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卷 失散

北京的深秋並不多雨,秋高氣爽,倒是出游的好天氣。康熙讓十二接了以前八阿哥執管的內務府的差事以後,十二似乎一夜之間變得非常忙碌起來,常常早出晚歸,而我也經常是在半夜醒來,感覺到身旁那熟悉的懷抱和溫暖才能確定十二還在我的身邊,從來都未曾離開過我。看著府里那幾株楓樹上掛上了醉人的紅葉,突然記起這個時候香山的紅葉應該鋪滿了所有的山麓了吧。想到這兒,我突然決定第二日去香山的碧云寺走走,一來透透氣,二來也算是散散心吧。打定了這個主意,夜里就想等十二回來,給他報備。但天色漸晚,十二仍不見回來,玉墜來催了我好幾次讓我先睡,我心里惦記著十二,想等他回來,便執意不肯不去睡,玉墜催了好幾次,便陪我坐在房里說話。 我歪在軟榻上對玉墜說道:“你也別在那兒杵著,脫了鞋也上來歪著,我們一處說說笑笑豈不好玩?”玉墜搖著頭說:“那怎麼成,福晉,你是主子……”我支起身笑著拉她,打了斷了她的話:“什麼主子奴才的,我向來都當你是妹子,你只管上來好了……”玉墜聽我這麼一說,才有些怯怯地脫了鞋,與我一道在軟榻上面對面地歪著。我瞧著她問道:“對了,當初我進宮後,你就去了繡衣局了嗎?怎麼我在宮里那幾年,就愣是沒碰上過你?”玉墜似乎想了想,回道:“福晉以前在長春宮是跟在娘娘身邊的人,到繡衣局來的這些差事自然輪不上福晉的!” 我轉了轉身,仰躺著問她:“你今年多大了?”玉墜輕聲道:“奴婢今年二十了!”我一聽她這話,轉頭沖她笑道:“好像跟天璽倒是同年!”玉墜有些茫然地點了點頭,我盯著她的眼睛笑道:“你覺得天璽怎麼樣?”玉墜一聽我這話,頓時一張俏臉紅透,嚅嚅地沖我低聲叫道:“福晉又拿奴婢打趣!”我一本正經地拉過她的手笑道:“怎麼就是打趣了?你如今年紀也不小了呀,難不成還真想一輩子這樣跟在我身邊當個老姑娘?我就覺得天璽這小子挺不錯的,一表人才,而且少年英武,是個難得的……” 玉墜聽我絮絮叨叨地說個沒完,已經早就按捺不住了,眼淚都快掉來了,從軟榻上直起身來,急切切地道:“玉墜願意一輩子跟在福晉身邊,服侍福晉,求福晉別趕玉墜走!”我見狀忙掏出手帕替她抹淚,安慰道:“傻姑娘,我是想替你尋個好夫君,哪里就是要趕你走?瞧你急成這樣?好了,我不說了,你也別哭了……”玉墜聽我這麼一說,這才收了淚,悶悶地不作聲。我這才複又躺下,隨口笑道:“當初九哥送你到府上來的時候,我都不敢相信是你,想不到九哥竟知道你以前服侍過我!” 玉墜微點了點頭,接過話去,倒像是有些陷入回憶中似的輕聲說道:“九爺把奴婢從繡衣局里要了來,也不知道九爺要把奴婢安置到哪兒去,直到見到福晉,奴婢這才知道這原是九爺的一片苦心安排!”我聽她這麼一說,腦子里卻浮現出九阿哥站在雪地里,肩上落著一團我失手扔過去的雪團的模樣,想到那副場景,不自覺地笑著搖了搖頭,玉墜在一旁出聲問道:“福晉笑什麼呢?”我一愣,也不理她,徑自閉上眼睛,輕聲道:“想起好多年前的一些往事……” 玉墜坐起身來對我說道:“福晉,還是讓玉墜替你捶捶腿吧!”我知道她一上了榻,混身都不大自在,于是笑著對她說道:“你今兒個跟著我也累了一天了,也下去歇了吧,明兒一大早還要隨我去香山,到時候別跟不上我!”玉墜聞言下了榻,沖我福了一禮,說道:“福晉,還是玉墜服侍你上床去歇著吧,十二爺回來得晚,你就別等了!”我搖手:“你自去你的,我省得……”玉墜聽我這麼一說,默了半晌不動,我見狀,指著一旁桌上的書對玉墜說道:“你將那書遞給我,便下去歇了吧!” 玉墜聽我這麼一說,連忙將桌上的那本《三國志》遞給我,見我接過書去自看了起來,這才輕聲退了出去。我聽見她出去的聲音,將書抵在下頜,心內突然想到,今天從玉墜的反應看來,才突然覺得玉墜如今年紀大了,也有了心事,她跟在身邊也有好幾年了,我忙著自己和十二的小日子,竟從沒仔細觀察、詢問過她,也許明天去香山,會有機會好好關心關心她的心事…… 想著想著,竟就這樣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迷糊中感覺有人輕手將我抱了起來,我偎這熟悉的懷抱里,眼睛尚未睜開,便喃喃問道:“什麼時候辰了……”十二輕柔的聲音帶著幾分責備在我耳邊響起:“秋涼露重,怎麼睡在這兒了?”我在他懷里蹭了蹭,感覺到他將我放在床上,替我拉過被子准備讓我躺下,我攬著他的脖子不肯松手,強睜開眼睛,有些惺忪地看著他一臉的疲倦,心疼不已。十二見狀,也只得摟著我坐了下來,柔聲道:“這些日子剛從八哥手上接過內務府的事情,忙得疏忽了你,對不……” 我不等他說完,已經主動湊上去吻住了他的唇,把他所有的歉意與自責都堵了回去,十二似乎愣了一下,迅即熱烈的回吻著我,他那永遠溫溫潤潤的唇今夜卻帶著一股不可抵擋的炙熱,直接焚燒了我的身、我的心,寸寸酥軟中,只想將自己貼緊他,感受他帶給我的溫存與愛意…… 蜷在十二的懷里,手臂不安份的在被子里四處摸來摸去,本想摸回自己那不知被十二扔到那兒去的肚兜,卻不小心摸到十二身下的欲望,唬了一下,趕忙想縮回手,卻被十二捉住了手不放,將我拉過去壓在他身上,我紅著臉有些結巴地說道:“干嘛……明兒……明兒你還要早起……”我話未說話,十二已經輕笑一聲,重重地印了一個吻在我的臉頰上,笑道:“明兒我已經告假一天,准備陪你上香山去走走,可好?”我聞言大驚,忙問道:“真的,你沒誆我?”十二點了點頭,我喜得一聲嚶嚀,伏身下去,吻了他一下,心想難不成這是心靈感應?要不怎麼我剛准備去香山,十二便告了假准備陪我一起去? 十二見我歡喜的模樣,聲音有些悶悶地調笑道:“你可怎麼謝我呢?”我眼也沒抬地笑道:“十二爺要我怎麼酬謝呢?以身相許可好?”十二聞言毫不猶豫地翻身將我壓在身下,竟拿出那副騙死人不償命的一臉豬相,色迷迷地點頭笑道:“也好……也好……”什麼叫也好?明明一副爽翻了的模樣,還裝出一臉的正經,好像勉勉強強地接受了我的提議似的!在我還來不啐他的時候,十二已經再次成功地在我身上攻城掠地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疲勞時不應該運動過度,第二日一早,十二便病了。聲音甕甕的,臉頰猩紅,額頭有些燙手,還冒著冷汗,我從沒見過十二這樣,心里也有些著急,見他還想強撐著起床,忙急急地摁住他,不讓他起身,他皺著眉對我說道:“好容易得空,說好陪你去香山走走的……”我捂住他的嘴,柔聲笑道:“好容易生回病,就安安心心躺著,讓我服侍你好了……”十二聞言輕笑出聲,握著我的手不肯松開。 十二畢竟年輕,所以這病來得快,去得也快,到了傍晚時分,出了一身汗,整個人就松了許多,眼睛里也恢複了神采,饒有興趣地看著我在屋里轉來轉去,看到後來,不知道是不是覺得支使我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便可憐兮兮地央著我一會兒喂他喝水,一會替他揉揉身子,一會又說頭痛,讓我給他唱曲……剛端了粥過來,他又嫌燙,讓我先嘗過再喂他,我瞪著十二一臉的賊笑,心里罵著這個一臉豬相的惡魔,正想發作,弘昆卻剛從宮里下了學回來,一進屋,就徑直沖到十二身邊,爬上身去。 我見狀剛想把昆兒從十二的身上扒下來,十二卻已經寵愛地摟著昆兒笑道:“昆兒,今兒你額娘可累壞了,快去給她捶捶!”我聽十二這麼一說,剛抬眼去瞪了他一眼,心想,你也知道累著了我?那你怎麼花樣還這麼多?正跟他咬牙,昆兒聞言已經迅速從十二懷里滑了下來,沖過來一把抱住我的腰臉也埋進我小腹,悶悶的聲音傳來:“額娘累壞了,昆兒給你捶捶……”我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拉過昆兒的小手,往屋外走去,一面走,一面柔聲問了起來:“今兒學了些什麼……餓了嗎……” 終于昆兒在目睹了十二的惡行後,發出一聲感慨:“額娘,昆兒也想生病!”我聞言大驚,想不到十二竟給兒子樹立了這樣的典范!我只得苦口婆心的對昆兒進行了一番思想教育,臨了,昆兒似乎想了想,嘟著嘴在我臉上重重的親了一下,抬起小臉來笑道:“阿瑪生病了,今天晚上昆兒陪額娘睡!”我聞言挑眉看著十二一副大意失荊州的懊悔模樣,‘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得意洋洋地牽著昆兒出了房門。 第二日十二依舊早早就走了,我用了早膳,見天色尚早,叫來玉墜,跟她說我想上香山去走走,玉墜有些遲疑,我笑著吩咐她:“不用擔心,這里是天子腳下,叫天璽帶上侍衛,咱們一路輕車簡從的去,早些回來就是了!”玉墜聽我這麼一說,方才下去叫天璽准備車、馬、侍衛去了。 和玉墜晃蕩在馬車里,一路往城外而去,我坐在馬車里突然想起昆兒今天清晨賴在我懷里不肯起身的模樣,眉宇間竟像極了十二,不知道將來他長大了,會不會也遇見一個讓他心動的女孩,讓他可以像他的阿瑪一樣扮豬吃老虎呢……想著想著,呵呵輕笑了起來,玉墜的聲音傳來方才讓我回過神來:“福晉,咱們到了香山腳下了!”我見玉墜已經將馬車的簾子掀起了一個角來,于是向外探出頭去觀望起來。 香山秋色,瑰奇絢麗,松柏林中點綴些楓樹欒樹,紅綠相間,色彩斑斕。遍布南山的黃櫨圓葉,經霜變紅,霜重色愈濃,眼下時臨深秋季節,層林盡染,輝映云霞。此時的香山游人遠不如現代那樣摩肩接踵,正好趁了我游曆一番的心境。天璽不知從哪兒找來了一只毛驢,讓我騎著上山,我也覺得來了興致,便騎了上去,天璽、玉墜一眾人則不遠不近地跟在身後,我呼吸著這山間的沁人的清新,折下一枝紅葉,一面晃在驢背上,一面吟道: “數點青峰來眼底,滿山紅葉入衣襟。策驢游罷多余興,一路清風細細吟。” 不多時,來到碧云寺,今天不逢初一十五的,寺內香客不多,只廖廖幾人。我讓天璽在廟外守著,帶玉墜進廟去進香。進了香又轉到後院走了走,興趣缺缺,總覺得還是不如山外的景致來得有趣得多。遂信步帶著玉墜往香爐峰走去。香爐峰是這香山的最高處,峰上一‘踏云亭’,遠遠望去,縷縷云絲穿行亭內外,猶如踏云一般,竟有些如夢如幻之美。好容易站在踏云亭內,放眼望去,將山麓上的那渲染的紅葉的盡收眼底,又遠遠看見紫禁城影影綽綽,這才有了‘初識香山真面目’的感慨。 正想回頭向玉墜招手,讓她也過來瞧瞧這好景,突然腳下劇烈晃動起來,‘啊……’我和玉墜同時驚呼起來,只見我身處的踏云亭就像地震了似的,腳下的地面隨著‘咔嚓!’的巨響頓時裂開一條大縫,整個踏云亭頓時向外傾斜了出去!我早已失了重心,隨著那傾斜一個踉蹌滑向了亭柱,這時只見天璽帶著那幾名侍衛已經聞聲趕了過來,我剛想出聲,只見這建在山起顛之處的踏云亭已經被活生生的裂成兩半,面向絕壁的一側已經倒了下去!我也隨著這股無法抵擋的重力順勢向崖下滑了出去! “福晉!”在眾人的驚呼中,我已經率先從倒塌的亭中滑向了云端里!在我還不及作任何思考或是反應的時候,突然感覺到自己墜入一張大網之中,並迅速隨著這張接住我的大網蕩向山崖下的一側凹陷之處。在我的身子剛剛感覺到結實的山石的時候,耳邊呼嘯而過的是一股巨大的呼嘯之聲,像是什麼巨物墜落的聲音,我的心忍不住咚咚地劇烈跳了起來,在感覺到有人在為我解開緊兜住我的那張大網的時候,終于暈了過去。 迷糊之中,聞到一種奇怪的香味,意識也似清醒似迷糊,眼睛怎麼睜不開,感覺到似乎一會兒有人抱著我,一會兒有人背著我,一會兒我似乎顛簸在馬背上,一會兒晃在車里,一會似乎又有人喂我喝水……就這樣完全無意識地迷糊了不知道多久,終于安靜了下來。眼皮仍然重得睜不開,意識不能集中,只是隱隱感覺到一陣寒冷,不禁瑟縮著發起抖來,稍許,身上一重,似乎有什麼東西將我裹了起來,迅即卻感到了一股溫暖。 耳邊傳來兩個從未聽過的聲音,兩人似乎在爭執什麼,好像還說了什麼‘費了這麼大的功夫……’一類的話,另外一些話也不知是聽不清還是聽不懂,總之最後爭執的結果就是其中一人怒而離去,另一人則靠了過來,將我身上的那溫暖之源又緊了緊,隨之長長的歎了口氣。那氣息暖暖地拂過我的面頰,很癢,讓我我很想動一動,卻發覺全身一點力也沒有,隨之而來的,就是再次跌入那長長的無意識狀態中……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再次在一陣顛簸中醒來,腦子里突然卻異常清醒。眼睛也可以睜開了,四處一打量,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量馬車之中。四周鋪上了厚厚的毛皮氈子,軟軟暖暖的,而我也被緊緊裹上了厚厚的鶴氅,我試著動了動,身子雖軟,但好歹翻個身還是可以的,于是我有些艱難的試著挪了挪身子,靠著車廂壁支起半個身子坐了起來。我長喘著氣,集中意識開始估摸眼下的情況。 想起香山、踏云亭、瞬間的墜落、網……我突然意識到這不是一場意外,而是一場有計劃的劫持、綁架!可是,是誰,誰會花這麼大的功夫來劫持我,一個皇子福晉?難道是為了錢財的綁匪?但平常的綁匪或是歹徒是沒有這個膽量敢和皇家較量的,而且從我墜崖一事看來,也非一般的歹徒能辦到的。頭開始有些疼起來,心想一切如今雖然都是一個迷團,但一定不用多久,就會有個明顯的結果,眼下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我被迫離開了我的丈夫和兒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到他們的身邊。 馬車突然停了下來,我剛一睜眼,一股寒風隨著簾子的掀開撲面而至。隨著馬車簾子的掀開,一名削瘦的青年男子跳上車來。我動也不動地看著他,他的相貌應該說不是很英俊,卻有著一種讓人過目不忘的深刻,劍眉下的雙眸深不可測,透著一股狡詰與智慧並存的光芒,高挺的鼻梁下薄薄的雙唇緊抿著。此人一上車來,見到我靠坐在車廂壁,帶著一絲疑問注視著我,隨即像是又有些釋然的放低了眼神,自顧自地坐了下來。 “你好些了嗎?”半晌的對視後,我聽見他出聲問道。我不知道他們用了什麼法子,是迷香還是毒藥,如今卻來問我好些了嗎?我聞言並不作聲,不點頭,也不搖頭,仍然注視著他,我知道我眼中不可抑制的帶著鄙視與忿恨,他見狀,不怒反而輕笑了一下,薄薄的嘴唇勾出一道很好看的弧型,輕聲道:“還有幾日路程,等你養好精神再說!”幾日路程?這究竟是一路往哪里而去?似乎一路漸行漸遠,早已離了京城,而且似乎一行也沒有受到多大的阻礙,難道因為他們的精心安排,京城的人都以為我墜崖而亡了嗎? 他見我並不答話,自己挑開簾子下了車,過了一會,馬車又動了起來,再次往我未知的地方而去,我心中此刻想到的卻是十二才病過一場,如今突聞這場變故,會不會再次急火攻心而病倒?昆兒呢,他年紀還這麼小,會明白些什麼?難道,我、十二、昆兒一家三口就從此失散了嗎? ----------------------------------------- 先給追文的親們鞠躬……實在對不起,不是我不更,實在是這周六發生了一件計劃內卻又是意料外的事情,到現在我還沒將心情調整適應過來,心里有些亂,但我正在逐漸調整中,這也許會影響我寫文的速度,但我保證一定不會棄坑的,而且會盡量保持更新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