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gressive 2 第四章

對用精靈的魔法,不對是咒文將我們傳送到主街區附近的基茲梅爾的這個提議致以深深的感謝並推辭掉的我和亞絲娜,穿過即便太陽升起卻依然被閉鎖于濃霧之中的峽谷,向著作為第3層的主區域的森林出發。

回頭望去,滯留了約十五小時的黑精靈野營地的旗幟,在山谷的深處微微飄搖。不過再走遠僅僅幾十米的話,就連它們也會被霧氣所遮掩變得無法看見了吧。估計正與我考慮著相同事情的亞絲娜,帶著些許不安說道:

「……能好好地,回到這里來的對吧?」

「沒問題……我覺得哦。而且也應該被標記在地圖上了。」

「覺得?應該?」

亞絲娜的表情變得越發懷疑,于是我以防萬一打開了窗口,使地圖列表可動化。占據了第3層南半邊的《迷霧之森》的大部分仍呈灰色,能可視化的就只有我們走過的道路而已。不過即便如此,昨天從第2層登上來時的帶有階梯的石亭,和女王蜘蛛潛藏的洞窟,還有黑精靈野營地的入口都以發光點標示著,這樣大概就完全不會迷路了吧。

讓亞絲娜認可之後,我們開始以往返階梯的亭子為目標進發。當然,這就需要在沒有道路的森林中前進,不過心底里那揮之不去的不安感的理由不僅如此。作為NPC高手,不對正確來說是精英級Mob《Dark Elf Royal Guard》的基茲梅爾不在這里,對心理的影響程度就連我自己都感到意外。

——早知如此,把返回街區的行程往後拖個兩、三天,一直和基茲梅爾一起進行任務那樣會好得多吧。

雖說總不會是被我的膽怯給傳染了,不過身旁也傳來了不怎麼精神的聲音:

「我說……基茲梅爾小姐她……到什麼時候……」

但是,話語在形成明確的疑問式之前便逐漸消失。向我投以視線,把將風帽甩在身後的細劍使的臉上,隨即浮現出摻雜著好幾分微妙差別的淡然笑容,輕聲說道:

「……像這樣子去依賴她是不行的吧,肯定。因為總有一天,分別的時刻必然會到來……」

「……是啊。」

點了下頭後,我稍誇張地展開雙手補充道:

「而且,關于基茲梅爾的事情,就連我的封弊者知識也派不上用場。在最初的事件戰斗中,從亞絲娜將森林精靈的大哥打倒的時候開始,就和我所知道的路線完全分歧開來了。」

「等等,別說成跟我一個人打倒的那樣啊。」

「不不,給予的傷害有八成是你那邊的點數……」

【鳴泣譯注:原文是point,我覺得有兩種說法:一,數值;二,細劍對[弱點部位]產生的暴擊】

說到這里的時候,我注意到在前方響起了異常的聲音,猛地邊舉起右手停了下來。亞絲娜也閉上口,擺好了架勢。

喀撒、喀撒地作響的聲音逐漸變大,數秒後,能辨識到從飄忽的迷霧深處偷偷靠近的低矮而細長的輪廓。不是人類型。昆蟲……不對,是野獸。在迷霧之森中會有五種野獸型怪物出沒,不過那種大小的就只有一種。

我一邊把右手伸向背後的Anneal Blade +8,邊低聲地向亞絲娜講解:

「是狼。雖然沒有麻煩的特殊攻擊,不過HP減半之後就會用嗥叫聲呼喚同伴。血槽變黃時就用劍技一口氣解決。」

「了解。」

和簡潔地應答道的亞絲娜同時,我將愛劍拔出。就如被高昂的滑鞘聲所挑釁了一般,灰色的劈開濃霧突進過來。從頭部延伸到背上的鮮豔的黃色鬃毛,于狼而言也展得甚為細長的鼻梁。毫無疑問,是在封測時代甚為棘手的《Roaring Wolf》。

看來被鎖定為目標的是我,于是亞絲娜迅速地移出了攻擊范圍。狼在沖刺的途中縮起身軀,猛然跳起。幾乎是從正上方襲來,體長兩米的巨體單以防禦應對會有很高概率被推倒,並陷入跌倒【Tumble】狀態挨上連續的噬咬攻擊。雖然需要進行大幅度的回避或者是以劍技迎擊,不過要描畫出自下而上的軌道也就是對空技,正是單手直劍所不擅長的范圍。就現狀而言《Vertical Arc》的第二擊最能夠爭取到角度,不過在第一擊打空之後還要讓第二擊命中其難度實在是過高了。

我將已經架好的愛劍收下,稍稍沉下身體。邊狠盯著從上空猛然撲來的狼邊計算著時機,毅然地一蹬地面。並非劍,而是右腳上產生了光效,全身被不可視的力量加速。後空翻的同時作出的垂直踢擊,體術技能《弦月》捕捉到Roaring Wolf的頸部,狼發出「嗷!」的一聲哀鳴被彈回至將近正上方。

在隱居于第2層的胡子師傅的門下,完成了從雙重意義上來說都很艱辛的修行而領悟到的體術,是很稱手的優秀攻擊技能。但是,由于無法把手腳強化得如武器那般,所以給予的傷害量無法匹敵武器攻擊。雖然吃下了注入渾身力氣的一記反擊,不過狼的HP仍剩余有近八成。

在狼重整體勢之前用劍去追擊是否來得及可說是比較微妙,然而要交接的話不再削減一點的話……邊思索著,我擺出了著地姿勢。不過,就在我和狼都仍在空中的時候,

「Switch!」

聽到這陣聲音,披風飄舞著的細劍使從右側飛奔而出。邊奔跑著邊把Chivalric Rapier架在右腋下,擺出了二連擊技《Parallel Sting》的動作。「劍的重量應該已經改變了,這沒問題吧」——如此的擔心也不過瞬息之間,曾讓我聯想到流星的銀色之光便閃現在空中,目不可見的突刺技貫穿了將要落下的狼的身體。

隨著具有質感的「嗞嘎嘎!」音效響起,Roaring Wolf在空中咕嚕咕嚕地旋轉著被打飛,撞上了離得很遠的樹木。顯示于我的視野中的狼的HP槽劇減,從殘余七成一直越過六成的界線——進入了黃色區域。

「……啊。」

定格在著地時的姿勢的我呢喃著,刺出細劍的亞絲娜也「啊啦」地叫出了聲。

緊接著,兩個人同時猛蹬地面,然而那時狼已經立起身,以坐地的姿勢抬起臉,開始震響它那細長的喉嚨發出「嗷喔喔喔喔喔~~~~喔」的嚎叫聲。隨即,從森林的四處,傳回了「嗚喔喔喔喔喔~~~~喔」的聲音。

停下腳的亞絲娜,向我輕輕一瞥,聳聳肩說道。

「因為,我實在是沒想到兩發就能扣那麼多嘛。」

*

將稀稀拉拉地聚集而來的狼群全部收拾掉,花了將近十分鍾。與擁有《呼叫同伴》能力的Mob對手纏上的話會很危險,不過以現在的位置,要是事態惡化還可以使出逃回後方的野營地里這一招。雖然估計基茲梅爾會驚呆了就是了。

幸運的是沒有依靠這個最終手段,而且沒有使其再喚來額外的同伴就將五匹狼打倒的我們,呼地歎了一聲收劍入鞘。

Anneal Blade +8發揮了于期待以上的性能,不過可怕的果然還是亞絲娜的Chivalric Rapier +5。明明是以連擊數為優點的細劍,它的連續技的每一發卻有著雙手槍般的攻擊力。而且,至今為止強化空位還留有多達10個。等到完全強化的那一天到來,又會變成什麼樣呢?

細劍使大人似乎對我的這般戰栗無動于衷,在穿透樹葉間隙的陽光下大步流星地行走著。對于她來說,重要的肯定並非劍在數值上的規格而是手感和平衡等感覺上的要素吧。還有,就是和這柄劍在一起的話就能夠戰斗下去的這份信賴感。

當然感覺是很重要的。即使是在Nerve Gear實用化之前,用平面顯示器來游玩作品時,包含我在內的游戲玩家們也會特別在意鼠標和鍵盤的操作感。我的網游同伴中,只因為停止生產會感到困擾這種理由,就購入複數個自己喜歡的設備存放起來的人也絕不罕見。

然而,在VRMMO中,總感覺比起理論更優先于感覺這種事包含著某種難以言道的危險性。當然沒有任何根據,這不過是單純的《感覺》而已,不過……

「等等。」

突然,在前方行走著的亞絲娜如此低語著的同時站住了腳,我差一點就撞上了她的後背,邊以不自然的姿勢停下,邊慌忙地打量著周圍的情況。雖說是在考慮著事情,不過我並沒有變得散漫下來的意思。不管是眼還是耳,都沒有捕捉到怪物的氣息……

不對。

不知從多遠處,聽到了欽、地一聲高而尖銳的金屬音。又一次,再是一次。雖不規則但卻不絕于耳,那陣聲音是——

「劍和劍的戰斗……?」

面向如此呢喃著轉過頭來的亞絲娜,我迅速地點了點頭。

不管怎麼講,這里都是Sword Art Online。劍戟的聲音絕不稀奇。

然而問題是,在這片《迷霧之森》中,像第一層的Kobold和第二層的Taurus那樣使用武器的普通Mob是不會這麼喧鬧的。要論可能性的話,就只有森林精靈對黑精靈、精靈對玩家的事件戰斗——又或者是,玩家對玩家,也就是所謂的PvP。

這並非最後那個組合,希望如此。既不認為有人會同意在這種危險的區域中決斗,而要不是決斗的話,那換言之……

在這里打消思考,我低聲地作出提案。

「以防萬一,我們看看情況吧。」

雖然亞絲娜看起來稍有迷惑,不過還是馬上點頭示意。

「……我知道了。」

*

戰斗的音效能傳達的范圍,由地形和天候,以及傾聽者的個人屬性所左右,原則上來說並不是那麼寬廣的。向著能聽到聲音的方向,屈下身子移動了數分鍾後,前方的樹叢深處那明亮的閃光——劍技的光效正斷斷續續地閃爍著。

再前進了數米,和亞絲娜並排將後背抵在古木的樹干上後,悄悄地從左右兩側窺探過去。

首先看見的,是背向這邊展開半圓形陣型的五位玩家。衣服【Doublet】的顏色都是藍底銀色。毫無疑問,是林德所率領的《Dragon Knight》的成員。站立于五人中央,把藍色的長發束在身後的纖瘦的男人估計就是林德本人了吧。他把右手的曲刀《Pale Edge》高高舉起,一副計算著指示的時機的樣子。然而,處于待機狀態中的五人的對側,依舊持續著激烈的擊劍聲。

思忖著究竟是和誰,或者是和什麼戰斗著呢而立起了腳尖,想要把半圓陣的盡頭都收入到視野以內。

首先看到的,是大大地飄舞著的綠色斗篷和鉑銀色的長發,以及從頭的兩側長長伸出的耳朵。不是玩家。是森林精靈的男騎士——而且,和在昨天傍晚與我和亞絲娜交戰的《Forest Elven Hallowed Knight》相比,從容姿到細節都完全一樣。有著如雪般白皙的肌膚的精靈,背朝向林德他們,正與某個人激烈地交鋒。明明其背後仿佛就如無防備般,然而五位玩家依舊是待機著不動。也就是說……

「……那些人也是,正在做《翡翠的秘鑰》的任務……?」

聽到背靠背站立著的亞絲娜的低語聲,我輕輕地點了點頭。

「大概是……而且,估計他們想要成為森林精靈的友方吧。也就是說,和那個精靈戰斗的對手是……」

正當此時,貫通相互接觸的裝備,銳利的震響聲傳出。亞絲娜也和我作出了同樣的推測。Dragon Knight的五個人和精英森林精靈向對側包圍而戰的,是有著黑色皮膚和紫色頭發的《Dark Elven Royal Guard》……換言之,應該就是第二個基茲梅爾沒錯了。

這確是有可能發生的。倒不如說,這是必然的展開。誰都能接受從第3層開始的戰役任務,換而言之作為任務的起點的森林精靈與黑精靈的戰斗,在這片森林中將會無窮無盡地重複下去。基茲梅爾有無數個,這個概念也許會讓人感到強烈的違和感吧,不過即便如此,我們也沒有讓除我們以外的玩家不要對這個戰役出手的理由。能做的就只有,看著森林精靈的男騎士和黑精靈的女騎士一同殞命——

不對,那是錯誤的。我已經知道了。回避掉兩位精靈同歸于盡的結局,使同伴的一方生存下來的可能性。

昨天會如此察覺到,那是因為和亞絲娜一起行動了。恐怕只有我一個的話,會被封測時代的知識所束縛,不使出全力去擊敗森林精靈而一味貫徹著防守的方針吧。然而亞絲娜以比認真還要認真,甚至是使出了全部的全力向實力遠高于自己的精英Mob發起挑戰,並出色地將其擊敗了。當然傷害的大部分來源都是基茲梅爾,我也相當地努力地發起了攻擊,不過若是沒有亞絲娜的奮斗的話是不可能有這般結果的。

如此看來,林德率領的藍衣集團,多半是得到了這個任務的情報。是傳送門開通僅一天後《阿爾戈攻略本·第3層篇vol1》就派發了嗎,還是說從別的途徑獲得的情報,這些都不得而知,不過林德他們沒有魯莽地介入戰斗中而是處于待機狀態,毫無疑問是因為他們知道敵方精靈發動大技→友方精靈賭命還擊最後雙方一同倒下的這個流程。

——怎麼辦。

在刹那的躊躇之間,我緊咬起嘴唇。

應該闖進戰場里,向林德作出『盡全力的話就能夠擊倒敵方精靈,如此一來己方精靈就會成為強力的護衛』的建議嗎。然而在這種狀況下,對我的不信任能與牙王匹敵的林德是否會接受這個建議呢。

而且——在那時候,就會變成是我和亞絲娜助他們殺害第二個基茲梅爾了。

當然,這不過是無理透頂的感傷而已。這是因為,昨天我們毫無理由地就把基茲梅爾視為友方,並毫不留情地殺害了敵對的森林精靈。精靈的兩個種族都無正義或邪惡可言。假使昨天我們在某種機緣巧合之下加入了森林精靈一側的話,我和亞絲娜也應該會將基茲梅爾殺害,被招待到森林精靈的野營地里度過一晚,與男騎士結下友誼。說到底就連我自己,也在僅僅數分鍾前,不也是淨在想在這個世界中把感情優先于道理會帶來的危險性嗎。

【鳴泣:毫無理由你妹啊,是誰說喜歡黑(da)色(jie)的(jie)?另外我賭五毛對方不是女性你絕對不會原形畢露】

…………不過。

當我更為用力地咬住嘴唇的時候,從身後極近處,聽到一反常態的嘶啞聲。

「抱歉……就交給桐人君了。」

雖然只是簡單的語句,不過在那其中滲出了深深的躊躇。亞絲娜也是,和我陷于同樣的困境之中了吧。

——真是的,任務這種東西。

在胸中深處,這番抱怨化為苦澀的氣泡綻開了。

有關于被包含MMORPG中的任務內的兩難境地,昨晚我才剛和亞絲娜談論過。在這個同時連進龐大數字的玩家的世界中,不可能存在僅僅一人的勇者這種東西。大家都擁有著體驗由自己充當主人公的故事【Quest】的權利。即便在SAO死亡游戲化的如今也是……或者說,正因為是現在才會如此。

然而,在時間上,不同的玩家所走向的不同故事會相互交錯。今天早晨在洞窟中擦肩而過的牙王,還有現在站在十幾米開外的位置的林德也是,原本是不能與我們相遇的。因為在那個瞬間,故事的唯一性就會消亡。

在接受任務的瞬間,那個玩家或者是隊伍就會被隔離至臨時【Instance】地圖里,直到完成之前都不會和其他玩家相遇。那是理想型的處理方法吧。但是,無論如何要同時生成幾十幾百個寬廣的區域和迷宮都是不可能的。單就那個精靈野營地是臨時性的而言,就已經足夠令人驚訝了。而且,濫用臨時地圖也會使MMO失去其作為MMO的必然性。

我邊緊咬著牙邊如此思考著的時候,精靈騎士們的戰斗的激烈程度也在增加。從HP槽的殘量來看,想要去嘗試說服林德的話,已經沒有多少能迷惘的時間了。


不對……實際上,這不是該迷惘的場面。需要優先的不是保全故事性,而是從死亡游戲化的SAO中逃離。要是能提高其可能性的話什麼都該去做。

「……去吧。」

我低聲地呢喃道,亞絲娜則頷首示意,這時——

交鋒勢頭正旺的兩個精靈騎士將站立位置轉過了九十度,至今為止都被綠色斗篷遮住的黑精靈的身姿展露了出來。

黑與紫的輕金屬鎧,長軍刀和小型的箏型盾。淺黑色的皮膚,以及暗紫色的頭發。到這里為止都和基茲梅爾完全一樣。然後——相同的,也就僅此而已。

「誒……!?」

亞絲娜猛地一喘,我也驚訝地睜大了雙眼。

把發型梳成大背頭的黑精靈騎士的身高,相對于森林精靈騎士並沒有多少差距。雙臂肌肉發達,容貌俊美而又威猛。換言之,不管怎麼看都是個男子。

在我呆然地凝視著的前方,黑精靈的男騎士迅猛地踏出一步鑽過森林精靈的長劍的空子,命中了向上斬的一擊。金發的騎士被砍飛了數米遠,發出呻吟聲跌倒在地上。

黑精靈並沒有對森林精靈窮追猛打,取而代之的是以他那充滿著敵意的雙眸望向林德他們。舉向左上方的軍刀,釋放出紫色的光輝。林德將彎刀揮下,一邊架起左手的圓盾邊叫喊道:

「全員,防禦!」

其余的四人,也舉起了盾和大型武器擺出防禦姿勢。事到如今我們已經完全失去了介入的時機了。在這里從後方沖出的話或許會令林德他們動搖,說不定還會導致防禦失敗。

黑精靈向著穩固了密集的防守的五位玩家,從正面發動了劍技。靠著如滑動般的沖刺在瞬間縮短了距離,將軍刀以肉眼所不能及的速度從左往右一閃。每當紫色的光效與林德他們的盾與武器猛撞的時候,轟鳴聲和火花就隨之迸發。然而,並沒有人倒下。

抵住了——雖是這麼想著,不過騎士的劍技並非到此告終。將身體如陀螺般回轉後,再次沿著相同的軌道的橫斬。而且,再一次。三連范圍攻擊,記得是名為《Treble Scythe》的高位單手曲刀劍技。

第二擊就使林德他們的防禦崩潰,第三擊則將全員遠遠地打飛了。

他們伴隨著誇張的金屬音落下的位置,是在隱藏于大樹背側的我和亞絲娜僅六、七米開外的地方。並列在視野中的五根HP槽,一同掉到了黃色的警戒區域以內。

我知道在這之後的展開,而林德他們也應該是一樣的。但是,難以抑制的心跳逐漸加速,雙手上慢慢地滲出虛擬的汗水。躺倒著仰視著緩緩靠近的黑精靈騎士的五位玩家身上,也傳來了與恐慌僅一步之遙的緊迫感。

感覺到背後的亞絲娜動彈了一只腳後,我急忙地用右手捉住風帽的一角。同時,停下腳步的黑騎士,發出了如鋼一般銳利的聲音。

「遵從警告離去的話,就不會淪落到這般境地了。愚蠢的人類們喲……接下那份愚蠢的報應吧。」

和封測時代的《翡翠的秘鑰》任務完全一樣的台詞。黑精靈朝著處于五人正中間的林德,高高地舉起雙手握住的軍刀。雖然林德以反射性的動作提起了左手的盾牌,不過實在難以想象僅靠那樣就能防住接下來的攻擊。

精靈的劍伴隨著欽嚶嚶嚶地震動聲開始閃耀的瞬間——

「你的敵人是我,琉斯拉的騎士!」

不知何時站了起來的森林精靈,尖叫著的同時一蹬地面。長劍上纏繞著綠色的光芒,以可怕的速度斬去。黑精靈無法回避,用軍刀接下了斬擊。從雙方的刀刃的接觸點上散發出的沖擊波,將林德他們再次推倒在地面上,連藏著我們的大樹的樹干也被震動起來。

兩個精靈騎士的劍嘎吱嘎吱地摩擦著,一時之間寸步不讓。然而,HP槽變成紅色的森林精靈一方,被一點點地壓倒了。軍刀逼至眼前之際,森林精靈再一次叫喊道。

「卡雷斯·歐的聖大樹喲!賜予我最後的秘跡吧!」

【譯注:原文“カレス・オー”直接音譯了……不知道是不是Aincrad的設定,有清楚出處的大神請私信】

正當此時,森林精靈的胸口處迸發出鮮豔的黃綠色光芒。其將騎士的全身包裹住,發出「咻磅!」的聲音向周圍擴散。盡管是令人聯想不到攻擊的現象,不過綠色的光將黑精靈的HP槽一點不留地盡數奪去,同時森林精靈的槽也清空了。兩位騎士,就這樣保持著交劍的姿勢,慢慢地崩落了。

全部,都是如我記憶的展開。封測時代,我其實三次——一次是作為我自己的任務,有兩次是作為援助的隊伍成員——目睹了這幅光景。不論是黑精靈側還是森林精靈側,經過還是台詞都和當時一模一樣。

那個時候還沒有懷著什麼樣的感慨,甚至想著這是《很常有的情節》,不過現在不知為何有種如要沖破胸口的感覺襲來,只能緊緊握住亞絲娜的風帽一個勁兒地重複著呼吸。

*

倒在地上的瀕死的森林精靈,向林德他們《Dragon Knight》五個人托付了最後的信息後,就和黑精靈一同化為光粒消失了。殘留在草地上的小小皮袋,被林德伸出手撿了起來。

就在這時,似乎是處于副領隊的地位,記得名字叫哈夫納的雙手劍使邊在原地坐下邊大喊出聲。

「嗚啊——真是嚇壞了!」

有關于他,在第二層頭目攻略戰結束後,對著坦白了自己的犯罪行為的鍛冶師涅茲哈逼問道『用賣掉我的劍得來的錢去吃盡了好東西』的場景到現在仍記憶猶新。看他那樣子,多半是被補償了同等的劍吧。同樣遭到強化欺詐的寬劍使西瓦塔的身影,也在那五個人之中。剩余的兩人的名字尚不知道,不過對其中一個的臉有見過的,印象。

那邊的,右手上攜帶著附鎖的打擊武器——就是所謂的連枷的男人,用左手猛地拍了拍哈夫納的肩膀說道:

「都說沒問題啦,哈夫先生。剛才的換言之就是必敗事件什麼的啊。」

「話是那麼說,你也嚇得夠嗆吧,那伽。」

「那當然是有點害怕了。況且那個精靈,指針深過了紅色都變成黑的了。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那樣的呢。」

「對吧——,很糟糕啊,真是。」

只從他們的對話聽來,似乎哪邊都不是原封測者。在稍遠處說著什麼的林德和西瓦塔,大概也不是吧。那麼,我邊如此想著注視著第五個人。

纖瘦的男性,武器和我一樣是Anneal Blade。雖然被鎖子甲的頭巾【Coif】深深蓋住的側臉只能看見一部分,不過看上去應該是沒有參加第2層BOSS戰的玩家。

盡管亞絲娜也想予以確認,不過五個人距離藏著我們的大樹只有僅僅十米,所以即便是低語【Whisper】也有被發現的可能性。當然或許說著「你好」走出去就被舉劍相向是不會發生的吧,但是我沒有會被友好對待的自信。雖說在這個場面下我干脆想使用隱蔽【Hiding】技能,不過被看穿了的話,事情就會變得更為麻煩。

幸運的是,五個人簡直就像完全注意不到我們的存在那樣,聽從林德的指示集中到一個地方開始了會議。由于音量下降了所以我只能聽到零碎的部分,不過林德發言的內容姑且是傳了過來。

「……的話來看,接下來要到位于森林北邊的……那里去,進行任務…………下一個目的地,和公會任務是共同的,所以先前往那邊…………傍晚在主街區有第一次的全體會議,所以在那之前要將公會…………」

…………唔嗯。在心中點了下頭。

從剛才的說法推測,任務的情報並非來自阿爾戈的攻略本,而似乎從原封測者那里得到的。那樣的話,恐怕不知其名的第五人就是那位封測者的可能性很高。把那家伙的情報從阿爾戈那里買下來,在腦中如此暗記後,我進一步豎起雙耳。

可是在那之後,就是以對森林中出現的怪物的應戰方法為主,並沒有什麼嶄新的內容。五個人最後輕輕舉起拳,向著北邊走去。

咖恰咖恰地喧鬧的腳步聲一消失,一句「放開手」這樣的稍稍帶刺的聲音邊越過右肩傳來。回頭望去,終于注意到自己的右手仍然牢牢地捉住亞絲娜的風帽。

「抱、抱歉。」

邊道歉著邊迅速地把手拿開,細劍使輕輕地哼了一下重新披上風帽。萬幸的是,在那時表情從憤怒模式變為了疑惑模式,發出了惘然般的低語聲:

【鳴泣:還分憤怒模式和疑惑模式……這是怪物獵人麼(喂)】

「呐……剛才的,是怎麼回事……?」

暫且考慮了下「剛才的」這個詞語,是指發生一連串事件的哪個部分後,我聳了聳肩答道:

「不知道。我也淨是以為會出現第二個基茲梅爾啊……不過完全換了一個人呢……」

「明明森林精靈那邊是同樣的人……」

「就是那對吧。如果兩邊都不同的話,每當事件發生NPC也會隨之改變……這個解釋也算是能令人接受呐。」

邊抱起胳膊邊這樣說著,亞絲娜從風帽深處往這邊悄然一瞥。

「封測的時候,一直都是同樣的人對吧?」

「啊啊。雖說實際上我參加過的事件戰斗就只有三次,不過一直以來森林精靈都是金色長發的男性,黑精靈是短發的大姐……也就是基茲梅爾。從外表來看,是這樣沒錯。」

「唔嗯……」

聽到我的應答的亞絲娜,稍作出一副沉思狀的表情後,輕輕地搖搖頭說道:

「至少不再一次看看剛才的事件的話,也不能說是什麼呢。總之……我們也移動吧。霧要出來了哦。」

聽到這句話而向周圍眺望後,的確西側的樹叢的深處漸漸染上了白色。被卷入《迷霧之森》所特有的濃霧的話視野寬度會縮減到僅僅五六米,與怪物遭遇時的危險度也會增加。幸運的是,作為目標的往返階梯在東北方向,所以並沒有沖進霧里或者是迂回的必要。

「了解。他們說全體會議要到傍晚才開,所以也不用著急,盡可能回避戰斗地去吧。」

我如此應答道便從大樹的樹干處離開,走出了幾步後,就注意到亞絲娜沒有跟來而停下了腳步回頭望去。

細劍使目不轉睛地把視線投向知道幾分鍾前還發生著事件戰斗的空地,不過很快就折返轉身小跑著追了上來。雖然想開口詢問究竟在看著什麼,不過再經思考後最終就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我再次開始向深遠的森林的盡頭走去。

*

是沒有被迷霧追上,而且遇敵也抑制至只有兩回的緣故嗎,意外地簡單就到達了目的地的亭子。

長苔的地板中央,黑乎乎地張開著通往第二層的往返階梯的洞口。雖然從這里上來起才經過了十七、八小時,不過不知為何卻感覺那像是好幾天之前的事了。不知亞絲娜是不是也被同樣的想法糾纏,只見她俯視著往下的階梯嘟囔道:

「難道那個精靈野營地,時間的流速是不同的……沒可能有這種事吧。」

「哈哈,就算是Nerve Gear,要對時間本身動手腳是不是太勉強了啊。」

笑著應答道後,可怕的目光從風帽的深處瞪來。

「那可說不准喲。正因為能向我們的五感傳達予如此真實的情報,所以說不定能操作時間感覺什麼的,我只是稍微這麼想了一下。」

「只有感覺……嗎。也就是說,實際上只經過了一天,卻感覺到像是過了三天,這樣子……?」

「誒誒…………啊,果然,剛才的不算。那種功能沒有就好了。」

「哈?」

我不得其解地側了側頭後,亞絲娜像是在組織著語言般眨了好幾下眼,隨即減弱語氣呢喃著答道:

「因為不想從虛偽的希望中逃出來。」

聽到這里,我終于理解了。亞絲娜肯定是認為從死亡游戲SAO開始後過去的三十九天間,在現實世界中要更短暫……例如說十天,或者是一天,干脆不過是一秒間發生的事情的話,估計她是在這麼想吧。如果這是真的話,那麼多少心靈能夠得到救贖啊。

然而很遺憾,要使完全潛行中的感覺和思考加速幾百倍什麼的,不論怎麼想都不可能。即便是並不十分了解Nerve Gear的工作原理的我,也能如此斷言。

取代「的確是逃避式的希望啊」這個回答,我把從胸中自然地湧起的東西就此說了出來。

「……在今天一天里,生存下去。我覺得這是很好的話語喲。一天、一天地積累起來……因為像這樣思考事情,我以前未曾試過嘛。」

然後細劍使再次露出像是在思考該說的話語般的表情,隨即模糊地微笑道:

「難道說,你以前是不擅長每天的學習的那種人?」

「那是啊。在快要測驗時半哭著臨陣磨槍,完事後就全部忘光的人就是我這種來著。」


「果然。嘛啊,不過,多虧你的記憶容量花費在SAO的封測數據上才幫了各種各樣的大忙啊,不道謝可不行呢。」

「……那個,我能當做是在誇獎我嗎?」

「當然。好了,差不多該去主街區了。從這里走的話很近的對吧?」

雖然稍感到無法釋然,不過我還是點頭道。

「啊啊。沿著在前頭分開的道路向東走的話很快就能見到喲。名字是那個,什麼來著……斯……斯什麼的……」

看著為了喚醒消失的記憶而呻吟起來的我,亞絲娜一臉吃驚地評價道:

「……誇獎,撤回。」

*

把亭子甩到身後,沿著森林的小道前進了僅僅五分鍾,由粗壯的圓木並排築成的牆壁便在前方出現。話說回來,和精靈的城鎮的分辨方法就是是否使用了砍伐的木材吧,邊這樣回想著就已逐漸接近。

小道被吞並至巨大的鑄鐵制的大門里,從其對側傳來了人類的城鎮特有的熱鬧。封測時代從精靈野營地回到主街區時總會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不過不知為何現在那種感覺已然淡薄。

看到身旁的亞絲娜將風帽拉得更低,我也考慮著是否應該把在第2層愛用的變裝用頭帶裝備起來,不過想到在這個時間的城鎮中還不會有多少玩家我也就這樣繼續走著。一到達大門處,就向舉著大型戰戟的衛兵——當然耳朵是短的——搭起話來。

「那個,這個城鎮的名字,是什麼來著?」

一臉嚴肅的NPC以可怕的目光俯視著我後,哼哼著說道:

「這里是《茲穆弗特》的城鎮。」

「謝謝。」

利索地道謝後,一從鐵質的大門踏進隧道狀的通道,亞絲娜就毫不遲疑地吐槽:

「就連斯也不是呢。」

「名、名字什麼問下就行了。重要的是城鎮的哪里有什麼……」

「那能不能請你馬上帶路到推薦的旅館呢?」

「好好。條件是?」

對于我的提問,亞絲娜一臉正經地想了一會兒才答道。

「浴室……雖然是想這麼說,不過反正今晚也要回到野營地那就沒所謂啦。床要上等貨、周圍要安靜、還有就是遠景夠好的話剩下的就隨便了。」

「…………《剩下》什麼的這還能再有其他麼……」

盡管小聲地發了下牢騷,不過僅限于這個茲穆弗特的城鎮中,要滿足安靜而遠景又好的這些條件絕非那麼困難。要說為何,那是因為構成城鎮的並非普通的建築物,而是彼此挨近聳立的三根巨木。如猴面包樹般的鬼怪般的數干直徑有三十米,高達六十米。由于其內部建造著打通了好幾層的城鎮,所以只要越往上層遠眺也就越好,地上的喧鬧聲也會隨著遠離。

一從接在大門後的隧道中穿出,三根粗獷的超大巨木就出現在眼前,亞絲娜的眼睛也因此睜圓了。

「哇啊……好厲害,簡直就像是大廈……」

「里面也完全是大廈哦。畢竟記得到最頂上是有二十層呐。在上層眺望那是最佳的,不過,只有一個問題。」

「……什麼啊?」

「沒有升降機。」

「區區這種小事沒問題哦」,我在見識了亞絲娜如此的大度之後,向呈∴形狀排布的三株拔地而起的巨大猴面包樹中右下角的一根邁出腳步。

被巨樹圍起的空間,是茲穆弗特的傳送門廣場。雖然距其被激活已經過了將近一天,不過搖曳著的藍色門扉中仍在以每數十秒一次的步調持續閃現著人影。而且看起來,也有為數不少穿著初期裝備或者非武裝的玩家,應該是從第一層初始之鎮過來參觀的吧。雖然想說別走到鎮子外面去啊——什麼的,不過從另一方面來想,就連留在圈內的人們也逐漸恢複了到剛開通不久的層數游玩的那份從容,這一點讓我稍稍放下心來。

傳送門廣場的北側,是在第一層的托爾巴納也有的呈半圓形的會議場,按照推測,林德話語中的《第一次的會議》就會在這里舉行。我邊觀察著現在只有游客的廣場,一邊走近東南的巨大猴面包樹。

從根部直到略上方的入口處都設有寬闊的階梯,揭示板則立在旁邊。當然,在板上貼出羊皮紙,就是這設備本來的用途。貼在正中間的大號字通告映入眼簾,並不需要特意尋找。

「攻略會議,是從下午五點開始對吧。還有不少時間呢……」

向低語著的亞絲娜,作出「先去租房間再想吧」的提案後,我踏上約有十級台階的通道。

鑽過利用了自然的樹洞的正面入口後,第一層寬闊的大廳在視野中展開。玩家以及NPC正談笑著在擦亮得連年輪的花紋都清晰地浮現出來的地面上互打招呼。門廳的外圍以販賣食品為主的店鋪鱗次櫛比,聳立于正中的巨大螺旋階梯貫穿了天花板。

「哇啊……」

邊發出細小的感歎聲邊接近階梯的亞絲娜,目不轉睛地從地板一直眺望到木紋與其相連的踏板和扶手說道:

「這一整個建築物,就是所謂的獨木雕像吧。雕刻的過程大概很複雜呢。」

在這里不應該作出因為這是虛擬世界的物件而已所以那種事輕而易舉之類的掃興評論,雖然我不過是個中學二年級學生,但這種程度的判斷力還是有的。我「嗯唔」了一下,帶著一本正經的表情點了點頭,右手「亢」地拍在了扶手上。

「後頭深處那大塊頭的猴面包樹……在設定上似乎是叫《紫杉樹》這名字來著,向在那上面的鎮長搭話之後,他就會讓你聽雕刻這棵樹是何等壯大的事業這樣的非~~常長的故事喲。雖說公會探索最初的任務就僅此而已了。」

「唔嗯……公會和木雕又有什麼關系呢?」

「那正是非~~常長的故事,簡單說來,就是很久以前將三棵樹木分別雕刻好的三個人經常爭執,于是有個戰士兼鍛冶師兼木匠的厲害大叔就把他們的糾紛加以調解並建成了城鎮,因其功績他就被某一層的王授予了公會領隊的印章【Sigil】這樣一回事……」

「呼嗯。」

「然後呢,那個大叔的子孫就代代世襲茲穆弗特的鎮長,不過現任的鎮長上位後印章就被偷走了,幫他把那個拿回來就是公會探索的主要內容。」

「呼嗯。」

「……那個,亞絲娜小姐,是不是對于公會的事情沒有什麼興趣啊?」

「現在可沒有哦。」

干脆地回答後,細劍使彎起她那姣好的嘴唇繼續說道:

「因為,雖然阿爾戈的書上只略微解說過,不過公會那東西,會自動征收成員賺到的錢的若干個百分點對吧?」

「嘛,嘛也對。話說那可是領隊印章不可多得的機能所以……」

「沒什麼,我也不是吝惜金錢才這麼說的。只是討厭那種強權性的東西,或者說是討厭這種類似強加于人的感覺罷了。」

「原來如此。」

想了想,這也理所當然。不過我在接受這番說辭的同時,也從她的反應中感到了難以名狀的恐懼。

盡管感覺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過我曾在從第一層的頭目房間上至第二層的階梯的入口時對亞絲娜說過幾句話。

「所以,如果遇到哪個值得信賴的人邀請你加入公會,可不要拒絕喲。SOLO可是有著絕對的極限啊……」

我早已理解到,亞絲娜並非是會受人影響又或是宣誓忠誠于誰的性格。但同時我也認為,她的身上蘊含著我所沒有的資質。這就是領導他人的才能,換而言之即是leadership。雖說有點難以想象她會主動擔當公會的領頭人,不過要是作為大規模公會的干部玩家的話,即便現在,她說不准也能綻放出勝人一倍的光彩……

在我思考著這些不合身份的內容時,亞絲娜依舊把嘴唇彎成へ字反問道:

「說起來你又如何?封測的時候,有加入公會嗎?」

「不……沒有加入……」

察覺到各方面都已被看透,用不清晰的聲音嘟囔著回答後,不死心地補充道。

「不過我也不是討厭自動征收或者是寄人籬下這種比較『那個』的事情,這個、單純是……」

「效率上的問題?」

由于再次被漂亮地看穿,我只好舉手投降。

「嘛,也對。在SAO里,比起滿員隊伍反而是獨行或者組合更能夠賺取經驗,這個在MMO中是很罕見的情況呢……雖然說不定只是序盤的情況。因為在封測的時候,只是考慮著在一個月內究竟能去到什麼地方啊。」

在這里,想了下是否應該補充上剛剛在腦中重現的自己過去的台詞——《獨行的絕對性的極限》這麼一句,不過還是認為現在沒有那必要。

「原來如此。」

不知是否姑且理解了我的回答,輕輕頷首的亞絲娜的嘴角終于回到了通常位置。雖然看起來還想要再說些什麼,不過她也很快地合上了嘴唇仰望著螺旋階梯,為轉換心情而「亢亢」地踩著短靴的鞋跟。

「……那麼,差不多該挑戰爬樓梯了。最頂上是二十層來著?住宿費會依據樓層數而有所不同嗎?」

「不,就只有房間的大小和窗戶的有無會不同。雖然到上面的話景致很怡人,不過上下往來就會變麻煩了。」

「了解。……話先說在前頭,往最頂上賽跑這種東西是不會有的哦。」

「那、那種事情沒人說過吧!」

趁著我駁斥的空隙,亞絲娜敏捷地翻過階梯的扶手抄起近路,以漂亮的步調開始上樓。我慌忙追了上去,和她並駕齊驅,不過由于她緊壓在于螺旋階梯中具有絕對性的優勢的內側,所以一旦松懈就會被甩下。而且在SAO中,移動速度基本上是由裝備重量和敏捷值所決定的,想要保持在以優雅步伐上登著的速度型的亞絲娜的旁邊的話,平衡型的我就必須花上很大力氣。到最後靠著半分逞強爬盡二十層的階梯,把雙手撐在膝蓋上呼哧呼哧地說出「明明沒有這個必要的」後,比我早一秒到達的亞絲娜用清爽的聲音說道:

「是我贏了呢。作為勝者的權利,房間就由我來決定哦。」

「太……太狡猾了,不弄賽跑什麼的……不是你說的麼……」

「啊啦,我可沒有跑喲。我看看,旅店的人在……啊,找到了找到了。」

哎呀哎呀地歎息著目送在寬敞大廳中大步流星的細劍使的後背,

「…………嗯?」

隨即彎起了頭。雖然察覺到剛才的台詞有些許奇怪的部分,不過當事人已經利索地向NPC搭話,呼出了菜單窗口。一般來說旅店的登記是需要在一樓(又或者是相當于一樓的地方)辦理手續的,不過像這種大型設施中去找被配置在各層的NPC也是可以的——不對不對,現在不是考慮那種事的時候。

莫名地壓低腳步聲靠近後,就看見亞絲娜一臉認真的表情緊盯著空余房間的列表,最後宣言著「這里!」摁向窗口。設定好住宿人數,完成了支付。她關上窗口,轉過頭來,以罕見的笑顏說道:

「拿了南側的看起來很不錯的房間哦。雖然有點高,不過打了半價這也不錯吧。好啦,這邊!」

她用力地推著我的後背,開始快步地移動。正圓形的樓層似乎是中間為階梯走廊,而外側為客房這樣繪畫著雙重的圓的配置。換言之,內側的房間沒有窗戶。

亞絲娜選擇的,理所當然是外側的房間。一握住帶走【2038】的標識的門把,門鎖便隨著房客識別而打開了。我在搖曳著的斗篷消失在敞開的門扉中後,迷惘了近兩秒才往她身後追去。

的確,在至今為止我所住過的房間中,就景致來說這一間是具有絕對性優勢地排在第一。不僅寬敞,而且南側的牆壁上有扇巨大的窗戶,從這距地六十米的高處能將第3層的深邃森林以及其對側的外圍盡收眼底。亞絲娜率先靠到窗戶旁,發出簡短的歡呼聲後,回過頭叫道:

「好厲害啊桐人君,整個迷霧之森都能夠看……見…………」


歡愉聲在中途減速的理由,一定是因為如今終于把握了現狀吧。

凍結住的笑顏漸薄,嘴角緊繃,從脖子直到臉一下子變紅。雙唇張合了兩、三次後,像是在尋找什麼般左右張望,隨即握起一個被擺設在身旁的桌子上的疑為迎賓水果的謎之果實。

邊用那個化作一個漂亮的肩上投球朝我的臉全力投出,同時以能使耳朵嗡地震響的音量——

【鳴泣譯注:over-throw,棒球的一種投法】

「……為什麼在這里啊!!」

確實我是在各方各面都考慮不周的人。不過,唯有現在這麼想不也可以麼。

——實在是太沒天理了吧。

有著粉色外皮配上紫色條紋的設計的果實,該說幸運還是不巧呢,相當的堅硬,即便直擊到我的額頭也沒有粉碎而只是分成兩半而已。當然因為這里是《圈內》,即便造成沖擊也不會有數值上的傷害。

我用兩手抓住果實,總之先咬一塊試試。乳白色的果肉有著松脆的口感,像是由蘋果和梨子和荔枝混合起來的味道也相當怡人。

【鳴泣:你真是到死不改吃貨本性】

從五米開外的位置緊盯著無言地咔哧咔哧咔哧咔哧地不停進食水果的我的亞絲娜,雖然呼吸一時變得混亂,不過最終還是理解了招致眼前這般事態的責任有過半在自己身上吧。她一點點地並攏雙肩,忸忸怩怩地停頓了一會兒後,輕聲向我道歉:

「……很對不起。不管怎麼想,都不是你的錯。」

「嘛,一聲不響就跟著你走的我也有錯啦。」

雖然在這里打算賣一個人情而試著回答,不過依舊漲紅了臉的亞絲娜看起來實在是太過于無地自容,讓我不由得發話為她解圍。

「昨晚,在基茲梅爾的帳篷里寄宿時的那種感覺,也許你是對那個情不自禁了吧……不過這里是亞絲娜租借的房間,所以在一開始就應該問一句以作確認喲。」

「嗯嗯,而且把你硬拉過來的也是我……——那個,不好意思扔東西砸了你。」

情感特效終于淡薄下來的亞絲娜,再次說出謝罪的話語,接著像是突然察覺到了什麼般歪了歪頭。

「……我記得,旅店的房間,只要是隊伍成員就能自由進入的吧?」

「嗯。」

「……那麼,住宿費要怎麼辦?自動平均分攤什麼的嗎?」

「啊啊,那要看租借時的設置了。在窗口上,有住宿人數的輸入欄對吧?那里寫了一個人就由自己全額支付,兩個人以上就是平均分攤。」

「……」

沉默下來的亞絲娜的表情實在是充滿了微妙的差異,應該是因為想起自己設定了兩人吧。換言之我的錢包中已經被劃取了這個豪華客房的半數寄宿費,不過這並非是無法恢複的問題。

【鳴泣:就是因為你在這種地方大手大腳所以最後才會沒錢買房子】

「沒關系的,解除組隊後我就去租借其他的房間啦。嘛,雖然已經支付掉的珂爾沒法退回來。」

「……」

即便聽到我那裝作玩笑的回答,細劍使也依舊一時緊閉著口,最終像是下定決心般說道:

「……在這里,不是住過一晚,只是休息到傍晚的會議前而已吧?」

「嘛、嘛啊,是這麼打算來著……而且我晚上想回到黑精靈的野營地那邊……」

「……那麼,嗯,就那樣干吧。」

「那、那樣是指,哪樣啊?」

「……因為,是以分給兩個人為前提的價位嘛,這里。明明不在這里住,卻支付那麼一大筆金額什麼的實在太過浪費了哦。」

如此宣言後,亞絲娜的視線左右來回,指向被設置在房間兩側的兩張床中的東側那張。

「我呢,就用那邊的好了。另外,以防萬一先說一句,這附近是有國境線的,所以就麻煩你了。」

她用鞋尖在兩張床的正中間描下一條縱線,然後走進自己的領土,將左腰的Chivalric Rapier +5和胸甲板、連帽斗篷、手套和靴子等裝備利索地解除。變得一身輕松的身體靠坐在床上,仰視呆站著的我說道:

「我要稍微小睡一會兒。桐人君也是,趁現在休息下會比較好喲。」

「哈、哈……」

【鳴泣:計畫通り】

除了點頭,我也做不出什麼了。

確實,該節約的錢就得節約,該休息的時候也該休息,不過昨晚也是這樣,而且恐怕今晚也會在同一個房間——不對,是帳篷里同眠吧。事到如今可不是陷入《混亂》負面狀態的場合。不對,SAO中不存在混亂類的負面效果。

總之我移動到被給予的領土里,將背後的Anneal Blade +8和長外套等防具除下。由于在床上坐下就會變成和亞絲娜面對面這樣的狀態,總感覺這樣很害羞,所以我就隨隨便便地躺下了。不愧是高額房間所獨有的配置,枕頭和床墊都很軟和,即便是在這種狀況下睡意都不知不覺間迅速到來。回頭想來,今天是凌晨兩點起床的。暫且將這的那的置之不顧,先稍稍睡上一會兒也是能被允許的吧……

「呐,剛才談到的那個。」

聲音從房間的對側傳來,我把不知何時閉上了的眼瞼睜開了七成。

「剛才……談到的?」

邊用曖昧的語氣反問道邊投以視線,就看到亞絲娜仍坐在床的邊上。她晃蕩著脫下靴子的腳,說出了意想不到的話語。

「比起隊伍,獨行或者搭檔的玩家賺取經驗值的效率更高的那件事。」

「……?那個,怎麼了嗎?」

歪了歪稍稍抬起的頭後,我終于恍然大悟。確實,在一樓的螺旋階梯前提到這回事的時候,亞絲娜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似乎是這樣。

「那個,如果只論獨行和搭檔的話,究竟是哪一邊呢?」

「你說哪一邊……啊啊,是問哪一邊更能賺經驗值?」

看到細劍使點了點頭,我再次把頭靠回枕頭上。將閃現了好幾次的睡意揮去,稍作思考後開始說道:

「唔——嗯……那個呢,不能一概而言呐。之所以滿員隊伍賺不著什麼經驗,是因為如今他們的戰力被浪費掉了。又不會由六個人圍起小型mob一同揮舞武器,而且分成兩個三人小隊也很難取得切換的時機。雖說會湧出大量的大型mob的地圖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呐……當然,人數多的話,安全度也會上升。」

我在說完開場白後,繼續回答亞絲娜的問題:

「將獨行和搭檔相比的情況也差不多。組成搭檔,並能以高獨行若干倍的步調狩獵的話經驗值效率自然也會更高。不過嘛,那可是頗有難度的。起碼不做到靠劍技之後的切換立即【チョク】連上劍技這種程度的話……」

說明到這里後,我總算是能夠理解亞絲娜在意著什麼了——個人感覺上是這樣。我再一次轉過臉去,恰好形成了四目相對的情況,于是下意識地把視線錯開到天花板上後故意清咳了一下。

「嗯,那個,嘛,這也不過是理想模型罷了,搭檔要能夠變得像那麼默契相互協助需要耗費時間,而且以現在的狀況來說比起效率更應該重視安全,在那層意義上搭檔比獨行要更……」

「桐人君。如果我礙手礙腳的話,你要好好說出來哦。」

沉靜卻又凜然作響的宣言,讓我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

剛才的慌張模樣就如是謊言一般,細劍使以毅然的表情向我定睛而視,把雙拳放在並起的膝蓋上繼續說道:

「在托爾巴納也說過了,我是為了成為真正的自己才會從初始之鎮里走出來的。不過呢……說不准會在某個時候,大概就會將那份決心一點一點地忘記了。雖然從在第2層的烏爾巴斯相會以來,就一直並肩作戰至今……不過如果因此增加了你的負擔,又或是讓你升級的步調下滑,就不是我所希望的結果了。」

「……」

為了成為真正的自己。

就好好地理解那句話語的意義來說,我對于人心這樣東西實在是過于無知了。畢竟,我連自己要如何接受這個異常到極點的死亡游戲世界,都不是十分清楚。當然,還是有感到恐懼,想要被盡早解放。不論是不想死去的想法,還是對謀劃了這一切的茅場晶彥的憎恨的感情都是理所當然的。

然而,要將像那樣的感情,變為怎樣的行動才好呢……這一點我不知道。

從結果來看,我從正式開服的那天起,就只是一心一意地以強化自己為目標。重視效率,四處搜羅情報,在摸索角色構成【Build】的最優解的同時,也舍棄了很多東西。

所以,像現在這樣與名為亞絲娜的細劍使共同行動,也不過是為了生存下去,判斷為有利于自我強化的結果而已。除此以外的理由並不存在。並不存在——應該如此。

「……你很強喲。」

經過片刻的思量,我把內心的感受坦率說出。

「礙手礙腳什麼的,完全沒有。連同Chivalric Rapier的參數計算在內的話,我想每秒傷害值【DPS】已經比我還要高了……不對,不光是數字,無論是戰斗中的走位,還是劍技,都完全沒有我能指出缺陷的地方哦。所以……那個,倒不如說,想請你和我繼續組隊下去,對這邊也是幫了大忙。」

聽到不禮貌地躺著的我嘀嘀咕咕地說出的台詞的亞絲娜,一時繃緊了挺直的脊背陷入了沉默,忽然那纖細的身體渾然發抖。看起來是這樣。

——誒,剛才那是什麼反應?

剛這麼想,就被投以冷淡的話語。

「呼嗯。那麼,暫時就請再多指教了。」

「唔……嗯,這邊才是。」

這是至少應該輕輕地握下手的場面吧,我從枕上探起頭,不過亞絲娜那時已經躺倒在自己的領土的床上,咕嚕咕嚕地滾向對側的牆邊了。保持背朝這邊的狀態,再次麻利地說道:

「那麼,我就小睡到中午了。注意休息。」

「唔……嗯,辛苦了。」

究竟是什麼呢,我邊這麼想著把頭轉了回去。盡管感覺還有很多應該考慮的事情,不過卻無法抵抗再次壯大起來的睡意,我姑且設定好起床鈴聲後閉上了眼瞼。

在轉眼之間擴散開來的意識的表面上,幾重的思考化為細小的泡沫綻開。

——僅僅一天里,就發生了各種各樣的事情啊。

——照這節奏,看來第3層的攻略會相當繁忙呢。

——不過嘛啊,有了能托付的人這一點,也頗為不賴嘛……

*

在這個時候,我還完全沒有想到。

僅僅七小時後,會由于我無能為力的外界因素,而被逼入要解除搭檔關系的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