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gressive 2 第五章

「我們也非常明白這是一個很沒有道理的請求。」

把藍色的長發束在身後的彎刀使——成為了公會《Dragon Knights Brigade【DKB】》的初代領隊的林德,在臨時趕制的講壇上鄭重說道:

「不過,也懇請你們能夠理解一件事情。在頂尖玩家像這樣分為兩批的現在,我們必須恒久地維持兩個公會之間的友好關系,在攻略過程中互相協助。」

與打下DKB的根基,如今已經逝世的《騎士【Knight】》蒂爾貝魯相比不論表情還是措辭都更為生硬,不過也已經能讓人充分感受到其在十天之間指揮大型團隊過來的威嚴了。

率領著另一個集團,也是正式組成了公會的《艾恩葛朗特解放隊【ALS】》的牙王的仙人掌頭也在壇上。但是和林德不同,他坐在椅子上,抱起雙臂盤著雙腿保持著沉默。即便站在他身旁的林德結束了發言,也仍是緊繃著嘴一動不動。

【鳴泣譯注:原文沒有提及解放隊的全寫…個人估計是Aincrad Liberate Squad】

要問為何,那是因為林德的話語,並非是對著牙王說的。彎刀使的銳利視線所注視的,是即使在既不屬于DKB亦不屬于ALS的那少數攻略玩家中也顯得更為不合群的人,唯一一個公開自己原封測者身份的《封弊者》——

換句話說,就是我。

*

約五小時三十分前,于兩重的意義上在高額房間里通過小睡恢複了隱藏參數的精神和干勁的我和亞絲娜,再次走下長長的螺旋階梯——這一回沒有賽跑——大量購入食品和飲劑,一並接受了在茲穆弗特能夠受理的單次任務之後走出街道。並非是為了返回黑精靈野營地,而是為了在時隔數日之後,定下心來賺取經驗值。

雖然在RPG里說賺取經驗值是工作也不為過,但賺取經驗值的方法會體現出不同玩家的傾向——大致可以分為《重視任務派》和《重視狩獵派》吧。如果說前者是奔走于各個場景中不斷完成任務,賺取獎勵經驗值的類型,那麼後者就是停留于狹窄的區域,一個勁兒地持續狩獵再湧出【Re-pop】的mob。

要說屬于哪邊的話,我算是定點狩獵派,不過經過第二層的頭目攻略戰後我稍微改變了想法。封測時代在《Nato上校》和《Balan將軍》之後本應就此完結的頭目戰,隨著能猛烈地吐出雷屬性氣息的《Asterios王》的登場,聯隊眼看就到了破滅的生死關頭。如果不是情報商阿爾戈在地道里搞定了任務,注意到追加了真正頭目的可能性,恐怕林德和牙王,還有我和亞絲娜都會死亡的吧。在任務中能得到的東西絕非僅有報酬和經驗值,這個教訓決不能忘記。

但是,定點狩獵當然也能獲得珂爾和經驗值以外的重要的東西。那就是只能依靠不斷重複戰斗來磨礪的,所謂的玩家技能。在讓假想體如真正的肉身般活動起來戰斗的VRMMO中,這是與數值上的屬性等同甚至在那之上的重要能力。實際上,即便顯示在窗口上的攻擊速度的數字相同,能純熟運用那項劍技的人和做不到這一點的人在技能的發動速度上會出現相當的差距。此外,准確的走位和對危機的應對能力,這些要依靠玩家本身的部分也相當多。

因此,我和亞絲娜制定了一邊進行討伐·收集系的任務,找到高效率的刷怪點就集中地定點狩獵這樣的貪婪計劃,再次進入了外部區域。在直到傍晚前的五小時內將數不盡的mob化為刀上鮮血——准確來說是多邊形碎片後回到城鎮里,作為將滿足了完成條件的七項任務依次報告的結果,我的等級上升了一到達15,亞絲娜更是升了兩級到達了14。

我們帶著滿溢心中的舒服的疲勞感和成就感在酒吧里輕輕舉起慶祝的酒杯,在被揭示版所告知的下午五點的十分鍾前,動身前往第三層的初次的攻略集團全體會議。

被三根巨大的猴面包樹圍棋的蒜臼狀的會議場中,早已到來的大批玩家熙熙攘攘。從第一層托爾巴納的會議開始就關照過我們好幾次的雙手斧使艾基爾也在其中,在我們向他打過招呼,被他調侃至今仍和亞絲娜組隊一事,並把由鍛冶商涅茲哈轉讓的《Vendor's Carpet》送給他後,五點的鍾聲響起。茲穆弗特的時鍾,是從巨大的猴面包樹的樹干中把舌和支柱整個削出來的東西。我們邊傾聽著宣告黃昏到來的哀傷旋律邊照慣例在角落坐下,當牙王和林德在被設置于舞台的講壇上登場時,便和大家一同鼓掌。

重新清數一次會議的參加者,連同壇上的兩位領頭在內合共是四十二個人。昨天的第二層頭目攻略戰中共有四十七,不對是四十八個人參加,現在剛好少了一個隊伍的人數。不見蹤影的,是公會《Legend Braves》的六個人。

在等級上沒有到達攻略集團的平均值的他們之所以能在第二層頭目戰中如此活躍,是依靠全身上下被強化了的武器防具提高了狀態值的緣故。然而他們坦白了自己為了得到強化的本金而多次進行欺詐行為,並把全部裝備轉讓給了攻略集團。雖然要恢複到能在最前線戰斗的實力大概要花上一段時間,不過只要他們有堅強的意志,總有一天一定能回來。

在我思考著那種事情的時候,林德和牙王已經打過簡單的招呼,攻略會議終于開始了。

最初的議題,是至今為止都擔當攻略集團的主力的藍組和綠組,終于成為了正式的公會的報告。對此我也從心底感到佩服。要得到結成公會所需要的印章,必須要完成跑腿和討伐和收集和事件戰斗等連綿不絕的——當然與精靈戰爭的戰役任務相比規模要小得多——麻煩的連續任務,記憶中封測時的平均所需時間是二十小時左右的程度。由于距到達第三層才過去了一天不到,所以不管牙王還是林德都是廢寢忘食地往任務邁進的吧。特別是對于本應沒有封測時代的情報的《解放隊》並未被《Knights》甩下這一點,就連林德也應該是感到驚訝的吧。

接著是發表兩個公會的正式名稱和三個英文字母的簡稱,介紹目前所屬于其的玩家,最後就是發出招募公會成員的號召。雖說如此,聚集于會議場的四十二個人中,不管哪邊的公會都不加入的就只有重斧使艾基爾和他的同伴們,還有我和亞絲娜在內的合共六人。

當然我並沒有加入任何一方的公會的打算,亞絲娜在如今也沒有那個想法,恐怕艾基爾他們也是一樣吧。六個人誰也不舉手的話第一個議題便就此終了——我是如此預想的。

就在這個時候,DKB的領隊林德說出了完全令人意想不到的話。

「在募集公會成員之時,我們打算盡可能地降低門檻。目前的加入條件,是達到10級,僅此而已。」

在那時旁邊的牙王突然站起身來。

「咱們是9級啊!」

他只喊了這一句便再次坐下。林德的額上在一瞬間漲起青筋,不過馬上又冷靜下來,繼續說明:

「參加了這個會議,而且還沒有加入任何一方的諸位,應該全員都滿足那個條件的了。所以,只要舉起手的話我們都會很榮幸地迎接各位。只是……僅有一個,需要補充在特定的人身上的條件。這是我和牙王先生商量過的決定。」

這次,則是牙王的眉間皺起深深的縱紋了。雖然很不爽但是沒有辦法,大概他是想表達這個意思吧。這時候,我也在不慌不忙之中作著諸如「特定的人?誰?」的思考。所以,當壇上的林德的雙眼筆直地向這邊望來的瞬間,我差點從階梯狀的座位上摔了下去。

【鳴泣:這麼淡定是鬧哪樣…用腦子想想都知道是你要中槍了= =】

「……桐人先生。」

被生硬的聲音所喊到時,終于徹底理解了,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換言之,因為你是封弊者所以不能加入公會,林德大概是想這麼說吧。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驚訝的,說到底我也沒想過要求你讓我加入。

「啊啊,我知道了……」

我如此說道。然而林德在那時把視線往左邊一轉,喊出了另外一個玩家的名字。

「還有,亞絲娜小姐。」

照慣例深深地披上了風帽的亞絲娜,肩頭抽搐了一下。她的表情就連坐在旁邊的我也看不清楚。

依次審視過陷入沉默的我,還有從最開始就一言不發的亞絲娜後,林德清咳一聲說道:

「要認可你們二位加入公會,除了等級以外,還有單獨的一個條件。那就是,兩人分別加入DKB和ALS。」

「……分別?」

由于頃刻之間不能理解他的話,我低聲重複道。身旁的亞絲娜則沒有任何反應。

再次大聲清咳的林德,快速做出了補充:

「從昨天的頭目攻略戰中就能一目了然,桐人先生和亞絲娜小姐的實力,即便在我等頂級玩家集團中也尤為突出。畢竟,你們可是把三只頭目的LA獎勵全部都拿到手了。當然我不是因為這件事而責怪你們。只是,考慮到今後的情況,並不希望你們兩人一起加入同一邊公會的這種事態發生。因為那會使在目前姑且可以說是對等的兩個公會的戰斗力,產生過大的差距。」

是被姑且這個詞惹著了嗎,這回牙王的額上冒出了青筋。彷如毫不關己般遠眺著他的那副樣子,我繼續聽著成為了SAO第一個公會領隊的男人的提案。

「我們也非常明白這是一個很沒有道理的請求。但是,懇請你們也對此表示理解……」

*

他們到哪部分為止是在認真地講的呢。

這是我最先考慮的問題。

歸根結底林德和牙王向我和亞絲娜提出的條件,就是想加入公會的話兩個人要分開吧。但是,說到底《想加入的話》這個前提就已經不成立了。因為不管是哪個公會我都完全沒有加入的打算。不僅林德應該知道這一點,而且對于牙王來說,要是讓作為封弊者的我加入公會的話,這就等于否定了他主張已久的反封測者主義。

即使不在如此公開的場合之下蠻不講理,在會議前找到我們,「有加入公會的打算麼?沒有?OK。」這麼問一句不就能完事了嗎。實際上,DKB、ALS兩個公會的成員大半都一臉迷惑地喧鬧不已,就連坐在前一級的座位上的艾基爾,也像是對對方究竟在說什麼蠢話感到奇怪般張開雙手搖著頭。看著這一幕,實在是難以想象這會提高他們的聲譽。到底這對他們有什麼好處呢。

盡管腦中盡是問號,不過看來壇上的林德還在等待這這邊的答複,總之先站起來後我說道:

「那個……雖然對你贊賞我實力突出感到過意不去,不過目前不管是哪邊的公會我都沒有參加的打算哦。……雖然我想這個回答,你們應該也已經預想到了。」

隨即牙王哼地發出一聲鼻音,林德僅有一瞬間像是苦笑了一下,不過馬上又恢複了原本那生硬的表情後輕輕頷首。

「了解了。——順帶一提,能在這種狀況下,也能敢于不加入公會的如此決斷的理由能告訴我嗎?」

「誒?……嗯……」

我因無法推測出其話語的意思而一時躊躇不語。

這個狀況——是說死亡游戲本身嗎。換言之,林德是認為為了達成《游戲通關》和《生存》這兩個相反的目標,成立集團【公會】會是最佳的選擇吧。那麼,果然從那個前提開始就已經無法與我相容了。然而,在這里將我的想法從頭說起的時間,以及情理都不存在。

「……並不是決斷什麼的誇張的東西啊。有點和我的性格不符……就僅此而已。」

「唔嗯。那麼桐人先生,目前你既不打算加入公會,也不打算成為公會的首腦,是不是能這麼說呢?」

聽到他的話,這回輪到我苦笑了。

「這麼說就行了。明明連好好地當一個成員的意思都沒有,更何況不管怎麼想擔子都重得過頭的領隊了……」

……哈哈,是這麼回事嗎。

以自己的台詞作為提示,我察覺到自己終于搞懂了林德真正的想法,在內心說了句原來如此點了點頭。

歸根結底,林德不就是想要在公開的場合,把我剛才的那句話引出來嘛。為了在事前就把我興師第三個公會的這一可能性粉碎。

若是如此,那他還真是繞了好大的圈子啊。就算我真的組建了《Black Beaters(暫定)》這種公會我也不認為會有希望參加的人,而且面對面地向我問道「有建立公會的打算麼?沒有?OK」那就——不對,更加直接地「你丫別搞公會」這樣要求,估計我也會說一聲「好啊」然後就點點頭。

不過,驚訝的同時,也不是不能理解他們警戒著輕率地硬碰硬反而會引得我想要組建公會這樣自找麻煩的展開的想法。這個慎重到極點的做法,讓我猛地回想起一個男人。作為公會DKB前身的藍組,還有全攻略集團的初代領隊的《騎士》蒂爾貝魯。

從第一層頭目攻略戰的稍前起,我就通過情報商阿爾戈,三度收到了買走Anneal Blade的出價。委托的來源,是當時仍在孤軍奮戰的牙王,而指使牙王的男人正是蒂爾貝魯。他為了使自己的領導力變得不可動搖,想要著實地取得第一層頭目《Illfang the Kobold-Lord》的最後一擊。因此,他想要削弱被其斷定為最大障礙的玩家,也就是我的戰斗力。實在是太繞圈子的做法了——僅一句「把LA讓給我吧」這麼的請求,我覺得我就能理解了。嘛啊,雖然說不定會要求他付出得說得過去的代價啦。

不管當時還是現在,我都不覺得林德已經(曾經)知道蒂爾貝魯那次所做的手腳。這次他會選擇如此相似的暗攻法,估計一半是偶然,另一半是他所認識到的蒂爾貝魯的印象這原因所致吧。

突然陷入沉默的我,依舊被壇上的林德那銳利的視線緊抓不放。

我才注意到明明已經相識了十天以上,這是我初次從正面看著名為林德的男人的臉。由于牙王這個角色更為鮮明,所以林德總是令人感覺並不顯眼,然而銳利地向上吊起的雙眼深處凝聚著強烈的光。

就我所知,他在眾多的人面前爆發出自己活生生的情感就只有一次而已。Illfang戰結束後,對著我逼問道,為什麼要對蒂爾貝魯先生見死不救啊,就只有那個時候而已。

在下次相會時,林德像《騎士》那樣把頭發染成藍色,裝備上銀色的裝甲,指揮著藍組。他會選擇那條道路的理由,是因為他尊敬著蒂爾貝魯嗎。還是說,想要超越他的那份競爭心嗎。又或者說——打算成為蒂爾貝魯本人嗎。

我覺得第三項很難哦,林德。

這就是我內心深處的自言自語。

名為蒂爾貝魯的男人,將他邊隱藏作為原封測者的事實邊率領著攻略集團的這份兩面性掩蓋于內心的背面。雖然是個不管何時被發現,被眾人責問都毫不奇怪的如走鋼絲般的差事【Role Play】,然而因此他才變得強大,才能吸引人心。

假若SAO沒有變化為異常的死亡游戲的話,那個男人不是會成為對人戰玩家【PvPer】麼……我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了這一點。雖然只是以蒂爾貝魯【Diavel】在意大利的方言中是意味著《惡魔》的單詞,這一阿爾戈所指教的知識為根據的胡思亂想,不過如果那是事實,那麼他到底是以怎樣的心境、怎樣的覺悟來報上《騎士》的名號的呢。當然到那里就不得而知了,而且執意去了解也就等于對死去的那個男人的褻瀆。

【rkl譯注:diavel為羅曼什語。】


至少,蒂爾貝魯仍有很多事情未向同伴們說明就在艾恩葛朗特中逝去了,不論是誰都不可能代替成為那樣的他……

不知是不是讀透了我的這番思考,眼光變得更為銳利的林德開口說道:

「你不打算和公會扯上關系。我可以這麼理解吧,桐人先生?」

「……可以啊,就這樣。當然,頭目攻略戰我會參加的……雖然是希望能夠參加。」

聽到我的回答後,彎刀使輕輕地點了兩、三次頭。

「了解了。關于頭目戰,我打算在下次的會議上再商量。這邊想要確認的事情就到此為止。」

林德把視線移開後,我呼的吐出一口氣在石制的階梯長椅上坐下。

然後是對艾基爾他們確認加入公會的意向,不過同為巨漢的四人一同謝絕了。雖然看起來他們才是想要建起新的公會,不過林德沒有觸及到那一點。結果,DKB和ALS都剛好各分到十八人而安定了下來。今後也許還會進行激烈的成員爭奪戰,不過攻略集團的陣容能因此變得雄厚的話那也是求之不得。

哎呀哎呀,當我歎息著卸下肩膀的力氣時——

我終于注意到了,自己完全沒有確認過亞絲娜的想法就擅自說了下去。由于她深披著風帽,如同發動了隱蔽技能般掩蓋了自己的氣息,所以一不小心就錯過了詢問意見的機會。說回來林德他也真是的,怎麼能只問我和艾基爾,不是還應該好好地向亞絲娜確認嘛。

我一邊在內心推卸責任,一邊慢慢地往左旁看去。

將雙手雙腳整齊地合攏著的姿勢,和在托爾巴納上的初次會議那時並無不同。透過風帽的縫隙窺視到的側臉很平靜,看起來並不是讓她心情不好了。

「那個……」

想要低聲地向她搭話時,我把本來接在後面的言語咕嘟一聲吞了回去。這是因為我注意到了,亞絲娜那收細的眼瞳深處,燃起了搖曳著的青白色火焰。

豈止是心情不好這種程度的小事。

大概擁有著于現時點聚集在這個地方的四十二人中最高的每秒傷害值的細劍使,以未曾有過的等級,從心底里,空前絕後地激憤著。

「那麼,進入下一個議題吧。從這里開始就拜托牙王先生主持了。」

承過林德的發言,終于要出場的牙王似乎站了起來,不過我的雙眼無法轉向講壇,卻也無法直視亞絲娜的側臉,只是保持著這種半吊子的僵硬狀態。

好歹也算是隊伍成員,而且還在這幾天里一直共同行動。會出乎意料地憤怒成這樣,其理由我還是能想出來的。

可是說到那個理由,也尚不足以迅速地得出答案。①我的錯,②林德的錯,③牙王的錯,雖然鎖定在這三個選項上了,不過再往後實在是讓我煩惱不已。

【鳴泣:啊咧,這里不應該是“①我的錯,②我的錯,③我的錯”麼(喂)】

恐怕不是③。我不太覺得亞絲娜和牙王能夠合得來——今天的黎明前在森林洞窟中擦肩而過時,她毫不掩飾地表現出一副「嗚誒」的神情——不過,僅限于在這個會議中的話,牙王除了最開始打了個簡單的招呼以外就幾乎一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了。

然後,我希望也不會是①。雖說確實是沒有確認亞絲娜的意向就擅自表明不參加公會,不過她要是對此感到不滿的話應該不會一言不發地靜靜發怒,而是在中途插話進來才對。而且,從風帽的深處暗中發光的雙眸,凝視于十數米開外的講壇的一點上一動不動。

其視線所緊緊揪住不放的,依據排除法,估計就是②的林德了吧。會把亞絲娜惹怒到這種程度的,有很高的可能性是源于DKB領隊那一連串的發言。

在我循環著以上思考的時候,講壇上的ALS領隊牙王已經指手畫腳著威風堂堂地喋喋不休了起來:

「聽好了,第三層的通關目標時間是一星期呀!還有四天要去到迷宮區,用兩天把樓層頭目干掉!為此需要些啥,說白了就是最前線組的份子呀!別再四十個人自個兒單干啦,想跟咱一伙兒和這糞作干到底,不積極點兒拉人下坑咋行啊!」

【鳴泣:關西腔好萌,這一段我已經喪心病狂了,大伙兒自個兒湊合著看吧(死)】

對于這飽含熱度的演說,以綠組為主的玩家們爆發出「對啊對啊!」這樣的吆喝聲。攻略集團的戰力增強確實是很緊要的課題,然而增加新成員和提高攻略速度,是截然相反的目標。以兩個公會為中心的領跑者們越是奮力地往前沖,晚一步離開初始之街的人們就會被甩得越遠。奧蘭德率領的《Legend Braves》之所以會染指強化欺詐,也是因為他們想要將無法輕易縮減的等級差,一口氣填補上去。

然而那個暫且不提,對于現在的我來說,有著更為緊急的任務。必須得想辦法平息亞絲娜的怒火,把她頂撞林德的這種展開回避掉。雖說目前似乎是勉勉強強地自我克制著,不過再這麼下去,很有可能在會議結束的瞬間從座位上飛奔出去向林德發起逼問。真要發生那種事情的話DKB成員不可能會不管不顧,而且原本假如亞絲娜說想要加入就會友好地表示歡迎的主力公會的態度說不定也會就此發生變化。

我無視牙王那似乎仍在繼續的演說,再一次轉向左邊,下定決心後准備向她搭話。

然而,沒等我張開口,低沉的嘶啞聲已從風帽的深處發出:

「阻止我也沒用哦。至今為止,雖然已經好幾次被那個人的發言所為難了,不過唯獨這一回我不去說上一句就咽不下這口氣。」

「……你說的這一回,也就是『想要加入的話就去不同的公會』這句嗎?」

謹慎起見如此詢問道,不過亞絲娜既沒有說Yes也沒有No——肯定,是沒有再說的必要了吧——發出了更為強硬的聲音:

「要加入或者不加入公會,還有要和誰一起不和誰一起,這都是由我自己所決定的哦。……退一百步,如果只是以強加于人的態度說這說那的話還能夠忍受,不過那個人是打從心底里地,自認為必須由自己來引導他人啊。深信著嚴厲地發出命令最終都是為了對方喲。然後,就將自己的一意孤行,自以為是作為指導者的自我犧牲了。」

「……」

明明知道這並非是針對我,但也是辛辣得使我後背稍稍滲出汗來的話語啊。假如,讓我無意中聽到有人對我作出這種評價,恐怕我會整整一周把自己關在旅館里吧。

但是,如果亞絲娜的指責正中問題核心的話,也就是說林德想要以拐彎抹角的方式阻止我設立公會,也並非只是為了確立自己的領導力,同時也是為了正確地引導我這個玩家嗎。身著DKB的藍衣,成為前衛部隊的一員,也是對作為離群的封弊者的我的《健全的更正》嗎。

確實這似乎稍微把責任感那東西搞錯了呐,不過從反面來看,我覺得亞絲娜是不是想太多了呢。是感受到我內心的想法了嗎,細劍使用幾乎不成聲音的聲音低語道:

「……我知道的喲。因為在那邊,從小時候起,就淨是在聽那種話了啊。」

「……!」

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亞絲娜會談及那邊,也就是現實世界的自己是極其罕見的——應該說,這不幾乎是第一次嗎。

我是為了做我自己。亞絲娜把拿起劍,走出初始之街的動機,以這句話表達了出來。雖然我尚不認為自己能夠很好地理解其意思,不過至少,在這里不抵抗林德的命令的話,亞絲娜就無法再做自己了吧。那對于亞絲娜來說,一定比繼續留在攻略集團里更加重要。

——不過。

不過……。

就在我深陷于躊躇之中的時候,講壇上,牙王那熱情的演講也臨近結束了。他提出了在明天傍晚前到達《下一個城鎮》作為目前的目標,另外似乎還宣讀了從今天午後開始販賣的阿爾戈的攻略本中必須注意的要點情報。即便是提倡反封測者主義的牙王,也似乎把攻略本看待為勉勉強強《能夠信賴的資料》。雖然心里覺得有點得意忘形,不過與攻略集團繼續保持著距離的阿爾戈的立場能得到認可的話,倒也還算不錯。

然而相對地,果然應該避免亞絲娜被集團敵視的後續展開。牙王的演說也已經快要結束了,緊接在那之後,亞絲娜就會沖著林德突進過去吧。

亞絲娜身上蘊藏著我所沒有的資質。率領大集團才能發出光芒的,領導者的資質。在剛登上第三層,不得不說仍處于攻略序盤的這個時期,絕不能做出與主流派產生沖突並舍棄自己的可能性的這種行為。雖然這說不定跟第一層頭目攻略戰後,我所干出來的好事根本就是相反的……

稍帶自嘲地反複著這樣的思考後,我突然察覺到某個事實,止住了呼吸。

並非偶然。和以攻略集團全體的指揮官自負的林德發生沖突這個展開,是必然的。只要亞絲娜還和我一起行動,這樣的情況就終有一天會出現。畢竟我可是封弊者,會把封測時積攢下來的知識作為資本,不斷地高速強化自己,以及隊伍成員的亞絲娜,同時也會挖深與其他最前線玩家們之間的隔閡。閃耀于亞絲娜左腰上的Chivalric Rapier,不正是這一點的證明麼。

再沒有其它原因。縮小了亞絲娜的可能性的,正是與其組成搭檔的我。

我被對事到如今才注意到這太過于理所當然的事實的自己的破滅與憤怒,以及更深一步的躊躇所玩弄,咬起了嘴唇。

牙王在壇上環視了會議場一圈後,開始了總結發言:

「……已經沒啥特別的問題了吧。這樣的話,第三層第一次的攻略會議就此結束呀。最後,全員來一發,拼上干勁啊!」

將右拳高高地伸出,身旁的林德也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站了起來。

同時,亞絲娜把上半身往前傾。纖細的腳為准備突進而緊繃著。

「……一星期里,干翻頭目啊!!」

「「「喔!!」」」

在這一聲粗厚的喊叫聲轟鳴時,我伸出左手,用力握住亞絲娜的右手手掌。

風帽突然轉向這邊,低沉尖銳的聲音流動。

「不要阻止我。」

「不,我要阻止。」

「事到如今再被那個人…不,被公會的所有人討厭都沒關系哦。因為我根本就沒有什麼加入公會的打算。被說了那種話還一言不發的話,還不如回到初始之街。」

把話說盡的亞絲娜的風帽在微風中搖曳,晚霞的紅反射于榛色的瞳孔中,宛如兩顆流星般強烈地閃耀著。

邊反盯著怒火中燒的雙眸,我輕輕地搖了搖頭。

「不可以,亞絲娜。不能和他們為敵。」

閉上了嘴唇,我深深吸了一口氣。

准備說出的,是「我們兩人的搭檔關系就在此解除吧」這樣一句話。

至此,我才理解到亞絲娜所厭惡的,就是《自以為是為了對方好而強加于人的命令》本身。

然而事已至此,我已經沒有其它的話好說了。即便被討厭、被疏遠、被蔑視、再也無法像至今為止那樣聊天或是一同冒險,我也必須要避免亞絲娜遭到攻略集團的主流派的敵視這樣的展開。

獨行玩家的,絕對的極限。

那就是,無法得到任何人的幫助。

SAO中被設計了多得令人厭膩的惡性狀態。昏迷、麻痹、毒、出血、失明、眩暈等等等等……只要有同伴就能夠治愈的阻礙狀態,在獨行時就成了直接關乎性命的危機。在普通的,也就是可以複活的游戲里的話,選擇以經驗值效率為優先項的危險的獨行也並不算壞。不過如今的這個世界,已經化為不會放過哪怕是僅僅一次的失誤的、嚴酷的極限領域【Death Zone】了。我之所以能從第一層到第二層都擺出一副獨行的姿態,也正是因為有著名為從封測中得到的知識的這一救生索【Life Line】。

然而,那根繩索也只能夠到第十層。終有一天,我會被迫在未曾見過的地圖中,以未曾見過的怪物為對手的如走鋼絲般的逆境中求生。不僅如此,即便是現在的樓層頭目戰中,封測時的情報也已派不上用場了。今後,要應對呈幾何數級增長的危險,參加完整隊伍和來自公會的支援會比什麼都要重要吧。因此,共同行動的時間越長,亞絲娜就越會踏進和我一樣的——不,是更甚于我的危險的境地吧。

必須要把這幾句話說出來。從在第二層狩獵Wind Wasp開始暫定下的搭檔關系,就在這里解除吧。然後你吞下對林德的憤怒和對牙王的駁斥,雖然並不是說現在馬上,不過DKB也好ALS也好都加入進去吧。

然而我的喉嚨,仿佛拒絕著把胸中積存的空氣變換為聲音一般紋絲不動。


亞絲娜也依舊無言地對上我的視線。本應在僅數秒前赫赫燃燒的瞳孔中,寄宿著不可思議的顏色的光芒,使我無法窺探到她的內心。

會議場的玩家們,被包容在雄壯的喝彩聲的余韻之中,三五成群地東拉西扯著。或許是因為坐在前面的艾基爾他們形成了一道牆,似乎誰也沒有注意到我和亞絲娜這劍拔弩張的狀況,不過也不能這樣一直對視下去。

再一次咬緊牙關後,我總算從堵住的喉嚨中擠出低沉的聲音。

然而,那卻是連我自己都完全沒有想到的話語。

「……如果,比如說,我今天死了的話……你,會怎麼做?」

隨之,盡管那種事理應是絕對不會發生的,不過亞絲娜仿佛恰恰是預想到了我的問題般臉不改色地回答道:

「什麼都不會改變哦。就唯有走到能夠到達的地方而已。」

然後,她提出了簡短的反問:

「你呢?如果我死了的話,你會怎麼辦?」

被問以與數秒前一模一樣的問題,我卻無法馬上作出回答。

亞絲娜死去,其一切的存在都從艾恩葛朗特中消失後,我會怎麼樣呢。變回獨行玩家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是在那時候我會感覺到什麼,思考著什麼呢,卻完全無法想像。

突然,我再次察覺到了一個單純的事實。

我把亞絲娜從主集團中分離出來,正把她拖到高風險的立場上。這是毫無疑問的。可是,我之所以會這麼做的理由就只有一個——我,不希望亞絲娜死掉。

在第一層迷宮區初次在相遇時,會一反常態地向她搭話,就是因為我馬上就如此感覺到了。就是因為我祈禱著能看到,在微暗的深處如流星般閃耀的《Linear》的軌跡飛往的盡頭。還有,我會想要阻止亞絲娜頂撞林德,歸根結底也是那麼一回事。

即便不說解散隊伍、或是加入公會那種繞圈子的話,只要坦率地如此說出來說不定就好了。但是,我的喉嚨再次如被熔接了一般堵住了。

越是重要的話越是說不出口的惡習,絕不是如今才養成的。從三十九天前,在初始之街的小巷里,拋棄了最初的朋友克萊因離去的時候開始……不對,從我居住在現實世界的埼玉縣川越市的家里的時候起,就已經好幾次錯過了說出本應說出的話的機會了。

不過,現在,至少是已如此注意到的現在——

盡管這是如此堅決的願望,然而喉嚨依舊拒絕著把吸入的空氣變為聲音。因為這個世界的肉體是數字組成的數據,所以堵塞住的,其實並非喉嚨。而是連接到Nerve Gear上的我的大腦,我的意識本身。長年以來,我自己都一直緊閉著意識的回路。

就在想要將應該說出的話語,化為歎息使其消散的,那個時候。

突然,我的耳邊,傳來了微弱的聲音。

——桐人。

——若是有想要傳達的事情的話,那麼趁能傳達過去的時候說出來會更好。因為能做到這一點,就是十分幸福的了。

沉靜而凜然作響的低語聲,讓我回想起在遙遠的森林深處分別的黑精靈騎士。大概是黎明前在野營地後面的墓地聽到的話語從記憶中複蘇了吧。或者說,僅僅是我自己擅自造出了基茲梅爾的聲音而已嗎。

然而虛幻的聲音,以確確實實的力度推了我的後背一把。將要放棄的話語,斷斷續續地從口中撒落,震動了假想的空氣。

「……我,不希望你死掉啊。」

亞絲娜的瞳孔,在一瞬間睜大了。

「……所以,現在還是忍耐吧。就算是林德和他的公會,也肯定會救我和你的命的。與其被他所幫助什麼的,也不要再去想這種事了。」

【譯注:連上桐人在原文中沒明說的後半句應該是“與其被他所幫助,還不如死了好”,簡單來講他是不希望亞絲娜對林德這麼反感以及有這種輕視自己性命的想法】

當這句沒出息的話說到最後的時候,我的聲音像是哭喪著臉的孩子般發顫。

我把視線別到下方,從剛握住的亞絲娜的右臂上把手拿開。身體僵硬地轉向正面,大半玩家已經走下到會議場的舞台部分,開始了武器的展示和收集道具的交易。艾基爾隊的四人也彼此相望,似乎正在進行什麼磋商。

只說出了四個句子就耗光了全部的精神力,我等待著僅為暫定的搭檔的反應。

約五秒後,我聽到了她嘟囔著說出的簡短話語。

「……那麼,我就忍耐好了。」

聽到此,我把殘余在胸中的空氣細長地吐出。對于亞絲娜來說,要抑制住因自己的信條遭到踐踏而產生的憤怒並不是簡單的事情吧。雖然思忖著應該說些什麼,不過話語簡直完全沒有浮現出來,我只能一味點頭。

一點點地,在右耳邊,再一次聽到了微弱的低語聲。

——努力了呐,桐人。

這次連我自己都苦笑了。捏造出基茲梅爾的聲音來作為給自己的犒勞,再怎麼說也得意忘形過頭了吧……。

「……」

不不。

但是,難道說,怎麼會。

其它還有幾個的接續語在腦內連發著,我戰戰兢兢地提起右手,摸索起身旁什麼都不存在(看似是這樣)的空間。

隨之,某種柔軟的感觸,噗地一下反按到我的指尖上。

*

我向艾基爾和他的同伴們簡短地打過招呼,從客席的後方走出會議場後,麻利地穿過主街道鑽出通往圈外的大門。就這樣沿著道路移動了約百米,大概在不再聽到主街區茲穆弗特的喧囂聲時已略微踏入臨近薄暮的森林中,隨之我終于停下了腳步。

至此為止都無言地跟上的亞絲娜,以一臉詫異的表情要求著對于這突如其來的移動的說明。然而我沒有馬上就把理由道出,取而代之的是把臉轉向了一個隨意亂猜的方向,低聲地呼喚道:

「……你在的吧,基茲梅爾?」

亞絲娜「誒」地驚呼一聲睜大雙眼,東張西望地環視周圍。

小鳥的鳴囀和樹木的葉片摩擦聲持續了一會兒後,突然間聽到了布帛隨風飄舞的響動。隨即,從與我注視著的方向的正對側,傳來了含帶笑意的聲音。

「被發現了嗎。」

轉過半圈後,瀟灑地把長斗篷撥到背後的黑精靈的身姿便出現在那里。即便解除了隱蔽【Hiding】狀態,騎士的高挑身材也融入了昏暗的樹蔭之中難以分辨,不過唯有瑪瑙般的兩個眼瞳像是惡作劇那樣閃閃發光。

「與其說發現什麼的……」

不是你那邊搭話過來的嘛,把這一句省略掉,我露出了苦笑。直到在會議場,從身旁聽到低語聲為止,都完全沒有想像到這一點。像是本應于黑精靈野營地和我們解散的基茲梅爾,居然會靠斗篷所擁有的《隱身的咒文》透明化,潛入距離我們近在咫尺的地方這種事。

代替不知道究竟應該作出什麼提問,僅是遠眺著微笑的基茲梅爾的我,亞絲娜愕然般地輕聲道。

「誒……基茲梅爾……?從什麼時候起,就在我們身邊了……?」

——確實,那是個重大的問題。

假如基茲梅爾,是在我們走出野營地後馬上就追了過來的話,她不就也看到那個場面了嗎。作為《翡翠的秘鑰》任務的起點的事件戰斗——換言之,就是林德隊為森林精靈援助與黑精靈騎士戰斗的一幕。

雖說在那時死去的黑精靈,並非我們所擔憂其存在的《第二個基茲梅爾》,然而即便如此那對于基茲梅爾來說也是難以接受的光景吧。假如當時正好在場的話,她究竟要如何理解這一切呢。

然而,我的這番憂慮,似乎並非是與亞絲娜共有的。和基茲梅爾同樣地拉起風帽的細劍使,不知為何臉稍稍發紅著補充了問題。

「……難道說,旅店的房間里,也在一起……?」

——確實,那也是個重大的問題啊。

即便現在且不說陰差陽錯地和亞絲娜住到了同一個房間里的事,我也沒有說或是被說什麼令人感覺羞恥的東西吧。盡管想要回放約八小時前的記憶,不過該說是萬幸嗎,基茲梅爾輕輕地搖了搖頭。

「不,發現汝等是在那條街道的集會場上哦。雖說用轉移的咒文從野營地飛到了附近的森林,不過那也已經是黃昏以後的事了呐……」

說起來,是有那麼方便的一手來著。這樣想起後稍稍放下心來,不過疑問仍沒有消失。

說到底,這種事有可能嗎。沒有和玩家組隊的NPC,會遠離被設定好的行動區域,往玩家追去……如此這般的事情。

而且,基茲梅爾向我低語時所在的會議場處于茲穆弗特的街道的正中間,當然也就是《圈內》。如果有被怪物追趕的玩家逃進街區中,即便怪物就此緊跟著想要侵入街中,也會在轉瞬間被坐鎮于大門兩側的如鬼般強悍的衛兵消滅。

而基茲梅爾雖然對于正在進行黑精靈側的任務的我和亞絲娜來說,是有著黃色指針的NPC,不過對于除我們以外的玩家來說就是有著紅色指針的怪物了。當然對于茲穆弗特的衛兵來說理應也是如此,所以要是萬一隱身被看破【Reveal】了的話不是會很糟糕嗎。嘛啊,雖說身為精英級mob的基茲梅爾也確實是強得像鬼,即便以街道的衛兵為對手說不定也不會被瞬殺而得以逃進森林里。

等等等等,我把在頭腦中浮現的幾個問題符號,總括成一句話問道:

「那個……為什麼,又要特意地來到人類的城鎮里……?」

隨之,不知是否錯覺,基茲梅爾的臉上略微閃現出仿佛害羞的表情後,又重新一本正經地答以更為簡潔的回複:

「因為是任務呐。」

「任、任務?」

「嗯唔。我現在被司令官授予的任務,就是對汝等的照應和護衛。今早,離開野營地的汝等經過甚久仍未歸來,因此想要稍稍過來打聽下情況的那時候的事。」

「那、那時候的事,這樣嗎。不過……沒問題嗎,走到街道那麼深入的地方?要是hide,不對,是隱身的咒文被打破了的話……」

聽到我的話語,這會略微展現一副自豪的神情的精靈騎士,邊觸摸著有著不可思議的光澤的斗篷邊說道:

「這件《朧夜的外套》的咒文,在太陽與月亮的光交接的黃昏和黎明前是最為強力的。稍微被輕輕觸碰到的程度是不會被打破的。」


「哈哈……原來如此……」

我遠眺著仍殘留有柔軟感觸的右手指尖點點頭,隨後亞絲娜在雙眉間露出危險的色調低聲問道:

【鳴泣:你小子摸到哪兒了快老實交待→_→】

「…………被觸碰到?」

「唔嗯,看來桐人也相當了不起呢。」

「真是了不起的佳品呐,那件斗篷!」

我這樣硬插進去,回避掉奇怪的進展。一想到實際上,像那樣繼續觸摸透明的基茲梅爾的身體的話,說不定防騷擾代碼就會發動把我送進牢獄,就不由得滲出冷汗,總之答辯暫且到此,我悄悄地仰起視線來。

在樹梢的縫隙間擴展開來的天空,正確來說是上層的底部,僅在西側殘留有些微的朱色,大部分都已染上了深紫。雖然本打算在主街區吃完晚飯的,不過要把基茲梅爾再一次帶進圈內讓我多少有所顧慮,而且事到如今更不能把她留在街外。

「……亞絲娜,我想就這樣返回野營地了,那樣好嗎?」

我把臉轉回來如此問道,在受到了細劍使「剛才的話待會兒再好好地算賬」的一瞥後,她表情重新變的平淡,點了點頭。

「好啊。難得基茲梅爾來接我們了。」

如此說著就閉上了口,不過她像是仍有什麼想說的樣子,因此我稍稍傾首催促她往下說。

隨之,亞絲娜把視線落到地面上,邊用靴子的靴尖踢著青紫色的蘑菇邊補充了一個提案:

「……那個啊,我在想,干脆直到頭目戰前都一直以野營地作為據點怎麼樣呢?」

「誒?……嘛、嘛啊,雖然攻略的進度能從艾基爾和阿爾戈那里拿到情報,補給方面估計也沒有問題……不過,明明你似乎很喜歡茲穆弗特的旅店。」

「景色什麼的,看過一次就夠了喲。比起那個……現在,我不想接近公會的那幫人呢。」

「……是嗎。」

雖說在MMORPG中患上《拒絕接近玩家綜合症》往往是一件相當麻煩的事,不過我既明白想暫時與林德他們拉開距離的亞絲娜的心情,而且在那之前我自己也沒有去說別人的資格,因此我點點頭後再次轉向基茲梅爾。

「基茲梅爾,從今晚起……大概一星期左右,能讓我們住在帳篷里嗎?」

「沒關系啊。」

干脆利落地如此答道的NPC騎士,露出能讓人誤認為是玩家的——不對,是比玩家還要更為溫柔的笑容說道:

「能當成自己的家的話,我也會很高興的。一同生活吧,直到完成各自的任務為止。」

「……啊啊,謝謝你。」

我一邊從生活這個詞語中感受著其新鮮的聲響一邊道謝,亞絲娜也無言地輕輕頷首,然而不知為何馬上又扭向了一邊。在落日余暉的照射下,左腰的細劍、簡樸的胸甲和平滑的臉頰的線條都染上了深紅色。

*

遺憾的是,能從黑精靈轉移到主街區附近的森林的咒文是單向的,所以我們沿著夜色漸深的《迷霧之森》,向著與今早成反方向的路線行走著。

當然與怪物的戰斗無可避免,不過我和亞絲娜的戰力都已提升,而且最重要的是再次加入了隊伍的精靈騎士無比可靠。雖然從等級上來說我也到達了和基茲梅爾相同的15,不過作為精英級的她的強大並非是能以等級的數字來計算的。隊列則不知為何是亞絲娜和基茲梅爾在前,由我殿後的排法,然而從右襲來的mob被揮舞著名劍《Chivalric Rapier +5》的亞絲娜、從左襲來的mob則被運用著更為凌厲的長式軍刀的基茲梅爾,以一套普通技和劍技一一擊破,因此我幾乎沒有出場的余地。由于組成了隊伍,所以我也有被好好地分配以經驗值和珂爾,懷著對其的獲得提示感到過意不去的心情,思考在不知不覺間向左右彷徨出神。

看向右邊思考著的,是在名實上共同分割了攻略集團的公會DKB和ALS,還有我和亞絲娜的事情。

我為了阻止亞絲娜與林德發生沖突,說出了「我不希望你死去」這一句話。當然這並非僅限于那個場合的權宜之計,而是打自心底湧現出來的真心話。但是,我便由此選擇了再一次延長和亞絲娜之間的合作關系的道路。雖然從理性上作出了比起與我共同行動,加入大型公會更能使亞絲娜的生存率上升的判斷,然而解除搭檔關系的那一句話無論如何都無法脫口而出。那個時候,無法從喉嚨中發出聲音的理由,直到現在仍不是十分清楚。

不過既然如此,我就必須對自己的話負起責任。具體來說,就是要比至今為止更為盡力地強化她。不僅是在戰斗中的行動方式,角色狀態、裝備、以及知識面也需如此。

自在第二層結成組合到今天剛好過去了一個星期,不過在此期間,我對亞絲娜,都是示以有問則答的態度。拜此所賜,「你快說說那個」這樣的台詞都不知道聽過多少次了。雖然說不定是作為利己的封弊者的內疚感驅使我這麼做的,不過我這種對自己的放縱也差不多該到此為止了……

——然後,往右遠眺過去並思考的同時,朝向左邊時又是完全不同的思考出現于腦中。考慮著的當然是關于有著眾多謎團的NPC騎士基茲梅爾的事情。

她究竟是怎樣的存在呢。

並非單純的NPC這一點,已經明顯得不能再明顯了。會話時的自然態度、感情表現的豐富程度,不用說被配置于茲穆弗特的街道中的店員和衛兵、旅店的大姐姐,就算與在野營地起居的其他黑精靈相比都有著決定性的相異之處。我只能認為她並非是被NPC專用的算法所控制,而是基茲梅爾自身在思考、感知、定下決策。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也不會做出追上我和亞絲娜、潛入至遠離野營地的主街區這種大膽的行動吧。

如果不是普通的NPC的話,得出的結論就有兩個了。

其一,雖然不知道理由,不過基茲梅爾並不是僅會對被決定好的關鍵詞作出反應的聊天機器人【Chatbot】,而是具備著高度的人工智能【AI】。

【鳴泣譯注:聊天機器人在原文中是“人工無脳”…只能直接把注釋里的英文譯過來了】

其二,雖也不清楚理由,不過基茲梅爾是玩家。正確來說,是和我們玩家相同的人類,操縱黑精靈的假想體,那就像是進行著角色扮演。

不論是哪一個,都是令人難以置信的。而且我特別希望不會是第二個。因為如果那是真相的話,那麼寄宿于基茲梅爾中的就不可能是作為死亡游戲的犧牲者的一般玩家,而是策劃了這個死亡游戲的一方……也就是運營方的人類這麼一回事。

雖說總不會由茅場晶彥本人來驅動基茲梅爾,不過假使是茅場的協助者的話,那麼就沒理由純粹地幫助我們攻略游戲了。在繼續一同行動的後頭,大概應該會有什麼陷阱正等好了——

「……」

用力地搖了搖頭,我強行地將思考中斷了。

我不想懷疑基茲梅爾。不想認為在野營地背側的臨時墓地上,那強忍著談及妹妹提爾涅爾的遭遇時的悲傷的側顏,會是什麼心懷不軌的演技,絕對不想。

提起眼瞼,再一次,望向行走在前方右側的細劍使的後背。

我要守護亞絲娜,必須使她變得更強。讓她就算我在不遠的未來死去,也能獨自一人在這個殘酷的世界中戰斗到底般的強大。這便是沒有選擇解除搭檔關系的我的責任。

但是,萬一,和基茲梅爾的相遇是某個《陷阱》的話。如果那個可能性,即便很渺小卻也是存在著的話……

「……桐人。」

突然從前方左側傳來了呼喊聲,我猛地一驚抬起臉。

隨即,便和回頭側首的黑精靈騎士對上了眼。那個既帶詫異、亦帶擔心的表情不論怎麼看都是如此自然,在使我對作著各種各樣的猜忌的自己感到羞愧的同時,想要知道她的真相的想法也更為強烈了。

「似乎從剛才開始就一聲不響了,究竟怎麼樣了?」

「啊,不不,什麼都沒有啊。不過在想一點事情……」

「唔嗯。我認為有煩惱的話,說出來聽聽也是不錯的哦。」

聽到基茲梅爾的話,亞絲娜也回過頭來添上幾句。

「沒錯喲,雖然是最近才知道的,你是會一個人想東想西得過了頭然後自顧自地低落下去的類型對吧。趁還沒陷在奇怪的地方前先說出來啊。」

「那、那種事……雖說倒也不是沒有啦……」

在兩位女性劍士的注視之下,我的視線情不自禁地游離不定起來,不過我當然無處可逃。然而就算如此,也不能把想到的東西就這樣直白地說出來。無可奈何之下,我邊露出僵硬的笑容答道:

「那個啊,兩個人都很強很可靠呐——啥的……」

「這哪里有需要考慮的要素啊?」

「不不,所以,誒——,啥來著,那個,要……要娶新娘的話該選哪邊好呢——這樣的……」

——剛才的不算。教練我要從存檔點重來。

【鳴泣:窩槽人作死就會死…別從存檔點重來了,你把人生重來吧】

亞絲娜以不論用任何詞藻都難以形容的表情,一時眺望著搜遍視界的角落以尋找【LOAD】按鈕的我,大大地吸進一口氣後——

「你這不是笨蛋麼!?」

說出了這麼一句難能可貴的寶貴話語。

另一側的基茲梅爾,則是表情毫不改色並「唔嗯」地低語後,依舊一本正經地說道:

「抱歉呐,桐人。那件事不得到女王陛下表示允許的恩賜是不行的。」

「不、不不不不,請不要在意……」

我哆嗦著搖動臉和雙手,早知如此就不該滿腦子的MMO而應該也玩玩會冒出一堆那種類型的選擇肢的游戲啊,話說回來明明很喜歡模擬戀愛的中學生才不會陷入這種狀況,不不說不定完全潛行型美少女死亡游戲也出乎意料地會有啊,在那情況下管怎麼做都是會死的吧……循環著這樣的逃避式的思考,亞絲娜用更加冰冷的聲音說道:

「到了喲。」

差點就把「哪里?」這句問了出來,這才回想起這個小旅行是存在目的地的。

抬起臉後,深邃的森林已于前方到達了盡頭,在密布的夜霧深處也能夠隱約看出隨風飄舞的三角旗了。那正是令人懷念的黑精靈野營地。

忍住對發出「哎呀哎呀終于回來了啊」這番感想的自己的苦笑,順便把數十秒前的失態也全部忘去,我追向在前方大步流星的女性陣。

到頭來豈止戰斗,就連導航都完全交給了那兩個人,雖然我感覺自己的評價在從茲穆弗特移動到野營地的途中下降了不少,不過要勉強找出在那時得到的教訓的話,那大概就是一個人猶豫不決地想來想去並非什麼好事——這一點吧。

不管基茲梅爾是AI還是人類,我們幫助了她,她也幫助了我們的這個事實都是不會動搖的。而且,我——肯定亞絲娜也會如此,想要盡可能長地——可以的話想要一直和基茲梅爾在一起的這個事實也是。現在,這一點就足夠了。

根據牙王的豪言壯語所提出的目標進行樓層攻略的話,第三層的頭目戰將會在六天後,也就是十二月二十一日進行。在那之前,要以這個野營地為據點,做能做的事情。推進中斷了的戰役任務,磨煉技能熟練度和收集情報。要做的事可謂堆積成山。

穿過滿布魔法之霧的狹細山澗,在將要進入野營地時,我使勁地往胸中吸入空氣,「好」地喊出一聲後提起了干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