,桐人歪著頭說道:

「那,總之先背一次試試吧。記得去掉起始句。」

「嗯,好。」

按照桐人所說,優吉歐去掉了「System Call」開始快速詠唱術式。閉著眼睛聽著的桐人聽完術式中的最後一句「Enhance Armament」後,卻和優吉歐的預料完全相反的笑了出來。

「原來如此,確實,這不是什麼『攻擊性』的東西。不過……也很厲害了。而且,和我的招式的相性也不差。」

「誒,你的是怎樣的招式啊?」

「那個就敬請期待吧。」

聽到桐人說著如此樂觀的話,優吉歐輕輕瞪了一下。不過搭檔只是表情開朗的撩了撩劉海,再次將後背靠在了牆上。

【rkl:大半夜的終于忍不住吐槽了,優吉歐你這一瞪怎麼跟小女生一樣啊……我終于明白為什麼Animesuki有人說如果優吉歐性轉肯定會把桐人從亞絲娜身邊搶走了。】

「嘛,雖然是稱不上作戰的作戰,不過就這樣吧。首先,在沖進第50層之前就讓武裝完全支配術保持在等待發動的狀態下。在沖進去之後確認敵人的位置,你首先發動必殺技,我跟在你後面。如果敵人很幸運地固守一處的話,或許能讓他們所有人都喪失戰斗力吧。」

「或許吧。」

優吉歐帶著疑念,雖然不想附和,但是自己卻根本想不出其他的方案。論及將所有條件都在作戰中加以利用的能力,不得不承認搭檔是數一數二的高手,而對高速詠唱如今仍無自信的優吉歐而言,就連在戰斗前詠唱術式其實都有點棘手。

「……那麼,就這麼上吧。首先我……」

優吉歐一邊這麼說著,一邊將視線投向了通往第29層的樓梯。然後驚訝的瞪圓了雙眼。

從欄杆的陰影中,探出兩個小小的腦袋,四只眼睛正凝視著這邊。

在和優吉歐視線相對的瞬間,兩顆腦袋都迅速縮了回去,不過在優吉歐還在呆呆的看著那邊的時候,對方又慢慢的將頭探了出來,圓圓的大眼睛不斷地眨著。

桐人也終于意識到了優吉歐的異常而轉過身去,一時間也同樣啞口無言,不過還是戰戰兢兢地問道:

「你們……是什麼人?」

兩顆腦袋交換了一下視線,同時點了點頭,一點點露出了全身。

「小……小孩子……?」

優吉歐下意識的感慨著。出現在兩人面前的,是穿著完全相同的黑色衣服的兩名少女。

【rkl:魂淡啊,各位不要問我為啥這兩個熊孩子的下面被川原砍掉了!】

她們的年齡,怎麼看都只有十歲左右。對那身簡樸的黑色衣服,優吉歐一瞬間感到有些懷念,那酷似在露莉德村的教會中學習的愛麗絲的妹妹賽爾卡也總是穿在身上的修道服。

然而,只有兩名少女綠色的腰帶上掛著全長約三十Cen的短劍這一點,和賽爾卡不同。注意到這一點的優吉歐瞬間提高了警惕,不過馬上意識到不管是劍柄還是劍鞘,都是用紅黑色的木頭制成的。雖然顏色有些不同,不過那和以劍士為目標的小孩子最開始授予的木劍是一樣的東西。

右側的少女淡茶色的頭發編成了兩條麻花辮,眉毛和眼角都微微下垂,給人以弱氣的印象,而左側的少女卻留著小麥色的短發,眼角爭強好勝的上揚著。

沐浴著優吉歐和桐人無聲的凝視,首先踏出一步的,果然是左邊那個透著強烈求勝心的少女。她深吸了一口氣,開始了唐突的自我介紹:

「那個……我,不對,在下是公理教會的見習修女菲傑爾【Fizel】。這邊的這位是同為見習修女的……」

「莉……莉涅爾【Lynel】。」

兩人說話的音調很高,尾音卻因為緊張而顫抖著。聽及此,優吉歐則條件反射般的展露出了令人安心的笑容,不過馬上意識到,就算對方是實習的,既然是教會的修女,也就意味著和自己兩人為敵。

不過,名叫菲傑爾的少女接下來的話卻實在太過直接,讓優吉歐大跌眼鏡。

「那個……所謂『Dark Territory的入侵者』,說的就是你們兩個嗎?」

「哈……?」

下意識的看向桐人,不過看起來,搭檔也不知在這種狀況下該做出怎樣的判斷,只是皺緊了眉頭,嘴唇反複張合著,最後緩緩移動到了優吉歐背後。

「我不擅長和小孩子打交道啊。就交給你了。」

聽到搭檔一邊和自己交錯而過一邊說著的台詞,優吉歐非常想罵一句「你這個混蛋」,不過現在也不可能再繞到桐人身後去了,只能就此作罷,再次看向樓梯上的兩名少女,結結巴巴的做出了回答。

「那……那個……雖然我們兩個都是人類……但是入侵者這一點,倒是沒有錯啦……」

這次是兩個孩子在聽到這席話之後轉過了臉去,低聲討論著些什麼。雖然聲音很小,但因為周圍實在太過安靜,優吉歐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什麼嘛,看起來就和普通的人類一樣啊,小涅。角啊尾巴啊也都沒有。」

帶著不滿說著這番話的是名為菲傑爾的強氣的少女。而名為莉涅爾的少女則不服氣的做出了反駁。

「我,我只是說書上有這麼寫而已,擅自代入到對方身上的的不是小傑你嗎?」

「不過,說不定只是把它藏起來了吧。靠近點看說不定就明白了。」

「誒誒,對方怎麼看都是人類吧。不過……也可能長著獠牙什麼的……」

聽到兩人令人忍俊不禁的爭執,優吉歐想起了過去在沃爾德農場見到的雙胞胎——特琳與特露露,嘴角也緩和了下來。

如果自己和桐人是那個年紀的孩子,聽說了周圍有暗之國的入侵者的話,可能也會像她們這樣想要偷偷去看吧。當然,最後會被父親或是村長破口大罵一頓就是了。

想到這里,優吉歐又產生了新的擔心。這兩個少女像這樣和反叛教會的人接觸之後,會不會受到責罰呢?雖然自己並不是操這些心的立場,還是不得不開口提醒她們。

「那個……你們兩個,像這樣和我們說話的話,不會讓大人生氣嗎?」

聽到這里,菲傑爾和莉涅爾突然閉上了嘴,然後又釋然的笑了,其中的菲傑爾帶著少許得意做出了回答。她的聲音中,不知何時沒有了那份謹慎。

「今天從早上開始,就下達了讓所有的修道士、修女和實習生鎖上房間的門,不允許外出的命令。也就是說,就算我們溜出來偷看侵入者,也不會擔心被其他任何人發現的。」

「哈……」

這種口氣簡直就像是桐人的翻版。優吉歐的眼前,仿佛又浮現了桐人的計劃最終敗露之後承受滔天大怒時的模樣。

兩名少女再次將臉湊到了一起商量著什麼。然後,這次是莉涅爾先開口了。

「那個……你們兩位真的不是Dark Territory的魔物嗎?」

「嗯,不是。」

「那麼,不好意思,我們能走近看看你嗎?額頭和……牙齒什麼的……」

「誒誒?」

被意料之外的請求弄得狼狽不堪,優吉歐看向後面,可桐人也一副求救的樣子,帶著從未見過的表情戰戰兢兢地看了過來。無可奈何之下,優吉歐對少女們點了點頭。

「……嘛,只是這樣的話,大概沒問題……」

雖然性格決定了自己無法在這種場面下拒絕她們的請求,但一方面,自己想讓這兩個孩子知道與教會為敵的反叛者只不過是普通的人類而已,一方面也覺得,這或許是通過兩個孩子獲取大教堂內部情報的一個好機會。

菲傑爾和莉涅爾激動地滿臉放光,帶著好奇心和戒備感一步步的走下了樓梯,一直走到了轉角平台上,然後將分別為青色與灰色的眼睛轉向了這邊。

優吉歐彎下腰,用左手撩起劉海,「嘶」的一下裂開嘴露出了牙齒。兩個孩子眼都不眨的盯著優吉歐的額頭和門牙看了接近十秒鍾,才終于像是接受了現實一樣點了點頭。

「是人類。」

「是人類啊。」

看到兩人臉上浮現出的露骨的失望,優吉歐苦笑了一聲。見到優吉歐的這個樣子,莉涅爾將頭側了過來。

「但是,如果你們不是Dark Territory的怪物的話,為什麼想要入侵中央大教堂呢?」

「誒,那個……」

感覺自己的步調完全被打亂的優吉歐,不加隱瞞的給出了老實的回答。

「……很久以前,朋友中的一個女孩子被整合騎士抓走了。所以,我想把她奪回來。」

只有這樣一句話,絕非身心都浸染在公理教會的訓導之中的修道士實習生能夠接受的正當動機,是以優吉歐已經做好了莉涅爾幼小的臉上浮現出恐懼與抗拒的神色的覺悟。但與之相反,少女們只是點了點頭。有著小麥色頭發的,名為菲傑爾的女孩子帶著些許不滿的表情說道:

「就這樣啊,也很普通呢。」

「普、普通?」

「誒。從以前開始,因為家人或戀人被逮捕的人來教會抗議的例子,雖然很少見但也絕非沒有呢。當然,一直闖到了教會內部的人,在你們兩個之前還沒有過呢。」

然後,旁邊的莉涅爾把話接了下去。

「而且還是在被關進監獄里之後把靈鐵之鎖切斷逃了出來,在那之後甚至還打倒了兩名整合騎士。聽到這些說法之後,我們才覺得是厲害的不得了的暗之怪物……說不准是真正的暗黑騎士攻過來了呢。不過啊,沒想到只是人類而已……」

兩個孩子交換了下目光,像是確認著「已經夠了嗎?」「已經夠了」一樣簡短的點了點頭。

而後,莉涅爾再次看向優吉歐,搖了搖垂下的頭發,將小腦袋偏向一邊。

「那麼,最後能告訴我你們的名字嗎?」

雖然這邊還有很多想問的事,不過優吉歐還是做出了回答。

「我叫優吉歐。後面這位是桐人。」

「唔……沒有姓嗎?」

「啊,啊。因為我們是開拓者的孩子。……難道說,你們也是嗎?」

「不,我們有的。」

莉涅爾的話說到這里便停住了,露出了明媚的笑容。滿臉無邪的——像是對著美味的點心張開大嘴的孩子的笑容。

「我的名字是,莉涅爾·Synthesis·Twenty-eight。」

優吉歐還來不及明白這一名字代表的意義,肚子上便突然感到一陣冰冷,慌忙將目光往下看去。

在優吉歐眼前,不知何時被拔出握在莉涅爾右手中的小劍已經刺進了優吉歐的身體大約五Cen。柄和鞘都是木制的——但是劍身卻是染著渾濁綠色的從未見過的金屬。劍的表面被從窗口射入的陽光照到,反射出濕淋淋的光。

「優……!」

耳邊響起桐人短促的聲音。將有些微妙的僵硬的腦袋向後轉去,看到了自己的搭檔像是要沖向這邊一樣,右腳向前踏了一步——然後就定在了那個姿勢上。前一秒還在莉涅爾身邊的菲傑爾,現在已經站在了桐人的斜後方,將同樣的綠色短劍深深的刺進了黑色上衣里。少女嘴角掛著的,是和之前一樣充滿了好勝心的得意笑容。

「——然後,我是菲傑爾·Synthesis·Twenty-nine。」

菲傑爾和莉涅爾兩人同時將短劍從優吉歐和桐人的身體內抽出,相當迅速的將劍一揮,抖落了劍身上沾著的紅色血液,而後收劍入鞘。

從腹部的傷口蔓延開來的寒冷,現在已經擴散到了全身。那些被徹骨的寒冷波及的部位,都逐漸失去了知覺。

「你……們……整……合……」

優吉歐的口中,只能說出這些支離破碎的單字,因為舌頭已經被完全麻痹,無法運動了。同時,支撐著他的膝蓋也突然失去了力氣,整個人像是木棍一樣倒在了地板上。胸口和左臉重重地撞在了大理石上,然而不管是痛覺還是大理石的觸感都已經感覺不到了。

然後,伴著「咚」的巨響,桐人也倒在了地上。

毒——

優吉歐總算後知後覺的理解了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開始思索著對策。

在修劍學院的講義中,專門有著教授自然界存在的毒物及其解毒法的學科。但是其中涉及的,都是在中了植物或是蟲蛇身上的毒之後的處理方法,根本沒有考慮過在戰斗中被毒物攻擊的情況。

這也是理所當然。在學院中——不,在人類世界中進行的所謂戰斗,都是追求華麗與優美的競技,在武器上塗毒的行為乃是被嚴格禁止的事項。優吉歐聽說,就算是那個在紮卡利亞劍術大會上放出毒蟲妨礙他們出場的貴族的兒子,也並沒有在和桐人的比賽上把毒液塗到劍的上面。

因此,優吉歐的知識范圍里,只有「被這種毒蟲刺傷了就要塗抹那種草的汁水」這樣程度的東西罷了。然而現在,自己既不知道少女們使用的毒的種類,周圍也沒有什麼藥草,甚至連自然生物的影子都不見分毫。雖然還剩下用神聖術嘗試解毒的最後手段,然而現在自己的手和口都無法動彈分毫,根本沒辦法發動術式。

也就是說,如果這種毒藥不單能奪去身體的自由,還能讓天命連續流逝的話——兩人的生命,就會在這中央大教堂連一半都還沒爬到的時候便告隕歿。

「其實你沒必要這麼害怕的,優吉歐先生。」

像是讀出了優吉歐的思考一樣,整合騎士莉涅爾·Synthesis·Twenty-eight的聲音從他的頭頂傳來。因為毒的影響,可愛的聲音聽起來帶著奇妙的扭曲,仿佛自己正沉在水中一般。

「這只是麻痹毒而已。不過說回來,區別也只在于你們是死在這里還是死在第50層罷了。」

伴隨著「嗒嗒」的腳步聲,依然維持著左臉著地的姿勢無法動彈的優吉歐的視線里,出現了一雙小小的茶色皮靴。莉涅爾抬起了右腳,用腳尖毫無遲疑地踩在了優吉歐的頭上,到處動著尋找什麼。

「……唔,果然沒有角啊。」

然後,那只腳移到了後背上,在胛骨的兩側又踩了好幾次。

「也沒有翅膀啊。小傑,你那邊如何?」

「這邊也只是個普通的人類啊!」

在自己的視野之外,菲傑爾應該也在桐人身上進行了同樣的調查,而後帶著不滿的聲音做出了回答。

「啊——啊,本來還以為這次終于能見到Dark Territory的怪物了呢——」

「嘛,這樣就行了。只要把他們兩個拖到第50層,在等在那里的家伙面前『啪』的一聲把頭砍下來的話,我們就也能被授予神器和飛龍了。在那之後,就可以一直飛到Dark Territory去,見到真正的怪物了呢。」

「也是。喂,小涅,我們來比比誰先殺掉第一個暗黑騎士吧!」

就算事已至此,菲傑爾和莉涅爾的聲音還是一樣天真無邪,在優吉歐看來,這才是最為可怕之處。僅僅出于小孩子的好奇心與功利心,她們就能對優吉歐與桐人毒刃相向。為什麼連這樣的小孩子都能成為整合騎士呢——不,在這之前,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小孩子存在呢?

【rkl:所以說,熊孩子必須死是有道理的。】

剛才,優吉歐根本沒有看清莉涅爾拔劍的動作,再加上菲傑爾能夠毫無困難的將一段距離之外的桐人也瞬間擊倒,這一點實在讓人更為震驚。

但是,戰斗技巧只有通過長年的修煉或是經曆拼上性命的實戰才能得到提高。優吉歐能夠自如的操控身為神器的青薔薇之劍,根據桐人的說法,是因為他在有著從十歲生日那天起便連續揮舞了八年龍骨之斧的經驗的同時,還有著在北方的洞窟中與哥布林集團戰斗並將它們擊退的經曆。

但是,菲傑爾和莉涅爾兩人,不管怎麼看都只有十歲左右,從她們的話中也可以聽出兩人並沒有和以怪物為對手的實戰經曆。那樣的話,她們到底是出于怎樣的理由,才能擁有那樣敏捷的身手的呢?

優吉歐心中充滿了疑問與混亂,然而卻連最微弱的聲音都發不出來。

麻痹毒已經蔓延到了全身每個角落,現在已經連地面冰冷的溫度都感覺不到,甚至無法辨別自己的身體是否存在。所以優吉歐在眼球無意中轉了小半圈,看到眼前那穿著修道服的纖小背影之前,甚至沒有注意到自己正在被莉涅爾抓著右腳向前拖動。

將似乎能動的眼球拼命向左看去,桐人也和優吉歐一樣,被菲傑爾像包裹一樣拖著。從他和優吉歐一樣被完全麻痹的臉上,根本看不出任何表情。

兩名年幼的整合騎士,就這樣拖著身上還掛著相當沉重的青薔薇之劍與黑劍的優吉歐和桐人,徑直沿著樓梯輕巧地往上爬去。在被拖著上樓的過程中,頭不斷和梯級相撞,激烈的上下震動著,可卻連一點痛覺都感知不到。

明明必須要想出從這一困境中解脫出去的方法才行,優吉歐的腦子里卻是一片麻木,簡直就像連思考都被毒素侵入了一般。如今包圍著他的,只有干枯的虛無感。

雖然要與公理教會決戰,可沒想到教會居然連初諳人事的的孩子們都可以做出如此駭人的操作,將她們改造成了整合騎士。而且,這樣的組織,居然被人界的百姓當成絕對的善和秩序的象征加以信仰——數百年來都是如此。

「你覺得很不可思議吧?」

莉涅爾混著笑意的聲音突兀的在耳邊響起。

「為什麼這樣的小孩子會是整合騎士,對吧?反正你們馬上就要被殺了,我就告訴你們吧。」

「小涅,反正都要殺了告訴他們這些也只是浪費口舌,你果然是個喜歡嘮叨的家伙啊。」

「就這麼上到第50層不是太沒意思了嗎。——優吉歐先生,我們啊,是在這座大教堂里出生,在這里長大的。是Administrator大人命令塔內的修道士和修女將我們生下來的,為了進行將完全喪失的天命喚回的,『複活』之神聖術的實驗。」

明明正在說著無比可怕的事實,莉涅爾的聲音卻依然開朗如故。

「外面世界里的小孩子都是十歲的時候被授予天職,但是我們五歲的時候便接受任命了。我們的工作,就是相互殘殺。兩人一組,拿著比這把毒劍還要小一些的,玩具一樣的劍,相互刺向對方。」

「你的刺擊實在是太差勁了啊,小涅。每次都弄得我疼得受不了。」

對于突然插話進來的菲傑爾,莉涅爾帶著不滿回答:

「那是因為小傑你總是亂動吧。——既然是打倒過兩名整合騎士的優吉歐先生和桐人先生的話,應該是知道的吧,人類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被殺死的。就算我們只是五歲的小孩子也是一樣。所以,我們帶著『不快點把對方殺掉不行』的焦躁,胡亂的對面前的人又切又砍,好不容易將對方的天命變成零了,但在那之後Administrator大人又會用神聖術將其複活……」

「複活的術式最開始的時候一點都不順利。只是因為沒能複活而正常的死去的人已經是相當正常的了,剩下的還有爆炸成一堆粉末的家伙、變成形狀詭異的肉塊的家伙、甚至複活之後變成了完全不一樣的人的家伙呢——」

「就算這是我們的天職,我們也很討厭無用的疼痛和死亡。所以,在我們兩人進行了各種各樣的研究之後,終于發現了,只要盡量做到一擊必殺,就能夠減少痛苦,同時複活的成功率也會變高。那麼,問題便是到底要用怎樣的一擊了。是以最快的速度、最連貫的動作直接刺入心髒呢,還是把頭砍下來呢……」

「我們流暢完成這一動作,應該是七歲的時候吧?因為在其他孩子睡覺的時候,我們兩人都在對著空氣不斷練習啊——」

雖然身體仍然毫無知覺,優吉歐卻仿佛感受到了讓全身寒毛倒豎的惡寒。

根據菲傑爾和莉涅爾所言,兩名少女身懷如此厲害的體術的理由,竟是因為在幾年時間里不斷重複著不留情面的相互殺戮。每日每夜,她們都在一邊考慮著要用怎樣的方式巧妙的終結朋友的性命,一邊揮著劍。

確實,若是這樣的經驗不斷積累,就算是小孩子也有可能掌握足以被任命為整合騎士的技術。但是,作為代價,這兩個人身上到底有多少重要的東西永遠失去了呢?

莉涅爾一邊毫無休息地攀登著主樓梯,一邊以一成不變的愉悅的聲音接著說了下去。

「在我們八歲的時候,Administrator大人總算放棄了實驗。結果,完整的複活似乎是不可能實現的。你知道嗎?在天命歸零的瞬間,怎麼說呢,無數白色的光箭會傾注而下,一點一點的將腦海中的東西抹消。如果某個家伙因此被消除了重要的東西的話,就算將天命複原也沒有辦法回到原來的樣子了。就算是我,在生還之後,失去在此之前數日的記憶也是家常便飯了。——也因為這樣,最開始三十人的隊伍,到了實驗終止時,只有我和小傑活了下來。」

「生還下來的我們,在被一個趾高氣昂的元老告知可以選擇接下來的天職時,給出了『想成為整合騎士』的回答。當時,對方大發雷霆,說什麼整合騎士是Administrator大人從神界召喚而來的秩序的守護者,不是像你們這樣的小孩子能當得了的之類的話。于是,我們就和排名最末的兩名整合騎士進行了一場比試……名字叫什麼來著,那兩個人?」

「那個……反正是叫什麼什麼的Synthesis·Twenty-eight和Twenty-nine。」

「小涅,我就是想知道那個『什麼什麼』啊。嘛,算了,總之就是,在看到我們把那兩個意氣風發的哥哥的頭砍下來的時候,元老的表情,真是要讓人笑死了——」

說到這里,兩名少女爆發出了愉快的笑聲,話語也因而被打斷。

「……于是,知道了這一結果的Administrator大人呢,就讓我們作為特例成為了整合騎士,代替死掉的那兩個人的位置。但是,因為要讓我們直接擔任其他的騎士一樣的職務還無法勝任,所以我們也同時被授予了見習修女的身份,在這里已經學了兩年的法律和神聖術一類的東西了……說實話,這種東西已經受夠了。」

「在我們到處找人咨詢應該怎麼做才能更早的得到飛龍和神器的時候,就聽說了大教堂被Dark Territory的先鋒入侵了的消息。小涅和我馬上反應了過來,『就是這個!』只要能夠搶在其他的騎士前面捕獲侵入者並將其處刑的話,Administrator大人也一定會將我們擢升為正式的騎士的。于是,我們就等在了樓道里面。」

「用了毒真是不好意思呢。不過,肯定會把優吉歐先生你們活著帶到第50層再殺掉的……啊,安心吧,我們殺人已經相當熟練了,不會痛的。」

兩名少女好像已經按捺不住想要迎接在第50層張開防禦線的整合騎士面前切下優吉歐和桐人的首級的那個瞬間了,腳步變得愈加輕快,像是一步一蹦一般,明明手上還拖著獵物,爬樓的速度卻絲毫不見放慢。

現在明明不馬上想出逃脫的方法不行,優吉歐卻只能沉浸在兩人的話語帶來的震驚之中。就算自己的嘴巴沒有被麻痹,也絕對沒有辦法通過言語打動這兩個孩子。因為在她們心中,甚至連善惡的概念都不存在。她們唯一遵從的,只有「制造」她們的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的命令而已。

轉了幾十次方向之後,映在優吉歐睜大的雙眼里的天花板,終于由依著上層樓梯而建的斜面變成了水平。後面已經沒有樓梯了,換而言之就是說,終于到達了將大教堂上下分成兩半的第50層大回廊的入口。

菲傑爾和莉涅爾停下了腳步,簡短的交換了一下「好的,走吧」的話語。

在被那柄綠色的劍切斷脖子之前還有幾分鍾——不,還有幾十秒呢?身體完全沒有恢複知覺的征兆,不管傾注多強的意念,也沒辦法讓手指頭稍微動那麼一下。

在兩人恢複移動之後,強烈的白光射進了優吉歐的眼睛。

天花板比之前見到的更高,大概足有二十Mel。高高的頭頂上,是大理石制的穹頂,其上以豐富的色彩和精妙的筆法描繪著創世三女神及其隨從們的姿態。支撐著穹頂的圓柱上也雕刻著無數肖像,從安設在左右牆壁上的巨大窗戶里,索爾斯的光輝慷慨的傾注而入——眼前莊嚴的景象,恰與此處《靈光大回廊》的名字完全相應。

少女們拖著優吉歐和桐人向前又走了五Mel左右,然後停了下來。優吉歐的右腳被重重丟下,身體也順勢轉了半圈,總算能將大回廊的全貌納入眼簾。

回廊寬廣的有些可怕,應該是將大教堂的一整層面積全部利用了起來吧。地板用不同顏色的石頭交錯鋪成,角落的部分沐浴在白光之中五彩斑斕,從入口到深處則被一條深紅色的絨毯徑直貫穿,盡頭聳立的牆壁上嵌著宛如供巨人使用般巨大的門扉,在那之後毫無疑問便是通往上層的階梯了。

然後——在大門的前方,差不多在回廊正中央的位置上,穿著全身鎧甲的數名騎士,身上散發出不管是誰都不允許通過的絕對威壓。其間四個人等間距的並排站著,剩下的最後一個人則站在數步之前。

後排的四個人全部身著泛著白銀光輝的重鎧與開出十字形空隙的頭盔,和之前艾爾德利耶身著的盔甲別無二致。兩手也都交錯在大型的直劍劍柄上,將劍佇立在地面。

只有站在前方的那個人的鎧甲與後面四人大相徑庭,泛著優美的淡紫色光輝。裝甲也略微華麗些,腰間懸著的也是似乎是為了突刺而特化的細劍。雖然這身裝備甚至稱得上輕裝,但其周身散發出的斗氣卻是身後的四個人加起來也無法比及的。臉藏在飾有猛禽雙翼的頭盔後面看不真切,不過毫無疑問是個不遜色于迪索魯巴特的剛烈之士。

這五名整合騎士,便是優吉歐想要抵達最上層的話就不得不突破的巨大障礙。

不過在那之前,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兩個小孩子,給優吉歐他們的生命帶來的威脅,要遠遠超過那五名騎士。

穿著簡樸的修道服的莉涅爾和菲傑爾兩人,挺直了脊背和五人對峙著。

「——站在那邊的不是副騎士長法納提歐·Synthesis·Two【Fanatio Synthesis Two】殿下嗎?」

莉涅爾以活潑的聲調開口了。

「居然特意把《天穿劍》法納提歐殿下給派了出來,元老也是相當著急呢。不,還是說,著急的其實是法納提歐大人你自己呢?是不是覺得,如果再這麼下去的話,自己副騎士長的位置就要被《金木樨》殿下奪走了呢?」

【川名:金木樨,桂花的一種,俗名金桂。】

充滿緊張感的沉默持續了數秒,而後紫色的騎士以帶著金屬回音的高昂聲音作出了回答。

雖然話音是整合騎士特有的不似人類的音色,優吉歐卻覺得自己確實聽到了其中暗含著的刻薄。

「……只是見習生的小孩子為什麼會出現在為名譽而戰的騎士的戰場上?」

「誒,說什麼傻話呢!」

菲傑爾馬上用不假思索的聲音做出了回應。

「堅持以名譽的方式戰斗的據說一騎當千的整合騎士大人已經輸了兩次了哦。但是安心吧,騎士大人已經不會再露出那樣的丑態了,因為我們已經把入侵者抓來了!」

「現在,我們就要砍下罪人的首級了,請好好的作為見證,並且一字不漏的向最高祭司大人報告哦。我想,崇尚名譽的騎士大人,應該不會橫插一腳來搶我們的功勞吧。」

面對強得離譜的的五名整合騎士,莉涅爾和菲傑爾居然能做出這樣的嘲諷,優吉歐一時間甚至忘了自己走投無路的立場,轉而為二人的膽量發自內心的驚異不已。

不——稍微有些不對。

從兩個孩子背後飄散出來的氣息,難道不是憎惡嗎……?

落在地上的優吉歐動起唯一能動的雙眼,拼命凝視著兩人。但是,如果真是如此的話,她們到底是在憎惡著什麼呢?即使是面對著對公理教會,亦即是對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掀起反旗的大罪人優吉歐和桐人的時候,這兩個人表現出的,都只是單純的好奇心而已。

莉涅爾和菲傑爾帶著露骨的憎惡和輕蔑凝視著整合騎士們,而騎士們也用刻薄的眼光盯著兩個孩子,優吉歐則帶著疑問看著兩人。因此,這個瞬間——

——恐怕沒有人能夠注意到,黑衣的人影已經無聲而靈巧的站在了兩個孩子的身後。

明明和優吉歐一樣中了束縛全身的麻痹毒,桐人卻像狩獵獵物的黑豹一樣一躍而起,跳到了兩名少女的身後,右手和左手分別握住了懸在菲傑爾和莉涅爾腰上的毒劍劍柄,以連續的動作向前劃出弧線將刀拔出,在兩個孩子的左腕上劃下了淺淺的傷口。

等兩個孩子反應過來,猛地轉過頭來的時候,握著兩把短劍的桐人已經向後一跳,穩穩的落在了地上。

莉涅爾和菲傑爾天真的臉上,瞬間浮現出驚訝的表情。

「為什麼……」

「動了……」

麻痹毒即刻便生效了,兩個孩子掙紮著說出了這些話,便倒在了地上,發出了輕輕的撞擊聲。

落地之時深深蹲下的桐人慢慢的站了起來,將兩柄毒劍握在左手中,靠近了莉涅爾,用右手在她的修道服中摸索著,很快便拿出了一個裝著橙色液體的拇指大小的瓶子。

用大拇指推開瓶栓,放在鼻尖下嗅了一口後,桐人滿意的點了點頭,走到了優吉歐身邊,將小瓶靠近他的嘴唇。液體沿著嘴唇流進優吉歐口中,他只能相信這是解毒劑並將其飲下。麻痹的舌頭感覺不到任何味道,不過大概這反而是件好事。

臉上掛著自己從未見過的嚴厲表情的桐人,保持著膝蓋屈下的姿勢,用微小的聲音耳語著。

「麻痹完全解開還要幾分鍾。在你的嘴巴能動之後,詠唱武裝完全支配術,注意不要被騎士們發現。准備好了之後就一直保持住這個狀態,等待我的信號。」

然後,桐人站起身來,再次走到了兩名少女身邊,以響亮的聲音向著距離這邊有一段距離的五名整合騎士喊出了話。

「劍士桐人同劍士優吉歐,先前以臥姿相視,深感失禮!乞賜須臾,允吾雪恥。前恥既雪,自當拔劍,全力相戰,以償禮數之失!」

即使隔著紫色的鎧甲,也能感覺到那名地位相當高的整合騎士猶疑了片刻,不過隨即以堂堂正正的聲音做出了回應。

「吾乃整合騎士第二位,法納提歐·Synthesis·Two!敬告罪人,吾之神器《天穿劍》無憐憫可言,是而,若有未盡之言,速于劍未出鞘之時言盡!」

得到答複的桐人俯視著倒在地上的少女,用著讓騎士們也能聽到的強勢的聲音開口了。

「——覺得很不可思議吧,是不是在想,為什麼我能動呢?」

被桐人用之前自己的台詞這麼說著,莉涅爾的眼中浮現出了悔恨的神色。

「你們說漏嘴了。你們說,所有的修道士和修女都被下達了不准離開房間的命令……大教堂里根本沒有會去違反命令的人。也就是說,不用遵從這一命令的你們根本不是什麼修女。」

應該是感覺開始恢複了吧,從四肢上開始傳來齧咬一般的疼痛,然而優吉歐並沒有在意。因為他終于意識到了,搭檔臉上掛著的表情,究竟意味著什麼。

那個桐人——被激怒了。

然而,這份憤怒卻不是朝向兩個孩子的。因為,現在桐人俯視著莉涅爾和菲傑爾的目光,更像是為了不聽話的孩子感到頭痛的眼神。

「此外還有你們腰間的劍鞘,是用南方的《紅玉櫟》制成的。那是能夠收容這種《魯貝利爾的毒鋼》而不腐爛的唯一的素材,絕對不是區區的見習修女會持有的東西。所以,在你們靠近之前,我就已經詠唱好了解毒術式,雖然等到毒素全部分解殆盡還花了不少時間……所謂的強大,並不是劍足夠快就行了……事實上,你們在某些方面太過愚昧了,愚昧到讓你們就算死在這里也不足惜。」

對少女們放出了冰冷的話語後,桐人高高舉起握在左手中的毒劍。

伴著一聲短喝,左手毫無躊躇地揮下,短劍帶著綠色的閃光飛射而出。伴著鈍重的聲音,兩柄劍最終插在了莉涅爾和菲傑爾鼻尖前的地板磚上。

「但是,我不會殺掉你們。作為代替,你們就睜大眼睛好好看著,被你們當成笨蛋的整合騎士到底有多麼強大吧。」

說完這句話,桐人轉身前進了幾步。

伴著「鏘」的高昂聲音,桐人將黑劍拔出劍鞘,架在自己身前。

「——讓你久等了,騎士法納提歐。」

不管怎麼說……這也太亂來了吧。

看著搭檔的後背,優吉歐雖然想這麼大叫出來,嘴唇卻只能做出微小的震動。看來,雖然感覺已經慢慢恢複,但還沒到能夠說出話來的地步。

桐人曾從學院的圖書室里借出過經常閱讀的武器名鑒一類書籍,應該也是從里面讀到《紅玉櫟》和《毒鋼》的相關知識的吧。雖然發揮了驚人的洞察力——或者說是猜忌心讓兩人從孩子們的陷阱中逃脫了出來,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倒不如說,桐人是在毫無對策的狀況下主動跳進了更大的危機之中。為數五名的整合騎士,其中一名甚至還是位居副騎士長的強者,不管怎麼看都不是能夠與之正面對抗的對手。如今按照事先擬定的,先詠唱完全支配術再突入大回廊的作戰計劃行動已經不可能了。

倒不如說,如果是平常的桐人的話,這里二話不說就會帶著優吉歐逃走,以等待稍微有利些的狀況的吧。現在,桐人卻沒有這麼做,那麼他的狀態果然不正常。驅動著現在的桐人的,是深切的憤怒,深切到要是現在將目光凝視在他身上,似乎就能看到藍色的怒火從穿著黑衣的後背上一燃而起一樣。

要是和現在的桐人正面對峙的話,就算是修劍學院的教官恐怕都無法抵擋住他釋放的威壓。但是,該說不愧是整合騎士嗎,名為法納提歐的紫色騎士只是以凜然的姿態握住左側腰間細劍的劍柄,伴著冰冷的聲音拔劍出鞘。一瞬間,如同刀身自己發出的炫目至極的光芒讓優吉歐睜不開眼。

緊隨著法納提歐,身後的四名整合騎士也以整齊的動作一齊將插在地上的大劍倒轉。蓬發而出的劍氣,像是要壓倒桐人的氣勢一樣,讓回廊中的空氣都為之顫動。

明明是如此緊張的狀況下,嗡嗡作響的法納提歐的聲音卻還是極度陰沉。

「罪人桐人啊,看來你想和我進行一對一的決斗……然而遺憾的是,我們所接到的,是『只要你們來到這個回廊,不管用什麼手段都要將你們抹殺』的嚴命。因而,你就同時以他們為對手吧。——以我親手鍛煉而出的《四旋劍》!」

以高昂的聲音作出了宣告之後,法納提歐以一聲「System Call」為開端,開始了複雜的神聖術高速詠唱,詠唱的內容恐怕,不,很明顯便是武裝完全支配術。那麼,是要使用同樣的術式進行對抗呢,還是干脆在對方結束詠唱之前砍過去呢?

桐人選擇的是後者。以猛烈得讓鞋底都擦出火花的勢頭向著法納提歐突進,將黑劍高舉過頭揮舞而下。

但是,與此同時,站在法納提歐背後的四人中,最左邊的騎士也開始了突擊。厚重的雙手大劍伴著低吟從左邊橫砍而出,迎向桐人斬去。

已然進入忘我狀態的桐人迅速轉變了劍的方向,接下了騎士從正上方發動的斬擊。伴著刺耳的巨響,兩人都被彈開,拉開了距離。

但是,與巨大的武器被彈到頭頂上的騎士相比,桐人恢複對劍的掌控要更快一些,在著地的瞬間就已經進入了反擊的態勢,只要趁現在突入敵人毫無防備的懷抱之中來上一劍——

「……!?」

——在確信了桐人的勝利的下一個瞬間,優吉歐馬上屏住了呼吸。左手邊的第二名騎士,不知何時起已經沖了上來,正確的瞄准了桐人的著地地點放出了傾注全力的水平斬擊。

桐人停下腳步,而後將劍揮到左上方,彈飛了敵人的攻擊。伴隨著和之前完全一樣的金屬音和大量的火花,兩人間的距離擴大到了四Mel左右。

第二名騎士,身體架勢也趨于崩壞。這是當然的,傾注全力用那樣的巨劍作出斬擊,一旦被彈飛的話,不管持劍者有多麼驚人的膂力也沒有辦法恢複原來的態勢。倒不如說,能夠用最低限的動作接下敵人的劍,讓沖擊以柔軟的方式被吸收之後瞬間進入反擊態勢的桐人的招式才是令人佩服不已的。

然而。

甚至沒有時間感慨,優吉歐眼中便出現了襲向剛剛落地的桐人的第三名騎士。優吉歐強迫自己的目光從重複了三次的劍劍相交中移開,看向兩人的後方。

「——!!」

然後,優吉歐咬緊了牙關。在桐人和第三名騎士劍鋒相交的瞬間,第四名騎士就開始了突進。

但是,為什麼他們能夠如此准確的預見到桐人的著地點呢?對于又一次出現的橫掃斬擊,桐人的反應終于有些混亂,不過總算成功的接下了這一攻擊,在「鏗」的一聲鈍響之後被彈飛,黑衣的身體在空中飛舞。

——原來如此啊。

優吉歐總算後知後覺的明白了四名騎士的意圖。

騎士們的攻擊,從一開始到現在,都是完全一樣的由左向右的水平斬擊。如果用劍接下這種斬擊的話,某種程度上被彈飛的方向也會是固定的。而且,接下來的那名騎士的攻擊是瞄准了這一點的橫斬。相比突刺或垂直斬擁有更大的命中范圍,加上劍身又那麼長而大,即使在預測落地點前行動,也有充分的可能性將桐人不斷捕捉到斬擊的有效范圍之內。

整合騎士們應該並未習得二連擊以上的秘奧義,然而現在桐人所面對的,正是堪稱「集團用連續技」的招數。果然這些家伙和只追求《型》的美麗的央都的劍士們不一樣,是經受過和Dark Territory間的實戰的真正的戰士。

但是,騎士們的連攜戰術絕對不是萬能的。

——快點意識到這一點,桐人,只要注意到的話,就有對策的方法!

從想要大聲喊叫的優吉歐喉嚨里,傳出了含混的低吟,舌頭和嘴唇也慢慢開始能動了。為了在最短的時間恢複到能開始詠唱術式的狀態,優吉歐拼命運動著嘴巴,讓僵硬的肌肉恢複過來,同時也嘗試著向自己的搭檔投去聲音。

接下了第四名騎士的劍擊的桐人的著地有些失敗,只能用一只手撐住地面。

重新擺好架勢並再次突入的第一名騎士,低吟著揮劍斬去。

桐人猛的將上身向後倒去,從劍身的下方滑了過去。一束黑色的劉海和劍刃相交,瞬間便在空中四散飛落。

對——既然知道襲來的是水平斬擊的話,只要不去硬接劍招,而是從上方或是下方躲開就行了。

但是,這麼做的前提,是回避的動作能和反擊連貫起來。像這樣只是躺倒在地的話,想要做出下一個動作至少要延遲一個呼吸,不,可能還要更久。

從左側接近桐人的第二名騎士,也絕對不會放過這一破綻。本來架在肋部的大劍迅速向上移動,將攻擊轉換成了垂直斬擊。

「啊……!!」

危險!優吉歐無視著喉嚨尖銳的疼痛,試圖大叫出聲。已經躲不開了。在優吉歐確信著這一點,想要將目光避開的時候——

在桐人的右側,剛剛將劍揮到底的第一名騎士的身體突然重重的搖晃了起來。

桐人並不是單純的躺倒在地。不知何時,他已經用自己的雙腳勾住了騎士的腳,然後運用關節技的要領向後一勾,將騎士拉倒在了自己的身上。

第二名騎士已經來不及停住向下揮出的斬擊,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劍刃深深的砍入了同伴的後背。帶著強烈的驚愕,騎士想要用左手將劍抽回,然而下個瞬間,左手就被從下面暴刺而出的黑色閃光擊中。

桐人站起身來,借著起身的勢頭做出一次突刺,將騎士的兩只手臂精准地全部切斷,然後,不假思索的將第二名騎士的身體向著有些慌亂的沖向這邊的第三名騎士推了過去。再怎麼說也不能把自己的同伴砍成兩半,第三名騎士也只能將劍收起。

于是,被法納提歐稱為《四旋劍》的集團的連續攻擊總算停止了。

桐人則抓住了這一空隙,以可怕的速度奔跑著,看都不看四騎士一眼,只是向著還在詠唱術式的法納提歐攻去。

要趕上啊——

優吉歐拼命在心中呐喊著。

「Enhance……!」

法納提歐高吟著。

「嗚哦哦哦哦哦哦哦!!」

桐人怒吼著,劍從高空中一揮而下。雖然這原本是平常無法夠到的距離,但緊接著劍身卻發出了黃綠色的閃光。艾因葛朗特流秘奧義,《Sonic Leap》。雖然和《Vertical》一樣是單發縱斬,但卻有著足以一瞬間拉近數倍距離的突進力。

法納提歐的細劍「唰」的一聲指向了拖著光帶如同猛獸般跳躍起來的桐人。但是,用那樣徒具華麗外觀的武器,不管做出怎樣的動作都沒有辦法接住桐人秘奧義的一擊的。那把由基加斯西達削出的長劍的重量,甚至超過了身為神器的青薔薇之劍,再配合上桐人堪稱神速的斬擊的話,那樣的細劍就算再來三把也只會被斬斷。

黑衣劍士跳到了頂點,開始將劍揮向前方的這一刹那——

「鏘」的一聲,騎士手中的劍放出了光芒。

不,正確來講,整把劍都放出了藍白色的光芒,以驚人的速度向前延伸。

一道細細的光束貫穿了桐人的左腹,繼續在空中疾馳,到最後直射在高高在上的大回廊的天花板上引發了小型爆炸。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只是在一瞬之間。

由于受到腹部被貫穿的沖擊,桐人的秘奧義微微偏移了軌道,僅僅從側過身子的法納提歐頭盔上翅膀圖案的裝飾旁邊掠過,砍在了空無一物的空氣中。

從腹部的傷口飛散而出的血量並不算多,只是這種程度的傷口的話,應該不至于讓天命迅速減少,然而著地的桐人卻只是這樣單膝跪地。用眼睛仔細看的話,會發現桐人上衣破開的那個小洞周圍,冒出了細細的煙。

是火焰系的攻擊嗎?但是法納提歐的劍上放出的光是帶著些微藍色的炫目白光。那種顏色的火焰,優吉歐從未見過。

法納提歐將身子轉了過來,動作依然優美得可惡。然後,他將細劍的尖端再一次指向了跪在地上的桐人。

伴著「唰」的一聲,光束再次迸發,如果桐人不是在間不容發之際向左跳去的話,右腳必然會被射穿。堪堪回避掉的光線射在了堅硬的大理石地板上,再次引發了小型爆炸。當光散去之時,表面已經熔化出了一個紅熱的孔。

「怎麼……會……!」

下意識驚叫出聲的優吉歐,甚至沒能馬上意識到自己已經能開口說話了。

大教堂使用的建材,乃是純白色的光滑石材——與將央都聖托利亞十字形分開的《不朽之壁》一樣的最高級大理石。只是火焰的話,根本無法傷其分毫。作為佐證,之前地面即使沐浴著迪索魯巴特的《熾焰弓》爆發的業火,被燒掉的也只有地毯而已。

也就是說——如果法納提歐的完全支配攻擊也是炎屬性的話,其威力便達到了迪索魯巴特的攻擊的幾倍甚至幾十倍之高。如果遭受了這種招式的直擊,桐人的天命豈不是瞬間就會被蒸發殆盡了嗎?!

優吉歐感覺自己的身體被名為恐懼的冰冷鐵爪緊緊攫住了。而在他的視線前方,桐人則片刻也不敢停息地不規則跳躍,法納提歐的細劍上射出的光束不斷閃動,在大理石地面上挖出一個個孔洞。

對手的那個招數另一個可怕之處在于,發射光束的瞬間,像是收蓄或是突刺一類的准備動作一概沒有,至少在優吉歐這個位置上,完全無法判斷出下一發光束會在什麼時候從指向正前方的劍尖上迸射而出。而其攻擊范圍也近乎無限——雖然之前騎士艾爾德利耶的《霜鱗鞭》也自稱如此,但和這柄細劍比起來簡直如同兒戲。

法納提歐帶著一副盛氣凌人的姿態,以如同跳舞般的動作追擊著桐人。第四擊、第五擊、第六擊,桐人都以超人的運動能力和野性的直覺堪堪躲過。

然而,第七擊卻致命的宣告了結束。

「唰」的一聲,穿越空氣的光束擊穿了位于空中的桐人右腳的腳趾,桐人失去了平衡,肩膀重重的撞到了地面,而下一個瞬間,法納提歐的劍尖已經定焦在了桐人豎起的黑發之下。

「桐……」

桐人……!在下意識想要驚叫出聲時,優吉歐總算注意到撕扯著自己喉嚨的疼痛逐漸平緩了下來。這樣的狀態下,發出的聲音應該就足以讓術式成立了。

將悲鳴咽回腹中,優吉歐沉了一口氣,以騎士無法耳聞,只有創世之神能夠聽到的音量開始了術式的詠唱。

「System Call……」

既然是桐人的話,就算身陷那樣走投無路的絕境也總會有什麼辦法的。那麼,自己要做的事情便只有一個,就是按照他的吩咐完成術式,將其維持在隨時可以發動的狀態下。

將必殺之劍徑直指向桐人,法納提歐像是有些不安一般沉默了一秒左右,然後以陰沉的聲音開口了。

「……在這種場合還非要和對手說幾句話是我一直以來的壞毛病,騎士長殿下已經勸了我一百多年要我改掉了……不過,果然還是不忍心啊。不忍心看到平伏在吾之《天穿劍》靈光之下的人,全部都帶著這樣不可思議的表情……一定都在迷惑著,自己到底是被怎樣的招式如此輕易的制服的吧?」

不知不覺中,法納提歐麾下的四名騎士也完成了對傷者的治療,用一只手握住大劍,站在稍遠處繞著桐人圍成了一個大圈。這樣的話,逃脫就變得更為困難了。不過幸而,聽法納提歐的口氣,似乎他還要廢話很長一段時間。優吉歐集中起全部的精神,不允許自己念錯一個詞,拼盡全力的繼續著術式的構築。

「雖然是罪人,但你既然在央都生活過的話,應該知道鏡子這種東西吧?」

對于這一過于跳躍性的問題,即使桐人正忍受著劇烈的疼痛,也禁不住露出了訝異的表情。

鏡子。

優吉歐自然也見過。雖然露莉德的家中並無此物,但在學院的上級修劍士宿舍中卻有一塊小鏡子。雖然是能夠以水面或金屬板無法比擬的清晰度映照出自己的身姿的不可思議的道具,優吉歐卻因為對自己柔弱的外表毫無好感可言而並沒有熱衷于此。

法納提歐果決的以桐人移動就會立刻攻擊的態勢握住細劍,帶著無法窺知感情的聲音繼續說了下去。

「因為是將熔化的銀傾注在玻璃板上制成的奢侈品,所以央都以外的百姓沒有機會接觸到也毫不奇怪……那個道具,可以將索爾斯之光完全反射回來。能明白了嗎……也就是說,從道理上講,被反射的光照到的地方,應該比其他的地方要暖和一倍。【川名:臥槽,能量守恒定律呢?川原你物理是體育老師教的麼?】距今一百三十年前,我們尊敬的最高祭司猊下從聖托利亞中收集了大量的銀幣和銀質工業品,將它們全部交給了玻璃工匠,命令他們造出一千面大鏡子來。那是為了實驗被稱為《兵器》的,無需詠唱的攻擊術。在大教堂的前庭擺成半圓型的一千面鏡子,將盛夏的索爾斯之光聚集在了一點,產生的白色火焰,只用了幾分鍾就把一塊巨大的岩石給燒化了。」

Bing qi……白色的火焰……?

法納提歐所說的話,優吉歐沒能完全理解。不過,直覺告訴他,最高祭司想要做的事,和為了試驗複活術而讓孩子們互相殺戮的舉動一樣可怕。

「最後,最高祭司大人作出了這樣的東西用于作戰實在太過笨重的判斷,不過,為了不讓一切白白浪費,便將一千片鏡子用神術濃縮了起來,鍛造成了一把劍。這便是這柄神器《天穿劍》了。明白了嗎,罪人,貫穿汝之腹與足的,正是太陽神索爾斯的威光!」

聽到法納提歐飽含自傲的話語,明明即將完成的完全支配術已經到了最關鍵的關頭,優吉歐還是忍不住大吃了一驚。

被一千面鏡子反射成束的索爾斯之光——這便是那白色光線的真面目嗎?

如果是基于熱元素的攻擊的話,還能通過冷元素進行對抗。然而以光為形的攻擊,又該如何防禦呢?在優吉歐所知的范圍內,以光元素為力量發源的術式都是沒有直接攻擊力的。如果是用來迷惑視線的光的話,還能用暗屬性神聖術加以抵消,然而那種程度的光束,就算聚集起十個或二十個小型的暗元素也會被輕易貫穿吧。

無視著心中難耐的焦躁,優吉歐的雙唇還在幾乎自動的繼續編織著術式,終于念到了最後一行。接下來只要唱出最後一句「Enhance Armament」,就能發動青薔薇之劍蘊藏的威力。然而,現在還必須等待桐人的信號。

與之相對的,法納提歐似乎已經說完了想要說的話,對著桐人的頭部將劍向前刺出。

「桐人啊,看起來你終于理解將要終結你的天命的力量是什麼了。那麼,在臨死之際,速速懺悔自己的罪過,讓自己汙濁的內心皈依三女神,乞求她們的寬恕吧。這樣的話,淨化的靈光便會將汝之靈魂導入淨土。——永別了,年輕而愚蠢的罪人啊。」


天穿劍放出了炫目的光芒,宣告著死亡的光束直刺桐人的心髒。

「Discharge!」

瞬間,一聲呐喊傳入優吉歐的耳中。

桐人在法納提歐的劍發出光芒之前,就將兩手「啪」的一聲合在了一起,在自己身前張開。出現在手掌前方的是——一片銀色的板子。

不,不對,那不是單純的金屬板。那是一塊四方而平整的平板,在其表面上,清楚的映照出了本是背對優吉歐而立的法納提歐戴著頭盔的面容。

而優吉歐也注意到了,手掌拍起前的桐人左右手中,分別握著兩種顏色不同的元素。

右手中的光芒是鋼元素。是用以生成細針飛射而出,或是用來制作細小道具的金屬系元素。而握在左手中的則是晶元素,是用以生成難以看透的障礙或是玻璃杯一類道具的玻璃系元素。將這兩種元素變形成板狀重疊在一起的話,生成的將是——

鏡子。

蘊含著極高熱量的光之槍命中了桐人的術式生成的鏡子的中央,下一個瞬間,鏡子背後的銀便變為一片橙色。

本來,通過元素生成的道具天命就相當低。就算是兩柄外觀完全相同的匕首,用礦石鍛造而成的可以擁有足以保存幾十年的天命,而用鋼元素生成的只經過幾個小時便會歸于塵土。那面鏡子也絕不會例外,不管怎麼想,都絕對不可能擁有足以擋下天穿劍之光的耐久力。

正如優吉歐這一瞬間所想,鏡子在空中連零點一秒都沒有維持住。玻璃和銀全部化為被煮沸的液體四下飛散,光束保留著八成左右的威力繼續向著桐人突進。

然而,桐人並沒有浪費自己幾乎亂來的行為創造出的瞬間的空隙,成功的讓身體向左邊倒去了一個極其細微的角度,而光束也因此只是燒焦了黑發和臉頰的一部分,就射向了後方。

而被鏡子接下的剩下兩成——

則以一個銳角反射了回去,直襲法納提歐的頭盔。

縱然遇到了如此意外,排名第二的整合騎士也絕非凡人,以和桐人一樣以恐怖的反應速度將頭擺向右邊,讓光束從旁邊擦過。但是,頭盔兩側的翼飾卻未能幸免于難。頭盔左側面的飾品被光束射穿了,連同鎖扣一起消失——而後,頭盔前後分割開來,落在了地面上。

下個瞬間,漆黑而濃密的長發在空中飄散開來,瞬間奪走了優吉歐的視線。

那是和桐人的頭發顏色幾乎相同的深色,但是卻有著讓後者自慚形穢的順滑俊逸。讓人一望而知每日都在被精心打理的秀發飄逸如波浪,沐浴在落地窗射入的午後的陽光中,反射出奪目的光澤。

這家伙搞什麼啊,明明是個劍士——

在想著這些的優吉歐視線前方,法納提歐迅速抬起了左手,遮住了自己的臉。

然後,發出了一聲大喝。

「你這家伙……看到了吧?!」

和之前透過頭盔發出的帶著金屬質感的扭曲音色截然不同的——優美而充滿張力的高音。

女人——?!

這份驚訝差點讓優吉歐將趨于完成的術式毀于一旦。

好不容易才穩定下自己的步調,不讓自己發出多余的聲音。但是,無論如何,他都無法將另一半意識的注意力從騎士法納提歐,不,法娜提歐的背影上移開。

雖然身材大概並不比桐人要矮,但由背及腰的曲線卻是無比華美。但是,直到之前為止,自己居然從來沒有想過對方可能不是男人。

因為已經見過愛麗絲·Synthesis·Thirty和名為莉涅爾和菲傑爾的騎士,所以自己理應知道整合騎士之中可能會有一定數量的女性。而且,在學院學習的修劍士中有一半都是和緹卓與蘿涅一樣的少女。既然大多數整合騎士都是從他們之中遴選而出的話,排名第二位的騎士是女性也不是什麼值得奇怪的事。

但是,為什麼自己現在會如此吃驚呢?這麼想著,優吉歐才終于意識到,到現在為止,法娜提歐的語氣、動作,難道不是一直刻意的采用了男性的方式嗎?

也就是說,現在法娜提歐的怒火噴薄而出的理由,不是因為自己的臉被看到了——而是因為,被知道了自己是女性嗎?

單膝跪地的桐人臉上,也是一副驚異得已然顧不上面頰上嚴重灼傷的疼痛的表情。

透過左手指縫看到了桐人這樣的表情,法娜提歐再次開口了。

「你也是嗎……你也要露出這樣的表情嗎,罪人。就算是反抗教會的大逆不道的你們,在知道我是女人之後,也不願意和我認真戰斗了嗎?」

明明是從牙縫中擠出的憤怒之音,卻仍然美妙絕倫,甚至能讓人聯想到名家演奏的弦樂器那動人的樂聲。

「我不是什麼人類……而是從天界被召來地上的斷罪的整合騎士……但是你們這些男人,只要意識到我是女人之後,就會馬上露出那樣輕蔑的表情來!不光是我的同僚……就連身為邪惡化身的暗黑騎士都是!!」

——不,不對,不管是我還是桐人,表現出的都絕非輕蔑。

在腦中這般辯解著的優吉歐,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不論是在紮卡利亞衛兵隊內,還是在學院學習的時光中,都和為數眾多的女性劍士戰斗過了。其中,有很多人都擁有比優吉歐更強的技術,甚至也有將自己擊倒過的劍士存在。因為這些戰斗的緣故,現在的優吉歐,就算被告知了對方是女性,自己手中的劍也不會受到任何影響,對于好對手所應持的尊敬心也和性別毫無關系。

但是——如果,這並不是點到為止或是初擊決勝的比試,而是真刀真槍的相互厮殺呢?自己真的能夠毫不遲疑的減少對手的天命嗎……?

腦中浮現出之前從未考慮過的疑問,優吉歐屏住了呼吸。而就在這個瞬間——

跪在地上的桐人像一陣黑旋風一樣,從地板上一躍而起。

從右上方,揮出看似稀松平常,甚至稱不上秘奧義的斬擊——然而卻是以連優吉歐都只能捕捉到劍身殘影的可怕速度。而仍然心神大亂的法娜提歐能夠反應過來接下這一擊,已經堪稱奇跡了。「咣」的沖擊聲震耳欲聾,響徹整個回廊,飛散的火花一瞬間點亮了兩人的臉。

雖然用細劍的護手部分漂亮的接下了桐人的劍刃,法娜提歐也沒辦法完全擋住桐人後退的勢頭,卻也無法順勢向後退去。保持著劍鋒相咬的狀態的桐人,手上毫不松勁的進一步加上了力度,壓向法娜提歐纖細的身體。被紫色腿甲包裹住的膝蓋被一點一點的壓彎了。

突然,桐人低聲說道:

「原來如此,因為這樣才使用這種劍和這種招式啊。你覺得,只要不和對方劍鋒相交,就能夠不暴露自己女性的身份了嗎……是這樣吧,法娜提歐大小姐?」

【rkl:都到這個時候了,還是這麼油嘴滑舌……】

「你……你這家伙!!!!」

帶著如同悲鳴的嘶叫,法娜提歐將劍往回壓去。

優吉歐努力將視線從中央的激斗中移開,看向站在外圍將兩人圍成一圈的四名騎士,很快便注意到他們微弱的動搖。恐怕,就算在他們之中,也有大部分人從未見過法娜提歐的真容吧。被麻痹著躺倒在優吉歐身邊的兩名少女,也從沒說起過這一點。

在騎士們的凝視中,桐人和法娜提歐拼盡全力的角力還在繼續。不管從體重還是劍重來看都是桐人這邊比較有利,然而一度將身體壓回的法娜提歐也以完全不是那雙纖細的手腕該有的膂力分毫不讓的對抗著。

咬緊牙關的桐人,再次發出了聲音:

「……話說在前面,我從剛才開始就很吃驚了。在頭盔被破壞的時候,你的劍氣瞬間弱得像是在開玩笑一樣。把臉藏起來,把劍力也藏起來……其實你自己,才是比誰都在意自己是個女人吧!」

「吵……吵死了!殺了你……殺了你這家伙……!!」

「我也是這麼想的,絕對不會因為你是女人就手下留情的。要知道,在這之前,我已經不知道輸給女劍士多少次了啊!」

確實,僅在優吉歐所知的范圍內,桐人還是近侍的時候,就被作為學姐的上級修劍士索爾緹莉娜在比試中贏了不知道多少次。不過,他現在所說的,似乎指的並不是練習或表演賽方面的勝負,而是在此之前,和女性劍士真刀真槍的交鋒然後敗北了的意思……

此時,桐人右腳飛起,橫踢向法娜提歐的腳,在對方的上身因此而跳起的瞬間,兩把劍也散著火花分開了。緊接著,桐人就單手持劍作出突刺。

然而,整合騎士的右手也以神速一閃而過,以如同活物的細劍擊打在黑劍的側面上,將其彈開,改變了軌道,乘隙調整好了自己的體態,拉開距離退後一步。

桐人的對策也極為迅速,利用突進技的姿勢,身體迅速向對方懷中突進,將局勢再度拖入接近戰中。以擁有無須准備動作的發射光束這一招式的法娜提歐為對手,遠距離戰斗根本就是自尋死路。

在幾乎肌膚相貼的距離下,兩人開始了超高速的劍擊。

讓優吉歐驚異不已的是,桐人令人目眩的連續攻擊,法娜提歐一步也不曾退縮便接了下來。面對從四面八方不斷襲來的黑刃,細劍自如的前後閃動著將其架開,一旦捕捉到對方微小的破綻就會以二連技甚至三連擊的突刺技作出反擊。縱使二人都沒有使用秘奧義,但這是因為二人都不想被對方抓到初動時的破綻。

在這個世界中,不管哪種傳統流派中,都不存在連續技的概念,就連古老的整合騎士迪索魯巴特都不知道連續技的存在。也就是說,法娜提歐使用的連續劍技,純粹是通過自己的鑽研編織而出的。她這麼做的理由,恐怕和之前桐人所說的那些不無關系。

為了在敵人侵入至近距離之前就將其打倒而存在的天穿劍之光。或者說,不使用完全支配術的狀況下,在敵人接下自己初次攻擊之後,以下一擊、再下一擊將對手擊退的連續技。

也就是說,女騎士法娜提歐,懼怕著敵人接近自己,懼怕著敵人意識到自己鎧甲之下隱藏著的身份。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不惜如此也要隱藏自己的性別呢?

優吉歐因為不斷湧上的新的疑問而緊咬住嘴唇,注視著兩人的戰斗。四名騎士也一樣垂著大劍,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二人。

不過,話說回來,這是何等——

何等驚豔的戰斗啊。

雙方在零距離站住腳步,對于細密如雨霧般的斬擊和突刺,只采用閃開身體和用劍擋開兩種方式進行防守。閃爍的劍光,讓兩人周圍恍若現出無數星辰,流轉、碰撞而後消失。鋼鐵相碰的沖擊聲,如同無數打擊樂器的壯麗合奏。

桐人蒼白而激昂的臉上透著充滿威脅的笑容,以人劍一體的態勢揮動著手中的黑劍舞出靈動的劍招。雖然之前只是為了不讓對手利用索爾斯之光而展開了接近戰,但現在的他,只是單純的沉浸在了和對手以相互精研的劍術全力交鋒的喜悅之中。

但是,與之相對的,法娜提歐應該沒有繼續和對手糾纏下去的理由才對。只要讓部下從背後攻擊桐人,趁此機會拉開距離再次射出光束的話,恐怕桐人也無法招架了。

然而,飄揚著黑色長發的整合騎士卻只是用細劍的直接攻擊與對方一決雌雄。優吉歐無法揣度出對方采取如此行動的緣由。是被桐人挑釁的言辭激怒了嗎?還是說後退有違騎士的尊嚴呢?又或者是——她也在這場以連續技交鋒的極限的戰斗中發現了什麼嗎?

從優吉歐現在身處的位置上,依然只能看到法娜提歐的後背,無從得知她的臉上此時究竟帶著怎樣的表情。

根據對方之前說的話來判斷,法娜提歐至少也身為整合騎士為教會效力了一百三十年,不,可能比這還要長個幾十年。這是剛滿十九歲的優吉歐完全無法想象的長到可怕的時間。

在如此漫長的人生中,她是從何時開始隱藏起自己的臉與性別的,優吉歐無從得知。然而,既然獨力編織出了那種連續劍技,至少也要經曆十幾二十年的苦修才對。現在桐人還能站在離法娜提歐如此之近的距離上,純粹是因為他使用的也是名為艾因葛朗特流的極為鮮見的連續劍技。如果是其他劍士的話,恐怕連法娜提歐的劍圈都踏不進一步就會被砍倒在地吧。

所以,對于法娜提歐來說,這樣的戰斗在她漫長的人生中,恐怕也是第一次。

就算是整合騎士,也只是在僅有一擊的招式中將美麗與豪壯做到極致的人而已,這從艾爾德利耶與迪索魯巴特的戰斗方式中一望即知。所以,優吉歐不覺得,在騎士之間的對戰中,法娜提歐會將連續技展現出來。也就是說,在很長的時間內,說到連續劍的高手,只有她自己顧影成雙。而現在,終于出現了實際存在于自己面前的桐人。

注目著兩人超絕的交鋒,優吉歐全身的寒毛都不知不覺的倒豎而起,一直瞪大的眼睛也滲出了淚水。

自從被桐人傳授了艾因葛朗特流劍術以來,自己一直在腦中描繪的究極的戰斗現在便近在眼前。並不追求金玉其外的型的美感,只是為了斬殺面前的敵人而存在的交鋒,只有這樣的戰斗,才能表現出這樣淒絕的美。

法娜提歐的五連刺與桐人的五連斬在空中咬合碰撞,每次劍被彈開,兩人都會發出勢如裂帛的呐喊再次將劍揮下。

「呀啊啊啊啊啊啊!」

「殺啊啊啊啊啊啊!」

從雙劍交錯之處炸開的沖擊波,甚至能讓躺倒在遠處地面上的優吉歐的皮膚都感受到熱度。桐人和法娜提歐的黑發在空中飛揚,趁著余勢再次劍鋒相交,而兩人的身體則在這招之後交換了彼此的位置。

終于看到了法娜提歐的相貌,優吉歐一瞬間屏住了呼吸。

那是會讓人誤以為童話中登場的聖女出現在了現實中的,毫無瑕疵的雋秀美貌。不管怎麼看年齡都只在二十來歲,潤滑的肌膚顏色如同牛奶調制的紅茶,弓形的眉毛和狹長的睫毛烏黑如墨,瞳仁的色澤卻是接近金色的茶褐。從高拱的鼻梁和圓潤的下顎輪廓來看,她應該有著東方的血統,不過這反而為她更添了一層優美。而那雙薄如紙的嘴唇則帶著精心裝點過的豔紅。

從她的表情上,已經看不出之前充滿殺氣的憤怒,取而代之的是帶著某種痛楚的覺悟與決絕。

「——原來如此。」

在劍戟相交之下,法娜提歐透出了美妙的聲音。

「罪人啊,你和我之前戰斗過的對手都不相同。即使見到了這張令我忌諱的面容,還能夠認真的斬殺過來的男人,之前可是一個都沒有過啊。」

「令自己忌諱——啊。也就是說,你也是為了某個人,才將長發盤起,將絳唇點紅嗎?」

面對桐人直觸逆鱗的話語,法娜提歐臉上浮現出的卻並非憤怒,而是無奈的苦笑。

「我已經等了一百多年,希望我愛上的男人能夠對我索求除了劍技和戰功以外的東西……但是,這張鐵面之下潛藏著的思念的語句,在我看到比我更為美麗的後輩女孩甚至連劍技都凌駕于我之上時也便無從開口了,所以才想著,至少要化下妝吧……」

比法娜提歐還要美麗,還要強大的騎士——少女。

這座塔里還有這樣的人嗎?愣了一瞬間之後,優吉歐才意識到,自己心中已經想到了一個滿足這一條件的整合騎士。那正是近幾年才成為整合騎士,從不用頭盔隱藏自己的臉和聲音,同時能讓優吉歐來不及做出反應便被擊倒的——愛麗絲·Synthesis·Thirty。

桐人似乎也因為法娜提歐的話想起了什麼令他介懷的往事,不過說出的話里卻完全聽不出這樣的感情。

「——那麼,對你來說最為重要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呢?如果說整合騎士是只須遵從最高祭司的命令行動的存在的話,戀愛也好嫉妒也好煩惱也好不都是毫無必要的嗎?我不知道那個男人是誰,但是既然你單戀了他一百年的話……不就恰好證明了你也是個人類,是和我一樣的人類嗎?我之所以要與教會與最高祭司戰斗並將其打倒,正是為了和你一樣的人類能夠普通的與他人戀愛,過上普通的生活啊!」

桐人的台詞讓優吉歐都驚訝不已。他從來沒想過,一直輕浮處世的桐人,居然會考慮這樣的事情。不過同時,他也注意到了,和自己常年與共的搭檔的聲音中,充滿了因矛盾而生的苦惱。

聽到這番話的法娜提歐,表情也瞬間扭曲了,原本平滑的眉間皺起,形如深谷。優吉歐差一點以為那里也會像艾爾德利耶那時一樣冒出《敬神模塊》,不過很遺憾,位居第二的騎士身上出現的變化僅止于此。

「……年輕人,你是不會明白的。若是失去了教會的權威,這個世界會落入怎樣的地獄之中……Dark Territory的軍隊正在逐漸增多,在一山之隔的終結山脈之外對著我們虎視眈眈。啊……我承認,你很強,同時也並非元老長所言的暗之先鋒或是邪惡的侵入者。然而,你們的危險程度還在那之上。不只是你的劍術,還包括你單用言語就能讓教會與騎士們產生動搖這一點……在守護人界與生活于人界的百姓這一授予我們整合騎士的最大的任務之前,我自己的戀心,只不過是……只不過微如塵屑罷了。」

像是蕩盡了心中迷惘一般,法娜提歐以嚴峻的表情做出了宣告。在這段時間里,天穿劍與黑劍依然在兩人之間交叉著彼此傾軋。不管是哪邊,只要稍微放松一點力氣就會被馬上彈飛。

不,不對,在這樣的對峙中,兩把劍的天命應該也在持續減少才對。這樣下去,天命首先耗盡的——恐怕是天穿劍。既然作為武器的位階相同的話,天命的數值便會單純的由大小和重量決定,較重的一方自然擁有更高的天命。

法娜提歐不可能注意不到這一點。而且,她一定也明白,若是自己的劍在對峙中敗北,露出破綻的話,桐人一定會毫不留情的將她砍倒在地。

「所以——我必須要把你打倒,就算為此要踐踏騎士的尊嚴也在所不惜!如果你想嘲笑我采用這種不成體統的招式取勝的話就笑吧,因為,你確實有這樣的資格。」

靜靜的說出了這樣的話後,法娜提歐一聲高喝。

「潛藏于天穿劍中的光芒啊……現在,解開你的枷鎖吧!!——Release Recollection!!」

這個術式是——記憶解放術!!

瞬間,銀色的劍身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炫目光輝。

在那之後——

伴著「嘩」的一聲,從劍尖輻射狀的放射出無數的光束。

是要擾亂視線嗎?優吉歐反射性的這麼考慮著。想要在短時間內奪去桐人的視力,讓其身形不穩之後加以斬擊嗎?

然而這一判斷,在天穿劍漫無目標的發射出的光線中的一束擊打在優吉歐臉旁的地板上,將大理石深深擊穿之後,便被完全推翻了。

那不是幻惑之術——那些光全部都是真刀真槍的家伙!

桐人!!在心中發出慘叫,優吉歐撐起了自己的上身,將目光定格在搭檔身上。從至近距離射出的光束直接貫穿了桐人的右臂。不止如此,左肩和右大腿上都有著焦黑的貫穿傷痕。

而且,被極度熾熱的光束命中身體的,並非只有桐人一人。

天穿劍的主人——法娜提歐的腹部和肩部,以及雙腳的鎧甲上,都被燒開了慘痛的小孔,由此來看,她所負的傷應該比桐人還要重。然而,她美麗的臉上浮現出的決絕的表情卻絲毫不曾動搖。

整合騎士法娜提歐·Synthesis·Two,不惜犧牲自己的天命,也要拖桐人殉葬嗎?!

腦海中瞬間浮現出前任最高祭司Cardinal的話語。名為「Release Recollection」的句子,乃是令武器的記憶完全覺醒,並將力量徹底解放。這是將自己和敵人一起卷入其中,足以立刻奪去生命的力量。

被解放的天穿劍最初的一發亂射,就讓身處至近距離的兩人負上了近乎致命的重傷,站在稍遠處圍成圈的四人也無可幸免的被殃及,就連大回廊上方神聖的裝飾都被燒焦得一片慘烈,價值昂貴的玻璃窗一個個粉碎。雖然優吉歐和近處仍然被麻痹而倒在那里的兩名少女騎士所承受到的光線很少,但這樣下去便會不可避免地被直擊。

更甚于此的是,由一千面鏡子鍛造而成的劍身根本沒有就此沉默的打算,每一秒鍾,劍尖都會發出光芒,向任意的方向射出稍短的光束來。其中一半射到了沒有人的上空,灼燒著牆壁、支柱與天花板,然而向下方發射的光束也有接近一半,其中的大多數理所當然的打在了近在發射點兩旁的二人身上。

保持著雙劍的交錯,桐人盡力將頭向後仰去,堪堪避開了一束貫穿腦門的光束。下一束光束直沖法娜提歐的面門,但後者卻紋絲不動,放任光束掠過面頰,在柔滑的肌膚上燒出一道紅黑色的血溝,之後更將蔥郁的黑發燒掉了絕不算少的分量。

「這個……笨蛋!」

桐人一聲大罵,同時出口的還有一口鮮血,剛到嘴邊便化為血霧四散。就算桐人的天命再多,在承受了那麼多光束的攻擊之後,顯然也瀕臨耗盡了。然而黑衣的劍士卻頑強的不肯倒下,而是拼盡全身的力氣,將黑劍「咔」的滑到了光束發射點所在的天穿劍劍尖處,用劍腹將其死死擋住。

這一掙紮的結果,使朝向兩人射出的光束一瞬間全部被黑劍擋住,贏來了一刹那的寶貴時間。

就是現在——只有現在了!

雖然沒有看到桐人的信號,但優吉歐的理性和直覺兩方都同時明白了,自己等待著的正是這個瞬間。

法娜提歐自不必說,其麾下的四名騎士也正在以大劍為盾拼命防禦著亂射的光束,根本沒有人有余裕去注意剩下的另一個罪人。雖然優吉歐的完全支配術發動之時會露出極大的破綻,此時卻已無人能將其阻止。

優吉歐以猛烈的勢頭跳起身來,將一直藏在肚子下方的青薔薇之劍一口氣拔了出來。

「Enhance……」

在空中雙手交錯,將劍柄交于左手,傾盡全身氣力把劍刺入大理石的地面。

「——Armament!!」

淡藍色的劍身前端近半的長度深深沒入了地面里。

伴著「啪嗞」的尖銳破裂聲,以劍為中心,石制地板上一瞬間覆上了純白的凝霜。

冰結的波浪以驚人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擴散著,所經之處,水晶一樣的霜柱尖銳的向上方突刺而出。

發動之後,過了五秒——擴張到直徑近十Mel的霜之環終于蔓延到了桐人和法娜提歐,以及四名騎士的腳下。

四名騎士們終于發現了這一異變,頭盔之下的臉清一色的轉向了這邊。

不過,已經晚了。

優吉歐將兩手用力疊覆在劍柄上,喊出了最後的句子。

「盛放吧——青薔薇!」

從四名騎士和法娜提歐——也包括桐人——的腳下,一瞬間延伸出無數淡藍色的冰之藤蔓。

每一根都只有小指頭粗細,然而其上卻生有尖銳的棘刺,一旦藤蔓纏到了獵物的腳上便會「噗」的刺入體內。

「唔啊……」

「這,這是?!」

騎士的叫聲四下響起。此時,冰之藤蔓已經沿著他們的腳向著腰腹攀爬而上了。有人試圖用大劍將藤蔓斬落,然而為時已晚,刀身剛接觸到藤蔓便被重重纏繞起來,拽到了地上。

最終,騎士們從胸口到頭,乃至指尖都被藤蔓纏繞,整個人儼然變成了無法動彈的冰雕。伴著高昂的鏗鏘之聲將頑固的獵物死死纏住之後,藤蔓發出一聲清響,而後深藍色的薔薇花便在其末端盛放開來。

當然,這些薔薇花也是由寒冰構成。堅硬而透明的花朵既無花蜜,也無芬芳,唯有白色的寒氣從無數的薔薇中噴薄而出,在回廊的空氣中彌望開來,形成了濃密的霧靄,在光線的照耀下閃閃發亮。寒氣的源頭,正是被捕獲的騎士們的天命。

雖然天命的減少速度十分緩慢,但也足以讓被冰薔薇從全身上下抽取天命的獵物失去掙脫而出的力量。本來,這一術式就不是以殺傷敵人為目的的。優吉歐只是為了讓整合騎士愛麗絲不能動彈,才編寫出了這樣的術式。

在這樣的術式下,四騎士全部喪失了戰斗能力,然而騎士法娜提歐不愧是他們的領袖,在藤蔓沖破腳底的凝霜伸展而上之時,就看透了這一招式的本質,迅速跳到了空中做出回避。

然而,之前就知道優吉歐術式的桐人反應速度還要更勝一籌。比法娜提歐快上一瞬間跳起的他,趁勢踩在了法娜提歐的肩膀上,將其當做跳板跳到了更高的空中,然後灑著鮮血向後方一個空翻,躲開了冰之藤蔓的追擊。被桐人當做替罪羊的法娜提歐則被重重踢到了地上,以單膝跪地的姿勢著地的她,迅速被藤蔓纏住了全身。

「咕……!」

法娜提歐集中的意識被徹底打斷,從天穿劍上向四面八方無差別的放出的光束,也在切斷了不知多少藤蔓之後陷入了沉默。纖細的冰線開始在損傷得慘不忍睹的紫色鎧甲上蔓延,最後將其完全覆蓋。

藍色薔薇從法娜提歐的腳底攀沿而上,逐次盛開,最後的一朵,恰好在她臉頰上的傷痕上方綻放,與此同時,位列第二的整合騎士與她的神器也完全停止了動彈。

完全無視全身慘烈的傷情,桐人屈起身子,在空中連續向後翻去,總算是脫離了被藤蔓占據的圓環區域,不過最後卻沒能成功的著地,重重的摔在了優吉歐旁邊的空地上。

「咳嗚……」

從他的喉嚨深處傳出干嘔聲,而後一大口鮮血噴湧而出,落地的瞬間便凍結成了深紅的冰霜。見此,優吉歐下意識的驚叫出聲。

「桐人……你等等,我馬上用治療術……!」

「不行,不要停下!」

明明臉色已經蒼白得毫無血色,桐人的眼神卻還未失去光彩,帶著堅定的目光搖了搖頭。

「那家伙不會這麼簡單就被打倒的……」

嘴角留著血絲的桐人將黑劍拄在地上,撐起了殘破的身軀。唇邊還有血絲滲出,他用左手將其擦掉,閉上眼睛調整了幾次呼吸之後,睜開了雙眼,將黑劍高高舉起。

「System……Call!!」

振奮起最後的氣力,桐人以此為開端,展開了術式的詠唱。考慮到其肉體的狀況,詠唱的速度已經快得堪稱奇跡了。

每念出一句,桐人都會劇烈的喘咳,像是要咳出血來,唇邊也間或會有鮮紅色的血沫濺出。就算如此,桐人還是堅持吟誦著長達十余行術式,一次也未曾中止。

在至近距離上,優吉歐更能清楚的看到桐人身上所負的究竟是多麼慘重的傷。天穿劍之光已經不知道多少次貫穿了那具飽經鍛煉的軀體,連傷痕都完全炭化了。唯一稱得上好消息的是,傷口是由極高溫的光束灼燒而成,是以幾乎沒有出血,然而其中數道傷口卻很明顯給內髒造成了極大的損傷。即使是現在,桐人的天命應該也在不斷減少,減少速度甚至還要快過被冰薔薇束縛著的騎士們。如果不馬上采取應急處理的話,生命便是危在旦夕。

然而,為了保持住青薔薇之劍的解放狀態,優吉歐沒辦法把手從劍柄上移開。要是桐人自己在詠唱完全支配術之前先對自己使用治療術的話,自己還能稍微放下些心,然而看著已然憔悴如鬼的搭檔只是一味繼續著詠唱,又怎能讓優吉歐不平添更多擔心?

明明不需要這麼著急,獵物也沒有辦法輕易打破將他們完美束縛住的寒冰牢籠的……

優吉歐這麼想著,將視線從桐人身上移開,轉向前方的整合騎士,就在這一瞬間——

從盛放的薔薇庭院中央,一道白光迸射而出,直刺牆壁。優吉歐在大驚之余倒抽了一口氣。

「誒……?!」

光的源頭是——全身都被寒冰藤蔓重重纏繞,理應完全無法動彈的騎士法娜提歐。

所謂的武裝完全支配術,並不是成功的將術式詠唱完成之後就能夠隨便使用的東西。想要操縱攻擊力獲得擴張的武器,使用者必須要將全部的精神力高度集中,傾注在武器之上。就像現在的優吉歐,如果不緊緊握住插在地面上的劍柄,持續想象著盛放的冰薔薇的圖景的話,就無法維持住一干騎士身上的束縛。

因此,在優吉歐的預想中,騎士法娜提歐在將天穿劍納入完全支配下後,先是相當頻繁的放出光束,而後又和桐人展開了超高速的交鋒,最後更是放棄了控制,祭出了讓光束亂射而出的大招,讓自己的身體也負上了幾乎致命的重傷,現在還被束縛在冰薔薇之中。這樣的她,理應無法繼續集中意識,從而解除了對天穿劍的支配狀態才對。

但是。

以單膝跪地,全身每個角落都被凍結的法娜提歐高高將細劍舉起的右手,卻伴著「咔嚓」「噼啪」的破裂聲,緩緩恢複了動彈。在睜大眼睛的優吉歐視線前方,騎士纖細的身體上正湧出不斷搖晃的斗氣。

「咕……!」

優吉歐咬緊了嘴唇,在握緊劍柄的雙手上又加了一層力度。在他的想象的誘導下,法娜提歐身邊又冒出了接近十根新生的冰蔓,挾著「嗖嗖」的風聲,像是鞭子一樣襲向法娜提歐的右手,將其不漏縫隙的死死纏住,強制停下了它的動作。

然而,這也只持續了一秒鍾罷了。

整合騎士像是完全不在意深嵌入肉中的冰之荊棘一般,繼續將右手向前方揮下,加諸其上的冰之束縛被可怕的蠻力震碎,散落四周。

自與法娜提歐對峙以來都不曾感受過的巨大惡寒在優吉歐背上躥起。

——真的是人類嗎。

雖然邊咯血邊持續著高速詠唱的桐人已是勇猛無比,但那名女性騎士甚至還在他之上。身體先是經受了光束的無差別攻擊變得千瘡百孔,後來又被紮根其上的冰薔薇無情的吸取著天命,卻依然沒有倒下——甚至還能夠只用一只右手,就將那些讓自己手下四人無法動彈的冰蔓一根根震碎。

握在她手中的天穿劍,也緩緩的改變了角度,一點點、一點點的轉向優吉歐他們所在的方位,而優吉歐只能在恐怖中凝視著快要指向這邊的劍尖。

到底是什麼東西,給了法娜提歐奮戰至此的力量?

是作為守護法律的整合騎士的義務感嗎?或者是對某個男人抱持的,延續了一百年的戀心嗎?還是說——是不久之前她話中提到的那個……

法娜提歐說過,現在人類要是失去了公理教會的力量,整個世界就會被Dark Territory的軍隊蹂躪。

這麼說來,她是為了人類——為了保護那些在優吉歐的印象中,應該只是被整合騎士當作家畜一樣輕蔑、侮辱、當成鞭打對象的人類,才爆發出了現在這樣幾乎無窮無盡的力量拼死而戰的嗎?

這樣的話——這不正是所謂的『正義』嗎?

現在的法娜提歐,難道是舍棄了自我,只是為了正義,為了善,才抱著踐行不得不為之事的覺悟,血戰至今的嗎?

不應該是這樣的。所謂的整合騎士,只不過是將無辜的愛麗絲綁起來抓走,連她的記憶也要褻瀆的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的爪牙而已。他們是令人憎恨的敵人。到現在為止,優吉歐正是對他們抱持著這樣的憎恨,帶著盡己所能將他們殺光的決意,一路走到了這里的。

然而,事到如今,卻要告訴自己——整合騎士其實都是心懷正義的人嗎?這種事情……怎麼可能呢?!

「你怎麼會……你們怎麼會有正義這種東西啊!」

優吉歐用失去控制的聲音喊叫著,將從心底瘋狂湧出的敵意集中在一起,傾注進青薔薇之劍中。

法娜提歐的周圍,再次飛起無數的冰蔓,這次的藤蔓連尖端都變成了尖銳的棘刺,一根接一根的貫穿了騎士的右手。

「停下來……給我停下來!」

明明心中正翻滾著的是壓倒性的憎惡,優吉歐的雙眼,卻不知為何被溫熱的液體所充滿。但是,優吉歐拒絕承認那是眼淚。看著眼前明明被因為憤怒與憎惡而改變了形態的無數冰之荊棘貫穿,還固執地不讓右手的動作停下的法娜提歐,優吉歐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心已經被那個身姿感動了。

整合騎士的手臂已是慘不忍睹。被折斷的棘刺紮在手臂上如同針林,傷口滴落的大量鮮血也化為了紅色的冰棱垂下。然而,手臂的動作卻並未停下,本是垂直舉起的天穿劍轉成了水平,劍尖筆直的指向了優吉歐與桐人。

優吉歐用被淚水模糊的眼睛,看向天穿劍的劍身上放出的之前從未有過的炫目光輝。那純白的光芒,仿佛是燃盡了法娜提歐殘存的全部天命而發出,宛如太陽神索爾斯本尊降臨到了這一大回廊中一般,讓優吉歐不得不眯起濕潤的雙眼。

——贏不了的。現在的我,贏不了那個人。

看著那些只是沐浴在尚未發射的光芒之中就紛紛溶解崩離的冰薔薇群,他只能報以一聲輕歎。

但是,自己也絕對不能就這樣干脆閉上雙眼,等待著宣告死亡的光的到來。那樣的話,簡直就像是屈服在了法娜提歐的「正義」之下一樣,這樣的事情,優吉歐無論如何也不能允許。

至少在最後,要讓自己的意志化作一朵薔薇盛放開來。下定了決心,優吉歐開始將從心底泛起的憎惡的殘渣集中在心頭一點——就在這個時候。

在他的身邊,不知何時詠唱完術式的桐人輕輕的歎了口氣。

「只靠憎恨的話,是沒辦法戰勝那家伙的,優吉歐。」

「誒……」

轉過頭向上看去,搭檔滲著鮮血的嘴唇上,浮現著一彎微笑。

「你並不是因為單純的憎恨著整合騎士,才一路走到這里的吧?是因為想要奪回愛麗絲,想要再一次見到她……因為你愛著她,所以現在才站在這里的吧。這份思念,絕對不會遜色于那家伙的正義。我也是一樣……我也想要守護這個世界的人,守護你,守護愛麗絲,也包括那家伙。所以現在,我們絕對不能輸給那家伙……對吧,優吉歐?」

縱然身處絕境,桐人的聲音仍帶著穩重。充滿謎團的黑衣劍士再次笑著點了點頭,然後看向了前方。

也就在這個瞬間天穿劍恐怕是最後也是最強的光束,發射了出來。

不,已經不能用光束來描述了,燒盡一切向二人襲來的,儼然已是巨大的光槍。那正是創世之時,為了擊退暗之神貝庫塔,索爾斯神所投出的天之靈光。

桐人驟然睜開黑色的眼睛,雙眸沐浴在壓倒性的意志力中熠熠生輝。明明是在如此絕望的狀況中,他詠唱出最後一句咒文的聲音,依然充滿著無可動搖的決意。

「Enhance Armament!!」

直指前方的黑劍的劍身上,傳出了「咚」的一下脈動。

之後,從刀刃揮及之處,幾縷暗線湧動而出。

像是要將所有光芒全部吞噬的漆黑的奔流躍動著,扭曲著,時而交織,時而分離,而後逐漸纏繞成了直徑達到二人合抱級別的巨槍,不斷向前突進。

接著觀察下去會發現,銳利的尖端逐漸變硬,趨于實體化,表面也泛起了黑曜石一樣的光澤。這種質感自己曾經見過。那正是兩年多前,優吉歐每日都揮斧砍斫的巨樹。黑劍原本的姿態,《惡魔之樹》——基加斯西達。

看到這里,優吉歐總算明白了桐人發動的完全支配術的真相。

桐人通過術式喚醒了黑劍塵封的記憶,讓後者曾經擁有的驕傲的身姿——拒絕被砍倒的巨樹在此處重新降臨。雖然形狀和大小遠不及當時,但本質卻完全一樣。

硬度、銳利度、以及壓倒性的重量。

其存在本身,便足以成為最大最強的武器。

在優吉歐的心髒為此而發出劇烈的跳動的瞬間,漆黑的巨槍尖端,與索爾斯之光的凝聚體碰撞到了一起。炸裂而出的沖擊波,讓整個大回廊——不,是整個中央大教堂都在劇烈搖晃。

帶著超越了人類想象力的高熱與高密度的光,即使被最堅硬之樹所阻攔,也沒有停下向前突進的勢頭。然而,桐人手中的黑劍還在持續的噴出無數縷黑暗,一味地將巨槍向前推去。

握在法娜提歐手中的天穿劍,也毫無退縮的意思。狂亂的光之奔流每分每秒都在不斷增強,滲開的熱量已經讓法娜提歐前方的冰薔薇溶解殆盡,甚至連騎士自己右手上的鎧甲都被燒得熾紅,冒出了白煙。

在大回廊的中央,光與暗激烈的沖突著,對抗著。

然而,這種程度的攻擊力相互沖突,最後的結果絕對不會是完全抵消。總會有一方將另外一方完全擊退,而殘存的力量便會將成為目標的敵人轟殺成灰。

這場對決中,處于劣勢的——果然還是桐人。

就算基加斯西達再怎麼硬,說回來也只不過是擁有實體的樹而已,就好像其本體在經過無數次的斬擊後轟然倒下一樣,如果承受了界限范圍以上的力量的話,必然會發生損傷,以致于被消滅。

然而與之相反,天穿劍之光則是純粹的熱量塊,雖然有超強的攻擊力但卻沒有實體。這樣的東西,要怎樣去破壞它呢?

當然,對抗手段倒也不是沒有。像是之前桐人做過一次的那樣,用鏡子將其反射回去,或是用出于青薔薇之劍之上的絕對的寒氣和其相互抵消,但是不管怎樣,都需要持有足以與之抗衡的屬性的力量才行。但是,說到基加斯西達的力量,只有那不可理喻的堅硬與沉重兩點罷了——

不,還有一點。

還有能夠貪婪的吸收太陽之光,變成自己的生長力這一點——

伴著「啪——」的一聲連地板都為之震動的巨響,白色的光槍被撕裂成了無數細流,突破了之前的均衡再次向前突進的,是桐人的黑色巨樹。

雖然最前方的枝條已經熾熱得炫目,巨樹卻最終沒有屈服在光之奔流下,而是將其擋下,撕裂開來,向著其發生源直突而去。

被分割成放射狀的光向大回廊各處刺去,將冰之藤蔓熔化的同時引發了無數小型爆炸。被捆在地上的四名騎士,也一個個被打飛到了空中。

明明蘊含著如此威力的巨槍正向自己襲來,法娜提歐卻寸步不離。那張美麗的臉上既無憤怒,也無憎惡,只是靜靜的合上了雙眼,嘴角輕輕噏動著。其中究竟蘊含著怎樣的情感,優吉歐完全無法解讀。

終于,巨樹銳利的尖端抵達了光之激流的源頭,准確的命中了天穿劍銳利的劍尖。

首先是白銀色的細劍被一瞬間彈飛,劍身閃爍著光芒在空中旋轉著劃出軌跡。隨後,騎士的身體也帶著劇烈的勢頭被拋向了上空,紫色的鎧甲碎片不斷散落,最後沿著直線撞到了天花板上,伴著一聲轟鳴,描繪在天花板上的創世神話的壁畫也被撞得粉碎。

與之相比,落下的過程反而顯得緩慢。法娜提歐的身體像是提線木偶一樣,隨著無數大理石碎片一起重重墜下,堪堪落在了大回廊後方的大門正前方,落地之時「咔砰」之聲無比沉重。就此,排名第二的整合騎士,再也無法重新站起了。

漆黑之槍一點點變得稀薄,化作影子流回了桐人握著的黑劍之中。一眼看去,劍似乎變成了過去和萊依奧斯戰斗時同樣略微大型化的樣子,但在吸收了所有的暗影之後就變回了原本的大小。

優吉歐再次看向前方,無聲地環視激戰的痕跡。

之前纖塵不染的大理石地板與牆壁,到處都出現了熔解粉碎,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樣子。暗與光的巨槍互相沖突時,還在中央的地面上留下了一條深溝,讓人覺得沒有貫穿到樓梯下面都不可思議。

中央大教堂第50層《靈光大回廊》如今慘烈的模樣,如果告訴別人這樣的破壞僅僅是兩天前還身為修劍學院的學生的劍士造成的,大概除了在場者誰都不會相信吧。

——但是,我們總算是做到了呢。

優吉歐心里由衷感慨著。我們以從人類社會發源之時便已存在,以絕對的權威支配著世界的公理教會——以其麾下的五名騎士為對手進行了戰斗,並且取得了勝利。

這樣一來,從艾爾德利耶數起,現在已經有九名整合騎士被擊退了。如果Cardinal所言不虛的話,留守大教堂的整合騎士只有十二三名左右。也就是說——在這之後,只需要再擊倒區區幾名整合騎士的話……

優吉歐咬緊了牙關。與此同時,在他的身旁,桐人「啪」的一聲,雙膝跪倒在地。右手中握著的黑劍,也伴著沉重的聲音落到了地上。

優吉歐慌忙將雙手從仍插在地上的青薔薇之劍上離開,一邊將上半身已經支撐不住的搭檔扶起。

「桐人!」

抱起來的身體輕得驚人,讓人不敢想象之前到底流失了多少鮮血,又有多少天命和血液一起流逝而去。桐人的臉色比地面上的大理石還要蒼白,眼瞼緊閉,絲毫不見動彈。優吉歐迅速的掃視著桐人的身體,而後將左手放在了位于右胸口下的最深的傷口上。

「System Call! Generate Luminous Element!」

生成的三個光元素在傷口處凝集,隨著後面的術式化為治愈力。判斷炭化的傷口開始逐漸愈合後,優吉歐將手拿開,接著對左肩的傷口進行同樣的處理。原本消耗大量空間神聖力才能生成的光元素需要如《聖花珠》這樣的觸媒,但如今不需要這些。青薔薇之劍從五名騎士身上吸取的天命,如今化為了神聖力在周圍的空中漂浮。

這樣的話,應該就能夠防止因為重要部位的損傷帶來的天命持續流失了,然而之前已然驟減的天命,在優吉歐力所能及的程度上無法通過光元素系神聖術加以治愈。他毫不遲疑地用左手握住了桐人的右手,開始詠唱新的術式。

「System Call! Transfer Durability, Self to Left!」

藍色的光粒子包裹住了優吉歐的全身,而後集中到他的左手,向桐人的身體流去。將天命從一個人移動到另一個人身上的術式,效果相比單純的語句更為明顯。

回想起來,不管是和迪索魯巴特的戰斗還是這次的戰斗,受重傷的都只有桐人一人,優吉歐自己甚至連天命都沒怎麼減少過。這麼想來,像這樣無痛的天命轉移根本夠不上報恩。

在自己的感覺中,差不多一半的天命流入了桐人身體之後,後者總算睜開了眼睛,然後馬上用左手抓住了優吉歐的手,把它從自己身上移開了。

「……謝謝你,優吉歐。我已經沒事了。」

「不要逞強啊,現在停下的話,肯定還會留下從狀態窗口上看不出來的內傷的啊……」

「這已經比被那群哥布林砍傷的時候好多了,而且比起這個,我更擔心那家伙……」

注意到桐人黑色的瞳仁注視著的,是遠遠地倒在回廊另一邊的法娜提歐時,優吉歐下意識的咬緊了嘴唇。

「……桐人啊……那家伙……可是打算殺了你啊……」

與此同時,在解放完全支配術之前桐人說出的台詞,卻在優吉歐的耳畔蘇醒。

「只靠憎惡的話贏不了她……桐人你是這麼說的。可能,確實是這樣吧。那個整合騎士,並不是因為個人的怨恨與憎惡這種低層次的原因去戰斗的……但是……但是我啊,果然還是不能原諒教會和整合騎士。既然不止擁有難以媲美的強大,在這之上更有那樣……那樣高遠的志向的話,為什麼不能把自己的力量用在……用在……」

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的優吉歐一時陷入了語塞,不過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從地面上將劍拾起的桐人,則帶著一副了然于心的樣子點了點頭。

「就算是那些家伙,恐怕也有著只屬于他們的迷惘吧。大概,只要見到身為騎士長的家伙,就能稍微再多理解他們一點了吧……優吉歐,你的完全支配術很了不起。你已經通過自己的力量,戰勝了那些騎士了。所以,你也沒有必要再去憎恨同樣身為人類的法娜提歐和《四旋劍》了……」

「人類……唔……確實。和他們戰斗的時候,我確實明白了這一點。那些家伙也都是人類,也正是如此,他們才會那麼強……」

優吉歐沉吟著。桐人則輕輕笑了笑。

「正是如此,」他這麼說道。「雖然那些家伙自稱自己是絕對的善,而在你看來他們則是絕對的惡,不過說回來,我們也好他們也好,都是活生生的人類罷了。絕對的善和絕對的惡什麼的,應該都是不存在的。」

這一席話句句直刺優吉歐的耳膜,讓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桐人,你在剛才不也是對著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產生了那樣激烈的憤怒嗎……那麼,這樣的你,在面對著公理教會,甚至是這個世界的絕對支配者時,難道也能抱有這種態度嗎?

在優吉歐來得及問出這番話之前,桐人已經向著倒在大門前的法娜提歐大步走去了。不過,在走了五六步之後,他卻突然轉了回來,從口袋里摸出了一個小瓶子。

「哎呀,差點忘掉了。你用這個把兩個小孩子身上的毒解掉吧。不過,在讓她們喝下去之前,先折斷那兩把毒劍,並且確認她們身上沒有帶著別的什麼奇怪的東西。」

說起來我也把那兩個人忘掉了啊——意識到這一點,優吉歐從桐人手中接過了小瓶,點了點頭,而後站起身來,轉過頭去。少女騎士菲傑爾和莉涅爾依然全身麻痹的躺在地面上。之前覆蓋在她們周圍的寒霜已經消融,她們身體上似乎也沒有留下凍傷的痕跡。和走來的優吉歐四目相對的瞬間,兩人都像是慪氣一樣移開了視線。

怪不得你們和法娜提歐水火不容呢。這麼想著,優吉歐苦笑了一聲,向她們走近,彎下腰來,將插在兩人鼻尖前的兩把毒劍拔了出來,高高拋到空中,在它們旋轉著落下之時,從腰間拔出青薔薇之劍,一口氣橫斬而過。

兩把短劍都在這一擊下粉碎,沒等落在地面就天命全損化為光之粒子消散了。優吉歐將愛劍收回,靠到二人旁邊,說了一句「抱歉」後就開始確認她們的修道服內是否還有其他的武器。

【rkl:wait,怎麼覺得有福利。】

之後,優吉歐拔出了小瓶瓶蓋,將里面還剩下七成左右的內容物分成兩半分別倒在了菲傑爾和莉涅爾的嘴里。這樣的話,她們也應該和優吉歐一樣,再過不到十分鍾就能從麻痹中恢複過來了吧。

雖然就這樣放著不管就可以了,不過優吉歐卻突然想到,如果是桐人的話,現在應該會說些什麼,于是稍作思考後開口了。

「……你們大概會覺得,法娜提歐和桐人之所以那麼強,都是因為他們持有神器和武裝完全支配術吧……不過,這是不對的。正是因為他們本來就足夠強大……不只是指招數和武器的強大,還包括心靈的強大,才能夠像那樣,即使在傷痕累累的狀態下都能使出那樣厲害的招式來繼續戰斗。你們兩個……可能真的,比其他任何人都擅長殺人吧。但是,殺死他人和戰勝他人,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我也是直到今天,才終于意識到了這一點……」

菲傑爾她們還是固執的拒絕看向這邊,是以優吉歐並不知道自己所說的話到底傳達到了幾分。本來對他來說,小孩子就是自己最不擅長應付的對象了。

不過,在那場戰斗之中,肯定有或多或少的讓她們為之所動的部分才對。因而,優吉歐覺得,自己已經無須再過多言了。回憶起之前菲傑爾和莉涅爾天真無邪的語氣,優吉歐願意相信,就算是她們也遠遠不是絕對的惡人。他只又說了一句「再見」,就向著前方的桐人趕去。

優吉歐一邊沿著滿是破壞殘骸的回廊移動,一邊迅速轉動雙眼掃視著左右兩側,確認著法娜提歐麾下四名騎士的狀態。

在暴走的光之槍的肆虐下,所有人都負上了相當重的傷,四人全都倒在地面上。不過,他們不管怎麼說也還是整合騎士,沒有任何一個人的天命因為攻擊而完全喪失。由于出血不多,其中還有幾個能夠活動的人。

然而,和僅僅被小型爆炸波及的屬下不同,法娜提歐可是以肉身接下了向前突進的暗之槍的全部攻擊力,如今天命已經消耗殆盡。即使沒有看到倒地的她身邊駭人的血泊,都能做出這樣的斷言。

桐人正單膝跪在騎士身旁,優吉歐在他的身後停下腳步,屏住呼吸越過搭檔的肩膀看向倒地的騎士。在這樣的距離,可以清晰的看見法娜提歐全身的傷口有多麼淒慘,讓人不自覺的想要背過臉去。身體和雙腳上被熾熱的光束燒出了四個大孔,而右手先是被冰薔薇的荊棘撕裂,又被天穿劍最終攻擊的余波所波及,已經沒有一片完整的皮膚了。

不過,最為慘烈的,果然還是承受了基加斯西達直接攻擊的上腹部的傷口了。貫穿的傷口直徑和成年人的拳頭相仿,赤紅的血液從深深的傷口中一刻不停的噴湧而出。騎士雙眼緊閉,臉色泛著和鎧甲一樣淡淡的藍紫色,不管怎麼看都已失去了生氣。

桐人正將雙手交疊在法娜提歐的腹部,試圖用神聖術治愈其傷口。沒有打開絲提西亞之窗,大概是因為就算看到了天命數值也毫無意義吧。注意到優吉歐的接近後,他抬起頭來,語氣急切的開口了。

「快來幫我,我止不住她的血。」

「啊……啊啊。」

優吉歐在騎士身體的另一側跪了下來,和桐人一樣將手放在了傷口上,開始詠唱之前對桐人使用過的光元素系治愈術。傷口的出血略微減少了幾分,然而距離完全止血還差了十萬八千里。

這樣下去的話,就算兩人將術式繼續下去,也只會將周圍的神聖力耗盡而無法再生成光元素。如果將兩人的天命轉移過去的話,確實可以暫時的恢複法娜提歐的天命,然而只要止不住出血就只是無用功。現狀之下,想要拯救她的性命,如果沒有能夠使用比兩人所用的更強的回複術的神聖術士伸出援手,就只能寄望于傳說中的靈藥了。

看著桐人緊咬下唇的表情,優吉歐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了。

「沒用的,桐人。出血太多了。」

聽到這句話,桐人頭低了一會兒,才用低沉的聲音做出了回應。

「我知道的……但是,我才不想放棄,一直在思考……優吉歐也一起想想吧,拜托了。」

桐人的臉上,充滿了與兩天之前未能事先預防襲向蘿涅和緹卓的悲劇時同樣的無力感,讓優吉歐的胸口也為之一悸。

但是,再怎麼考慮,也明顯沒有任何方法能讓面前這具已是末路的天命容器恢複原狀。雖然有那麼一瞬間,優吉歐想過先讓倒在身後的四名騎士恢複意識,然後再讓他們來協助法娜提歐的治療,不過現在的情形,顯然也沒有采取這樣迂回的方針的時間了。恐怕現在,只要優吉歐和桐人其中一方停止施術,法娜提歐的生命就會在幾秒鍾之內永遠喪失。同時——就算是維持住術式,再過幾分鍾也會是同樣的結果。

優吉歐下定了決心,用自己最為嚴肅的聲音向搭檔作出了宣告。

「桐人——你在逃出地下牢的時候,和我說過的吧。想要前進的話,就必須要抱有斬殺一切敵人的覺悟。就在剛才,你不也是抱著這樣的覺悟和這個人戰斗的嗎?不正是抱著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決意才使出了那樣的劍招的嗎?而且,至少,這個人也……法娜提歐小姐也是毫無迷惘的吧。我覺得,她也是賭上了自己的全部性命,才會露出那樣的表情的。桐人你也是明白的吧……現在,已經不是能夠一邊擔心著我們的敵人手下留情一邊取勝的時候了啊!」

所謂不用木劍,而是將真正的劍揮向對手,也就意味著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優吉歐在斬斷溫貝爾的手臂時,已經從自己顫抖的雙手,右眼的劇痛和胸中讓人凍結的恐怖之中領悟到了這一點。

而自己黑發的搭檔,應該在更早的時候——在和自己于露莉德村南邊的森林相遇之前,就已經對這樣的事情了然于胸了才對。

聽到優吉歐的話,桐人狠狠地咬著牙,左右不住的搖著頭。

「我知道的……我早就知道了。我和這個人,是在認真的戰斗……不管哪邊贏了都不奇怪的,拼盡全力的激斗。但是……這個人死掉的話,就會徹底消失了!已經活了一百多年,在一百多年中迷惘著、戀愛著、苦惱著的那個靈魂,我無論如何不想讓她消失掉。要知道,如果是我的話,就算死掉了……」

「誒……?」

就算死掉了——是什麼意思呢?所有的人,在天命耗盡之後,靈魂不都是會被召喚回生命之神絲提西亞的身邊,而從人界徹底消失嗎?就算是充滿謎團的桐人,既然同樣身為人類,也理應無法逃脫這一宿命才對。

優吉歐的迷惑只持續了一瞬,便被桐人突然對著上方發出的喊叫打斷了。

「聽得見嗎,騎士長!你的副官快要死了啊!元老長呢!聽得到的話就快點下來救救她!」

桐人的嘶吼甚至沒能傳到高高在上的天花板便無力的消散了。然而,桐人卻毫無放棄的打算,只是不斷的喊叫著。

「不管是誰都行……整合騎士,你們還有人在的吧!快點過來幫助你們的同伴啊!祭司也好,修道士也好……快點來個人啊!!」

在仰視上方的二人面前,被破壞得滿是瘡痍的三神的雕像只是沉默的凝視著他們。沒有任何人出現的氣息,甚至連一縷微風都不曾拂過。

將視線收回到法娜提歐身上,很輕易的便確認了騎士的全身正在緩緩失去應有的色彩。剩下的天命還有多少呢?一百,還是五十——?至少在靜靜的祈禱中,等待著整合騎士副騎士長法娜提歐·Synthesis·Two的存在變為尸骸的瞬間到來吧。雖然優吉歐這麼說了,但桐人的喊叫卻毫無停止的意思。

「拜托了……是誰都好!能夠看到這里的話,就快來幫幫忙啊!就算要在這里直接開戰也無所謂……對了,你也可以,給我過來啊Cardinal!Cardin……」

突然,桐人像是喉嚨哽住了一樣陷入了沉默之中。

優吉歐抬起視線,驚訝的看到桐人的表情從最初的愕然里閃現出一絲迷惘,然後迅速轉變為堅定的決意。

「喂,喂……怎麼了,突然變成這個樣子?」

然而桐人沒有給出回答,而是將右手伸進了黑色上衣的內襟里。從那里拿出來的是——在纖細的鎖鏈前端搖曳著的,極小的赤銅短劍。

「桐人——!那個是!!」

優吉歐發出忘我的大叫。

同樣的東西,現在也掛在優吉歐的脖子下面。不可能忘記的,這是在離開大圖書室的時候,由被流放的前任最高祭司Cardinal交給兩人的短劍。雖然毫無攻擊力,但能夠在被刺中的人和Cardinal之間打開一條臨時通道。為了讓優吉歐用在愛麗絲身上、桐人用在Administrator身上的,兩個人最後的王牌。

「這不行的,桐人!Cardinal女士手上已經沒有備用的了……那個是為了和Administrator戰斗而使用的……」

「我知道的……」

桐人以苦悶的聲音呻吟著。

「但是,如果用這個的話,就能救她了……明明有能夠救人的手段,卻不去用它……不把人的性命當作最優先的事項這樣的事,我是做不到的。」

帶著洋溢著苦悶卻又充滿了決意的表情,桐人死死凝視著手中的短劍——然後,終于將握在右手中的銳利的短劍,毫不遲疑的深深刺在了法娜提歐唯一無傷的左手上。

瞬間,包含鎖鏈在內的整把短劍都放出了炫目的光芒。

連喘氣的空隙都沒有,短劍便分解成了幾條紫色的光帶。仔細看過去,會發現光帶實際上和絲提西亞之窗上顯示的文字相同,是由神聖文字排列而成的。極細的文字列在空中伸展彎曲,最後全部被吸入了法娜提歐的身體各處。

短劍完全消失的同時,騎士的全身被紫色的光包裹住了。因為面前不可思議的現象而瞪圓了雙眼的優吉歐,過了一會兒才注意到,騎士上腹部的傷口的出血已經完全停止了。

「桐人——」

血被止住了——優吉歐剛想這麼說,話語就被不知從哪里傳來的聲音給打斷了。

『哎呀哎呀,真是沒辦法啊。』

桐人猛地抬起臉。

「Cardinal……是你嗎?」

『不要浪費時間來問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情。』

用這樣天真的聲音說著這樣辛辣的話語的,毫無疑問便是在大圖書室見到的前任最高祭司本人了。

「Cardinal……不好意思,我……」

桐人苦悶的聲音,再次被Cardinal毫不留情的打斷了。

『事已至此就別再道歉了……在觀察汝等戰斗的時候,老身就想過會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狀況老身已經理解了,法娜提歐·Synthesis·Two的治療老身接受了。不過,想要完全治愈要花上一段時間,她的身體就先交由老身保管吧。』

在Cardinal的聲音如是宣告的同時,籠罩著法娜提歐身體的紫光突然激烈的閃爍了一下,讓優吉歐條件反射的閉上了眼睛。再度睜開的時候,整合騎士的身影已經——令人吃驚的是,就連蔓延在地面上的血泊也一起——完全的消失了。

半空中還有神聖文字的斷章漂浮,時明時滅的閃爍著,而Cardinal的聲音則應和著明滅的節奏從中傳出,聲音比之前要小,但仍足以讓兩人聽見。

『那些蟲子大概已經察覺到老身了,所以就長話短說吧。根據現狀判斷,Administrator很可能處于非覺醒狀態下。如果在那家伙蘇醒之前就能到達最上層的話,說不定不需要使用短劍就能將其排除。要快……剩下的整合騎士已經寥寥無幾了……』

即使是優吉歐,也能感覺到和大圖書室間打開的目不可見的通道正在急速縮小。Cardinal的聲音越來越遠,在其氣息完全消除之前,空中閃過兩團微光,然後化成了實體掉落在了地面上。

伴著清脆的聲音在大理石之上滾動著的,是兩個小玻璃瓶。

桐人有些脫力的看著琉璃色的瓶子,最後還是伸出手將兩個瓶子都撿了起來,而後站起身,將其中一個用指尖夾著遞了出去。

優吉歐伸出手接過,讓瓶子落到了自己的手心里,同時,桐人低沉的聲音也傳到了他的耳朵里。

「……隨便亂來,真是不好意思啊。」

「哪里……你沒必要道歉的。我只是稍微有些吃驚罷了。」

優吉歐帶著微笑做出了如是回應,桐人也總算露出了微笑,雙腳站起,打開了小瓶的瓶塞。

「難得有此番饋贈,我就心懷感激的受用咯。」

和搭檔一起,優吉歐也拔出了小瓶的瓶塞,將里面的液體一口氣飲盡。並不是什麼能稱得上美味的東西,感覺上像是不加糖的希拉爾水一樣泛著微酸,讓優吉歐皺起了臉,不過隨即便傳來了像是給因為長時間戰斗而疲憊不堪的大腦潑了一盆冷水一樣的爽快感。二人減半的天命迅速回複著,桐人四肢上殘留的傷口也都在迅速愈合。

「好厲害啊……既然能夠送來這兩個,為什麼不再多給我們一些啊……」

優吉歐下意識的歎了口氣,而桐人則苦笑著聳了聳肩。

「想要把這樣高優先度的物品數據……術式化之後傳送過來是需要很長時間的。倒不如說,真虧她能在這麼短的時間里……嗚啊?!」

桐人突然發出一聲驚叫跳了開來,優吉歐則滿是啞然的看著搭檔。

「突、突然一下子怎麼了啊?」

「優,優吉歐……不要動,不對,快看你的腳下。」

「哈?」

既然桐人都這麼說了,優吉歐也不好意思不這麼做。條件反射般的低頭看向自己腳下,優吉歐才總算注意到了不知何時出現在那里的東西,發出了一聲尖叫。

「呀!?」

身體長度大約在15Cen左右,狹長而扁平的身體分出了幾節,從上面伸出了無數纖細的腳,前面的一半已經踏上了優吉歐的鞋子。在應該是頭部的球形的前端部分,十多個小而赤紅的眼睛排成了一列,在其兩側分別伸出了兩根像是長針一樣的可怕的觸角,分別朝向左右搖晃著。應該是某種蟲類——才對吧?但是,樣子比一般的蟲子要奇怪得多,可怕得多。露莉德村南的森林中有著不少種類的蟲子,然而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樣子的東西。

優吉歐因為眼前所見而僵硬在了原地,而怪蟲在用觸角向周圍探測了三秒鍾左右之後,開始沿著鞋子爬上了優吉歐的褲子,注意到這一點,他再次發出一聲悲鳴。

「呀——!!」

優吉歐猛烈的跺著腳,總算是將快要爬到背上的蟲子震落到了地板上,然而後者又迅速的翻過身來,爬向了優吉歐的雙腳之間。實在不能忍受蟲子再次爬上自己身子的優吉歐拼命上下跳著,總算在不知第幾次著地的時候引發了慘劇。

伴著「嘎」的一聲干啞的聲音,以及腳底某種黏性物質充滿彈性的觸感,優吉歐總算用右腳成功的粉碎了蟲子。

鮮橙色的體液四散飛舞,刺激性的異臭飄散開來。粉碎的腳卻還在來回抽搐,見此,優吉歐差點嚇得魂魄出竅,然而,考慮到現在不把它消滅的話不行,也只能拼命按捺住心中的恐怖,向桐人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然而,和自己心有靈犀的搭檔,不知何時已經退開到了3Mel之外,甚至還在挪著小碎步慢慢向後退去。

「喂……喂喂!你要到哪里去啊?!」

聽到優吉歐不滿的聲音,桐人蒼白的臉瘋狂地左右搖擺著。

「不好意思,我稍微不太擅長對付這種東西。」

「我才是不擅長這種東西呢!相當不擅長!」

「像這樣的蟲子,大概殺掉其中一只的話,就會有其他十只集中過來了啊!」

「不要說這種討厭的事情啊!」

這樣的話,就算要抱住自己的搭檔,也要和他命運與共啊——這麼想著,優吉歐向著逃開的桐人撲了過去,然而,卻發現腳下突然發出了紫色的光芒,再次僵硬在了原地。

戰戰兢兢的向下看去,那恐怖的殘骸已經變成了光粒子迅速蒸發而去。幾秒鍾之後,不管是粘液還是軀殼都消失的無影無蹤。優吉歐這才重重的吐出了一口安心的歎息。

在遠方確認了蟲子被消滅之後,桐人走了回來,帶著纖細的聲音開口了。

「……原來如此啊。這個應該就是Administrator為了偵察而放出的使魔了吧。是嗅到了通往圖書室的通道的氣息嗎……」

「……」

優吉歐用充滿怨恨的目光橫了桐人一眼,之後才接過了話來。


「那麼……在這座塔里,還有很多像之前那樣的家伙嗎?但是,直到剛才我們都沒有見到過啊……」

「你看,我們從薔薇園逃進圖書室的時候,門另一邊不是有咔嚓咔嚓的聲音嗎?平常應該是隱藏的很巧妙吧,所以才能隱人耳目的四下調查啊。而且……Cardinal說了句很奇怪的話呢……Administrator現在沒有覺醒,什麼的……」

「啊,是這麼說過……那是說,在睡覺嗎?在這個大白天里?」

對于優吉歐的提問,桐人以手扶顎,用自己也不太確定的語氣做出了回答。

「Cardinal說過,Administrator也好整合騎士也好,為了在幾百年間一直活下去,需要付出各種各樣的代價。特別是Administrator,一天里大部分的時間都要在睡眠中度過……那樣的話,她要怎樣去控制剛才的蟲子和整合騎士們呢?」

低下頭又思考了一段時間後,桐人撓了撓頭發,解嘲般的做出了回答。

「嘛,只要爬到最高層的話就能明白了吧。——這個先放到一邊,優吉歐,能幫忙看看我的背後嗎?」

「哈,哈?」

在啞然的優吉歐面前,桐人緩緩的轉過身去。不明就里的優吉歐只好上下打量著。黑色的上衣因為經受了之前艱苦的戰斗,布料已經磨損的相當厲害了,不過並沒有什麼奇怪之處。

「沒什麼……沒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啊……」

「有沒有什麼……像是小蟲子一樣的東西?蜘蛛一樣的家伙之類的……」

「不,沒有啊。」

「這樣啊,那就好。——那麼,我們向著後半程的戰斗進發吧。」

桐人大步流星的向著回廊北端的大門走去,優吉歐也慌忙跟在了後面。

「喂,剛才那是什麼意思啊?」

「什麼都沒有啦!」

「我很在意啊!也看看我的背後吧喂!」

「都說了什麼事都沒有啊!」

像是離開露莉德村之後已經重複了無數次的那樣,兩人開始了互相抬杠。然而,優吉歐的心中,卻在默默念叨著自己真正想要問出的那個問題。

一直以來如此冷靜的你,在應該只是敵人的法娜提歐將死之時,為什麼變得那樣混亂呢?——而且,『就算我死了……』後面,你想說的,又是什麼呢——

桐人,你,到底是誰……?

黑衣劍士停在高達身高數倍的巨大門扉前面,抬起雙手,伴著沉重的聲音將門向左右推開。感覺到冷風穿過門縫吹來的優吉歐,將臉稍微轉了過去。

3

在大門後面看到的,是和優吉歐他們登上的大回廊南側樓梯大廳幾乎同樣大的空間。形狀也是長方形,透過後面的牆壁上並排的細長窗戶,可以窺視到北方深藍色的天空。

然而,黑白石板交錯排列的地板上,並沒有最為重要的存在——通向第51層的大樓梯。

而且,大廳里不論是梯子還是繩子都見不到。光滑的地面上,只在中間有一個奇怪的圓形凹槽,優吉歐的眼里看不到任何通往樓上的道路。

「沒……沒有樓梯哦。」

優吉歐呆呆的說著,跟在桐人後面踏入昏暗的大廳後,再次感到頸背有冷空氣流過而縮起了肩膀。他的搭檔也像是注意到了一般,兩人同時直直的抬起了頭。

「……什……」

「什麼啊這是……」

然後,兩人同時吸了口氣。

沒有天花板。視野在像與大廳形狀相同的空間——不,是豎井里向前無限延伸。上方沉寂著黑暗的深藍色,打量不出到底高度如何。

從遠處慢慢把視線收了回來,便注意到了這整個空間並不是完全空著的地方。在第51層以後各層內相當高的壁面上,設置著像兩人背後那樣的小門,門前有著通向中間的細長陽台。

也就是說,變成了只要到達那個陽台的話就能向上面的樓層進發的狀況。

優吉歐無意識地往上伸出右手,「嘿」地往上跳起。

「……到不了上面的。」

優吉歐的自言自語中夾雜著歎息。離他們最近的陽台當然也有著如同背後《靈光大回廊》的天花板那樣的高度,怎麼看也有20Mel。

站在旁邊的桐人眨了眨眼睛,無力地向優吉歐問道:

「那個……還是確認一下,沒有什麼能飛在空中的神聖術吧?」

「沒有哦。」

毫不留情地回答了。

「因為在空中飛行不是整合騎士的特權嗎?就算是他們,也不是用術式來飛行而是騎著飛龍的啊……」

「那……這里的人,是怎樣從第51層開始往上走的呢?」

「這個……」

兩人一起扭過頭去。想著如果前進不了的話就回到大回廊去,向倒在地上的法娜提歐的部下們打探往上走的方法的時候——

「喂——有什麼過來了。」

桐人用緊張的聲音低聲說道。

「啊?」

優吉歐再次往上看去。

確實——可以看到有什麼在接近。黑色影子沿著一列凸出的陽台緩緩降下。優吉歐和桐人一起同時往後跳起,用手抓住劍柄,凝視著接近過來的物體。

那個東西是完美的圓形,直徑大約是2Mel吧。沿著從細長窗戶里透入的照著物體的邊緣的藍光看去,似乎它是個鐵制的圓盤。但是為何那樣的物體會在這沒有任何支柱的空間慢慢降下呢。

當圓盤以一定的速度通過上面兩層的陽台時,優吉歐的耳朵,聽到「嗖嗖」的奇怪聲音。同時他再一次意識到有股冰冷的空氣在脖子後面流過。

既沒有逃走,也沒有拔劍,優吉歐保持著目瞪口呆的表情站著,望著圓盤從頭上降到兩人想要到達的陽台。就在離上空還有幾Mel的時候,在圓盤下面中心的位置打開了一個細小的孔,空氣以猛烈的勢頭從里面噴射出來——這大概就是那奇怪的聲音和風的來源吧。

但是單憑風力,能讓這樣一個大鐵盤浮起來嗎——就在這個時候,嗖嗖的風聲越來越大,金屬盤的下降速度漸漸減緩,最後它完美的嵌入地板上空出來的凹槽,發出「咔嚓」一樣的聲音後停了下來。

圓盤的表面,打磨得像鏡子一樣光滑。邊緣還有著精致手工制作的扶手。在圓盤的中央,筆直的豎著一個長度大約1Mel,直徑約15Cen的玻璃筒——一個少女筆直的站在那里,雙手放在半圓球狀的玻璃筒頂端。

「……!?」

優吉歐又倒退一步,向抓著劍柄的右手發力。她是新出現的整合騎士嗎,真讓人神經緊張。

但他很快發現,少女的腰間和背上連一把短劍都沒有。服裝也不是戰斗服而只是簡單的黑色長裙。從胸口垂到腳邊的白色圍裙邊上編織著的花邊網可以說是唯一的裝飾,此外她的身上便沒有任何首飾了。

少女摻雜著灰色的茶色頭發,直直地披過眉毛和肩旁,她那缺乏血色的臉上找不到任何特征,看上去毫無表情。雖然一眼看去她的年齡應該在優吉歐之下,但卻無法確信是不是真的如此。

想著她到底是誰的優吉歐望向少女的眼睛,但卻因被眼睫毛擋住而什麼都看不到。從圓盤停止開始,少女一直沒有望向兩人的臉。她將雙手從不可思議的玻璃筒上離開放到圍裙前,把頭低得比剛剛還低,這才第一次說出了話:

「讓您久等了。請問想到哪層去呢?」

聲音中只有最低限度的抑揚頓挫,此外便窺測不出少女的感情了。優吉歐因至少沒從這句話中聽出任何敵意或怨恨的痕跡而放開了握著劍柄的手。少女的話語又一次在他的腦海中響起。

「到哪層……去……那麼,你能,能把我們帶到上面的樓層去嗎?」

聽到優吉歐半信半疑的問題,少女那抬起來的頭又一次低下了:

「正是如此。請告訴我您想去的樓層。」

「就……算你那樣說……」

想著「在自己面前出現的人都是阻礙」的優吉歐因不知道該說什麼而沒有立刻回答。這時站在旁邊的,從這邊完全想不到他在想什麼的桐人悠閑地說道:

「那個,我們,是入侵大教堂的通緝者哦……搭乘這個電梯,不,這個圓盤沒有問題嗎?」

聽到這句話,少女稍稍歪了下頭,但很快就回到原來的位置回答道:

「我的工作,只是運轉這個升降台而已。並沒有接到這之外的任何命令。」

「這樣啊。那麼我們就不客氣了。」

桐人悠閑的說著,開始快步向著圓盤走去。優吉歐急忙說道:

「喂,喂,這樣沒問題嗎?」

「沒有這以外的上樓方法了吧?」

「那個……話是這樣說……」

兩位少年騎士四目交接。優吉歐雖然為怎麼能毫無戒備地搭乘這個可疑的東西而感到驚訝,卻因兩人當然也沒有能使這個圓盤動起來的方法,想著就算是陷阱也好,至少可以跳到某個陽台上就可以了後,跟在了伙伴的後面。

穿過精致扶手的空檔踏上圓盤,桐人邊窺視著那不可思議的玻璃筒邊向少女說道:

「那個,就往最上層去吧。」

「好的。那麼就往第80層的《云上庭園》出發了。請不要把身體伸到扶手外面。」

立刻傳來了少女的回答,接著她鞠了一個躬,將雙手放到了玻璃筒的頂端。少女「嘶」的吸了一口氣——

「System Call. Generate Aerial Element.」

雖然優吉歐想到這突如其來的術式詠唱是不是攻擊而吞了下口水,但情況似乎並非如此。在透明筒的內部出現了有著綠色光輝的風元素。但是優吉歐見到那個數量還是嚇了一跳。一次十個——能同時生成這樣多的元素,作為施術者大概是相當高級的人物了。

少女放在玻璃筒上的纖細的十指中,右手的拇指、食指、中指直直的豎了起來,隨後她低聲說道:

「Burst Element.」

緊接著,3個風元素就拖著綠色的閃光射出,腳下湧出「轟!」的聲音。隨後,三人搭乘的鐵制圓盤,像被無形的手拉上去一樣開始上升。

「原來如此!是這種構造啊。」

聽著桐人帶著佩服的話,優吉歐終于明白了圓盤的上下構造。在穿過鐵盤的玻璃筒里釋放風元素,將引發的爆炸性的風向下噴出,足夠讓三人體重加上圓盤自身的重量一起上升。

雖然是非常單純的機關,但圓盤的移動卻平穩均勻到讓人完全感覺不到。除了開始上升的時候多少有點不知所措,在空中滑動時竟然絲毫沒有搖動的感覺。

隨著第50層的地板在視野里遠去,優吉歐再次意識到這個小小的圓盤正去往大教堂第80層——也就是云層那麼高的地方。他將出汗的手在褲子上擦了下,然後握緊了升降盤的扶手。

但是站在旁邊的桐人如同以前就搭乘過類似的東西一般保持著平靜,這一點實在讓人欽佩。他的興趣轉向了操作這個圓盤的人,于是向少女問道: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做這個工作的呢?」

少女低著頭,用感到了些許困惑的聲音回答:

「從接受這個天職開始,到今年已經一百零七年了。」

「一百……」

已忘記了腳下是什麼地方的優吉歐不禁睜大了眼睛。桐人又進一步問道:

「一,一百零七年……這段時間里一直在操作這個升降盤嗎!?」

「也並不是……一直在操作。中午有午飯休息時間,當然晚上也有休息時間。」

「不……我不是在說這個……」

——不對。

大概是這樣吧。恐怕,這個少女就像整合騎士一樣被凍結了天命,在這樣一塊金屬盤上永遠的渡過近乎無限的一生。

優吉歐想,這可是遠比在戰場上耗費無限的時間的整合騎士還要更為恐怖,孤獨,荒涼的命運啊。

金屬盤雖然輕輕地搖晃著,但確實還在上升。少女伏下的臉上的一切感情都被隱藏起來,一個風元素消失後,她就立即生成一個新的風元素,又釋放另外一個風元素。在這上升和下降中念出的「Burst」句,到現在為止到底她重複了多少遍呢,雖然優吉歐想著這件事情,但這個次數當然超過了他能想像到的范圍。

「你……你的名字是?」

桐人突然問道。

少女歪了歪頭,在持續了大概是至今為止最長的時間後,一點點回答道:

「名字……已經忘記了。大家都叫我『升降士』。升降士……這就是我的名字。」

好像桐人也沒有找到回答的話。隨便數了數經過的陽台的優吉歐,在超過第20個陽台的時候,因纏繞身體的必須說點什麼的沖動中而開口說道:

「……那……那個,我們……是去打倒公理教會的大人物的。就是命令你從事這一天職的人。」

「是這樣嗎?」

少女的回音就只有這句話了。可是,優吉歐卻繼續問出了恐怕沒有任何意義的問題:

「如果……教會沒有了,從這個天職中解放出來的話,你會怎麼樣……?」

「……解放……?」

名為升降士的少女意義不明地重複著這個詞,之後陷入了沉默。這時,圓盤又經過了五個陽台。

優吉歐往上面一看,發現不知不覺就到了可以看到灰色天花板的地方了。那里就是第80層的底面——終于可以真正意義上地踏入公理教會的核心中了。

「我……對這個升降台以外的世界一點也不知道。」

不經意間,少女用微弱的聲音說道。

「因此……決定要接受新的天職嗎……但是,想去做的事,如果是那個意思的話……」

少女抬起了一直低下去的臉,越過肩膀向細長的窗戶望去——看向窗外那下午的北方天空。

「……在那個天空……用這個升降盤自由地飛翔……」

第一次看到的少女深藍色的雙眼,如同夏日的蒼穹一般深邃。

在最後的風元素閃爍著消失之前,圓盤到達了第三十個陽台,輕輕的停了下來。

名為升降士的少女,把手從玻璃筒上放到圍裙前,深深地鞠了一個躬:

「讓您久等了,這里是第80層《云上庭園》。」

「……謝謝。」

優吉歐和桐人一起點了下頭,從圓盤走到陽台上。

少女的臉沒有再抬起來,只是點了點頭,讓微弱的風元素把圓盤降下。隨著如同強風般的聲音遠去,這個被封鎖在永恒中的鋼鐵的小世界,消失在淡藍色的黑暗中。

優吉歐不由得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原本還以為我之前那個看不到終點的天職是世界上最糟糕的……」

聽到他的自言自語,抬起眉頭的桐人看了過來。

「上了年紀不能揮斧就能退休了……完全不是一回事呢,和那個孩子比起來的話……」

「就算用術式凍結自然減少的天命,Cardinal也說過靈魂的老化是不可避免的。記憶會被慢慢侵蝕,最後靈魂就會崩壞。」

以低沉聲音回答著的桐人,如同要切斷念頭一般大力轉過去,背向深邃的豎井。

「這個公理教會錯得無可救藥。所以我們就是來打倒Administrator的。但是,這絕不意味著打倒了她就能結束了,優吉歐。真正的難題,在這之後……」

「啊……?打倒了Administrator的話,之後就交給剛剛的Cardinal女士不就行了嗎?」

優吉歐問道。桐人因為想說些什麼動了下嘴唇,一向果斷的臉出現了躊躇,接著就低下了頭。

「桐人……?」

「……不,之後的事情要等奪回愛麗絲之後再說。現在沒有考慮這些無謂的事的空閑了。」

「這個……雖然這麼說……」

桐人如同要逃避歪著頭的優吉歐的視線一般開始在陽台上快步走了起來。感覺到不是很明白的優吉歐雖然在後面追了上去,但在看到在短短的陽台盡頭豎立著的大門後,湧上來的緊張感和各種疑惑瞬間都被吹散了。

從第50層聚集了那麼多的騎士來看,指揮對入侵者的防禦的人——恐怕就是法娜提歐所說的『元老長』大概無論怎樣都要把二人阻止在那里。實際上,沖破法娜提歐的猛攻只不過是紙一樣薄的僥幸罷了。突破了那個防衛線,來到了這個接近最上層的地方,元老長肯定也差不多要出動最頂級的戰力了。就算是打開這扇門之後,發現騎士長以下的整合騎士全員,祭司或修道士那些高等神聖術師大規模集合——這樣的情況也有相當大的可能。

但是,在沒有別的選擇的情況下,只有將面前所有的障礙全部擊破。

一定可以——只要是我和桐人的話。

優吉歐與站在旁邊的伙伴對視了一下,點了點頭。二人同時伸出手,放到左右的門上。

隨著沉重的聲音,石門被打開了。

「……!」

突然,眼前展開的色彩,潺潺的流水,還有香味的漩渦,統統向優吉歐襲來,讓他感到一瞬間的眩暈。

這明明是在塔內沒錯。證據就是四周和下方一樣的白色大理石牆壁。

但是,這個巨大的樓層,卻沒有一塊像下面那樣光滑的石板。取而代之的是長滿了茂盛柔軟的綠草。稍遠的地方開滿了五顏六色的聖花,那就是香氣的來源。

令人驚訝的是,稍遠處的地方有一條小河,水面上閃耀著明亮的光輝。從兩人站著的大門開始,磚瓦小路彎曲著穿過草地,跨過小河的木橋向前延伸。

河的那邊有個小山丘。小路覆蓋著花朵盛放的斜坡,像蛇形般向上伸延。優吉歐沿著小路看去,發現在小山丘的頂端長著一棵樹。

這並不是一棵很高的樹。細細的樹枝布滿綠葉,開著十字形的橙色小花。在高處天花板旁邊的牆壁上的窗戶里,太陽光細細地透了進來,現在正好投射到樹上,無數的花朵就像黃金飾物那樣閃耀著。

細細的樹干沐浴在陽光下閃著柔滑的光澤——在根部附近,有著格外耀目的金色光輝——

「愛…………」

優吉歐並沒有意識到,從自己口里漏出來的細細的聲音。

從他看到一個閉著眼睛,背靠樹干坐著的少女開始,所有的思考都停止了。

像是開始傾斜的陽光透過樹葉灑落的光影產生的幻境一樣,少女全身都被陽光塗上了金黃色的色彩。覆蓋上半身和雙臂的華麗鎧甲是鑲嵌著黃金的白銀制品,純白的長裙邊上縫上了金絲邊,白色的皮靴也反射著陽光。

但是,比其他東西都要耀眼的是,鎧甲上那飄逸豐盈的長發。像是純金熔鑄的長直發,從描繪出完美圓弧的小小頭部,一直擴展到觸及草坪的發梢為止,放出神一樣的光之瀑布。

【rkl:川原你這是怎麼改的……abec筆下愛麗絲的麻花辮和saber服就這樣被忽略了……】

在遙遠的過去,每天都看到的光輝。那種高貴,如夢如幻並結成小枝的頭發。

象征著友情,憧憬,模糊的傾慕之心的黃金光輝,把那一天代表著的優吉歐的軟弱,丑陋和膽怯通通淨化了。並且,本應不可能再次看到的那個光輝,現在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了。

「愛……愛麗……絲……」

優吉歐沒有察覺從自己口中漏出的沙啞聲音,搖晃地踏出了腳步。

他搖搖欲墜地沿著磚瓦小路前進。聖花的清爽香味也好,輕巧的水聲也好,都已經傳不到優吉歐的意識中了。只有那握在胸前那流著汗的手的熱量,和在布衣背後如同在跳動一般的短劍的觸感,維系著優吉歐和這個世界。

優吉歐穿過小河上的橋梁,登上了坡道。距離丘頂已經不到20Mel了。

抬起臉,稍稍垂頭的少女——愛麗絲的臉,已經近在眼前。雪白通透的肌膚上沒有透露出任何表情。她僅僅是閉著眼睛,讓心沐浴在陽光的溫暖和小樹上的花香之中。

——她是在睡覺嗎?

繼續這樣靠近,在她那合攏的膝蓋上合著的手指上,輕輕地刺上一針的話……一切就會結束了嗎?

就在優吉歐偶然這樣想著的那個瞬間。

愛麗絲的右手,無聲地的抬了起來,優吉歐感覺到心髒砰砰跳著,停下了腳步。

隨著她動起了那富有光澤的嘴唇,耳邊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再等一下吧。難得有這麼好的天氣,就讓這個孩子多沐浴享受一下。」

有著金色睫毛的眼瞼,慢慢地抬了起來。

獨一無二的藍色瞳孔,筆直地的望著優吉歐的眼睛。

那既輕盈又溫柔的眼神,和嘴唇浮現出的微笑——優吉歐預感到了這樣的幻覺。

但是,透過一起的湛藍瞳孔,卻再也不是過去如同天空一般溫柔的顏色,而是不論怎樣的陽光都無法使之熔化的,萬年寒冰的顏色。將自己冷酷地判定為敵人的視線,令優吉歐的腳動彈不得。

果然只能戰斗了嗎——就算失去了記憶也好,自己也不得不對分辨不出是否是露莉德村的愛麗絲·青貝爾克本人的那個少女拔劍。為了讓她恢複原狀,就算經曆再多的艱辛也必須戰斗下去。

在兩天前被鞘抽臉的時候,他已經體會到了整合騎士愛麗絲·Synthesis·Thirty的實力。雖說只是擊中了虛空,優吉歐的眼睛還是跟不上那樣的一擊。想不受傷地封住擁有那種手段的騎士的動作是怎樣的難題,他連想都沒有想過。

對方絕不是能手下留情的對手。

但是——雖然這樣說,將那金發切下一束的行為,我真的能做得出來嗎?

優吉歐並沒有把劍拔出來,而是再往前走了一步。

在因突然襲來的糾葛而呆站在那里的他的背後,桐人用略微沙啞的聲音說道:

「你就不必戰斗了,優吉歐。只要想著把Cardinal的短劍刺到愛麗絲身上就行。愛麗絲的攻擊,就由我來擋住。」

「但……但是……」

「只有這個方法了,戰斗持續越久狀況就會變得更惡劣。不直接躲開她的第一擊,而是擋住之後就那樣捉住她,你立即用那把短劍……明白嗎?」

「…………」

優吉歐咬緊了嘴唇。不論是和迪索魯巴特戰斗,還是和法娜提歐戰斗,到頭來流血的都是桐人。歸根結底,明明是因為優吉歐個人的感情,他們才會無謀地向公理教會挑戰的。

「……對不起。」

聽到優吉歐帶著不好意思的嘟囔,桐人低聲笑了一下回答:

「沒事,之後就會讓你雙倍奉還的。……但是,那個先放在一邊……」

「……?怎麼了?」

「不……從這看起來,她並沒有裝備武器的樣子。而且……『那孩子』是指什麼呢?」

聽到桐人的話,優吉歐又一次凝視著坐在山丘上的愛麗絲。她那剛剛睜開的眼睛再次閉上了。順下來看著她的腰間,的確,現在那里並沒有在學院見面時看到的金色劍鞘。

「或許,在休息中放下了劍,怎樣呢……真是那樣的話倒是幫了我們一把呢。」

說著像是完全讓人沒法相信的話,桐人把左手放到黑劍的劍柄上。

「雖然有點對不住她,但也不能陪著她等到日落呀。現在就上的話,無論有沒有劍,她至少應該沒有發動完全支配術的時間吧。老實說,如果不用那個就能結束就最好了。」

「是啊……我的完全支配術並不會消耗多少劍的天命,今天還可以用兩次左右……」

「那真是幫大忙了……這邊只能再用一次了。在愛麗絲之後,恐怕還有騎士長那樣的家伙。那麼……走吧。」

桐人點了點頭,往前踏了一步。

下定決心後,優吉歐也跟了上去。

二人無視山丘上鋪著的彎曲的磚瓦小路,直線往著山頂走去。靴底的草響起唦唦的聲音。

愛麗絲在二人上到一半的時候,無聲地站了起來。半睜開眼的臉龐上,毫無感情的冰藍雙眼看著二人。

突然,就好像被視線里的某種術式束縛一般,腳步變得沉重起來。果然,盡管怎樣看去愛麗絲都沒有帶著劍,優吉歐卻感覺雙腳拒絕向她接近。是身體記得那曾經被擊中臉頰的經曆嗎——不過,真是這樣的話,在前面走著的桐人的雙腿就沒有失去力量嗎?

「……終于,來到了這個地方了嗎。」

愛麗絲清晰的聲音,再次搖動著空氣。

「就算你們從牢里的枷鎖中逃出,在薔薇園待機的艾爾德利耶一個人就足夠處理了,我是這樣判斷的。但是你們居然打敗了他,而且還把帶著神器的迪索魯巴特殿下,甚至連法娜提歐殿下都打倒後到達了這個《云上庭園》。」

弓形的眉毛皺了起來。從櫻紅色嘴唇中流出的聲音,帶著一點淡淡的憂郁。

「到底是什麼,給了你們這樣的力量?到底為了什麼,要對這個平穩的人界揮出拳頭?為什麼你們不明白,讓一個整合騎士受傷就會對防備暗之勢力造成巨大的損害呢?」

——這一切都只是為了你啊。

優吉歐的心里這樣喊著。但是,他知道就算這樣說出來,對眼前的這個整合騎士愛麗絲也沒有任何意義。優吉歐咬緊牙齒,艱難地繼續往前走著。

「果然——只能拔劍了嗎。好吧……如果這是你們希望的話。」

帶著歎息的口氣說著,愛麗絲把右手放到了旁邊的樹干上。

但是,不是沒有劍嗎——

在優吉歐這樣想的時候,桐人同時說出了『難道』的簡短話語。

下一瞬間,隨著金色的閃光,山丘頂上長著的小樹不見了。

「————!?」

隨後,襲來甘甜清爽的香氣,接著便消失了。

不知何時,愛麗絲的右手里握著有些熟悉的筆直而修長的劍。不光劍鞘,從護手到劍柄都是用閃耀的黃金精制而成。而劍的護手上,還有著雕刻出的十字花紋樣。

優吉歐一時間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樹消失了,劍出現了——就是說,那棵樹變成劍了嗎?但是,愛麗絲並沒有說出任何術式。不論是幻術也好,或者是超高等級神聖術的物質組成變換也好,沒有任何發動式都是不可能發生的。如果,那只是根據主人的心中所想而改變姿態的話——那,即是——

稍微早一點想到了那個結論的桐人低聲呻吟著:

「不好了,糟糕……那把劍,難道說……已經進入完全支配狀態了嗎……」

愛麗絲睥睨著呆立不動的兩人,兩手把劍舉到水平位置。

鏘!刀身隨著高音拔出,閃耀出比劍鞘還要更鮮明的淡黃色,在索爾斯之光下反射出奪目的光輝。

緊接著,桐人猛然向前突進。大概他判斷出要在愛麗絲發動支配術之前——姑且不論那把劍擁有怎樣的力量——進入接近戰吧。腳邊的青草被劇烈地撕裂,他僅僅跑了十步就登上山丘約八成左右高度的地方。

一邊握住胸前的鎖鏈,優吉歐拼命在後面追趕著。桐人並沒有想要拔刀的氣息,而是像他說好的那樣,打算用身體直接阻止愛麗絲的第一擊。恐怕,被封住動作也是一瞬間的事情。那麼,有著趁這個空隙把短劍刺過去的任務的優吉歐絕對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就算看到黑衣劍士的猛烈突進,愛麗絲的表情也沒有一絲變化,只是毫不掩飾地用右手輕輕地搖動著劍。

桐人尚未進入接近戰的距離。也就是說愛麗絲發動的是迪索魯巴特或法娜提歐那樣的遠距離攻擊術吧。那樣的話就算第一擊把桐人擊退了,優吉歐也足以趁著這個空隙接近到足以刺出短劍的距離。

這樣想的瞬間,優吉歐和桐人改變了角度繼續突進。

愛麗絲的右手,輕輕向前揮動。

黃金之劍的刀身消失了。

「!?」

正確來說,並不是消失,而應該是說——分解了。劍分裂成了成百上千個小片,變成金色的強風襲向桐人。

【rkl:散落吧,千本櫻……】

「嗚哇!!」

被無數光輝包圍著的桐人呻吟著被打落在地。

為充分利用搭檔留下來的唯一機會,優吉歐咬緊牙關向前猛沖。

但是,襲擊桐人的黃金之風,並沒有就那樣停下來。沙沙!隨著像寒風般的聲音響起,黃金之風在空中左轉,就這樣從側面包圍了優吉歐。

這並不是隨便就能擋下來的沖擊。就像被巨人的一掌打飛那樣,優吉歐也向右倒下。

每個直徑不過一Cen的小片都有著驚人的重量。被打落在草地上的優吉歐意識到被黃金烈風擊中的臉和左臂如同被灼燒般疼痛,拼死的忍耐著想要發出哀鳴亂滾的想法。

把兩人的突擊輕易擊退的黃金小片,翱翔著弧線,回到了愛麗絲身邊。但是,並沒有變回劍的姿態,而是就那樣繼續在劍的周圍漂浮著。

仔細看去,所有的小片都是由更小的菱形組成的十字形態,和劍鍔上的雕刻一樣——也就是說,正是和山丘上的那棵小樹的花朵一樣。

「——你們在愚弄我嗎?不拔劍就直接突擊?」

依然沒有露出任何感情的愛麗絲輕輕斥責著。

「剛剛的攻擊,是帶有警告的意思所以手下留情了。但是下一下將會把天命全部削去。就請使出全力吧,就當為了你們之前打倒的騎士也好。」

手下——留情?

那麼巨大的力量……?

在心中戰栗著的優吉歐眼前,無數的黃金之花,一起發出咔嚓的聲音。仔細看去,小花原本光滑圓潤的四片花瓣邊緣,變成了比細劍還要銳利的尖角。要是被那些小花擊中,受的傷必然遠甚于剛才被打倒時的情況——無疑會筋斷骨折。

深刻的恐怖如同讓手腳麻痹的冷水一般吞沒了優吉歐。

即使黃金的小花只有一片也好,被貫穿要害的話天命也會激烈地減少吧。但是,現在在愛麗絲周圍閃耀著的如同華麗的飛雪一般的小片,估計至少也有兩三百片。把這些小片全部用劍彈開根本不可能,躲開這擁有在空中高速自由移動能力的暴風也有相當難度。也就是說,愛麗絲的完全支配術,在攻擊力上可以說是根本不可能有的完美而萬能的存在——

對,這根本不可能。

神器的武裝完全支配術的確是很強力的技能,但也有它的極限。武裝完全支配術的本質是將武器本來的《記憶》,也就是炎熱、寒冷、硬度或是速度,將其提取並優化後變為攻擊力,如果在某一方面強化的話,其他的方面就會相對劣化。

例如,法娜提歐的武裝完全支配術,由于過于將光線集中在一點以增強貫穿力,因而就會被桐人制作出的一片小鏡子彈開。

雖然仍不知道愛麗絲的劍的本源的那顆小樹過去到底是怎樣的存在,但要是把里面包含的力量分成很多小份的話——即是說追求命中率的話,每一片花瓣的攻擊力應該是越細越小的才對。然而剛才優吉歐用身體實際感覺到的那不足1Cen的小片就有像巨人的拳頭那樣的重量,這怎麼想也不合理。

如果,這樣的攻擊力可能實現的話,那顆有著橙色花朵的精致小樹,應該有著遠超桐人的劍的根源的《惡魔之樹》基加斯西塔的優先度才對……

在左前方倒下的桐人,似乎一瞬間也在考慮和優吉歐同樣的問題,抬起來的蒼白側臉上有著從未見過的戰栗。

不過,不知放棄為何物的伙伴,卻仍然用燦爛的目光望著優吉歐,不出聲地輕輕動起了嘴唇:

『詠唱』——開始吧。

確實,再也不能用正攻法突破那道花之暴雨了。那麼,就只有賭上用青薔薇之劍的完全支配術來束縛她了。剛才,攻擊中的愛麗絲為配合黃金碎片群的動作而向左揮動了劍柄。就是說,那群小花並不是只會按主人的意願來行動的樣子。

雖然難看地倒在地上,優吉歐還是輕輕用左手抓住青薔薇之劍的劍柄,以盡可能低的聲音開始詠唱完全支配術。如果讓愛麗絲發現並攻擊過來的話就萬事休矣,因此桐人應該會做些什麼的。

和預想的一樣,在開始詠唱的同時,桐人漂亮地站了起來,然後大聲喊道:

「沒有對光榮的整合騎士殿下加以敬仰實在失禮!修劍士桐人,重新尋求與騎士愛麗絲殿下進行尋常的劍技對決!」

右手放在胸前握拳行禮後,桐人握住了左腰上的劍柄。他將響起「鏘」的尖銳聲音出鞘的漆黑刀身高高舉起,如同要斬斷纏繞著愛麗絲的黃金之光一般。

愛麗絲用看透了一切的湛藍眼睛盯著黑衣劍士,眨了眨眼睛後回答:

「——也好,你們的奸邪之心到底如何,就用劍招來加以彰顯吧!」

愛麗絲揮動右手。然後,周圍浮動著的無數黃金小花,發出細波浪般的聲音在愛麗絲的手邊卷起漩渦,在握著劍柄的前方排列成相隔僅有毫厘間隙的刀身形狀。緊接著,小片伴隨著一瞬的閃光和「鏘鏗」的金屬聲音組合起來,恢複到黃金長劍的樣子。

對著一邊作出優美的動作將劍提到中段,一邊前進著的愛麗絲,以下段姿勢擺好劍的桐人繼續說道:

「雙劍交鋒必有一個人倒下,但在這之前有個問題想問。雖然知道愛麗絲殿下攜帶的神器……也就是之前山上的那棵小樹相當古老,但是為什麼一棵小樹能有那樣的力量?」

明知是拖延時間的質問,但桐人心里肯定想知道愛麗絲的黃金之劍的完全支配術的秘密吧。當然優吉歐也很在意,于是他也在詠唱的同時側耳傾聽。

愛麗絲向前走了三步後停了下來。在沉默了一會之後,嘴唇輕輕地動了起來:

「本來對于將死之人也是多說無益……就當是送你去天界前的安慰吧。我的神器的名號是《金木樨之劍》,劍如其名,正是之前你們所看到的不起眼的金木樨樹。」

金木樨,是秋天開始小小的橙色花朵的小樹。雖然在露莉德村附近根本看不到,但也並不是很珍貴的種類,更是與基加斯西達那樣世界上只有一棵的稀有種相差甚遠。

「對,就像你們說那樣只是普通的樹……除了它所經曆的時間之外。在遙遠的古代,這《中央大教堂》聳立的土地,乃是由創世之神絲提西亞賜與人們的《初始之地》。小村中央有個美麗的噴泉,泉邊長著一顆金木樨……這便是創世紀最初的一章。那棵樹正是我的劍原本的姿態。聽好了,這把金木樨之劍,是如今這世界上最古老的東西。」

「你……你說什麼……」

愛麗絲繼續毫無表情的對著驚愕的桐人說著:

「這把劍正是由神明創造出的小樹轉生而成的姿態,其屬性乃是『永恒不朽』。即使是散落的一片花瓣,也能切開石頭,穿透地面……就像你們剛剛體會到的一樣。你們明白自己到底在與怎樣存在的劍作對了嗎?」

「……啊啊,終于明白了。」

桐人公式化地說道。

「原來如此,是神設置的……最初便存在的不可破壞物品是嗎。真是的,不斷有誇張的東西跳出來呢……但就算這樣,也不能『嘿嘿』那樣就陷入恐慌了啊。」

慢慢將雖然是同類但原型恐怕卻要低上不少等級的劍擺出上段架勢,桐人喊道:

「那麼,整合騎士愛麗絲……再次,決一勝負吧!」

轟!隨著空氣的搖動,黑衣劍士踢動地面,向著站在山丘上的愛麗絲,以沒法認為是上坡的速度沖刺。

不論愛麗絲的劍怎樣難纏,這邊也有接近戰上占優勢的連續技,桐人肯定是這樣想的。先前對戰的法娜提歐能夠應對這邊的高速連擊,也是因為她會因為心中所想的事情才學會了連續技能,這應該是作為整合騎士的例外能力。

和桐人與優吉歐預想到的一樣,為對應桐人的上段斬的愛麗絲老實的把往劍揮向頭頂。那個動作,是擋不住由上段斬緊接著的右中段斬的。

伴隨黑色雷光斬下的桐人的劍,與金木樨之劍碰撞,散開藍白色的火花。

但是,緊接著應該出現的第二擊並沒有出現。

對比沒怎麼動的愛麗絲的劍,攻擊一方的桐人,就好像小樹枝敲打大岩石那樣往後方彈開,姿勢也失去了平衡。

「哇……」

愛麗絲以流水般平緩的動作向著落在斜面上蹣跚了兩三步的桐人逼近。

並起手指的左手向前方伸出。大大地張開身體,後面是筆直舉起的黃金之劍。雖然是與艾因葛朗特流比起來並不能稱作實戰型的古典流派,但配上繚繞的金發和飄揚的長裙的姿態就像一幅油畫那樣美麗。

「唉唉!」

伴隨高聲昂揚的呐喊,劍描出大大的弧線從右斜側擊出。雖然速度極為驚人,動作卻誇張的過分。

恢複了身體姿勢的桐人游刃有余地將劍架在左邊。

吭吭!兩把劍再次碰撞起來。發出巨大的響聲。

像陀螺那樣旋轉飛出去的還是桐人那邊。他用手頂著草地,好不容易避免了跌倒,滑落到山丘底部附近。

至此,優吉歐終于理解了眼前所發生的一切。

並不是攻擊力的差別。到目前為止,桐人那被認為是所有神器中最高重量級的黑劍,以及艾因葛朗特流的連續技即使在整合騎士的超高速劍擊中也從未退卻,不過愛麗絲所持的金木樨之劍,恐怕隱藏數倍于桐人的黑劍的重量。如果對此掉以輕心,用那樣的速度揮下劍,將其擋住並彈開也是難上加難。

不,遠遠不止這樣。最開始第一回合就證明了,就算是桐人這邊發出攻勢,被彈開的也是他自己。這樣可就不是比試了。

認清這個事實的桐人,帶著驚駭的表情退後了幾步。愛麗絲滑下山丘追了上去。

在桐人拔劍戰斗的這兩年中,這是第一次出現一邊倒的展開。

隨著跳舞一般典雅的《型》,愛麗絲使出各種斬擊。桐人雖然艱難地將其全部擋下,但每次都被難看的打飛。哪怕用身體回避掉的時候能找到反擊的機會,但愛麗絲的揮劍既快速又准確,總不能很好地避開。

全身戰栗的優吉歐邊拼命詠唱,邊追著不斷移動的兩人。要是這樣的話,只能在桐人受到攻擊的時候發動冰薔薇之術了。

經過四五回合的攻防戰後,桐人終于被逼到了西側的牆壁邊上。背後是厚厚的大理石,再也沒有逃走的地方了。

帶著冰冷的表情用劍尖指向走投無路的敵人,愛麗絲說道:

「原來如此。——你是第二個能和我以劍對峙的人。抱著相當的覺悟和信念,一直爬到這座高塔上了呢。但是……這完全不足以動搖教會的地位。果然不能讓你們擾亂人界的和平。」

桐人——再說點什麼,用擅長的話語爭取點時間啊,哪怕一點時間也好!

優吉歐一邊用極限速度驅動術式一邊想道。但是桐人只是靠著大理石牆面,雙眼閃耀著光芒,一句話也沒有說。

「那麼——覺悟吧。」

金木樨之劍嚓一聲劃出圓弧,擺起垂直指向天空的架勢。

片刻的沉默後。

咻!聲音撕裂了空氣,黃金的閃光在空中飛翔。

睜大眼睛的桐人的右手,以令人視線模糊的速度動了起來。

高亢的金屬聲。出現了一條小小的火花。

並不是擋下來,而是讓其自然地流過。劍尖與劍尖之間最低限度的接觸,將愛麗絲的超重攻擊的軌道轉移了一點。

隨著沉重的沖擊,黃金之劍貫穿的——是位于桐人的頭左邊一Cen的,光滑的大理石牆壁。被切斷的黑發散落一地。

接著,桐人跳到了愛麗絲面前。左手抓住騎士的右手,右臂纏住了她的左臂。就算是一直面無表情的愛麗絲,臉上也出現了微妙的顫抖。

就是現在!

「Enhance Armament!!」

優吉歐叫喊著,把青薔薇之劍插在腳邊的草地上。

一瞬間周圍的草都被凍成白色。霜之環吞沒了離他有10Mel的桐人和愛麗絲——

然後,無數條冰之藤蔓從兩人腳下一起往上生長。藍色通透的鎖鏈將緊靠著的二人纏繞了好幾層。桐人的黑衣和愛麗絲的白色鎧甲一點點被厚重的寒冰覆蓋。

桐人——愛麗絲,對不起!

心中這樣喊道的優吉歐,繼續放出冰之藤。與騎士愛麗絲為對手,似乎怎樣的束縛也不夠。

呯,呯,一邊放出堅硬的聲音一邊聚集的藤蔓,最終變成一塊大冰柱的姿態。

像水晶原石那樣有著數個表面的透明冰柱,靜靜地把劍士兩人困在內部並閃閃發光。穿透出來的是愛麗絲的右手,和握著的金木樨之劍,劍尖仍然插在牆壁里面。在碧綠的冰中,愛麗絲的臉微微一驚,桐人的臉上則帶著決死的覺悟,各自靜止著。

只要把短劍刺進那條手臂,一切就都會結束了。

優吉歐手松開劍站了起來。雖然一旦松開了劍,完全支配術就會失效,但巨大的冰柱距離自然融化仍有幾十分鍾的時間。他把懷中的短劍用右手握緊,一步兩步向前走著——

在踏出第三步的同時,金色的光芒爆發了。

「啊……」

在驚愕的優吉歐視線前方,刺入牆內的愛麗絲的劍,再次分裂成無數的花瓣。

黃金的花之風暴奏出「沙沙」的莊重和聲將冰柱吞沒。

茫然的優吉歐只能呆呆的在那里看著無數的十字刀刃卷起如同龍卷風般的漩渦,就像刨冰一樣削著冰柱。跳進那個漩渦的話,走不了一步優吉歐的天命就灰飛煙滅了。

花之風暴,在把冰柱削的只剩薄片後,向上空飛舞。

接著,冰柱隨著空虛的聲音碎掉了。

一邊將抱著自己的桐人的手推向優吉歐一邊,一邊撥開頭發上附著的冰碎片,愛麗絲繼續用冰冷的語氣說道:

「——你們,不是尋求劍技的勝負嗎?雖然有不錯的技巧……單單是冰而已,是不可能阻止我的花的。接下來將會與你一戰,請靜靜地在那等著。」

然後伸出右手,上空漂浮著的黃金花瓣聚集一起恢複成劍原來的形態——

「Enhance Armament!!」

尖叫出來的,是桐人。

不知他是何時詠唱好了完全支配術,從他雙手握著的黑劍中,噴出了數道暗線。

瞄准的,並不是愛麗絲本人——

是正在聚集的,金木樨之劍。

「什……!!」

愛麗絲第一次,叫出聲來。

黑暗的激流,把無數花瓣打散,阻礙了她的控制。

嗚啊啊啊啊!!

耳里傳來轟鳴,風暴混入黑色和金色後卷得更厲害了。二者交織在一起卷成漩渦,撞向愛麗絲背後的大理石牆壁。

「優吉歐————!!」

桐人尖叫著。

對。這,正是,最後的機會了。

優吉歐從懷里拔出短劍,踢向地面。

離愛麗絲僅剩8Mel了。

7Mel。

6Mel。

接著,在場的人都沒有誰會預想到發生的事出現了。

兩個神器解放出的完全支配術融合起來產生的怪力的激流,撞向中央大教堂的牆壁,出現了縱橫無數的裂痕。

伴隨著地動天搖的的破壞音,巨大的大理石——與《不朽之壁》同樣被認為是無法破壞的白牆粉碎了。

方形的石塊一個個被推向樓外,產生的洞穴變得越來越寬。

優吉歐目瞪口呆地注視著外面,窺視到的藍天白云的景象。

突然,猛烈的風從背後打來,優吉歐倒在了草地上。塔內的空氣被吸出洞穴外。因為那個氣流,在洞穴旁毫無抵抗的兩人——

映入優吉歐眼睛的是,黑衣劍士,黃金騎士,纏在一起被吹到塔外的瞬間。

「哇啊啊啊啊啊!!」

優吉歐尖叫著爬向洞穴。

怎麼辦——用神聖術做出繩子——不,用青薔薇之劍的冰把兩人給——

有那樣的想法,但是,卻已經沒有做出行動的時間了。

本已落到外面的大理石,就好像時間一到就會複原一般在塔外聚集,再次縱橫拼合起來。

轟,轟,隨著重重的聲音響起,洞穴變小了——

「啊啊啊啊啊啊!!」

發出悲鳴的優吉歐拼命向前跑去,可視線前方的洞穴就像什麼沒有發生過一樣被堵上了。

忘我地用拳頭打過去。兩拳,三拳。

就算打破皮膚,血液飛濺也好,再生了的牆壁卻再也沒有出現一個傷痕。

「桐人————!!愛麗絲——————!!」

光滑的白色大理石冰冷地反射著優吉歐的尖叫。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