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gressive 4 第十一章

51

換言之。

當眾人的勝仗氣氛告一段落,戰後處理環節開始時,就是我詢問這回作戰的最終目的──也就是公會旗幟掉落到誰手上的時候了。

假如沒有人舉起手,那麼我也沒有手段去判別究竟是正式開服的第五層頭目被設定為不會掉落旗幟,還是其實有人得到了旗幟將它隱藏了起來。

嚴密來說,讓全員使菜單窗口可視化,逐一檢查各人的所持物在系統上是可以做到的。但是道具欄的內容就等于玩家在SAO里最私人的情報,就算是像林德和牙王那樣的公會領隊,想必也是做不出強制檢查成員的道具欄之類的行徑的吧。

如果把持有道具按得到順序排列,那麼只看最上端就一清二楚了,只是這種程度的話……這個主意在腦海中浮現了一瞬間但當即就被我否決。分類的效果只覆蓋到道具欄的主畫面,拿文件夾構造來作比喻的話就是只會顯示出根目錄,而其里面的子文件夾並不如此,換句話說就是把旗幟轉移到木箱和皮袋里的話它就不會顯示出來了。到最後就不得不把全部的箱子和袋子的內容都檢查一遍,如果把它放在箱里的袋里的箱里的袋里這種多層構造的最底處,那麼即便花上大把時間也很可能查漏。

這個問題,我應該最早注意到並在作戰開始前和眾人就商量好的。例如說,為了防止私藏,在擊倒頭目後誰都不要調出窗口,依次僅查看道具欄的主畫面,約定好采取這一流程的話,想必得到旗幟的人就會立馬自己申報吧。

怎麼辦……事到如今才提出這個議題,獲得大家的許可? 還是說,要賭在其他人會干脆利落地把旗幟物件化、讓我的不安止步于杞人憂天這個可能性上嗎?

「等等,怎麼啦桐人君? 是肚子疼嗎?」

亞絲娜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異狀,如此問候道。

──當我是小孩子嗎!

放在平時的話我就會趁此吐槽一句,但現在到底還是沒那個余力。我依次看了看亞絲娜、阿爾戈、涅茲哈,首先低聲向這三人問道。

「那啥……公會旗幟,有掉落到你們手上嗎?」

隨之三人同時不住地左右搖頭。看到亞絲娜以視線向我發問,我也立即搖了搖頭答道。

「不,我這里也沒有……」

「嗯哼。那麼,就是在那邊的某人手上吧」

就在說到這里時,亞絲娜和阿爾戈似乎也注意到了我的擔憂。兩位女性皺起臉,「啊……是這樣啊……」「糟了,俺也沒想到……」如此輕聲輕歎道,聽到此涅茲哈也一臉恍然大悟的神情。

但是圓月輪使立即就流露出微笑,小聲而又斬釘截鐵地說道。

「不要緊的啦,大家畢竟是同結一心並肩作戰過的同伴嘛。都會老實地申報的」

「……是啊,你說得對……」

我這麼答道轉過身,下定決心開始走了過去。

新出現的螺旋階梯,在下樓階梯的正面三米開外處落地。階梯也和地板石屬同樣的素材,連接處連縫隙都沒有留下,仿佛從一開始就存在于這個地方一樣。

我一走近,總算是把莉特恩放了下來的西瓦塔就轉過身,會心地笑著招呼了一句「喂,干得好!」抬起右手。我也勉強地露出自然的笑容,爽快地跟他擊掌。

聽到這一聲,其它成員也聚集了過來,我也就依次看著眾人的臉開始說道。

「……首先要說的是辛苦各位了……還有,謝謝你們。多虧大家齊心協力,我們成功地擊倒了頭目。各種各樣出乎意料的進展,偵察還一下子就演變成正式攻略,但毫無疑問,全員已至今為止最強的頭目為對手,打了一場最漂亮的勝仗」

我在這里暫時合上了口後,A隊領隊哈夫納把雙手撐在腰上,說出了出人意料的話來。

「從我個人立場來說這種話雖然挺糟糕的……能夠零犧牲者擊倒那個滿身機關的頭目,也應該包含了我們是一支十二人的少數精銳部隊這個因素在內吧。我覺得如果是滿員聯隊四十八人的話,要不停避開地上的線條是沒戲的」

在這時似乎從自己的話語中領會到了什麼似的,他向ALS的斧槍使投以目光。

「啊……奧克先生,難道說,ALS計劃讓主力單獨去討伐頭目,就是因為掌握到了攻略法嗎?」

隨即奧克坦水平地擺了擺抬起的雙手,回答道。

「不不不,我想完全是偶然啊。以下也請你們當作非官方的私人發言了,我認為ALS的三支主力隊伍應該是難以平安無事地攻略下來的。咱們公會是不會在能力構成等方面上對成員作指示的,沒有老資格成員會去當不僅吃力,經驗值效率卻又差的純肉盾的。能夠選拔出莉特恩,肉盾問題才好不容易得到了改善……為此我真心期待著她能如bear,不,如熊一般活躍的表現」

「等一下啊奧克先生,把人家比作熊可不好聽哦」

墜入愛河的少女莉特恩弄響遍體鱗傷的板甲抗議道後,奧克坦露出像是有點焦躁的笑容,西瓦塔和哈夫納、艾基爾等人也笑出了聲。

就在話題告一段落時,西瓦塔調出窗口,瞥了一眼後看向我。

「已經八點半了嗎,這時間或許ALS快要趕上來了。桐人,你有想過要怎麼從這里回去嗎?」

原本還在思考其他事情的我眨了眨眼,然後慌忙答道。

「啊……有啊,嗯。畢竟從迷宮區下去說不定會跟ALS迎頭撞上,所以我想從那段階梯到達第六層主街區,再用那里的傳送門返回卡爾路因。況且難得干掉了頭目,果然大家都還是想比所有人更早看到第六層吧?」

「那當然! 我整個人都興奮起來了啊!」

看到說出這相當逗趣的感想的哈夫納那情緒高漲的模樣,笑聲差點就要再次蔓延開來,但我倏地抬起右手打斷了它。

「正如西瓦塔剛才所說的,時間所剩無幾了。雖然現在我也想趕緊登上第六層,但在那之前必須先解決一件重要的事情」

仿佛是從我的聲音和表情中察知到了什麼似的,全員一同恢複了嚴肅的神情。

我做了個手勢讓亞絲娜她們也移動到前方後,依次注視聯隊隊伍的同伴們──哈夫納、西瓦塔、莉特恩、奧克坦、艾基爾、沃爾夫岡、洛巴卡、奈讓、亞絲娜、阿爾戈、涅茲哈的面容,說道。

「──這次作戰的根本目的……希望手上有從Fuscus那里掉落出來的公會旗幟的人,能現在申報一句」

「哦哦,是這麼回事來著啊。我都完全忘掉了」

說出這句話的是艾基爾。他摸了一下光頭,攤開雙手以示自己沒拿到。他的同伴們也或是聳肩或是輕輕搖頭,ALS的兩人和DKB的兩人也回以同樣的反應。當然,亞絲娜她們也還是閉口不言。

持續了約五秒的沉默,被一臉困惑的沃爾夫岡打破了。

「當然,桐人你也沒拿到吧?」

「是啊……也沒掉落到我手上」

「也就是說,正式開服的第五層頭目,沒有那個叫啥旗幟的玩意兒了唄?」

狼男吃驚地捋了捋長長的胡子後,整張臉上比他還要毛乎乎的洛巴卡則像是要大呼萬歲似的高舉雙手。

「那不是無緣無故耍著人玩兒嘛!咱們費這麼大勁到底算什 ……麼啊…………」

那句話在途中減速,逐漸無聲,想必是因為他也注意到了吧。與此同時,哈夫納等人的臉上的表情也消失了。

在場的某個人,其實並沒有申報掉落到手上的公會旗幟,並將它私藏在道具欄里的可能性。隨著全員逐漸察覺到這一點,勝利後的高揚氣氛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宛如激浪的苦惱中搖擺不定的我,注視著在頭目戰中相信了彼此確實團結一心的聯隊隊伍的同伴們以懷著猜疑心的雙眼相互瞟視的情形。

在這里,作出「第五層的頭目身上沒有掉落公會旗幟」的宣言並前往第六層,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但是,那只不過是將問題延後……不,只不過是完全的放棄責任罷了。

要說為何,是因為我已經在一定程度上找到目標了。關于得到了公會旗幟,並將它私藏起來的人是誰──。

52

當然我並不是能夠提供完美無缺的證據,不過只要措辭得當,多半是能當場逼問到底的吧。可當對方堅持佯裝不知的時候,我也不可以做出強制性地檢查其道具欄,或是以劍相逼這樣的行徑來。不能以理逼人,而是必須讓對方主動地坦白才行。


到底要怎麼做,引出一個怎樣的結果呢。

一直以來,我都不曾打算去理解所謂的人心,只是一味地躲避他人。就連面對在現實世界里與我朝夕相處的家人,我在屢屢會在心里泛起「這個人其實在想些什麼啊」「實際上這是個怎麼樣的人類呢」這樣的疑問。那種《變得不理解他人是誰的感覺》將我的現實稀薄化,偶爾甚至會使我產生連自己也難以言喻的空虛感。

我從小學生的時候就開始不斷沉溺于,或者說逃避到網絡游戲里,這正是因為我認為使用人工的假想體(Avatar)來交流是相當自然的。作為3D模型的身體,與操作它的肉身的人類絕對性地分離開來的世界……在那里,我無需有“這個人其實是誰啊”這種煩惱。

所以,我才會無可救藥地沉醉在世上首個VRMMORPG《Sword Art·Online》之中,報名參加封測,然後落得被囚禁在這個死亡游戲里的下場,想必這也可謂是必然的結果了吧。

但是,從登出按鈕消失、假想體變化為玩家原原本本的肉身模樣的那一天起,我就試圖再一次躲避他人了。盡管用“因為拋棄了第一個友人克萊因”“因為差點就被第一個合作者柯貝爾殺害”等理由來牽強附會也不是不行──然而問題的本質,還是在于我那顆恐懼著他人的心。

在這個變成了第二個現實的世界里,我和在原本的世界里時一樣,未曾對他人的內心抱有任何關心。玩家不過是玩家,在這個賭上性命的死亡游戲里,每個人依然不過是以架空的名字扮演著角色(進行Role Play)而已。我是通過這種思考方式,才勉強使最低限度的交流成立起來的。

這樣的我,就算能靠大道理將公會旗幟的私藏者逼問到底,也不可能使對方心悅誠服……。

我緩緩地吐了口氣,正准備低下頭,而就在那時。

我感覺到視野的右端有一道盡管細小但又強烈的光芒,將雙眼轉向那邊。

光源是筆直地注視著我的榛棕色雙瞳。既沒有傾訴,也沒有催促,只是沉靜地向我投以目光。

亞絲娜。

在死亡游戲開始後,毫無疑問與我共度了最長時間的細劍使,如今也還是個充滿謎團的人。我自認為能完全理解她在思考什麼的次數,恐怕是屈指可數吧。

但不知為何我在和她相處時,那種往常的感覺……《其實這個人是誰啊》這種渺茫的疑問卻一次都沒有感受到過。亞絲娜總是在我身旁自然地動怒、發火,還有歡笑。

【譯注:川原這個傻逼把ニュートラル(neutral,中立的;中性的)跟ナチュラル(nautral,自然的)搞混了…換個字母意思就完全不同了好嗎!】

想必她是在這世界里沒有扮演什麼虛擬的自我吧。不管身體是不是數碼假想體,自己就是自己。亞絲娜絕對並非因為是MMO游戲的初學者,而是因為抱有堅定的自我,待人接物時才會比任何人都更加自然。

在第一層迷宮區和我初次相遇時,帶著空洞無神的雙眼、一味地重複著無謀的戰斗的她,如今找到了戰斗的目標,積累著知識和能力,成為了攻略集團的頂尖玩家。

難道,我也能像她那樣有所轉變嗎。

我用視線回應了亞絲娜,再次看向集團的一角。

我從直立的姿勢緩緩地彎下腰,深深地低頭。

細小的嘈雜聲在廣闊的空間里回蕩。我尋找著並非為演技的、屬于自己的真正的話語,向困惑著的玩家們訴說道。

「首先,我要在最開頭向各位道歉。本來關于在打敗頭目後對公會旗幟的處理事項,是應該在事前就充分地商定好的。旗幟掉落了的話該怎麼做,沒掉落的話又該怎麼確認是否真的沒掉落等等,把那麼重要的事情拖到現在,是我的過失。因為這一點,才害得大家像現在這樣相互猜疑……」

在這時才總算挺起身,然後牢牢地注視著十一人的面容。

「……只不過,我並不希望看到ALS和DKB圍繞旗幟彼此相爭……希望兩大公會從今往後也能齊心協力繼續最前線的攻略,大家正因為都心懷著這個願望,才會參加到這支聯隊隊伍中來的。這一點,不論是在和頭目戰斗前還是勝利後的現在,都未曾改變……我如此堅信著」

我一時合上口,在心里向已亡的騎士呼喚道。

──蒂爾貝魯,如果是你的話,在這時候會怎麼做呢。

──我無法成為你的後繼者。你所體現出的高潔,以及領導才能,我都不曾擁有。但是,你那不顧形勢前去奪取LA獎勵的拼勁,還有對原被你視為敵人的我留下『後面就拜托了』這句遺言的耿直,我絕不討厭。

在放棄之前,要把力所能及之事全部做完。就像在第一層頭目房間里的蒂爾貝魯那樣。或者說,像在第二層頭目房間里的LegendBraves的成員們那樣。

我右腳後撤,膝蓋跪在粗糙的地面上。左腳也重複同樣的動作後,彎起後背,把雙手也撐在地面上。

以四肢著地的姿勢,注視了某位玩家一會兒後,我彎下了雙手雙腳。把頭低到雙手上,向石地板發出話語。

「……能在系統上確認公會旗幟掉落到了誰手里的方法,已經沒有了。所以懇請你,拜托了。我不會說把它交給我……希望它的處理方式,能委以在場全員的意志。為了攻略集團……為了在下層等待著的玩家們……最後,為了將來某個人,通關這個死亡游戲的那一天」

死一般的靜寂,布滿了大廳。

不知不覺間嘈雜聲業已消失,咳嗽聲、呼吸聲、裝備摩擦的聲音,都不再聽到。

這足以令人認為聽覺輸入信號是否中斷了的完全的沉默──

被咔嚓一聲的金屬質腳步聲打破了。

既不是重金屬裝備的沉悶聲,也不是皮革裝備的柔和聲,而是介于兩者之間的雜音鳴響著,腳步聲以穩健的步伐靠近而來,在依舊下跪著的我跟前停住。從我的頭頂上,傳來了沉穩的聲音。

「請站起來,桐人先生」

「…………」

我慢慢地抬起頭,看向聯隊隊伍中最年長的男性……公會ALS的新兵發掘者奧克坦的臉。

握住他伸來的手,站起身來。然後,這回輪到奧克坦從伸直雙手雙腳的直立姿勢,深深地彎下了腰。

「……桐人先生,還有各位,萬分抱歉。得到了掉落出來的公會旗幟的人,是我」

這句謝罪與坦白的話語流出的瞬間,後方響起了含混不清的聲音。

「奧克先生……為什麼…………!?」

走出一步,掀起頭盔的護面,以特效消失後的可愛聲音繼續道。

「你不是說過嗎……攻略集團必須齊心協力,現在不是兩個公會爭持不下的時候。但是……為什麼!」

雙眼含淚的莉特恩閉上嘴後,奧克坦轉過身,對公會成員再次低頭。

「抱歉,莉特恩。我居然做出了這種辜負你的信賴的事情來」

隨之他再次向我轉來,打開窗口。用指尖輕觸了好幾次道具欄,將似乎果然是被藏到了多段文件夾最深處的道具物體化。

隨著光粒子散去現身的,是比正裝備在他背後的斧槍更長、全高估計達三米的長槍。但是,頂端上的尖銳物並非槍尖。安裝于其上部的純白三角旗(Banner)被寬松地纏卷在如鏡般的銀色旗柄上。

「哦哦…………」

不知是誰在後方在後方不禁失聲輕歎。

盡管我也是初次見識到,但也一眼就看出這是一件非同尋常的道具。槍尖、金屬箍和柄上的精致裝飾。三角旗優美的花邊,帶有光澤的布料的質感。而這一切所營造出的存在感本身,就跟在低層出現的一眾道具劃分出了一道界線。

雙手高高捧著終成實體的公會旗幟,奧克坦用平靜的聲音向我發出了問題。

「桐人先生,你從最開始就看向了我一個人吧。能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的嗎?」

「啊……好,好的」

我把視線從旗幟上移開,看著斧槍使的臉說道。

「那個……奧克坦先生,來這里之前,你是不是還是個相當重度的FPS玩家呢?」

聽到我以問題回應他的問題,他一瞬間睜大雙眼後點點頭。

「是的……有一段時期玩那類游戲比玩MMO還要沉迷」

我也輕輕頷首,開始說明數分鍾前從他的話語里感覺到的、有一丁點兒吸引了我的注意的部分。


「我也只到一知半解的程度就是了……FPS的團隊戰里,是有一個叫做CTF……Capture the Flag的模式的吧。那種由兩支隊伍相互爭奪一支旗的玩法」

「是的……」

我並不理會後方的西瓦塔等人擺出一副“這家伙突然在說什麼啊”的模樣,繼續說道。

「那個模式里,搬運旗幟的玩家在日本被稱為《搬旗手》,但換作英文就是Flag Carrer或者Flag Bearer,或者簡稱為Bearer。……奧克坦先生剛剛說過『真心期待著莉特恩小姐能如bear,不,如熊一般活躍的表現』這麼一句話。當時其實不是想說熊的英文,而是差點將Bearer這個叫法脫口而出了吧? 期待今後莉特恩小姐作為搬旗手的活躍表現……如果不是旗幟掉落到了自己手里,是絕對不會出現這種發言的。我是這麼想的」

我試著把心中的想法化作語言,盡管這是一番到底還是不能稱之為推理的牽強附會,但奧克坦還是縱向點了一、兩次頭,嘟噥道。

「是這樣啊……。──果然,不習慣的事情還是不能做啊……」

把視線落到雙手之中的優美旗杆上,露出了淡淡的苦笑。

「……雖然我沒有能說得出這種話的立場……但還是希望桐人先生、莉特恩,還有大家……能相信這一點就好。我絕不是從一開始就懷著將公會旗幟據為己有的想法,參加到這支聯隊里來的。最初,真的只是想設法防止兩大公會的對立……只是期盼著這一點而已。可是……」

長著有品位的胡子的嘴角扭曲,雙眼緊緊地閉上。嘶啞的聲音,在石砌的大廳之中回響。

「……這面旗幟……正式名稱《Flag of Valor》不僅掉落到了我手上,而且誰都沒注意到,再者只要我想藏就能輕易把它私藏起來,察覺到這幾點時我就冒出了一個想法。如果把公會旗幟用作為談判材料,會不會就能把兩大公會統一起來呢……」

哈夫納聽到這番話,稍稍弄響了鎧甲。但他一言不發,只是緊緊地咬住嘴唇。西瓦塔和莉特恩也都悄悄地相互瞥了一眼,但還是保持著沉默。

奧克坦睜開雙眼,再次露出自嘲的笑容,輕輕搖了搖頭。

「但是,總不可能會有這種好事吧。公會旗幟從ALS一方拿出來的話,今天我在這里一事把旗幟據為己有一事就會被哈夫納先生你們知道了。在那種狀態下,正常的談判根本不可能成立得了……。──我做了個荒唐的夢。我再次為我愚蠢的行為,向各位謝罪」

雙手捧著旗幟,奧克坦再一次深深地低頭。

牢牢地緊盯著他那模樣的哈夫納,咔嚓一聲往前走出了一步,緊緊握住雙拳喊道。

「──確實,你做了一件蠢事! 搞不好的話,甚至能害得兩個公會發起戰爭啊! 不過……那個夢並不荒唐!!」

低著頭的奧克坦肩頭猛地一顫。再往前前進一步後,公會DKB的副領隊略為降低了音量繼續訴說道。

「在剛才的戰斗中,我也稍微做了個夢啊。既然我和西瓦塔,你和莉特恩小姐,在初次的組隊里都能這麼有默契地戰斗的話,那麼彼此間一直慪氣到底或許並沒有意義……把兩個公會的成員合成一團,組建出理想的隊伍說不定還更好。我不打算放棄那個夢想。雖然還不能說到了統一公會的份上……不過啊,總有一天或許能成真,我可不會放棄這個想法啊。所以……我,原諒你!!」

稍顯唐突地發出宣言後,哈夫納掃視了其它成員一遍。

「如果有人覺得無論如何都不能原諒奧克先生,必須要給他什麼懲罰,就舉起你的手!」

艾基爾聽到這陣呼喝聲,大大攤開雙手苦笑道。

「喂喂哈夫先生,聽到你這種說法哪還會有人舉手的啊」

老大哥軍團嗯嗯地點頭,亞絲娜和阿爾戈、涅茲哈也微微地露出笑容。

一直低著頭的奧克坦,後背劇烈地顫抖起來。

「…………非常感謝,謝謝你們」

這聲音盡管嘶啞、發顫,但通過石砌大廳的地面和牆壁多次回響,清晰地傳入了眾人的耳中。

【鳴泣:這一章過去,對兩大公會的好感度直線上升了好嗎…我上上卷譯後記就說過大家只是立場不同,出發點都是好的。要是有人還想婊他們不妨站出來,我不介意打死你(快夠(還有就是心疼林德全程掉線】

53

「雖然是順勢代他們保管下來了……不過該怎麼辦呢……」

我仰視著用右手豎在地上的鏡銀色旗杆,低聲地自言自語道。

我在第五層頭目房間里獨自留了下來。對其它成員說了聲我馬上就會追上去,讓他們先一步從螺旋階梯上去了。

我把視線從旗上轉移到周圍,石砌的大廳鴉雀無聲,和石巨人頭目激戰的余韻煙消云散。或許是因為得到了放松,強烈的疲勞感襲來,我以稀有道具的旗杆代替拐杖步履蹣跚地走到牆邊,「嘿咻……」地輕聲一歎癱坐到地上。

我之所以想獨自留下,是出于好幾個考慮。

首先,是由哈夫納臨時動議進行表決,全場一致同意硬塞……更正,是交給我暫作保管的公會旗幟的處置。我用左手手指輕觸沉甸甸的旗杆的側面,調出屬性窗口。

顯示在頂端的固有名,是【Flag of Valor】。

勇猛之旗,大概是這個意思吧。姑且被歸類在長槍一列,但正如β時代的情報所描述的那樣,攻擊力是最低級別的。然而在下方被列舉出來的魔法效果,只能用驚人二字來形容。這方面似乎也沒有被更改過,在戰斗中把旗幟豎在地面或地板上時,其半徑十五米內的公會成員就會被賦予各種支援效果。這個大廳直徑是約三十米,所以只要搬旗手(Bearer)鎮守于正中間,整個房間就都會被囊括在效果范圍之內。

要在旗子上登記公會的話,貌似只要由持有公會領隊資格的玩家,按下位于屬性窗口下部的認證按鈕就行了。在那瞬間,公會的紋章被登記上去後,純白的旗幟就會被自動地拔染*上那個紋章,以後即便重新登記也無法更改公會。換言之,假如ALS的牙王認證了這支旗,即使在之後和DKB合並再組建新的公會,這支旗幟也無法再使用了。

【譯注:僅紋樣的部分保留染地的顏色,其余部分染成別的顏色。】

在這重意義上,可以說突然萌生了用這支旗作為材料讓兩大公會合並的想法的奧克坦並沒有錯。但想必可行性低無止境吧。盡管哈夫納和奧克坦他們看似是相互理解到達了一定程度,可那是“憑少數戰力攻略最強頭目”這一高難度任務所帶來的暫時性的奇跡。待到第六層攻略一開始,想必兩人又會回到各自的公會,作為競爭對手激烈交鋒了吧。

不過,今天發生的事絕不是徒勞無功。它會被深深地銘刻在全體成員的記憶中,想必有朝一日也會結出新的成果。

我對自己如此勸道,打開窗口將公會旗幟置于其上。隨著輕微的效果音響起,高大的旗杆被格納到了道具欄中。

盡管眼下只能就這樣把它收起來,但我還是對要把具有如此高規格的稀有道具放到倉庫里閑置起來感到非常猶豫。必須想想辦法,找到最適合它的使用方法。

【鳴泣:用來當晾衣杆或者烤肉架(快夠】

我看了看窗口下部顯示的時間,已經是午後八點半了。這時候,ALS的主力部隊隨時都有可能會從階梯上來。

要考慮的第二件事,就是該怎麼應對他們。

也有現在立即沖上螺旋階梯,從第六層主街區的傳送門返回第五層的卡爾路因這麼一個選項可選。但如果我那麼做,牙王他們應該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了吧。說不定,還會在這里花上好幾小時尋找喚出頭目的方法。再怎麼說那也太對不起他們了。

果然,我是有責任說明我搶先了他們的搶先作戰的一事的。作此考慮的我把背靠在石壁上,閉上雙眼,靜候ALS的到來。

過了一會兒,喀呲、喀呲的腳步聲傳入了耳中。

正當我心想他們來得比想象的還要快啊,又立即詫異了起來。不僅只有一個人的腳步聲,而且還不是從下傳來的,而是從上方傳來的。

我睜開眼所看到的──。

是沿著通往第六層的螺旋階梯,輕搖著淡紫色披肩緩緩走下的細劍使的身影。

「亞絲娜…………」

我輕聲叫道,往雙腳使力站了起來。

「……怎麼了? 你不是去第六層的主街區了嗎」

我向從階梯走到地面上的亞絲娜一問,她就輕輕聳了聳肩,一邊向我這邊走來一邊回以我意想不到的話語。

「在登上階梯的時候聽到了有趣的話題,就想著也來告訴給桐人君你聽聽」

「哎……? 什,什麼話題……?」

走到我的旁邊後,輕快地轉過身背靠到牆壁上。

「奧克坦先生的角色名的由來。你覺得是什麼?」


「哈……? 那,那當然感興趣了……看起來他也不像是那種會大動肝火的人……。會是什麼呢……因為他喜歡被爐?」

【譯注:奧克坦的角色名是オコタン(英文未明),跟おこる(生氣)和コタツ(被爐)都有部分發音相同】

「卟卟ー」

亞絲娜用雙手食指打了個叉,得意地笑道。

「他說是一條流入北海道的支笏湖的河流的名字。他就出生于那一帶,就像是回憶的場所那樣的啦」

「嘿,嘿……是嗎,怪不得克坦這讀音有點愛努語的感覺啊……。────所以,你其實是為了告訴我這個才回來的……?」

【譯注:阿伊努語(アイヌイタ,或譯愛奴語),是日本的原住民(主要分布在北海道和本州東北地區)少數民族阿伊努族(愛努族)人的語言。】

「怎麼可能啊」

干脆地否定了幾十秒前自己的話語,亞絲娜就此閉上了口。

果然這個人是個巨大的謎團,我這麼想著,正開始思考要怎麼回答她──。

「……桐人君,你是為了一個人跟ALS的攻略隊對話才留在這里的吧?」

被突然這麼問到,我把頭彎向一個既不是縱也不是橫的微妙角度。

「不,不啦,那個原因……不知道該說有還是沒有……」

「反正我回到主街區也是閑著,就來陪陪你好了」

「哎……」

我為該怎麼回答亞絲娜的宣言而迷惑起來。

知道被我們搶先了一步的ALS成員們當然會生氣,但也不至于發展成真正危險的情況……理應不會。但那也得視他們是有多動真格想要得到公會旗幟了。他們到底是想著只要不被DKB拿到就好了呢──還是說無論如何都要搶到手呢。

不,假使是後者,他們也應該不會在圈外對玩家作出動武的行徑吧。畢竟他們是攻略集團,而不是強盜集團。而且,就算在這里讓亞絲娜回去,她也不會老實照做,這種簡單的小事連我也看得出來。

「……謝謝。不過,拜托你不要做出挑釁式的言行……」

同時傳達了感謝和要求後,亞絲娜小聲地應了一句「我知道的啦」。

就這麼並排靠在牆邊,慢慢地談著不得要領的話等了五分鍾。

終于從地下的階梯傳來了咔嚓咔嚓作響的好幾個腳步聲。兩人,不對,是三人……估計是ALS的偵察隊吧。

我從牆邊向一沖進大廳就擺出三角形隊形、以敏銳的視線掃視周圍的輕裝戰士打了聲招呼。

「辛苦了」

緊接著,一同看向這邊的男人們把雙眼和嘴巴都睜得渾圓。似乎是隊長級別的一個人,一邊放下劍一邊發出有點破音的聲音。

「B,Blacky!?你怎麼在這里!? 樓層頭目呢……!?」

「抱歉,剛剛已經干掉了」

「……………………」

沉默了足足五秒後,隊長歎著氣左右搖了搖頭,後方的一個人以痛切的語氣說道。

「我就知道是那樣……」

一分鍾後。

被偵察隊叫上來的ALS主力部隊,總共二十四人,以及真·搶先攻略隊的兩人,夾著下層階梯相互面對面。

一同身披苔綠色和暗金屬色的男人們在後方竊竊私語著不知什麼,但在中央威嚴挺立的倒刺頭公會領隊・牙王,把雙臂抱于胸前,緊緊地閉著眼睛和嘴巴,一直保持著漫長的沉默。

我想趁此機會再次確認ALS的主要成員的臉和名字一遍,便向身旁的亞絲娜輕聲道。

「那群人里,除了牙王以外,還有誰你是知道名字的?」

「我想想……牙王先生右邊的用三叉槍的人,是叫北海咸鲑魚子先生吧。左邊的用曲刀的人,是蜜瓜麝香先生。而再左邊的用短矛的人是……火腿培根先生,吧……」

【譯注:依次是:

北海いくら(いくら=ikra,俄語,也就是大家耳熟能詳的魚子醬);

メロンマスク(Melon Musk,現實實際存在一種叫做Musk Melon的蜜瓜,正如其名帶有麝香那樣的強烈芳香,19世紀末在英國被栽培出來,後被引入日本,現主產地有靜岡縣、高知縣等等,價格相當昂貴,高級品單顆售價高達3萬日元以上。順帶一提マスク也與Mask同音但可能性不如Musk高);

シンケンシュペック(Schinken Speck,在德語中Schinken意為火腿,シュペック意為培根)】

【鳴泣:川原你個傻逼神經病害得我搜索加整理這些玩意兒快半個小時….】

「…………如果三個人不全是這種像食物的名字就好了」

我忍耐著突如其來的空腹感嘟囔道,亞絲娜又立即補充了注釋。

「Schinken Speck是奧地利的熏火腿哦。配上香料很美味的哦」

「…………回去之後立即去吃飯吧……」

我的這個提案,亞絲娜還沒來得及回應。

「────不管怎麼說!」

啪地睜大雙眼的牙王抱著胳膊喊道。

「看來頭目確實已經被干掉了,所以咱先說一句辛苦了! 只不過,要是不請你先解釋幾個問題,恬不知恥地來到這里的咱們也不能回去!」

「啊……好啊,我明白了。能解釋的我都會解釋」

聽到我的話,牙王一下子伸出右手,然後頗有威勢地豎起食指。

「第一個! 總不會光是你們倆就干掉了樓層頭目的吧。成員是從哪里召集來的!?」

「抱歉,這我可不能說」

牙王聽到我的回答的眉毛一顫,但對此也未做評論,豎起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個! 在咱們來到的前一刻就干掉了頭目可不是偶然吧! 你們是怎麼知道,咱們要在今晚攻略頭目的!?」

「抱歉,這我也不能說」

眉毛再次抽動起來。後方的成員們也露出了半分憤慨,半分或是吃驚或是死心的神情。「認真回答啊ー!」這樣的喊聲響起,但牙王舉起左手讓其靜下來,並豎起了第三根手指。

「剛剛的不過是引子。不過啊,唯獨這一點你絕對要回答。……從樓層頭目身上,應該會掉落個叫公會旗幟的道具的。那玩意兒怎麼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