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吳憂為郎士元準備粥及四碟小菜。

「這些年在北方,吃的都是五穀雜糧,許久沒吃粥了。」

「那士元哥,我幫你布菜。」吳憂見郎士元對她所準備的膳食,透著期待的表情,熱心地張羅。

「不用了,我自己來。你快看書。」

啊?吳憂像洩了氣似的,但這是士元哥答應留下來的條件,為了不讓他離開,她只好乖乖地拿起書本。

黃米:暖胃、健脾、烏髮。

高粱:除了暖胃、健脾,還可以涼血、解毒、止瀉。

嘖,她平常又不吃這些東西,記它做什麼?看看葷食好了,她翻到肉類篇——

豬肝:治肝臟虛弱、夜盲症。

豬肺:治肺虛、咳嗽、咯血。

豬心:治驚悸、怔忡、心慌、失眠。

嗯,這幾天她為了士元哥到底會不會留在順昌府,經歷了驚悸、怔忡、心慌,那她該多吃些豬心嘍!

她翻到羊肉篇——

羊肉:補氣養血、溫中暖腎。

羊胃:補虛益脾。

羊心:治憂臆氣,除邪扶正。

哇,羊心這麼好用?她繼續往下看。咦,這是什麼?

郎士元見她靜靜地坐在他身側,認真學習的模樣,彷彿回到從前。所不同的是,以前周圍還有其他的吳家手足,而此刻,竹林裡唯有兩人,再沒有第三者的干擾。

這幅景像是他夢寐以求的情景,以前當它是個幻想,想不到竟能美夢成真。

他心情大好,又盛了一碗粥,隨口問:「有問題嗎?」

「有啊,士元哥,什麼是白腰?」

噗~~他口中的粥噴了出來。「咳咳……」還不小心嗆著了。

「士元哥,你別吃太快。這書上寫的,吃快傷胃,嗆著了損氣管。」她搖頭晃腦地提醒。

「……」郎士元的眉角抖了抖。

「我說得不對嗎?」這次吳憂明確地察覺到他不快的情緒。


「沒有,說得很正確。」他擦擦嘴角,有種拿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

「那士元哥,你還沒告訴我,什麼是白腰?」

「這你不用知道。」

「那怎麼可以?我是神醫之徒耶,這白腰的功效可治療腎虛精華,日後萬一要有這樣患者上門,我卻連食方長得啥模樣都不知道,那不是讓士元哥丟臉了嗎?不過話說回來,精華又是啥意思?」

郎士元如何向吳憂解釋這白腰就是羊外腎?也就是雄羊的精囊。這食方是專門治療男子腎虛的病症。一想到日後她可能遇上這類的病患,他就生出一股乾脆閹了他們的衝動。

不,她不可能遇上這類的病患,因為他絕不允許。

現在仔細想想,她跟著他學醫也有些不妥。要是讓外人知道了,一定有輕薄之徒會利用看病的機會與她親近,若再灌輸她一些濟世救人的蠢話,那他的小憂豈不虧大了?

可現在他要是反悔,那他還有啥借口可以留在她身邊?他腦中快速地轉著。

「小憂,白腰這類的食方,對現在初學的你還算太深奧,等過一陣子你已熟悉基礎的醫理,我再仔細地解說給你明白。」他好言解釋。

吳憂露出稀奇的表情。「士元哥,打你回順昌府後,難得露出和顏悅色的模樣,嘻嘻。」

她耍嘴皮的嬌俏模樣,教郎士元眉角又是一抖,抿抿嘴。「反正就是這樣子,明白了嗎?」他找不出更具說服力的話了,只好用近似於耍賴的強制語氣說道。

「喔,好啦。」吳憂合上書乘機偷懶。

「還有你跟著我學醫這件事,可有告訴過誰?」見她順從後,郎士元探問。

「還來不及告訴誰呢!」她舉筷挾起一片涼拌苦瓜。

呼,幸好。「那就先別告訴別人。」他交代。說完,又怕她問理由,直接先找個借口。「你還沒出師,外人要是知道你跟著我學醫,以為你也是個大夫找你醫病,誤了人家的病情,那可不好。」

「知道啦!」吳憂又挾起一片苦瓜,隨口問:「那士元哥,我何時可以出師?」

「你那麼想替人看病?」哼,那她可有得等了。他教她醫理是想讓她伴在身邊,可不是要她去拋頭露面,任何人都別想藉求醫之名來找她。

見他臉上的好心情又換成不以為然的表情,吳憂嘴裡吃著涼拌苦瓜,忽然想通了一事。「也沒有啦,不過是隨口問問。」她忍不住勾嘴輕笑。

那笑容迷惑了郎士元。「開心啥?」他假裝將注意力轉回膳食上。

她笑吟吟地說:「士元哥,幸好你喜歡吃苦瓜。」

「怎麼說?」郎士元順勢挾起苦瓜。

吳憂翻到醫書的蔬菜篇。「這上頭寫著,苦瓜,可清肺熱、肝熱、大腸熱及降心火,還可治暗瘡、清濕毒;眼屎多者,可平肝息風,減少眼屎分泌。」她抬首與他對望。「士元哥,我瞧你情緒起伏不定,定是火氣大,不論是肺熱、肝熱還是大陽熱,苦瓜都有療效耶,所以你該常吃這種食物。」

「……」

「瞧,士元哥,你眉角又在抖動了。」她指指他的眉尾。

郎士元忍不住伸手撫撫眉尾,徒勞地想掩飾。


「你說說,我對苦瓜的療效理解得對不對?」她求證。

「我倒覺得你應該多吃些清腦的食物。」他慢吞吞地反擊。「菠菜可以清腦;泡炒過的決明子茶,可補腦髓也不錯;或者每晨梳髮數十次,可以疏風散火、明目清腦,也是一種方法。」

「為啥我要清腦?我腦清目明得很吶!」

「那你怎會如此的不知死活?」

吳憂怔了怔。

往竹屋的小徑上,一記開朗的笑聲突地插入兩人的對話。

郎士元轉頭望去,是個身形挺拔的男子。他心生不悅,心想這人好膽,竟敢選在這時侵擾他與小憂的獨處時刻。

「看病先付訂金一百兩,七日後再來。」他神情冷漠,一副沒得商量的模樣。

「哇,這麼貴的收費,還得等七日後再來把脈,急症之人豈不是早掛了?」那男子一想到銀子這麼好賺,兩眼骨碌碌地轉著。

「嫌貴、懶得等,找別人。不送了。」多瞧了來人一眼,郎士元忽覺這男子有些面善,五官生得與小憂有些相似,問道:「你是吳極?」吳家就這麼一位男丁,他不難猜出。

「士元哥,好久不見啦!」吳極熱絡地招呼。

「你怎麼來啦?」吳憂插話。

「四姊,我是來謝謝士元哥願意留在這裡啊。」

「可是士元哥說留下來是為了教我醫理啊!哎呀,糟,他方纔還要我不可以告訴別人的。」吳憂憨憨一笑。

郎士元無奈地翻白眼。

「我不會說出去的,放心吧。今後有郎大哥在,我就不用一天到晚找人護著四姊,真是太好啦!」吳極眉開眼笑,彷彿終於解決了件麻煩事。

「你何時找人護著我了?」

「唉,四姊有所不知,為了不讓你感覺受拘束,小弟每個月可花了大把銀子,在城裡人煙少的地方啦、危險的靜巷啦、或是龍蛇雜處的街道上佈滿暗樁,就怕你遇上危險,隨時可以幫你解圍。」

「吳極,你真好。」吳憂感動莫名。

郎士元冷眼旁觀,不于置評。因為就他所知,吳極這小子從幼時就滑溜得很,從不正面與人衝突,老是用迂迴的伎倆達到目的,這次來訪,鐵定是別有用心。

「是啊,我對四姊最有心啦!」吳極往臉上貼金。「如今士元哥回來啦,今後有他護著四姊,我就放心了,所以特來探訪士元哥,請他多費心。」

「你放心,以後我跟著士元哥便是。」吳憂滿口保證。

郎士元來不及阻止,無奈地瞪眼。「你喔,人家隨便挖個坑,你看也不看,就往裡頭跳。」

「哎呀!」吳極趕緊疏通關係。「士元哥,咱家四姊喜歡跟著你,這也是事實嘛,哪來的坑不坑?」

小憂喜歡跟著他……這句話可中聽了!郎士元心中一樂。但他可不是這麼好唬弄的,不會讓人家隨便捧捧,就忘了東南西北。


「只怕你放心的是,今後每個月所省下布暗樁的開銷吧。」他冷冷地點破。

吳極嘿嘿乾笑兩聲,低聲承認。「自從四姊及笄後,為了布這些暗樁,每個月得用掉不少銀子,這可不是小數目啊!」

郎士元不吃這一套,只是冷眼相對。「為了銀子,所以不惜將小憂推給我?」

「絕非如此。」吳極涎笑,一副討好的賊相。「小弟自小就對士元哥萬分佩服,只有你敢惹咱們家那位虎霸王二姊。因此士元哥離開後,小弟立刻擔起守護四姊的責任,這會兒你回來啦,小弟只是『完璧歸趙』,怎麼是推呢?」

郎士元讓吳極迂迴的言詞點出了心事,倒讓他不好再說些什麼。

原來這些年來吳家是這麼保護吳憂的,吳極說「完璧歸趙」,他又憶起先前吳家大姊的言外之意,莫非吳家姊弟已全認定,小憂是屬於他?

這個想法讓他心頭一熱,因為能擁有她是他此生最大的夢想啊!

他不動聲色地斜睨她,瞧見她又露出一副笑吟吟的滿足神情。他突然發現,她喜歡將他納入吳家的生活圈裡,每當他跟吳家的手足有交集時,她臉上總漾出這樣的笑意,彷彿在告訴周圍的人她很幸福。

她到底怎麼看他的?像親人,又好像又比親人更親似的,他都迷糊啦!

「士元哥,那小弟在此就先謝過啦!」吳極見郎士元注意力只繞著四姊打轉,乘機定案。

郎士元銳眼一瞪。明知這小子在佔他便宜,可小憂對他而言,是最甜蜜不過的負擔,他怎拒絕得了?

「你這小子現在壓搾人的火候,可不比你二姊差。」他諷道。

「好說好說。」吳極笑得暢快。

「你這份『情』,我記下了,日後當好好回報。」

「郎大哥,你會怎麼回報?」吳極小心翼翼地打探。

「那得視我當時的心情而定了。」郎士元起身走進竹屋。「小憂,你來。」

「喔。」吳憂咚咚咚地跟在他身後。

「那最差的情況呢?」吳極也緊跟在後。

「小憂,你堂哥說有件寶物在這屋內,我的醫書也全是寶物,這竹屋除了你我,閒雜人等可不許進來。」郎士元淡淡地指示。

「是。」吳憂將吳極擋在門外,纖纖十指作勢往外掃了掃。「這可對不起啦!」

吳極不得其門而入,只好在門外喊道:「士元哥,我是一番好意啊!你可不要過了河,就拆了我這座媒人橋啊,你聽見了嗎……」

郎士元雖面無表情地低頭看書,但心可樂了。

他的確得好好地感謝吳極,不過,他不會說的——因為他最討厭欠人人情了。

但該怎麼感謝他呢?

唔,不如這樣吧,日後他替吳極看病絕不收分文,這謝禮夠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