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田空太的早晨很早就開始了.
還不到六點半.
在設定用來代替鬧鍾的手機旋律響起之前,有時是被白貓小光的屁股壓住,有時是吃了黑貓希望的貓拳,有時則是受到花貓木靈的腹部攻擊,便從夢境的世界被強制遣返回到現實.
接著才響起的輕快曲子,是中學時熱愛的RPG戰斗音樂.為了一早就能注入精神,從今年四月起才把它設定為鬧鈴聲.聽完一段,總覺得自己一定辦得到任何事.
一早起來先洗臉,之後與在腳邊磨蹭著要飯吃的七只貓一起前往飯廳.
准備好貓食,貓咪就會卯起來狂吃.這段時間空太也咬著吐司,並咕嚕咕嚕地喝著牛奶.
這些是再平凡不過的例行公事.
只是有些不太一樣的地方,就是每次打開冰箱時還是會稍微感到沮喪.
冰箱門正面的值班表,花花綠綠的磁鐵貼得到處都是,其中有個不能忽視的紅條子.
——負責照顧真白的工作神田空太
紅色是永遠的紅色——非輪流制的證明.
即使精神上確實受到打擊,空太還是捧著從美咲那里借來的迷你筆電,接著走到廚房去.
開啟能輕松制作便當食譜的網站,開始准備料理.
今天是炸鮪魚,菠菜與火腿的涼拌菜,醬油風味的炒紅蘿蔔,取決于昨晚的菜.真白也同意吃這些東西.不知道是基于什麼原則,真白好像並不排斥所有炸的東西.
空太吃著另一片土司,迅速做起料理.
他不時盯著屏幕確認作法.在等待的過程中,順便看看電玩開發者的部落格來打發時間.
同時也不忘與以聊天室跑來亂的龍之介進行交談.
——神田對死亡伏筆有什麼看法?
——你是說像「這個戰爭結束後就要向她求婚」之類的嗎?
——沒錯.雖然有各種不同的前例,但在故事的世界里卻以常識上不可能會有的強制力來作用.不小心說了粗心話的登場人物,將背負死亡的命運.有時死得很難看;有時則是華麗壯烈地死去.我不禁想到,他們究竟知不知道死亡伏筆的存在?
——不,應該不知道吧?
龍之介雖然是個怪人,卻不是讓人感到不愉快的家伙.這是空太跟他聊天後對他的印象.
——越是描述接近現代世界觀的真實人物的故事,應該越能理解它的存在與強制力吧.但是卻還是埋下了死亡伏筆,是不是小說家或劇本家想要表達人類可悲的天性呢?
——真是順利地將對話帶往麻煩的發展呢,喂.
——這麼一來,就會產生「現實世界是否也存在著死亡伏筆」的議論.
——那麼,這個話題會聊很久嗎?鮪魚快焦掉了.
——沒辦法.那就下次再聊了,同志.
——啊,對了,我們今年同班喔.
——班級不過是別人所決定的集合單位,沒有任何意義.
龍之介離開了聊天室.
同一時間,料理也完成了.
空太迅速地將配菜放入已經盛好飯的便當盒里,分成空太的份以及真白的份.
「喔,看起來很好吃嘛.」
他用手抓了一點嘗嘗看,每種菜味道都很不錯.
「我要做的話還是做得來嘛.不妙,好像有點開心了起來.」
空太如此自吹自擂,卻又突然被拉回現實而咸到空虛.
「話說回來,我到底在干什麼啊……又不是在為男朋友做便當的純真少女!」
空太到去年為止,午餐幾乎都是到學生餐廳或福利社解決,每天早上可以多睡個三十分種.現在提前赳床做便當的原因就是真白.
那是兩周前的事.
新學期很快就來到了下午也得上課的第二天.中午休息時間,空太去看了看真白的狀況,發現只剩下她一個人呆坐在教室里.
空太無可奈何,只好邀她一起去學生餐廳吃飯,結果又是受到注目.真白非常挑食,不喜歡的東西全丟到空太的盤子里.托她的福,又傳出了一些奇怪的謠言,實在沒辦法安穩地吃飯.
而且還遭到落井下石——
「咦,那是櫻花莊的人吧?」
「笨蛋,眼神不要跟他們對上.」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呢.好棒喔,會動耶.還正在吃飯.」
「喔,糟糕!不離他們遠一點,會被傳染櫻花莊菌的.」
像這樣完全被當成珍禽異獸,更讓空太心靈受挫.
雖然他也想過「既然如此,以後就改到福利社去……」但光想起真白猛吃便利商店食物的經驗,就在嘗試前先放棄了.
所以關于午餐,後來就演變成先確認真白想吃的東西之後,再由空太每天早上做便當的悲慘發展.
空太並不特別喜歡做菜,當然也不特別在行.在櫻花莊里,仁是完美主義者,美咲則是相當靈巧,樣樣精通;就連干尋會的菜色都比空太多.空太的做菜技術在櫻花莊里的排名,從後面數來還比較快.
他原本向每天做自己與仁的兩人份便當的美咲商量.
「那麼,加上學弟的便當,我們來做俄羅斯輪盤便當吧!只有一個人的便當放芥末飯,讓他下地獄去吧!戰栗與懸疑的午休就此揭開序幕~~!」
她喜孜孜地說著這種聽起來不像玩笑話的恐怖點子.空太決定,這件事就當做沒發生過.
人生本來就沒那麼輕松簡單.
「你做菜就做菜,一下子興奮一下子沮喪,感覺很惡心耶.」
不知何時出現在飯廳里的千尋,伸手越過餐桌拿了多的配菜.
「你怎麼可以說學生惡心!真要說起來還不都是你的錯!老師居然放棄監護人的責任,波及到我身上!」
「不是有句話說,年輕的時候要盡量多吃些苦嗎?」
千尋用手抓了炸鮪魚放進嘴里.
「啊,等一下!」
「什麼嘛,做得很好吃嘛.神田,我的份也拜托你了.」
「居然可以這麼厚臉皮.」
這時又有另一個人進來.
「什麼事啊~什麼事啊~也要把人家當成其中一份子嘛~」
美咲唱著謎樣的歌,從二樓滾下般沖了下來.
「鮪魚!有鮪魚的味道!」
一早有很有精神的美咲,像貓一般跑到餐桌旁,挺出身子以迅速的手勢連續將三道菜送進嘴里.
「怎麼每個家伙一早就這麼亂來,喂!」
「好吃~~我跟仁今天的便當就決定是這個了!」
「我又沒說要給你!」
「別說這麼小氣的話.」
千尋將架子上的便當盒遞過來,空太反射性地接下.
美咲則在另一旁以熟練的手勢,擅自將配菜塞進自己的便當盒.
因為考慮到料理失敗的可能,所以分量多准備了一些,夠五個人吃這點,令人覺得不甘心.做太多了.
「一早就在做什麼?」
難得在櫻花莊迎接早晨的仁也起床了.他看著廚房,不發一語地判斷現在的狀況後,爽朗地說道:
「嗯,偶爾這樣也不錯啦.」
「學弟隨時都可以嫁人了呢~~」
「是啊.」
空太裝著千尋的便當,漫不經心地回答.
確認一下時間,還不到七點.
已經是四月下旬了.進入第四周,大概是對于做料理已經比較熟稔了,所以比想象中更快完成.昨天做完便當時已經七點多,是該叫真白起床的時候.
今天時間比較充裕.
空太突然想到什麼,將手伸向迷你筆電的鍵盤.
以椎名真白當關鍵詞搜尋.
「什麼,什麼?在看色情動畫嗎?」
美咲把臉湊近屏幕.
「我無法一早就那麼精力充沛.」
立刻顯示出查詢結果.
有數十萬筆
幾乎都是英文.
「喔,小真白啊~這麼說來,我好像也沒有看過.」
他點選了最上面的網頁.
是國外美術館的官方網站.
仁也好奇地靠過來,只有千尋還在飯廳的圓桌邊一個人喝著咖啡.
「英文看不太懂耶.是這個嗎?」
搜尋到真白的名字後,屏幕畫面突然發亮.
網頁的設計非常簡單.
群青色的背景展一不著一幅畫.
是轉拍盡不在美術館牆上的圖.
看到的那瞬間,全身的毛細孔都張開了,仿佛全身的神經都要沖出來似的.
美咲發出不成語句的贊歎聲,仁則咽了口口水.
空太的意識被吸入小小的屏幕里.
「這是怎麼回事?」
干渴的喉嚨無意識地吐出這句話.
空太無法理解這是不是好東西.即使如此,還是被這幅有抽象及象征性設計的圖畫強烈地吸引著.
無法以言語形容.
看得見光,看得見聲音,看得見風,就是這樣的一幅畫.
卷動畫面就看到評審的評語,貼心地連日文翻譯都有.
——對能表現出光,聲音,空氣等眼睛看不到的東西的感性與技術之高超致敬;獨特的世界觀;無法用道理解釋;椎名真白以這一幅畫進入天才的領域;我們的常識已不適用在她身上.
對她的畫贊不絕口.
空太第一次看到有人會這樣稱贊其他人.
他總覺得心情靜不下來,有些粗魯地關掉迷你筆電.
「神田,時間差不多了吧?」
他因為干尋的聲音而回過神來.
「啊,糟了!」
空太准備好熱毛巾後,便推開哼著謎樣歌曲的美咲,往二樓走去.
「喂~~椎名!天亮了!雖然說也沒用,但你還是趕快起床!」
過了兩秒還是沒有反應.
空太大刺刺地打開房門,然後大搖大擺地踏進房間.
今天床上也不見真白的身影.她正睡在桌子底下的衣服及內衣褲堆里,微微露出睡亂了頭發的腦袋.
空太邊叫她起床,邊將熱毛巾按住她違抗重力的頭發.
真白還沒醒來.
以經驗分析,大概還需要五分鍾.
房間是可怕的景象,明明昨天睡前才整理過的.
計算機也是開著的.
至少還有可以走路的地方.
這時,空太目光停留在B4大小紙張的上面.
那是被打印出來的漫畫原稿.
仔細一看,原稿散落在房間各處.
空太一直以來都覺得不要隨便千涉而直接略過,但今天好奇心勝過了自衛本能.
也許是因為剛剛看了美術館網站上真白的畫.
他撿起第一張,之後的則隨意收集起來.
把紙張排列成正確的順序.
總共三十二張,一篇完結.
他一張張依序看了起來.
畫得很棒,真的非常棒.不管哪個角度的人物都畫得相當恰當,制作出非常漂亮的構圖,展現出壓倒性的畫工.
分鏡也很有趣.因為隨意地畫出人物及背景的構圖,使用了不太常見的表現方式.
循著一張張仔細描繪的畫,來到最後一張,最後一格然後結束了.
在桌上整理一下原稿,輕輕地放在邊桌上.
「…………真無趣.」
無趣到令人驚訝.
內容貧乏的程度會讓人以為是在開玩笑.
類型是少女漫畫.
無趣的女孩愛上無趣的男孩,沒有任何劇情,結果是「那我們來交往吧」的故事.
「不,應該也會有這樣的情況,但是那又怎樣啦!」
那是會讓人想如此吼叫的空洞漫畫.
「……早安.」
真白慢吞吞地從桌子底下出來.
上半身是格子花紋的短袖睡衣,下半身則仿佛將褲子遺留在夢里一般赤裸著.白雪般的肌膚與細長的腿,擾亂著空太的平常心.
「椎名!下面也要穿上!你是在誘惑我嗎!」
上衣的下襬剛好只到臀部下方.每當睡昏頭的真白身子左右搖晃時,下襬便飄然搖曳,隱約可見藏在底下的肌膚,但是更里面的部分若隱若現.那個令人心跳不已的感覺,讓空太看得目不轉睛.
真白以不穩的腳步,半閉著眼走到梳妝台前坐下.
她對于空太的動搖毫不在意.
「如果能這樣忍受著撐過煩惱,我就能成仙了.」
空太心中吐槽著「就算成仙又能怎麼樣」,邊幫真白梳頭發.使用造型噴霧及吹風機,靠蠻力讓頑強亂翹的頭發屈服.
「美咲有說喔.」
「別突然說話!我會嚇一跳的!」
「她說沒有褲子的話,空太會比較高興.」
「……我說啊,你不能被她騙了.學姐的腦袋有問題.」
「美咲是很厲害的人……」
真白又開始發起呆來.
「要是我是匹狼,你早就被吃了.」
剛這麼說完,兩人的視線透過鏡子對上了.
「你居然能平安無事活到現在.」
「因為沒有狼啊.」
「不,狼只是種比喻.也就是指男生,男孩子,雄性.」
「那也沒有啊.」
「你以前念女校嗎?第一次念男女合校嗎?」
「空太是第一次.」
「啊?」
「我第一次的男孩子.」
「你也換個表現方式吧,這樣說好像我做了什麼似的!實際上根本什麼也沒做,反而覺得虧大了!」
「很慶幸是空太.」
「你,你在說什麼啊.」
「因為你對我做了很多事.」
「不,不要再恍忽了,趕快換衣服吧!」
「我是醒著的啊.」
空太將一套制服與洗好的內衣褲一起遞給起身的真白.
無法正視她的臉.
在正要離開房間的空太身後,真白開始脫下睡衣.
「等我出去以後再換衣服,我真的會侵犯你喔!」
空太粗魯地關上門.
無視于真白正在說些什麼.
他將背靠在牆上.
一早就令人精疲力盡.
「我以後到底會怎樣……」
沒有人回答.
沒有人知道.
也許連上帝都不知道吧.
椎名真白那麼有才能.
如同得獎的評語所說.
——我們的常識已不適用在她身上.
真是相當具鑒識眼光的意見.
確實地看穿椎名真白的本質,看得太透了.
「真不是開玩笑的.」
他歎了口氣,這時真白走了出來.到現在還看不慣她穿制服的模樣.
「那個……」
真白用耳語般的輕聲,叫住不發一語便開始往前走的空太.
「嗯?」
「很無趣嗎?」
「啊?」
「我的漫畫.」
不知該怎麼回答,空太只是苦笑.這麼一來就明白了,漫畫確實是真白畫的.
「你那個時候醒著啊.」
「果然很無趣吧.」
聲音不帶感情,也沒有任何表情.
空太無法得知真白到底在想什麼.
「學弟!小真白起床啦~?」
所以他對于被從樓梯沖上來的美咲打斷感到慶幸.美咲也換了制服.
「上學要遲到了喔.」
「說的也是.」
感覺到身後微弱的氣息,邊走到一樓.大家都在那里等著.
真白吃完吐司後,這一天全員難得地一起從櫻花莊出門.
「赤坂~麻煩你看家啰~」
除了足不出戶的赤坂龍之介以外.
「你怎麼可以拜托他看家啊!他是你的學生耶!」
2
第三堂的現代國文,在漫長的時間後終于結束了.
要離開教室時,級任老師白山小春用活頁紙夾敲了敲空太的頭,他從桌上起身.
「不要在第一排給我光明正大地睡覺.」
與千尋是同屆同學的現代國文老師,外表及說話方式都像個傻大姐.受到一部分的女孩子批評,也受到一部分男孩子的熱烈支持.
在校園里常看到她與千尋在一起,感情要好的兩人很有名.不太可靠的小春總是由千尋拉著走的既定印象,讓千尋獲得學生們「是個可靠的人」的評價,不過空太不以為然.
「因為老師的催眠曲太舒服了,忍不住就……」
「全學年就你一個人沒繳交志願調查表,居然還敢說這麼壞心眼的話.我要去跟千尋打小報告.」
小春不滿地鼓著臉頰,走出教室.
空太並未目送她離去,而是倒回桌上.
「好累……」
「神田同學,你很礙眼耶,不要在我的視線里說些負面的話好不好?這樣會害我也跟著蕭條的.」
湊上來的是去年也同班的青山七海.跟她的語氣一樣,她的五官也是利落分明.優等生般的姿態,以貓來比喻的話,是屬于阿比西尼亞貓.身高是一般的158公分,體重不詳.根據仁的情報,三圍81;58,83.
他的座號是一號.接下來是赤圾,淺野,生田,荻窪,川崎,再來是七號神田空太.六人六列的座位排列在教室里,正好在第一排與七海坐在隔壁.一年前也幾乎是差不多的座位排列.
七海以還有很多話要向空太抱怨的眼神看著他.
「唉~」
「歎氣也不行!」
「教室是我難得可以安居的地方,你就體諒一下我吧.」
「剛剛的是第三十六次.」
「嗯?」
「歎氣.」
「青山你是跟蹤我的狂熱份子嗎?」
「砍你喔.」
「這里的人是不說砍人這種話的喔.」
「我,我知道啦.」
除了來自大阪的七海以外,提供宿舍的水高有來自全國各地的學生,班上有將近一半的同學是從外縣市考試入學的.
七海如果平常地說話會變成明顯的關西腔.一年前就是這樣.現在則為了練好標准語而刻意封印關西腔.因為七海的志向是成為聲優,而語調是基礎中的基礎.這一年來,她的標准語聽起來已經沒有不協調感,但是習慣一字一句清楚發音的關西腔還是沒辦法完全改過來.她周末會到事務所附屬的訓練班上課,其他許多部分似乎也在特訓中.
「那麼,扁你喔.」
「不用特地重說一遍!」
「這樣就舒服多了.」
「不管哪種說法,女孩子都不太會用.」
「吵死了,你自己還不是連志願調查都還沒繳.」
「像寫自己名字一般,理所當然地寫上演劇學部的青山同學,真是讓人尊敬.」
「敢瞧不起我.」
他被瞪了一眼.說尊敬明明是事實.
「話說回來,神田同學到底打算在櫻花莊待到什麼時候?」
「我才想知道呢.」
「你再不趕快離開,就太遲了喔.」
感覺上已經太遲了.在學生餐廳里像關在籠里的熊貓般引人注目的事,現在仍記憶猶新.
那時與真白在一起,連空太跟櫻花莊的關系似乎也確實地在校園中廣為流傳.也難怪空太會想歎氣
「我已經給你忠告了.」
在班上沒有太格格不入的原因,應該是多虧了像七海一樣一年級就同班的人,會過來與窄太交談的緣故.不得不感謝他們.
總之,空太雙手合掌,膜拜了七海.
「干嘛,你在耍我嗎?」
七海以如冰般的眼神看著空太.
「沒有,我只是想傳達感謝之意.」
「你要是做太多意義不明的事,當心會被說『果然是櫻花莊的』喔.」
真是那樣就糟了,空太只好把膜拜的手收回.
七海依然以冷漠的眼神瞪著空太.
「你在看什麼?」
「不,只是在想我是不是有什麼事要找你?」
「這種事問我有什麼用?」
「開玩笑的啦.我當然記得找你有什麼事.」
「你在耍什麼白癡!」
「偶爾總是要耍一下笨.光是吐槽,心理會不平衡.」
「誰管你精神的平衡啊.那你找我有什麼事?」
「美咲學姐說又要拜托你.」
「這麼說來,新作品又完成了嗎?」
「只有動畫的部分.」
「做得如何?」
「那個人的頭腦果然有問題.真的很棒,好到讓我害怕.」
「……這樣啊.嗯,我想要配音……我是很想做,只是……」
她有些含糊其辭.
「不想做,拒絕就好啦.」
「不,我很想做.之前也是這樣,如果不是在這里,大概不會有這樣的機會.」
去年七海參與了美咲所發表且大賣破十萬張的DVD動畫.另外還拜托了大學演劇學部非常厲害的學長姐們幫忙.
「只是有一點……」
「有一點什麼?」
「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因為很受到矚目吧?」
「既然是美哄學姐說要拜托青山的,有何不可?」
「其實我也不知道要怎麼跟那位上井草學姐相處,而且也搞不清楚她的演技指示在說些什麼東西.神田同學你也會來擔任翻譯嗎?」
「我什麼時候變成翻譯了?」
「你不來嗎?」
「會去啊.」
「什麼嘛,那你就可以當翻譯啦.」
「是,您說的是.那我就回複她OK啰?」
「嗯,不嫌棄的話.」
「那我馬上跟她聯絡.」
他拿出手機打了簡訊,結果——
——愛你喔!
美咲的簡訊隨著等級提升時的軍樂鈴聲一起回複過來,空太便再度打了簡訊傳回去:
——我們分手吧.
空太之後便置之不理.等級再度提升,但這樣只是浪費簡訊費用及訊號,所以他就沒再回傳了.
七海仿佛有話要說似地看著空太.
「對我還有什麼不滿嗎?」
「小光還好嗎?」
「好得很.臀部發育得很不錯.」
他秀出手機屏幕上的照片.
「總覺得體積好像變大了.」
與白貓小光已經認識了將近一年.
去年的五月中旬與牠邂後,現在牠已經逐漸習慣了學校跟宿舍.
當時是放學時間,還是只小貓的小光被丟棄在校門口的紙箱里.幾十名學生圍在旁邊,嚷嚷著好可愛,好可憐,卻沒有學生伸出援手.
空太偶然路過,七海也剛好跟他在一起.
棄貓被當成看熱鬧的對象.並不是什麼讓人愉快的事.為了甩開煩悶的情緒,空太把貓帶回了宿舍.
那時作夢也沒想到,這居然會成為後來被趕出宿舍的原因.
「這個給我.」
沒經過空太同意,七海便用紅外線傳輸照片檔案.
設成待機畫面後,得意地秀給空太看.
「本來是我的.」
「另外……」
七海撇開視線,好像還有什麼事.說不定貓的話題只是拿來當引子而已.
「嗯?」
「新來的學生.」
「喔.」
「來上學了吧?」
「是啊.」
「如何?」
「……」
「干嘛不說話?」
「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長得很可愛吧?」
「是啊.」
「她長得非常可愛吧.前陣子我瞄到了一眼.」
「一般而言是這樣沒錯.」
「就神田空太而言呢?」
「與未知的相遇.」
「嗯~~這樣啊.」
七海感到無趣地別過臉去.
「我說的是不好的意思.」
「干嘛還要解釋啊.」
七海的視線朝著門外,走廊的方向.她的目光一瞬間閃過一絲驚訝.
趴在桌上的空太將視線往上移.
還記不得名字的男同學看著這邊.
「喂,神田,有人找你.」
對方倒是記得空太的名字,因為櫻花莊的高知名度.
真白從這名男同學的背後走了過來.
空太忍不住發出了「嗚啊」一聲,警戒著站起身.
真白光是踏進教室一步,周圍的空氣都跟著變了.名為騷動的集合體,在空太與真白之間來回.
不明究理的人,只覺得她是個看起來非常可愛的轉學生.真白的存在,已經在這個四月成為全學年的傳聞.不但具有天才年輕畫家的經曆,更有著從未見過的氣質,任誰都會有興趣,更何況還住在櫻花莊.即使如此,之所以沒有任何同學當面問他有關真白的事,大概是因為空太持續釋放著最強大「不准提到她」的氣場吧.
提到有關真白的話題的同學,剛剛的七海是第一位.
真白看著空太說:
「空太,我肚子餓了.」
「啊?你在說什麼?」
「我想吃年輪蛋糕.」
「為什麼要跟我說?」
「你沒有嗎?」
「當然沒有!」
「可是麗塔都會給我.」
「那是誰啊!」
「真可惜……」
真白的肚子可愛地咕嚕作響,准備走出教室.
她走到門口停了下來,像還有所留戀般回頭看著空太.
「虧我這麼相信你.」
同學的視線像針紮一樣刺痛.
真白無精打采地走回去,背影飄蕩著哀愁.
再這樣下去,空太就會被當成對女孩冷漠無情的男生,未來兩年的高中生活將陷入混沌泥沼.光是住進櫻花莊,就已經夠黑的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我不好!」
空太沖出教室拉住真白.
「等一下,神田同學!第四堂課已經要開始了!」
七海提醒他的同時,上課鈴聲響了.真白的肚子也再度響了一次.
「我馬上回來,你隨便幫我找理由搪塞過去!」
「不要拜托我做這種事!」
空太決定翹掉第四堂課,帶著真白前往福利社.
大片白云在藍天飄著.
上課中的教室頂樓,只有空太跟真白.
空太躺在長椅上,真白坐在旁邊,將年輪蛋糕一片片剝下來吃.
可說是超乎幻想,超乎想象,超乎規格.
本以為辛苦的只有一開始,真白應該會逐漸習慣新生活與新規則吧——空太抱持著這樣天真的期待.
想起這兩個禮拜以來的日子.
如果讓她使用洗衣機,只要視線一離開,她就會丟進一整盒的洗衣精,搞得周圍到處都是泡沫,清掃起來很辛苦.真希望有可以除去洗衣精的清潔劑.
要是拜托她打掃浴室,她就會搞得全身濕答答.真搞不懂是洗了浴室還是被浴室給洗了.
讓她一個人去買東西的話,就會理所當然地迷路.多虧千尋讓她帶著附有GPS的手機.但是打電話過去也不接,最後還是空太去接她回來.
還有其他令人頭痛的狀況不勝枚舉.
其中最大的問題是,真白毫無自覺.
她覺得自己跟一般人沒兩樣.
也因此,要她記住事情或習慣,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每天都會發現新的事實,問題有增無減.
「椎名,你的第四堂課是?」
「體育.」
「逃學沒問題嗎?」
「因為排球只能見習.」
「為什麼?身體不舒服嗎?還是受傷了?」
「手指不能受傷.」
不在空太理解范圍內的回答,卻莫名地有說服力.
誕生出吸引人的作品,就是真白那白皙又細長的手指.
「我倒是覺得打排球也無所謂.」
「咦?」
「可是老師說不行.」
「真是嚴重.」
「是啊.嚴重地不行.」
想要解釋不是那個意思,但是空太沒說出口.
「你剛剛說的麗塔是誰?」
「朋友.」
「在英國時的朋友?」
真白微微地點頭.
「室友.」
「你一定給麗塔找了很多麻煩吧.」
「我喜歡麗塔.」
「為什麼你的對話牛頭不對馬嘴.」
空太挺身坐在長椅上.
「椎名真的很會畫畫.」
「沒那回事.」
「不,真的很會畫.我看了你得了什麼獎的那個畫.雖然我不太懂藝術,但是確實感受到了魄力.」
「……」
「如果是學習美術的話,待在國外不是比較好嗎?」
「是啊.」
「那你為什麼要回來日本?」
或者是在要上大學時再回國也好.
不,如果真要發揮才能,還是應該待在國外.
真白將最後一片年輪蛋糕放進小嘴里,用吸管喝起鋁箔包裝奶茶.
看樣子這話題就這樣被帶過了吧——空太正這麼想的同時……
「我要成為漫畫家.」
真白以非常清楚的口吻說著.
不是「想成為漫畫家」,也不是「以漫畫家為目標」.
而是要成為漫畫家.
「為什麼啊!」
空太的聲音大到連自己都嚇一跳.
成為漫畫家.這個回答從今天早上看過原稿的情況看來,是其中一個可能性,不過大概是百分之一左右.還是覺得不可能,不可以.
以空太的理解范圍實在無法接受.
真白擁有在藝術界里受矚目的才能,是超越空太所知的了不起的才能.
連美術獎的評審都給予她天才的評價.
這樣不就得了嗎?真白已經擁有大家想要也得不到的東西.證明自己的方法——可說是獨一無二的才能.然而,為什麼會說出要成為漫畫家這種話?
「意思是要與藝術兼顧嗎?」
真白搖頭表示否定.
「只想當漫畫家?」
她這次則點了點頭.
「不行,我無法理解.」
空太如同字面所示,做出了舉手投降的姿勢,就這樣向後仰躺.
「你們兩個,居然在這里給我光明正大地逃學!」
氣勢逼人地打開門走到屋頂的正是千尋.
站在躺著的空太頭頂的位置,以雙手交叉在胸前的姿勢俯視著他.
「等一下,老師,請不要靠我太近!會看到!」
千尋穿的畢竟是緊身裙,沒那麼容易看到.
「光是內褲就可以這麼興奮,真羨慕你啊.」
「要是看到老師的內褲,我一定會石化的!」
他慌張地起身.
「別說蠢話了,趕快回去上課.」
把奶茶喝完後,真白從長椅上站起身.
一個人往校舍方向走回去.
「神田也是.」
「老師,可以問個問題嗎?」
「什麼?」
「椎名到底是怎樣的人啊?」
視線追著已經看不到的背影,空太目不轉睛地看著門.
回頭看著空太的千尋眼里,帶著試探性的光芒.
「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這也沒辦法.因為當你還在學習歡笑,哭泣與憤怒的時候,真白已經握著畫筆了.」
「她家里是這樣的背景嗎?」
「她的父親可是具有在英國美術大學擔任講師的實力喔.不過身為畫家倒不是很有名就是了.母親也是美術大學出身,可說是藝術家一族吧.現在都還在英國.」
「就算這樣,也不會亂七八糟到這種程度吧.」
「誰知道呢.如果是在學習以表情或聲音把自己的感情傳達出來之前,就已經先學會了以繪畫來表現自我的人,這說不定也不是那麼難以理解.」
千尋輕松地說出口的話,讓空太停止了思考.
也就是說,椎名真白這個人的前提就跟別人不一樣.
活在繪畫里的世界——大概是這麼回事吧.
「所以她自己不會笑嗎?」
「那也是才能.」
「這樣的話,以她的才能來畫漫畫好嗎?」
「那是真白的問題,我也不清楚.」
「可是……」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那又何妨?如果她能成為很厲害的漫畫家也好.」
「……不難想象父母親一定反對吧?」
「目前沒有,因為沒告訴他們她來日本的理由.表面上是為了將日本的事物融入作品里的反向留學.」
「哇~~真是不負責任的大人啊.如果被知道了怎麼辦?」
「那不是你該干涉的,是真白與家人的問題.不對,應該說是真白自己的問題.我雖然幫助她住在日本,但之後的就不關我的事了.包含她成不成得了漫畫家.」
「真是隨便啊.」
「少擔心別人的事了,趕快先把自己的志願調查繳出來吧.」
「你還記得啊.」
「你再不繳的話,我會被學年主任念的.」
真希望她忘了就算了.
為了逃避千尋的視線,空太看著天空.大片的云已經散去,消失無蹤.
「非得要有想做的事不可嗎?」
千尋「哼」的發出笑聲.
「雖然不過是個志願調查,不過看到你就覺得多少還是有意義的.」
「啊?原本是沒意義的嗎?」
「一定只是為了發掘沒寫『總之先升學』的學生吧?為了讓老師有競爭的厭覺.」
「唉……」
「等你變成大人就知道了.接在『總之先』後面的詞,只要是『來杯啤酒』就夠了.」
「真要說亂七八糟的人,這里就有一個.」
這時,告知第四堂課結束的鍾聲響起.
千尋本來還想說些什麼,後來便作罷而離開了屋頂.
「將來啊~~」
現在還沒決定.
今天也沒有進展.
仍然專心一意地摸索當中.
「總之先吃飯吧.」
引頸期盼的黃金周,空太既沒有出去玩,也沒到福岡的家去,就在陪美咲收錄聲音以及持續照顧真白中度過,很快地來到最後一天.
五月五日.兒童節.
時間已經到了晚上十點.
悠閑地泡完澡,細細品嘗人生的空虛,然後走出浴室.外面是一片高麗菜園.
走廊兩側排滿了鮮綠的球體,彷佛飛機跑道的引導燈.
「我真的太累了.」
空太緊閉雙眼搖搖頭.
要看到幻覺,現在還嫌太早.
但是天不從人願.當空太張開眼睛時,高麗菜園還在.
「外星人終于開始進行侵略了嗎?地球也完了.」
沒想到有這樣的外星人存在,居然會做這種小兒科的惹人厭的事.
應該是來自高麗菜星球的高麗菜星人吧.
不,會做這種蠢事的人,放眼遼闊的宇宙,只有一個.
犯人就是櫻花莊引以為傲的怪人——上井草美咲.錯不了.
去年也發生過類似的事.
萬聖節時,櫻花莊裝飾著不知從哪來的橘色南瓜.在那期間,美咲都以特殊造型裝扮度過日常生活.到學校里也扮成小魔女的樣子,幾乎每天都跟生活指導老師起爭執.
聖誕節時,她把掛滿燈飾的樅樹種在院子里,附近的大人跑來抱怨,孩子們則歡呼叫好.
她當天還以穿著迷你裙的聖誕老公公裝扮,興奮地在街上到處分送禮物,也不管認不認識對方.
不祥的記憶一個個被喚醒.
新年及女兒節,文化祭與體育祭.完全不在乎給別人帶來麻煩,一個人情緒高漲,空太則在後面幫她擦了不少屁股.
「但是,為什麼是高麗菜?」
就空太所知,兒童節並沒有拿高麗菜來祭祖的習慣.
高麗菜的引導燈延續到仁的房間.
空太敲了門卻沒有回應.
「我要開門了喔~~」
門沒上鎖.
打開門.
高麗菜王國誕生了.房間里堆了比走廊還多的高麗菜,青菜味刺激著鼻子.
床鋪,書桌,書架原本全是時髦黑色的仁的房間,現在已不見蹤影.屈服于綠色高麗菜球的侵略,仁王國已完全消滅.
「這真是太慘了.」
不見制作出綠樂園的凶手人影.
床上只放置了裝貨物用的大木箱.
靠近箱子,可以聽見睡覺的呼吸聲.
不用確認也知道里面裝了什麼.
「美呋學姐……你在別人的房間里干什麼……」
「你才是,在我的房間干什麼?」
差點叫出聲音的空太回過頭去,看到仁一臉不耐煩地站在那里.
「不是我哦」
「我知道……是美咲吧?」
單手搗住臉的仁深深地歎了口氣.
「我早就有預感,心想美咲這家伙今年一定也會這樣.回來一看果然不出我所料.」
「兒童節有裝飾高麗菜的習慣嗎?」
「宇宙這麼廣大,總會在某個星球有吧.」
仁滿不在乎地回答,並走進房間.
「去年也發生了這樣的事嗎?」
「嗯.當時一回房間,就看到用鮮奶油裝飾自己的美咲在里頭等著……」
仁以不想想起的語氣回答.
「謹表哀悼.」
仁走到空太的旁邊,看著床鋪上的箱子.
「今天該不會是仁學長的生日吧?」
「很遺憾,的確是.」
「這樣就可以理解了.不過,為什麼是高麗菜?」
「大概是因為覺得綠色很美吧?誰會知道美咲在想什麼.」
「你們不是青梅竹馬嗎?」
仁看來本想說些什麼,卻只是苦笑.
兩人的視線自然朝向箱子.
「呃~~那我先告辭了.」
仁將手放在正准備離開房間的空太肩膀上.
「對于平常這麼照顧你的學長,你都不想伸出援手嗎?」
「明明就沒怎麼照顧我!」
「不不,我有照顧你.我請你吃過午餐.」
「那只有一次吧!請放開我!」
仁緊抓著空太的肩膀,握力大得讓空太感到疼痛.
「居然想讓我一個人打開這麼危險的東西,你到底有沒有神經啊!」
「想把別人牽連進來才是沒有神經吧!大概不會爆炸,所以沒問題的!」
「那也只是大概吧!大概!」
「那麼,絕對沒問題的!只就物理上而言!」
「你那是什麼不負責任的態度啊!意思是就精神面上會爆炸嗎!」
大致上可以想象內容是什麼,所以空太跟仁都不想打開.
「既然是生日禮物,就請你心存感激地收下吧!不,應該是勇敢果斷地收下!」
「空太就是這種人,就算會幫助小貓或真白,對我遺是見死不救.真令人難過,虧我一直相信著你.」
「因為我的警報鈴聲大作!我的本能叫喚著打開就會看到不該看的東西!現在正在我心中大叫著!」
「算了,既然你這麼說也沒辦法.就這麼辦吧.」
「你要怎麼做?」
仁松開了放在空太肩上的手,空太沒再逃跑.接著,仁便以驚人的氣勢打開箱子.
「哇!你做什麼啊!」
「哈哈,誰叫你自己要上當.」
「這根本是壞人的台詞吧!」
即使不想看卻還是看了內容物.這就是人類可悲的習性.
美咲在箱于里.一瞬間,視線完全被奪走.正覺得糟了的時候,仁用毛巾蓋住空太的頭,使他看不到前面.
「空太不能看.」
即使是很短暫的時間,強烈的畫面還是燒烙在視網膜上.
看似睡得很舒眼的美咲抱著一顆高麗菜,全身只纏上一圈圈紅色絲帶的姿態非常鮮明.呼之欲出的胸部,豐腴的大腿,令人驚訝的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般的比例,再加上抹了有色唇膏的雙唇鮮翠欲滴,展現出性感.
「啊~~咦?宇宙大戰怎麼樣了?」
美咲說著夢話醒了過來.
空太從毛巾的縫隙觀察.美咲的目光捕捉到仁之後,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仁,生日快樂~~!」
像是發現獵物的猛獸一般,美咲從箱子里飛奔而出.千鈞一發之際,仁閃過了美咲的俯沖
美咲則以橫撞過來的氣勢,一頭撞上高麗菜山.
但她立刻像不死鳥般複活.
「仁,生日快樂~~」
對著再次飛奔過來的美咲,仁從床上拉下被單,將她團團包住.
「太傷眼睛了!趕快收起來!」
「真是的~~仁怎麼這麼害羞~~我明明這麼努力要幫你慶祝,為什麼你不開心呢!」
「我拜托你,配合地球的風俗習慣來幫我慶生.」
「呃,那麼我先告辭了.」
空太看准時機.很自然地插話.
差不多該回一般的世界了.
繼續待在高麗菜王國的話,腦袋會變得不正常.
「給我等一下!想逃跑嗎?空太!」
「已經夠了吧!」
「這些高麗菜只能請工作人員津津有味地吃掉了,你會幫忙吧?」
「我不是工作人員!告辭了!」
這時,真白走了過來.
「空太.」
「喔,怎麼了?」
明明比空太還早洗澡,真白的頭發卻還是濕漉漉的,散發著甜甜的香味.就算穿著睡衣也好好地穿著褲子,大概是空太每天管教的成果吧.
「我有事要拜托你.」
「我知道了.好,走吧!」
空太甩開仁,迅速地走出房間.
「請偶爾就青梅竹馬兩人好好相處吧!祝你好運!」
「嗚,美咲,別拉著我!趕快穿衣服吧!要是脫落了怎麼辦!」
「我是生日禮物,你不收下我會很困擾耶~~」
仁好像還要說些什麼的樣子,空太便從外面關上門.
並稍微幫他祈禱了一下.
空太沉浸在脫離危機的喜悅中,追著真白輕快地往二樓走了上去.
空太心想「得救了」,邊走進真白的房間.
「脫掉.」
真白神情認真地說著,空太一瞬間凍結僵住.
當下反複地眨了眨眼.
「脫掉.」
很不幸地,他並沒有聽錯.
為了整理一下情緒,空太撇開視線到處飄移.今天房間的地板上,也堆滿了衣服,內衣褲及原稿.
不論是留在一樓或來到二樓,或許都是地獄.
「好.理由先說來聽聽.」
「我想看裸體.」
「我是叫你說出想看的理由!」
「說來話長.」
「你這是拜托別人該有的態度嗎,」
「……等一下.」
真白從桌上拿來了便條紙.
「綾乃給的建議.」
「綾乃是誰?而且干嘛說得一副好像是給我的建議啊!」
「編輯.」
「啊,你已經有編輯了啊.」
真白以眼神表示肯定.
「去年參加了新人獎.」
「得獎了嗎?」
「落榜了.」
稍微想一下就該知道答案的疑問.因為真白還沒有出道.
「看到我作品的綾乃,跟我說我的畫很好.」
「喔~~原來真有這樣的事啊.可是這樣的話,現在的你是怎樣的狀態啊?」
「我正在畫要參加今年新人獎的作品.」
「已經有編輯了還是可以參賽嗎?」
「好像可以.」
「喔~~」
比起默默無名地出道,還是得過獎比較能夠贏得聲譽吧.以出版社的立場來看,最重要的就是做出人氣作品,增加銷售量.那當然就要培養有希望的新人.
「那麼,那個編輯說了什麼?」
「……你在說什麼?」
「就是你說的建議!」
「還在繼續那個話題啊?」
「根本都還沒開始吧!不准忘!」
真白的視線落到便條紙上.
「這是綾乃給的建議.」
「結果還是從那一段開始嗎!」
「如果細膩的情感表現——」
「喔.」
「讓你覺得很困難——」
「嗯.」
「就從激烈的描寫——」
「然後呢.」
「試著挑戰看看.」
「嗯.」
「她是這麼說的.」
「原來如此,所以才要畫男人的裸體嗎?因為依據類型不同,有些少女漫畫表現的確是比較激烈的.不過,建議明明就不是很長.」
「今天目標是空太的身體.」
「沒意義的拐彎抹角反而更色情.」
「脫掉.」
真白的手抓住了空太的襯衫下襬.
「我拒絕.」
空太甩開.
「我已經說了理由了.」
「就是因為知道了所以更感到自身的危險!你是要我當模特兒吧?」
「裸體的.」
「順便問一下,裸體是全裸嗎?會覺得很不好意思吧!」
「沒問題的.」
「哪里沒問題?」
「我不會覺得不好意思.」
「是我會覺得不好意思吧!」
「我不會笑你的.」
「不然你本來打算笑哪個部分啊!」
「無論如何都不行?」
「不行.」
「這樣啊,那就沒辦法了.」
空太才剛松了一口氣,真白就把手擺在睡衣上.
「椎名小姐,您這是做什麼呢?」
「我也脫,這樣總行了吧?」
「不是這樣!」
「一開始就這麼說不就得了.」
「啊~~不要說得一副『你真是害羞啊~~』的語氣好不好?而且也不要毫不猶豫就脫了起來!年輕女孩不可以輕易在別人面前裸露肌膚!」
「空太是特別的.」
「我不會在這時問你哪里特別的!你也不要又隨口說了喔?反正我只是會給你年輪蛋糕的人吧!」
「沒錯.」
「都叫你不要說了!你會害我整晚煩惱自己的存在價值,還有,不要再脫了!」
真白停止了蠢動.
「那你願意幫我嗎?」
脫,或者被脫.人類史上最初的選擇.
「哪有這樣脅迫的……好啦,我脫.我脫就是了!但是!我不脫內褲喔!這是條件!」
「內褲就由我來脫.」
「這是哪門子的平衡感啊!你腦袋有問題吧!聽好了,你不准脫!」
「……」
「為什麼你看起來有些不滿的樣子?」
「因為接下來才重要.」
「你的漫畫不會畫到那個程度吧!」
「你沒有自信吧.」
「是指哪方面啊!」
一心想趕快結束的空太,脫掉在房里穿的T恤與運動褲,只剩下一條四角褲,一副無依無靠的樣子.
「那個……如果只要男人的裸體,用照片或影像不也可以嗎?」
「不行.」
「為什麼?」
「沒辦法知道觸感.」
「……」
「……」
「咦?」
「沒辦法觸摸.」
「請容我回鄉下去了.」
空太慌張地拿起T恤要穿回去.但是.真白抓住了袖口阻止他.
「知道質感是很重要的.這樣畫才有生命.」
真白直率地仰望著空太,他的腦袋莫名地冷靜下來.終究是為了工作,並不是在開玩笑,也不是在耍空太,完全是認真的.
「好啦,好啦,我做就是了嘛!要怎麼做?」
「躺著.」
真白指著床鋪.雖然空太多少有些抗拒,不過睡在桌子底下的真白應該還沒使用過,他便豁出去了.
先仰躺著等待接下來的指示.
結果在沒有任何預警之下,真白以屈膝的姿勢跨上空太的肚子.
「你要干什麼?」
「不要動.」
細長的手指撫摸著腹肌的線條,空太忍不住打了冷顫.伴隨著與惡寒不同的快感顫抖著,外部因緊張而僵硬緊繃,內髒肌肉卻松弛了下來.
「感覺又硬又重.」
真白很柔軟.空太透過輕薄的睡衣,感受到臀部與大腿的觸感.碰觸到她的部位體溫逐漸上升.因炙熱而冒汗,感覺很舒服.
想要更多接觸,想伸手碰觸其他部位.邪惡的欲望緩緩地在空太內心抬起頭來,但目光一對上真白,欲望又急速泄了氣.
看到她認真的神情,空太把想說的話又吞了進去.
真白的手指劃過空太從脖子到下巴的線條.空太完全任由她擺布.
接著真白更將身體撲了上來.
把下巴放在空太的胸膛上,向上望著他.
「心髒在跳動呢.」
「因為我還活著.」
「心跳好像變快了.」
「你以為是誰害的!」
「抱我.」
「辦不到,」
「真是沒用.」
「啊~~真是的!知道了啦!」
空太雙手環住真白的背.
剛開始只是碰觸程度的擁抱.
「再用力一點.」
空太手臂微微施了點力,身體因緊張而顫抖.
雙臂感受到了腰身的纖細.
他開始擔心如果更用力抱住,會不會就這樣折斷.
「可以了.」
空太放開手.
真白挺起上身,直盯著空太的臉.
「興奮了嗎?」
「會興奮才有鬼!」
從敞開的領口可以瞥見蓓蕾.
空太慌張地轉開視線.
「怎麼了?」
「你好歹也有點自覺吧.防禦系統太嫩了.」
真白看了自己的胸前.
「你喜歡吧.」
「如果我會因為你的胸部而興奮,我晚上就可以直接拿洗衣板來作伴了.」
聽不懂意思的真白毫無反應.
「空太,你有做過愛嗎?」
「……」
「空太?」
「害我嚇一大跳!沒有啦!別說是接吻了.就連手都沒牽過.若要說被坐在肚子上倒是有過一次啦!」
「身材明明這麼好.」
「這是什麼道理啊!那只是因為小學,國中都踢足球而已.」
「現在呢?」
「沒有了.看也知道吧.」
沒有參加社團,進高中以後就是回家社一族.
「因為受傷嗎?」
「不是.」
空太陷入沉默,真白思考了一下.
「那麼.重新開始不就好了.」
「除了受傷以外,還有很多不繼續下去的理由啊.」
「我無法理解.」
被純真的眼神看著,感到坐立不安的空太目光開始飄移,尋找可以看的東西.但卻什麼也沒找到.真白追問的眼神,似乎不懂得察言觀色.完全沒有察覺空太想要換話題.
空太無可奈何,只好從實招來.
「……因為沒辦法成為目標.」
雖然無意中持續了九年,但並沒有特別以什麼為目標.中學時在只要能在地區賽勝出,參加縣大會就已經覺得萬萬歲的隊伍中,空太也不是特別優秀,無法想象在這之上的東西.
小學時,他還會以跟染上感冒差不多的頻率,夢到自己在綠色球場上比賽的夢,升上國中後就完全沒有了.
「可以說是看到極限了吧,所以就冷卻下來了.」
輸了也不會覺得不甘心,練習也無意識地開始偷懶.很小的時候明明還會因為輸了比賽而哭泣.
水高的運動社團並不是特別強.即使如此,足球社還是以國立競技場為目標,棒球社則是以甲子園為目標.相信自己,並且努力挑戰一定有意義,但是空太提不起拼命去做的勁,所以放棄了.
想要尋找看不到極限,可以相信自己的事物挑戰,像每天在運動場上汗水淋漓的其他同年級生一樣.
空太下定決心選了回家社.就這樣,什麼都沒做就過了一年的時光.
「忘了吧.我說了奇怪的話.」
這些話對真白說也沒意義.因為對于已經看過世界頂端的真白而言,是無法了解在地面上爬的凡人的心情吧.
「這樣嗎?」
真白簡短地響應後,翻開預先准備好的素描本.她就這樣跨坐在空太身上,翻到了空白的頁面,唰唰地開始動起筆來.
「……椎名?」
「我就維持這樣嗎?」
「……」
「這可是本世紀最嚴重的置之不理啊.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