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話 那杯酒

第七話 那杯酒
風之精靈捎來了訊息。
「賽塔、賽塔……賽塔先生,麻煩停下你的腳步。」
晃悠著腳步,提著竹籃,在換班之後原本想去找兩位好友的洛安在看見一團微亮的物體用高速穿越不遠處的花園時候,開口喊住了對方。
抱著一疊資料,向來堅持萬物是美麗的,並且提倡能走就盡量不用移動法術的精靈瞬間止住了腳步,發絲在空氣中勾出了漂亮的弧度、落下,然後回頭露出罕見的疑惑表情看著他。
「請問有事情嗎?」
快步走向似乎在趕時間的精靈,洛安籲了口氣:「你讓我喘喘,我剛剛才從醫療班回來,鎮壓黑暗氣息比我想像中的還要累人,果然年歲大了就不像年輕人一樣耐操。」
彎起微笑,精靈清澈到像是綠寶石般的眼睛望著他:「在古老的精靈眼中看來,洛安也跟學生們是差不多年紀的。」
「……我起碼有幾百歲了。」跟學生差不多?洛安歎了口氣,搭著友人的肩膀,其實也算有點習慣對方的這種說詞,「好吧,我的精靈友人足下行風,請問有何重要的事情讓您如此著急呢?」
「幾天前黑山君派遣使者前來,要兌換他的諾言。」
「你是指那名學生用百句歌交換的事情?」搔搔頭,曾由精靈口中聽了經過的仙人收回手,並行在他身旁:「其實安因只要慢慢療養逐漸就會轉好,他受的傷只要他本人不要隨意四處亂蹦,應該是不會再有問題。」
望著身邊友人,精靈閉了閉眼睛,想起了那時候在時間之流交際處的情景。
「但是被撕扯的靈魂總是會遺留傷痕,我不清楚為什麼漾漾能夠注意到這點……安因原本打算如同以往地承擔下來,不過看起來世界上的事情往往總是出乎人們的意料之外,就連天使也相同呢。」他那時候來不及打斷,但是不可否認的,或許當時他多少有些私心。
悠久的時間在無爭的古老精靈心中,似乎種下了有所改變的種子。
為此,賽塔無奈地笑著搖搖頭,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越活越回去了。
「所以你趕著快點處理完公事,要到黑山君的宮殿去一趟嗎?」
「是的。」
提了提手上的竹籃,洛安用單眼的視力看著他:「身為朋友,當然不可能讓你自己一個人搶先了。」
「我有幸邀請一位仙人一同前往嗎?」
「廢話!」
「我說過喔,不能踢門喔!」
站在不知道第幾度被踢翻的大門旁,一把抓起門板丟回去,框上的女孩數落著從時間河流過來的精靈與仙人,無視于差點被種在地底的老頭骷髏這樣說著:「每次每次都踢門,我下次就直接上鎖讓任何人都進不來喔。」
「真是抱歉,不過門房說什麼都不讓我們進來,所以只好出此下策。」剛剛才奇怪為什麼精靈會叫他踹門的洛安,對著比自己矮了一堆跟頭的女孩陪笑著:「有話說,萬物一切歸大氣,門壞有來才有去,這都是輪回理論,你就當作門板又重生了一次吧。」
「這是什麼歪理啊——」

聽著友人和女孩奇怪的答辯,賽塔輕快地笑了起來,精靈的笑意讓兩個原本還在互槓的一大一小停下了打鬧,轉回來看他。
「沒事,請繼續。」停下笑聲,賽塔擡起手讓稍微透明的鳥停在他的指上,那不知名的小鳥鳴叫了兩聲後跳上他的肩膀。
「不跟你們鬧了喔,黑色的主人在等你們喔。」瞪了洛安一眼,女孩領著快步走向開始出現的宮殿。
「找到白色主人的下落了嗎?」跟在領路人身後,賽塔詢問著。
「前不久有說看到了喔,結果沒追到喔,黑色的主人很生氣喔,說下次抓回來要打斷他的手腳讓他出不去喔。」女孩踏著大大的步伐,帶著他們走過宮殿長廊,彎了幾個彎之後跳下庭院,四周的景色立即跟著開始變化。
「原來如此。」
在洛安走下庭院之後,景色立即落定,幻化成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景觀。
一座深山中的瀑布水潭,四周有著綠油油的森林,幾抹靈巧的影子不斷在樹叢中竄動,還未分辨出是什麼時候就已經消失得不見蹤影。
黑發的青年站在水邊,不久前裁短的發整齊地紮成馬尾,讓他看起來年紀似乎變得年輕了些。
「是莉露幫黑色主人綁的喔。」愉快地蹦過去,女孩跳上旁邊的石頭,脫下鞋子就坐在一邊用腳打起水花。
「黑山君。」賽塔與洛安分別走上前去,恭敬有禮地向對方先行了招呼。
和學生不同,他們都知道「時間交際處的主人」所在的意義重大,就連府君們都必須敬讓于他,因為時間交際處的主人有著影響任何一切的巨大力量……不過脫逃在外的某人似乎對這點相當不以為意就是。
「我剛剛完成最後的程式,那位天使已經無礙了,等等你們就能夠見他。」神色依舊冰冷的青年從水裏拖著腳步緩慢地走出來,上岸時仙人好意地伸出了手掌,他也不推拖就讓對方將自己拉上岸。
「真是讓人訝異,我在仙界經常聽見有這個地方,不過親眼見到還是第一次。」放開青年的手,洛安環顧著四周充滿了極高力量的景色,贊歎地說著,「不管是仙人還是精靈……或是任何一個種族都能在這邊得到最好的自然幫助。」
「這是古老地界的一部分,地界崩毀前有人帶著這塊地來跟我交換他想要要的,不過那個人最後仍然錯失了機會,這裏已經放置了很久遠時間,對于受傷靈魂來說確實是個絕佳的複元場所。」擰去了衣擺跟袖子的水分,放手之後衣服已經全數幹燥,青年轉過頭看著精靈,慢慢開口:「這裏是給生者使用的,和上次那一處不同。」
「我明白。」看著對方,賽塔點了點頭,「時間交際處的主人會做最妥善的安排。」
「另外那個天使身上有鬼王的刻印,那不在我能夠幫忙的範圍,所以我只能為他做些簡單的處理,讓鬼王盡量無法發現他的形蹤與氣息,至少可以撐很久一段時間,直到你們將那個刻印盡除,但是我無法保證時效,若是鬼王尋得更厲害的人,就很有可能會將我的制術破除。」頓了一下,青年又開口:「但是這段時間當中,天使承受刻印的負擔與傷害應該能夠有效的減少,不會太過頻繁發作了。」
「非常感謝您。」感激地看著青年,賽塔明白其實黑山君並沒有義務要對刻印多做什麼處理,畢竟他當初答應交換百句歌的只有處理安因靈魂被撕扯的傷痕,處理刻印其實已經做超過他的承諾太多了。
「那沒什麼。」揮了下手,青年還是沒什麼特別的表情反應。
就在幾個人交談暫緩時,水潭附近傳來幾個細微的聲響,接著稍早就被送來的天使從小瀑布的後面繞出來。
一看見他從那邊走,洛安馬上就明白瀑布後面至少有個洞可以讓人走進去休養。
「果然是你們。」露出微笑,似乎早就知道有人來的安因快步地跑了過來,然後先轉向了黑山君:「謝謝您的幫助。」
「你去跟那個換百句歌的人道謝吧,我只是各取所需而已。」懶洋洋地說著,青年毫無接受道謝的意思。

「不過你幫助安因這也是事實。這樣好了,如果不嫌棄的話我這邊有點酒菜點心,不曉得黑山君是否對這些東西有興趣?」看著說話總是都隔層冰的青年,洛安愉快地詢問著:「如何?」
好山好水加上好酒好菜,還有值得慶祝的好事情。
瞄了他一眼,青年眨了眨紫色的眸子道:「隨便。」
于是一群人就直接在瀑潭前隨便找了地方坐下來,原本在打水花的女孩穿回了鞋子,快步的沖了過來,直接在仙人旁邊坐下了。
好山好水,還有不少好酒伴。
打開竹籃時候,仙人勾起了笑容。
「你們經常這樣嗎?」
坐在地面,曲起膝蓋後青年把下巴放在膝上,懶懶地問著。
「洛安喜歡一邊飲酒一邊賞月,好像是以前保留下來的習慣,後來我們跟他一起久了之後,多少也沾染了點。」看著從竹籃中提出好幾只酒瓶的友人,才剛剛複原的安因失笑地搖頭解釋著。
他的朋友顯然沒將他當成剛複原的傷患看待。
仙人准備了很多東西,像是老早就預料到會有很多人似的,一層又一層的籃中有著各種不同的小菜與糕點,有些還有著熱氣維持著溫度,在女孩歡呼聲中一一地排放在地上。
「我剛去了趟友人的仙居,他分送了我一些劍南春和滄酒,我將兩者混放在這幾個酒瓶中,連著一些小菜點心也一起帶過來。」翻出了杯子,洛安幫在場的人都斟滿酒杯,除了旁邊睜大眼睛的女孩之外。
翻看著那些寫滿古字的酒瓶,精靈擡起頭看著帶來酒菜的友人問:「混著喝?」
「應該喝不出人命吧?」不覺得會有問題的仙人笑得很爽朗,和人前嚴肅的樣子幾乎不同。
「很久沒有碰外界的東西了……」端著手上的杯子,青年慎重地看著,好像看久了酒杯裏面會冒出金魚一樣。
沒分到酒杯的女孩嘟著嘴吃著糕餅,從精靈身上跳下的鳥兒啄食著她碎落下來的余屑,不知不覺當中形體也慢慢變得清晰起來。
四周的空氣變得更加清新,像是為了在這裏慶祝的人們般,溫柔的清風吹過了不同顏色的發,然後又離開。
因為仙人帶來的酒都屬陳年老酒,于是很快的就再度發生有人被「擺平」的事件。
看著倒在旁邊的天使,賽塔無奈地歎了口氣。
就說混著喝會有問題……
砰的一聲,有著紫色眼睛的宮殿主人直接倒在他身上,差點把精靈手上的杯子給撞翻。
連忙穩住後,賽塔調整了坐姿讓青年躺在自己的腿上。
「……三杯?」看著一杯倒的天使跟三杯倒的時間主人,洛安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

「時間交際的主人比我們想像中還像個孩子呢。」無奈地一笑,精靈騰出手幫已經昏睡過去的青年撥開散在臉上的黑發,「請把安因也扶好吧。」他實在挪不開身去扶正一樣醉倒的天使。
將天使安置在身旁後,洛安脫下了外褂披在友人身上,這才注意到不知何時,女孩竟摸走了一只酒瓶,灌完之後也整個倒在一旁。
「我似乎不應該帶這麼烈的酒。」他忘記陳年老酒易醉,尤其是對酒量不好的人來說。
「似乎……來不及了呢。」看著五人之中倒三人,精靈面不改色地拿起杯子,慢慢品嚐著香氣濃烈的酒:「在時間交際的主人醒來之前,我想我們暫時也無法離開這裏了吧。」簡單來說,他們被三杯酒給困在這個地方了。
「唔,我倒是無所謂,不過醫療班那邊的飛仙不曉得能擋上幾天?」他聽說這裏的時間跟外面不一樣,上次精靈他們還來不到一天,出去就變已是半個月過去了。
「我想醫療班會盡量找來其他能協助的人,不至于讓學生力竭身亡。」飲著古老的酒液,賽塔看著眼前水流不斷的瀑布:「這次的事情發生太快了……那些孩子不應該承受這樣的痛苦。」
「怎麼說呢?每個人總有一天都必須得經曆過這些事情,他們只是提前了,孩子們出了事情,所以才需要由我們保護他們。直到他們長成大人之後,這些事情都會成為他們往後向前行的力量。」抱起女孩讓她睡在天使的邊上,看著她睡得安穩的小臉,洛安繼續說著:「這不就是我們正在做的事情嗎。」
露出了微笑,賽塔微微地點點頭,「我希望三殿下的孩子能夠平安無事。他一個人努力熬過了這麼久的時間,一年之後……我真想看見他能擁有他這年紀孩子應有的笑容……我想,他身邊的那些孩子們應該能逐漸改變他。」久遠以前,他曾經看過冰牙族精靈快樂的笑容,許久之後,他希望不管是哪一族的孩子都能擁有。
「我想……黑暗氣息的事情黎沚應該會解決。」看著酒杯中的倒影,洛安搖搖頭:「詛咒已經讓黑山君處理掉了,我想他應該會想辦法將黑暗氣息消除,我先前反對他回來參與這場戰爭……他已經受過太多傷害,雖然他自己不記得了,但是那種拼命想要為誰做事情的個性還是沒改,讓我有點擔心。」
曾經在羽族而現在在翼族,時間的轉變讓他們這些活了很久的人都不忍回顧。
「失去了身為天將的族長,羽族似乎已經找到了新的族長人選,顯然他們也不想讓黎沚再回去那個地方,隱瞞他的身份、更改他的姓名,將他以往的一切全都抹滅。」
「回去了,就會想起來。」洛安無奈地將杯中的酒一仰而盡:「從最久遠的時間開始,發生在冰山上的、風中的、雲中的,不同的時間喪失了不同的東西,每次都是在原世界所發生,如果可以我也不希望他再回去了,光羽族族長的事情就足以讓他受到打擊了,所以我認為現在的生活對他比較好。」
同樣對于時間有著無限感觸,賽塔無言地認同了對方的說法。
雖不是最好的方法,但是現在的生活其實並不會太差。
搖著最後一個空酒瓶,洛安往後一躺,直接躺在粗壯的樹幹上:「那麼,麻煩精靈閣下在可以回去之後喚醒我嗎?」
「咦!」
轉過頭,精靈看見的是一群全掛倒的人。
四周有著不同的動物靠過來,分食著未完的食物。
瀑潭的水聲依舊規律,風在他臉上拂動著,大氣精靈散出笑聲。
「……所以,又是要我一個人整理環境了嗎?」
然後,他飲去最後的那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