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二章 來思考關于和平吧

1

人要怎麼做才能好好相處呢?

所謂的和平是什麼東西?

肚子叫個不停的第四堂課,空太一邊茫然地望著遍布在秋季天空的云朵,一邊想著這個人類永遠的課題。

在黑板的前方,教現代國文的級任老師白山小春,正以甜甜的語調,演奏著連正在哭泣的小孩都會睡著的催眠曲。已經放棄抵抗而直接趴下的學生有五人;以手肘支撐著、假裝在做筆記卻在睡覺的學生則更多。這已經是教室崩壞狀態了。第二學期開始一周後,教室里的氣氛已經完全切換為日常模式。

第一學期也大概是這樣的感覺。

只有一點除外……

粉筆畫過黑板的聲音,從外表及聲音感覺不出小春寫起字來很有氣勢。後面的坐位傳來睡覺的呼吸聲,似乎睡得很舒服。還聽得到外面的球場有上體育課的學生呐喊聲,以及裁判的哨聲。不知為何,輕快地敲著計算機鍵盤的聲音也混雜在其中。

從剛才開始,小春就開始偷瞄聲音的來源。包含空太在內,大部分醒著的學生都因為教室里飄蕩著異樣的緊張感而全身僵硬。現在才後悔早知道就干脆睡覺也已經太遲了,小春爆發只是遲早的問題。

但空太所害怕的,是另外一個炸彈爆炸。

他斜眼確認了一下坐在隔壁座位的七海。她伸直背脊認真地做筆記,應該已經查覺到空太的目光,但她並沒有要將視線從黑板上移開的樣子。

她顯然是故意無視空太,乍看之下會以為她只是集中精神在課堂上,但是不能在這種地方被騙了,真正心情不好的人是不會表現出來的。現在七海的狀態很明顯就是這樣,周圍的空氣緊繃,散發出一股所有碰觸到她的東西都會受傷的氣勢。這有一半的原因出在空太身上,另一半則在敲鍵盤的學生身上。

自從麗塔來到這里之後的一個星期內,七海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今天早上空太在飯廳里要找她講話時也是這樣。

「早安,青山。」

「早安。」

「那個啊……」

「如果你想要找人愉快地聊天,請去找麗塔小姐。」

她笑容滿面地這樣響應,不容許有寒暄以外的任何交談。就算是青春期的女兒跟父親之間的對話,應該都比這多一些。

空太好像大概知道七海生氣的原因,又不是很清楚的樣子,就是這種模糊的感覺。她應該是對于空太贊成麗塔住進櫻花莊感到不高興吧?但是到底是為什麼不高興到這種程度,空太至今仍摸不著頭緒。

即使如此,七海還算好,問題真正嚴重的是真白的態度。可能是因為homestay被駁回而感到非常不高興,所以徹底地抵制空太。

當空太去叫她起床的時候,就會被這麼有個性地打招呼——

「椎名,天亮了,起床了。」

「空太是笨蛋。」

去叫她吃飯的時候,就會被這麼創新地響應——

「椎名,吃飯了~~」

「空太是笨蛋。」

如果這麼提醒她,就會很深切地感受到她的謝意——

「椎名,你的電話響了。」

「空太是笨蛋。」

看來她似乎是想在世界上推廣「空太是笨蛋」的運動。

甚至當不經意地與她四目相交時,她就會發出「唔——」的低吟聲,像野生動物般威嚇著,要趕走侵入地盤的敵人。

這每件事,都像小刺紮進空太的胸口。被自己所在意的女孩子以這樣露骨的厭惡態度對待,實在很難受,就各方面來說都很令人絕望。

而把空太逼入這種絕境的罪魁禍首麗塔,則是以笑容攻勢賴在空太房間不走,享受寄住在櫻花莊的生活,原本就認識的千尋不用說,就連跟仁及美咲也都打成一片,感情和睦地相處。

每天早上,仁會這麼打招呼來取代道早安:

「麗塔小姐今天依然這麼可愛。」

被這麼說的麗塔則會以笑容回應:

「是的,常有人這麼說。」

而他們今天早上也歡樂地進行這樣的對話——

「下次要不要跟我約會?」

「非常抱歉。我的約會預約已經滿到十年後了。」

「那麼,十年後就全部由我預約。」

「你的話聽起來好像是在求婚呢。」

「你也可以這麼認為。」

「那麼,如果十年後我們彼此都還單身的話,我會考慮的。」

而她與每天都到空太房里打電動的美咲,則是在玩電動的過程當中感情自然而然地變好了。麗塔跟真白一樣是剛接觸電玩、沒有握過控制器,但因為手指靈活且學習快速,不管哪種電玩都立刻就上手。

最令人驚訝的,是她對美咲的言行舉止不為所動的個性。對于綽號「小麗塔」沒有抱怨,面對美咲亂來的行為也都一笑置之。

「現在要召開『人生中至少想說一次的台詞接龍大會』~~」

「等一下,學姐,現在不是在打電動嗎!還打賭輸的人明天要負責采買工作!」

「那麼,由我先開始咯。『把世界分一半給你!』的『u』,接著換小麗塔。」

「換我嗎?這樣啊?『司機先生,請追前面的車』的『i』,接著換空太。」

「我、我?『i』、『i』……『好消息跟壞消息,你想聽哪一個』的『ne』,換美咲學姐!」

在這同時,當然也還繼續進行著格斗游戲。

「『夢話等睡著了再說吧』的『e』,換小麗塔。」

「『呃~~我就是剛才承蒙介紹的麗塔•愛因茲渥司』的『su』,換空太。」

「『在支票上隨便寫下你想要的金額吧』的『i』,換學姐!」

「『夠了,明天起你不用再來了』的『te』,小麗塔。」

「『……到這里為止,課本上也都有寫』的『su』,換空太了。」

「話說回來,剛剛的那兩個也太慘了吧!」

以上是昨晚發生的事,麗塔已經完全跟大家打成一片了。

另外,基于不工作的人就沒飯吃的原則,麗塔率先接受了打掃、洗衣以及采買的工作,而且每一項都圓滿地達成任務。

「空太一臉驚嚇的表情呢。」

「我以為你是從沒做過打掃之類工作的人。」

「我以前可是真白的室友喔?」

洗衣時一邊這麼解釋,莫名地有說服力。因為真白完全沒有生活能力,所以只能由跟她在一起的人想辦法去做了。

要說麗塔有什麼問題,那就是睡相極差。因為在同一間房間太危險了,所以空太從第二天起就在半夜里偷溜到飯廳去睡,而在那之後的每一天,麗塔似乎都會從床上掉下來,早上醒來時,總會帶著一臉無法釋然的表情走出房間。

接著在飯廳發現空太,便會微笑著說:

「空太的睡相真差呢。」

空太每次看到這樣的表情,總會感到驚愕茫然,還會忘記她是要來帶走真白的邪惡魔女這件事。而且,她明明說一定要把真白帶回英國,這一整個星期卻沒有做什麼特別的事。

麗塔跟空太一樣,被真白徹底地閃避,卻也不見她在意的樣子,每天露出從容的笑容,幾乎讓人懷疑她真的打算把真白帶回去。

昨天,空太等得不耐煩了,甚至還這麼問麗塔:

「呃,雖然這不是我該插嘴的事,不過你不用說服真白嗎?」

結果,麗塔十分簡潔地回答:

「現在的真白,不管跟她講什麼都沒有用。要是隨便打草驚蛇,搞不好她會更加防備而封閉起來。現在等待就是最上策。」

對于這確切的分析,空太歎了口氣。因為自己已經執行過許多要讓真白息怒的作戰,這種事真希望麗塔先說清楚。

三天前,進行年輪蛋糕作戰失敗;隔天的頂級波蘿面包作戰也慘敗,只是讓空太的錢包變瘦而已。而且,這樣款待她之後,還被如此衷心地感謝:

「空太是笨蛋。」

「是哪一種笨蛋啊!」

真是令人忍不住想哭。

空太與真白之間一直是這樣的狀況,關系完全沒有修複,甚至覺得更惡化了。今天早上,真白的房門上貼著寫了「謝絕空太」的紙,更是讓人心靈受挫。雖然空太最後還是不容分說地把它撕下來,揉成一團丟到垃圾桶里,然後進入她的房間。

完全沒有攻略的頭緒,甚至開始懷疑可能會永遠這樣下去。

所以,空太歎氣了。

「唉……」

究竟人要怎麼做才能夠好好相處呢?

和平真是困難的東西。

當空太在課堂上這麼深刻地體認到時,傳來「啪」一聲東西斷裂的聲音。往前一看,小春將斷掉的紅色粉筆壓在黑板上,因憤怒而顫抖著。

轉過頭來的小春眉間皺成一團,仿佛全世界就要開始爆發戰爭了。

「赤坂同學~~」

小春假裝心情很好地用貓咪般的聲音呼喚著的,正是坐在空太斜後方,也就是在七海正後方的娃娃臉同學。

轉頭看到龍之介正一臉認真地面對著筆電的屏幕。別說是回答了,就連反應都沒有。

「喂~~赤坂~~」

空太小聲地叫他的名字。

龍之介敲打著鍵盤。

空太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著。他心想不知道會是誰,在桌子底下打開了手機,發現是龍之介傳來的簡訊。

——我現在很忙。

「用說的!」

接著空太再度收到簡訊。

——你很吵喔,神田。

「都叫你用說的了!」

空太終于與龍之介視線對上了。

「小春老師在叫你。」

「我極力避免跟女人說話。你幫我轉達說我准許她發言。」

「你自己說!」

「我聽到了喔。」

小春像少女般鼓起臉頰。龍之介毫不在意地繼續敲著鍵盤。

「赤坂同學,我的課很無聊嗎?」

「我不這麼覺得。」

「哎呀?是這樣嗎?」

小春的表情瞬間亮了起來。不過,那也只是短暫的春天而已。

「只是沒興趣罷了。對你沒興趣,對你的課也沒興趣。」

小春的額頭上出現了一條深深的皺紋。如果施加更多壓力,恐怕會影響到小春的婚期。

「不用覺得悲觀。因為我對于存在這世界上大部分的事物都沒有興趣。」

「那麼,這樣的赤坂同學從剛才開始就熱衷地在做些什麼?」

龍之介「喀噠喀噠」地敲著鍵盤。

空太的手機又震動了。

——就算說明了你也聽不懂,只是浪費時間而已。閉嘴,母狗(笑)。你就這樣告訴她吧。

「說得出口才有鬼咧!」

「哼,哼,算了。兩個人聯合起來把我當笨蛋。我要去跟千尋告狀。」

小春鬧起了別扭。看來所謂的人生,似乎並不會因為變成大人就事事順心。那麼,又為了什麼要成為大人呢?

「我並沒有把你當笨蛋!請不要把我們視為一伙。」

空太呐喊著,簡訊又傳來了。

——我們是朋友吧?

「少來這一套!」

「等一下,神田同學,你也該適可而止了。」

在這不論是哪位同學都無法插嘴的空隙,插話的是坐在隔壁的七海。她以非常生氣的眼神看著空太。不,是瞪著空太。

「老師受傷很深,總之就是想找個人一起下地獄。」

不知為什麼,小春狠狠地看著空太。

「今天要集中火力攻擊神田同學。首先請你站起來朗讀課文。」

「為什麼是我~~」

「櫻花莊的連帶責任。」

空太瞥了七海一眼,她以眼神示意如果把她拖下水就要宰了他。

空太無可奈何,只好站起來朗讀課本。

因為龍之介的關系,七海越來越不高興。在這種情況下,真的能夠和好嗎?

話雖如此,空太還是要想辦法使邦交正常化。就算被周圍的人覺得是在找麻煩也無所謂,再這樣下去,空太會胃穿孔的。

終于朗讀完坐回座位上的空太,接著又被小春叫起來說明某個場景的主角心境。在這之後,他又是被叫起來朗讀,又是被叫到黑板上寫東西,被迫優先學習了。

在這期間,龍之介都非常安靜。本以為他好歹在反省吧,轉過頭去一看,發現根本不是那麼回事。龍之介一副已經忘了剛才那場爭吵的表情,操作著智能型手機。才感覺他比較安靜了,原來只是因為在操作觸控面板,所以沒發出聲音而已。

就算對這樣的龍之介感到生氣,空太依然迅速地完成小春各種不合理的要求。最後,大概是小春的氣消了吧?過了約一二十分鍾後,她終于放了空太,允許他坐回椅子上。空太好一陣子還持續警戒著小春的視線,不過看來她已經沒再抱怨了。

空太確認安全之後,再度窺探七海的模樣。她認真地聽著課,完全無視于空太的視線。

空太稍微思考了一下,接著靠近七海的桌子,在筆記本的邊邊寫下文字讓七海看見。

——今晚想吃什麼?

七海瞥了空太一眼。

——去找那位豐滿的食客小姐商量如何?

話中完全帶刺,一開頭就充滿敵意。不過,既然沒有視而不見,好歹也算是個開始。接著就要看空太的交涉技術了,雖然他不記得曾發現自己有這樣的技術……

——我並沒有比較喜歡大的喔?

因為出現胸部的話題,空太忍不住看了一下七海的胸前,覺得七海的也並不小。察覺到空太視線的七海,把橡皮擦丟了過來。

「痛!」

空太把直擊額頭的橡皮擦,從地上撿起來還給七海。

——變態。

——是從蛹變成蝴蝶?

——是從人渣變成普通的渣渣。

第二學期才一開始就從人類畢業了。交涉失敗了嗎?不,如果放棄的話就到此為止了。

——總、總之,我們說話吧。

——你想說話的人應該是真白吧。

就某種含意刺中核心,空太的自動鉛筆停了下來。

——你究竟想躲真白到什麼時候?

——是她躲著我。

——你是認真的嗎?

——大穊吧。

——那你就自己去問吧。

——問什麼?

七海把手拿開,空太看到筆記上文字的瞬間,拿著自動鉛筆的指尖顫抖了起來。

——問她是不是要回英國去。

空太仿佛要敷衍過去般,寫字的手飄移著。

——她都說她不回去了。

好不容易寫出來的文字,扭曲得很厲害。

——你明明就不相信。

不相信什麼?不相信誰?是真白嗎?還是真白所說的話?或者是接受了這番話的自己心中的感情?

這些全都一個個堆疊上去,形成巨大的不安。雖然真白對麗塔說不回去,但是隨著時間流逝,空太對那聲音的記憶模糊淡去,對于她是不是真的這麼說過變得沒有自信,這倒也是事實。

——她不在也無所謂嗎?

不可能無所謂空太內心立刻有所反應,卻沒有將它化為文字的自信。自動鉛筆的筆尖在筆記上絲毫沒有移動。

空太已經察覺到自己不希望真白回去英國的心情。但是,另一方面又存在著一種認為真白應該要回到藝術世界的情緒,他無法判斷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對于現在的空太而言,這兩者都是真的。

——說不定就是今天喔?

——什麼?

——真白的父母來接她的日子。

一陣揪心的痛,言語在內心刻劃下看不見的傷。

不知道真白的父母親是怎麼樣的人,也不知道他們打算怎麼做。不過,空太多少知道大人與小孩是不同的。暑假最後一天「來做游戲吧」企畫報告時,他就深刻地體會到自己活在只知道學校這個狹小的社會里,已經深刻到感到痛楚的地步……

如果真白的父母真的要把她帶回去,說不定會是相當容易的事。就像麗塔所說的,只要辦好學校的手續,讓真白在日本無處可去就行了。不管是水高也好,櫻花莊也好,真白能待的地方就會輕易消失。要說自己的生活是建築在非常脆弱的柱子上,空太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所以,空太自己的內心就能真實地想象,真白回到英國之後的將來。

要認知危機的狀況,一個星期的時間已經綽綽有余。

——有些事是無法挽回的。

七海所寫的文字揪著空太的胸口。他仿佛要將痛苦一吐為快般,以自動鉛筆寫下了文字。

——淨是說些很有道理的話,實在是很傷人。

他的眼角余光映照出七海吃驚的樣子。

——我說得太過分了,抱歉。

一切就如同七海所說的。不過,就算已經知道真白說不定會回去,但空太既不是可以說出「那也沒辦法」就干脆放棄的大人,也不是可以耍任性鬧別扭的小孩。

心情始終飄在空中,完全定不下來。即使現在不希望真白回去,也許過些時候就會像麗塔所說,認為她應該繼續活躍于藝術的世界。再過些時候,她的父母會過來接她……對于真白會離開的這件事,空太內心害怕了起來。

這兩、三天他一直是這樣,就像壞掉的羅盤一樣,想法飄移不定。

——彼此好好加油吧。

七海自始至終一直看著事情的發展。這樣就能了解原來她也感到不安,同樣對于真白可能會離開的現狀找不出答案。所以,不得不努力。現在一定要面對一直以來不去正視的問題,即使是逞強也好;為了繼續前進,即使是對七海的虛張聲勢也無所謂。

——我會試著跟椎名談一談的。

空太在筆記的角落這麼寫著。

——隨你的意。

對于七海的回答,空太微微笑了。

小春正在說著想要男朋友啦、想結婚之類完全與課程無關的牢騷。不管是千尋還是小春,這個學校的老師是怎麼回事?同時,現場再度傳出敲鍵盤的聲音。喀噠喀噠……喀噠喀噠……接著這聲音又突然停住,然後傳來翻弄書包的雜音。那是從空太的斜後方……也就是七海正後方的座位傳出來的,實在是令人在意得不得了。

空太的視線自然而然往那個方向移動,正想開口抱怨。

七海也跟著轉過頭去。

兩人的目光放在住在櫻花莊102號室的赤坂龍之介身上。他在桌上打開便當盒,里面是一片紅色西紅柿四顆,其他什麼也沒有。看來是打算拿西紅柿當配菜來配西紅柿的樣子。龍之介抓起一顆西紅柿,完全不在意還在上課,便毫不猶豫地大口吃了起來。里面的黏液與汁液一起噴了出來,描繪出優美的放射線條,直接擊中七海的額頭。

空太第一次聽到理性斷了線的聲音,也許只是心理作用,但空太真的聽到了。七海散發出來的壓迫感,使得空太將想對龍之介抱怨的話,從喉嚨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七海用面紙冷靜地擦掉臉上的黏液。

「這一個星期以來,我一直拼命忍耐,但我已經到達極限了……」

這個聲音低沉冷漠得無法想象是七海的聲音。

「管你是不是很久沒來上課什麼的,這些根本就無關……」

龍之介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或者該說是根本沒有察覺到七海是在對自己講話,心無旁騖地吃著西紅柿。

「你也該有點分寸吧……」

龍之介向第二顆西紅柿伸出手去。

「我是在對你說話,赤坂同學!」

全班的視線集中到教室的一角空太、七海以及龍之介三個人所在被詛咒的三角地帶。

「現在在上課,不要竊竊私語,綁馬尾的。這樣會給老師跟同學造成困擾。看吧,他們似乎很害怕的樣子。」

「便當里只有西紅柿的人沒資格講這種話!」

不,這種情況下,應該要先指摘在課堂中光明正大地吃起西紅柿這件事吧。因為被七海搶先一步,空太瞬間冷靜了下來。

「西紅柿是高營養價值的優秀食材。吃西紅柿是理所當然的。」

雖然不想被牽扯進去,但空太不介入的話大概沒辦法處理。包含小春老師在內,全班的期待都集中落在空太身上。

「青山所要說的並不是關于西紅柿的知識……」

「我當然知道啊。西紅柿含豐富的茄紅素,甚至還有『西紅柿紅了,醫生的臉就綠了』這麼一句諺語。」

「現在是在談營養的話題嗎!而且,你還真的知道啊?」

「神田同學閉嘴!」

「……是的,對不起。」

背後的小春小聲地口出惡言:「你好弱。」不過現在還是先忍耐。

「重點整理好再說,綁馬尾的。」

「不要在課堂上吃東西。」

「這是在補充體力,目的是為了攝取營養以及避免因為空腹而導致機能低落。」

「那等午休再做。」

「忍耐對身體不好。」

「而且,為什麼每天的便當都只有西紅柿啊!」

雖然空太也注意到了,但沒想到這點還被特別指出來……

「因為每天考慮菜單是沒有效率的。為了確保工作時間能更長,我固定了食物的內容。因為不花時間思考要吃什麼所得到的時間,意外地不容小覷,每天所能做的事,確實地增加了一、兩件。西紅柿的話不但省去料理的時間,甚至還可以縮短生活所花費的時間,可以在工作同時以單手食用。再加上食物內容固定,也使生活更有規律,具有提高注意力的功效。這也推薦給忙碌于學校、訓練班、打工以及委員會之間的綁馬尾的。你想學起來也沒問題。」

大概就連七海也想不到他會有這麼多明確的理由吧?她接著想說的話始終接不上來。

「反、反正,課堂上要好好聽課。喀噠喀噠的吵死人了。」

「會在意這種程度的雜音,只有沒注意聽課的人。就我的認知,對于原本就沒有心的人所做的妨礙行為並不構成妨礙。況且,我來學校的目的是升上三年級,還有就是畢業。滿足這兩點的必要條件,就是必須有三分之二以上的出席率,以及期末考及格。因此,我並沒有理由聽課。說明到此為止。」

原本應該在生氣的七海,中途開始露出了嚴肅的表情。這也難怪,比起生氣,疑問更是壓倒性地膨脹起來,會對于這個人到底在說些什麼感到一頭霧水。

但是,七海可沒軟弱到這樣就退讓了。

「恣意做自己的事,也要考慮到會帶給周遭不良的影響。這分明就是困擾。」

「我倒是認為中斷上課而對我抱怨連連的綁馬尾的,整體看來比較令人困擾吧?神田也這麼覺得。」

「不要在這個節骨眼把我牽連進去!」

七海利落地站起身來,已經瀕臨大爆發了。

「要去廁所嗎?」

龍之介又多嘴了。

「要揍你!」

「哇~~!等一下,青山!不能使用暴力!」

空太反射性站起來,介入七海與龍之介之間,企圖制止她。

「就是這樣我才討厭女人,總是立刻就被腦的電力活動給愚弄而缺乏冷靜。沒想到會這樣將自己認為的正義硬加諸別人身上。要是誤以為自己的規則就是世界的規則,那還真是給人找麻煩。你可不是世界的中心喔,綁馬尾的。我才是世界的中心。」

「不要再火上加油了!」

「白山老師,請把桌上的辭典借我。」

「不能使用鈍器,青山!冷靜點!還有小春老師也不要真的借給她!」

小春大概是站在七海這邊的吧?看她立刻把國語辭典遞了出去。

「我會洗乾淨再還給您的。」

「你想讓辭典沾上什麼東西啊!」

這時宣布課堂結束的鍾聲響起。

「好~~那麼今天的課就到此為止。青山同學,辭典給你當做暴力事件的證據,所以不用還給我了。」

小春就此打住並且走出教室。

留下來的同學們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同時,龍之介已經吃完了西紅柿,便當盒里只剩下四個綠色的蒂。龍之介將便當盒放回書包里,接著站了起來。

「赤坂,不准應戰喔?」

「暴力無法解決任何事。我要去廁所。」

龍之介向右轉,大步走遠。空太與七海不發一語地看著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上。

「神田同學。」

「什麼事?」

「拜托你讓我揍一拳。」

「暴力無法解決任何事喔。」

「曆史卻不是這麼說的。」

「不、不,讓我們好好談談吧!請聽聽我對曆史不同的看法!」

在這之後,空太耗費整個午休時間,只為了平息七海的怒氣。但是,空太熱心地說服她只是浪費口舌,第五堂的英文課堂上,修改女仆計算機程序的龍之介與七海之間,再度爆發戰爭。

「赤坂同學,你把學校當成什麼地方了!」

「沒有生存目標的年輕人聚集的場所。」

「你剛剛可是與全國的高中生為敵了喔。」

空太再度深刻地體會到,和平真的是件困難的事。

2

放學後,空太完成打掃中庭的值日工作後,就前往美術科教室去接立刻就會迷路的真白。

「唉。」

他忍不住歎了口氣。今天好累,以後不能在課堂上安心地睡覺了。七海與龍之介之間的戰爭,明天以後還會繼續下去。中規中矩從不脫序的七海,以及比美咲、真白更我行我素的龍之介,兩人根本就是格格不入,可以預料這場戰爭會打很久。

通往和平的道路無限遙遠。

空太來到美術科教室,從門口往里面窺探,里面一個人也沒有,空蕩蕩的。大概是下午的實習課還沒回來吧。

空太拿了真白的書包後,走出教室。

窗外夕陽西下,西邊的天空微微染上紅色,空氣也像秋天般變得輕爽。

空太與穿著運動服的一群人在樓梯前擦身而過。因為在當中發現了去年的同班同學,所以得知他們是田徑隊。三年級生引退後,人數少了很多。對學弟妹做出指示的二年級生,表情還很生硬,看來不太可靠。但是,想要壯大從三年級接手下來的社團那種強烈的心情以及責任感,從他們的側臉可以明顯感受得到。

距離三年級生畢業還有半年的時間,繼續從事社團活動的他們,因為三年級生引退而先體驗到了離別,從他們的表情看來,大概也已經接受了。

空太直到看不見田徑隊一群人之後,再度走向美術教室。

美術教室所在的位置,是在長長走廊那頭的另一棟樓。一樓是社辦;二樓是音樂科練習教室;三樓則是美術科學生使用的美術教室。

空太爬上三樓,獨特的臭味撲鼻而來,可以感覺到眼前的教室有人的氣息。他站在敞開的門前,尋找真白的身影。

教室里有幾個見過的學生,所以是真白的班級錯不了。

課程已經結束,老師也已經離開。剩下的幾名學生,只是邊收拾用具邊閑聊著。

每個人都放松神經,度過悠閑的時光。

在這當中,只有真白周圍的顏色完全不同。她在沒有桌椅的挑高教室角落架著畫架,以畫筆在畫布上揮灑。

同學們正熱烈地聊著昨天看到的動畫網站;開心地談論著回家路上要順便去商店街晃晃。

她完全沒聽進這些聲音,讓人覺得有道看不見的牆,厚重地覆蓋在真白身上。

現在的真白恐怕眼里只看得到畫布。

收拾好的學生接二連三地離開了教室,當中有想要回頭叫喚真白的學生;有刻意不看她的學生;也有瞥了一眼之後便一副覺得不甘心的學生。所有人的共同點,就是沒有向真白攀談。

空太這樣從頭到尾看著,一陣酸楚從鼻子深處湧了上來。

有時覺得真白一個人真的很堅強。

空太來到這里大約過了五分鍾之後,教室里只剩下真白。真白沒有察覺,也沒有意識到。

說不定對真白來說,別人在做些什麼,根本就是無關緊要的事……

當她畫漫畫的時候也是這樣。集中注意力的時候,就會完全斷絕來自外界的接觸。

空太覺得這樣的真白好遙不可及。

他一直凝視著真白,真白卻完全沒有發現。空太就在隔著畫布的正前方,應該會進入她的視野才對。

「……你的眼中到底在看著什麼啊?」

總覺得現在自己並不存在于真白的世界里。

雖然凡人會以才能或者天才之類的字眼來解釋,但是當這種人就這樣呈現在自己眼前,實在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夠表達那麼簡單。

空太完全不了解藝術,卻從作畫的真白身上,確實感受到別人所沒有的魄力。光看就感到背脊發涼,存在著無法輕易介入的氛圍。

好不容易特地過來想跟她談談,看來完全不行。

空太的聲音無法傳到現在的真白耳里。

他走出美術教室,背靠著門蹲坐著。走廊的磁磚有些涼意。

只能等真白的專注力中斷為止了。不過光是等待,可能連心都會枯萎而無法與她交談。這一個星期以來就是這樣的情形,找借口若即若離,彼此逃避著正題,不想得到答案,因為害怕導出結論。胡鬧地斗嘴,也只是為了避免直接面對問題。事到如今,空太覺得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

說不定就是今天,真白的父母會過來帶她回去……

空太從口袋里拿出手機。開啟電子郵件簿找到「椎名真白」。將指針移向信箱賬號,接著按下按鈕。

偶然產生的想法,把腦中浮現的話直接輸入簡訊中。


——總覺得錯過現在就說不出口了,所以決定傳簡訊。

接著按下傳送鍵。

然後再度操作手機。

——我也是一片混亂。

之後送出。

——太突然了吧?竟然要把你帶回英國。

空太繼續傳出簡訊。不過沒有回信,反正真白還繼續集中精神在作畫上,所以不會察覺。

——說到名垂青史的名畫,我想了很多。

雖然自己搞不太清楚有沒有意義,但也不想再看過一次,然後把它修飾成更漂亮的詞句。

——我對于假設椎名離開這里,作了很真實的想象。

將腦海中冒出來的話語直接打在簡訊上,至于體不體面一點都不重要。

——雖然我正在思考,但還是有些東西找不到答案。

總覺得這麼做就能把心里所想的事情,坦率地告訴真白。

——淨是些搞不懂的事。

空太將猶豫及煩惱的事,毫不隱瞞地打成文章。

——藝術是什麼東西?

自己的簡訊內容變得很奇怪,空太于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真的都是些搞不懂的事。

笑意變成了苦笑,然後又浮現出接下來的話。

——我可不是站在麗塔那一邊的喔。這點我很清楚。

空太對于這點很有自信。

——但是,說不定也不是站在椎名這邊的。

空太完全老實地寫上去。有一瞬間猶豫這封簡訊到底該不該寄出去,不過他不喜歡中途改變規則,真是自己對自己沒必要地固執。

——話說回來,我原本是要說什麼事?

他稍微整理了一下混沌的腦袋。

——啊啊,對了,我是有話想對你說才來的。

終于找到路了。

——如果是漫畫我也懂。

沒錯。這點可以大聲地說出來。

——我一直很期待椎名的漫畫,真的。

大概就是這樣吧。

——嗯,我大概是為了說這個而來的。

空太打算送出最後的簡訊而按下傳送鍵,接著直盯著手機畫面好一段時間。心中有種莫名的成就感。但是,空太立刻就發現了一件重要的事,而再度打開手機。

——話說回來,你知道怎麼讀簡訊嗎?

如果之後要由空太一封封顯示出來讓她看的話,那可就是本世紀最羞恥的懲罰游戲了。

空太緊握闔上的手機打了個呵欠。每天早上都在飯廳里醒來,所以最近有些睡眠不足。

他茫然地看著直直伸展出去的腳尖,這時不知什麼鈴聲響起。仔細一聽,遠方傳來鋼琴的聲音。樓下是音樂科的練習教室。

手中的手機在這時震動了起來。

是簡訊。莫非是美咲從外星球寄來訊息嗎?或者是仁要拜托自己買東西?也可能是千尋不講理的使喚。

空太操作著手機,開啟簡訊。

但是他想讀也沒辦法讀,因為是空白的。

即使如此,空太還是因為開心與緊張而內心產生動搖。

這是來自真白的回信。

空太躲在門後往教室窺探,發現真白正背對外面蹲著。微微看得到的側臉,被手機的背光照得明亮。她緊閉著嘴唇,一臉嚴肅地按著按鍵。

接著,空太的手機又震動了。

——沙

只寫著這樣一個字。

「你到底想做什麼啊?」

空太終于向她開口了。

真白維持蹲著的姿勢轉過頭來。

「『沙』是什麼啊?」

「『空太是笨蛋』的『沙』。」

「這句話里面根本就沒有『沙』!」

看來真白還沒有要再連按四次按鍵的概念。

「你會讀簡訊啊?」

「綾乃教我的。」

那是負責照顧真白的漫畫雜志編輯的名字。應該相當辛苦吧?不過既然都教了,真希望她也能教教真白該怎麼打簡訊。

空太起身走到真白身邊。

「空太。」

「什麼事?」

「用簡訊說不定也不錯。」

「不過要是收到空白或只有一個字的簡訊是還滿可怕的。」

「那你教我。」

真白把手機遞了出去。

她的眼神充滿期待。已經好久沒有這麼認真地對話,光是這樣空太就覺得有些高興。

「我知道了。」

空太操作著接下的手機,真白便靠過來看著畫面。肩膀與肩膀碰觸,令人有些緊張。

就在這時,空太拿著的真白手機震動了,而空太口袋里的手機也表示有簡訊。

——發生緊急事態!全員即刻返回櫻花莊!

發訊人是美咲,簡訊則是充滿了文字符號閃閃發亮。到底是什麼事呢?

空太與真白對看了一眼,真白可愛地歪著頭。

緊急事態是指什麼事?該不會是真白的父母來了……如果真是這樣,就算是美咲也應該會傳個更正經一點的簡訊才對。

「我想要這種的。」

真白指的是美咲寄來的簡訊畫面。

「那個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弄的。」

「我想要這種的。」

「好,好,回家路上再教你。」

空太一邊教真白如何打簡訊,一邊與她並肩走出教室。

應該還有其他非說不可的話。雖然不知道能與真白在一起的時間還剩下多少,但是這段時間也在當下這個瞬間確實地流逝。

即使空太如此自覺,卻無法做些什麼,因此感到非常焦急,不卻也更覺得現在這樣就好。

因為真白就在身邊,而且看來似乎滿開心的樣子。

空太現在是這麼想的。

3

因為打工稍晚才回來的七海到齊後,立刻召開櫻花莊會議。

「今天召集大家,不為別的!」

緊緊握拳的美咲,站在餐桌的正中央。百褶裙搖晃著,現在也似乎看得到里面。

「上井草學姐,內褲會被看到的!請趕快下來!」

「用不著擔心,小七海!因為這是看起來像裙子的短褲!」

難怪好像看得到又看不到。

「神田同學,你好像很遺憾的樣子。」

「你在說什麼啊?青山同學。」

美咲被仁從後面抱住後坐回位子上。被心儀的人抱著,就算是外星人也變得老實了起來。

以千尋、美咲、仁、真白、七海的順序圍成一圈。龍之介一回來就關在房間里不出來,所以以聊天室參與會議。仁准備了筆記本電腦。

會議姑且也邀了麗塔,但她正在進行RPG的頭目戰,所以非常認真地這麼說:

「現在請不要跟我說話。世界的命運正掌握在我的手中。」

所以眾人便決定不理會她。電玩游戲原本只是她在空太等人去上學時打發時間才開始玩的,現在看來倒是很快就進行到接近尾聲了。

「那麼,美咲學姐所說的緊急事態是指什麼?」

「各位!我們終于要迎接這個日子的到來了!」

「什麼日子?」

「正是召集了櫻花莊最強戰士的現在!讓我們集結友情的力量,實現最棒的表演,統治文化祭咯~~!」

空太與七海搞不懂意思,臉上浮現出疑問。仁敲著鍵盤,津津有味地喝著餐後咖啡。真白則是在素描簿上畫著草稿。

「學姐,請用人類也能聽得懂的話說明。」

「那是不行的喔,學弟!你要更用心去感受!」

「感受什麼?」

「你不想要由櫻花莊里愉快的伙伴們將熱情具體化嗎!這樣學弟還算是人類嗎!你體內流著青春的熱血嗎!」

總之,空太還是用眼神向仁求救。

「她是說要讓櫻花莊的成員在文化祭上做些什麼的意思。」

「喔……」

七海在空太的旁邊,也露出了稍微了解的表情。

但是,到底要做什麼?

「我跟小真白負責作畫!當然,仁負責劇本,Dragon負責編排!小七海配音,因此,學弟是企劃!」

最後,美咲還加注說明音效已經拜托皓皓來做了,然後用手猛然指向空太。看著她的指尖,空太忍不住眨了眨眼。七海的反應也幾乎相同,而真白則是從素描簿上抬起頭來。

「那是說……」

美咲該不會說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話吧?

由櫻花莊的成員一起完成一件作品。

空太再度確認集合在圓桌旁的每個人。

自行制作動畫便受到矚目的美咲實力貨真價實;被世界評價為天才畫家、成功地以漫畫家的身分出道的真白才能無庸置疑;身為程序設計師並參與電玩相關工作的龍之介,其厲害之處只要看過他所制作的自動郵件回信程序AI女仆就能馬上理解。

再加上負責美咲動畫劇本的仁,以及以聲優為目標的七海,更是看得到相當的可能性。

無論是在影像面或技術面,不管任何有趣的東西似乎都能做到。

光是想象,心中就忍不住雀躍了起來,也就自然地露出了笑容。

「學弟,干嘛一臉毫無緊張感的表情!」

「抱歉……因為好像很有趣的感覺,表情忍不住就放松了。」

「當作是在文化祭時要發表的東西是無所謂,但我有個疑問。」

七海輕輕地舉起手。

「好,小七海!讓我們精神飽滿地試試看吧!」

「要以櫻花莊參加文化祭的話,能獲得志願參加的許可嗎?因為我是執行委員所以很清楚,審查可是相當嚴苛的喔?」

文化祭是學校與當地的一大活動,因此為避免發生意外或問題,每年都被徹底執行。

所有人的視線不知怎麼的,全朝向身為老師的千尋。

千尋打開了啤酒罐。

「在這十年當中,從來就沒有被許可過。」

這是學校方面理性的判斷吧?櫻花莊的問題人物,平常就吵鬧得天翻地覆的,如果把這些人放進全校學生都感到雀躍的文化祭里,就像是把猛獸野放一般,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

「但是這十年來,在櫻花莊里的成員一定都會參加文化祭。」

「果然會變成這樣啊……」

七海再度歎了口氣,已經知道答案了。

「也就是要打游擊戰了。」

仁輕松地說著。

「事情就是這樣,所以有限制。不能夠長時間地展示展示開,時間跟場所也只能靠我們自己乘虛而入了。」

去年是趁著戲劇社跟吹奏樂社節目中間的空檔闖進體育館,與美咲穿著玩偶裝演出名為雙人相聲的搞笑節目。順便一提,劇本是由仁負責的。

「話說回來,雖然話題一直朝著決定要做的方向進行,但椎名……還有赤坂的意見呢?」

「龍之介說『沒問題』的樣子。」

仁用聊天室確認。

真白也接著說:

「好像很有趣。」

「那就好。」

「我也贊成要做,但是請獲得許可。」

「那就交給青山同學了。身邊就有委員還真是不錯呢。」

「我不認同不正當的行為!」

「所以我才說都托付在青山同學身上了。」

仁露出壞心眼的笑容。也就是說,其實有沒有許可都無所謂,但如果七海無法認同,那就自己去取得許可的意思。

「我會請神田同學幫忙的。」

「咦?為什麼要在這里把我牽扯進來?」

「你之前答應過我了吧?」

七海小小聲地這麼說。確實好像有這麼答應過她。

「不過,到底要怎麼做?」

「我決定今年要使用劇場咯~~!」

那是大學里最新影像設備一應俱全、像電影院般的設施。

「那邊能容納多少人來著?」

空太之前曾因為見習去過那里。

「大概三百人左右吧。」

這樣的話,還比一些電影院大。

「老師,請您稍微阻止一下。」

七海小聲地對干尋說。

「才不要呢~~我才不要消耗沒有效果的勞力。」

「青山,老師的身體一半是啤酒,另一半則是由聯誼所構成。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

「不要期待她的溫柔會比較好……」

「你們要在不給我添麻煩的范圍內進行。」

千尋只說了這句話,又從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接著窩回管理人室去了。真不愧是嫌麻煩的老師。不對,在這種情況下,應該要當作是放任主義而感到高興吧。

「既然決定要做,就要做在文化祭上才能呈現的東西吧~~就想做只有櫻花莊成員才能做的東西吧~~好想做!好想做~~學弟!」

在文化祭上才能呈現的是指什麼東西呢?硬要說的話,是祭典。如果是祭典……

「那麼,這樣的東西如何?」

大概是受到美咲的情緒影響,剛剛空太想到的關鍵詞,在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畫面。

跳上圓桌的美咲,匍匐爬著逐漸逼近過來。

「什麼樣的東西,什麼樣的~~!」

「學姐,你臉靠太近了!」

空太靠在椅背上與她保持距離,並以眼角余光確認仁的樣子,他果然露出有些不高興的表情。美咲的態度真是令人困擾。被空太這麼說之後,美咲便嘟著嘴,正坐回圓桌中央。

「那個,只要有美咲學姐跟真白在,我覺得就算放著不管也能做出影像很棒的東西。」

「說得也是。」

「而且Dragon也在,所以也能夠游戲化~~」

空太深深地點頭。

「不過光是那樣沒有祭典的感覺,而且也不用特意使用劇場了。」

「大畫面比較有大魄力,才能大興奮、大成功啊!」

「不,呃。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就算是大畫面,也會變成沒有拿著控制器的人只能在旁邊看,不覺得這樣很可惜嗎?」

「你說得很有道理。但是,制作成單純的影像作品,然後只是用看的,那也很無趣吧?要怎麼做?」

「我想只要能做出全體觀眾都能參加的精彩節目就可以了吧……」

美咲與仁大概是聽不太懂,一臉沈悶的表情。

「比方說要怎麼做?」

這麼提問的是七海。看來她應該是對空太的話感到有些興趣了吧。

「比方說,觀眾配合畫面一起拍手,角色就會動作。不一定是拍手,像舉手、發出聲音或者合唱也都可以。總之,就是要同步或者齊唱,有一體感,或是大家合力打倒敵人、讓故事繼續進行之類的,我在想不知道能不能做這種東西……」

要將創意的有趣之處用言語來表達,果然還是很困難。空太邊尋找適當的表現方式,好不容易說明完了,卻沒人開口說話。

大概是沒把自己所想到的好好表達出來吧?或是點子本身無法讓別人覺得有趣呢?

眾人持續沉默,讓空太越來越沒自信,開始覺得講得很認真的自己真是丟臉。

「就是這個,學弟!」

首先表示贊同的是美咲。她興奮地站了起來。

「我也覺得很有趣喔,空太。」

「全體一起玩的這點,我也覺得不錯。」

跟在仁之後,七海也點點頭。

只有真白還一副搞不清楚狀況的樣子。

「齊唱?」

她歪著頭這麼說著。

總之先把她擺在一邊。

「問題在于做不做得出來。」

「那直接問龍之介就好了。」

仁把筆電放到空太面前。

到目前為止的會議流程,仁都用聊天室傳達給龍之介。

空太把手放到鍵盤上,迅速地提出疑問。

——就是這麼一回事,你覺得有可能實現嗎?

——就常識來思考是不可能的。

龍之介立刻回答。

——就連赤坂也不行嗎?

——別太早下結論,我是說就常識來思考的話。

——那以非常識來思考的話就辦得到?

——答對了。

——真的嗎!

——讀取動作的話,可以應用全身動態捕捉技術。發出聲音、合唱或者拍手則利用聲音辨識就可以了。技術方面都有,剩下的就是看怎麼使用而已。

——不過,全身動態捕捉技術能夠同時讓那麼多人使用嗎?

——沒有問題。如果只是重現神田的點子,那就綽綽有余了。我有個好主意。

龍之介真是個可靠的男人。太可靠了。

——技術上辦得到是很好啦,不過將全身動態捕捉技術像控制器般使用的東西,應該還沒發售吧?

——我聽了神田的點子後有了興趣。我跟電玩公司交涉籌措看看開發機材,你稍微等一下。

——喔喔,我當然願意等!

有一段時間龍之介部沒有回複。

「現在正在交涉嗎?」

七海看著畫面,一臉驚訝地問著。

「大概吧。」

「赤坂同學到底是何許人物啊……」

「身為西紅柿王國的親善大使,我們的同班同學。」

「……是啊。為什麼我的周圍有那麼多奇怪的人呢?」

「我也算在內嗎?」

「當然。」

「哇!不會吧?」

——交涉成功了。已經安排好下周要將開發機材送過來。

——你真是太厲害了。

——不過,要嚴守機密。條件是當作宣傳的一環開發軟件,不能拿來販賣。

——本來就沒打算拿來賣,所以沒問題!

空太抬起頭時,美咲、仁、七海以及真白全都看著他。

「他說全都辦得到。」

美咲聽了抱住真白與七海,開心得不得了。

「那麼,接下來就是角色設定等內容的問題了。從頭開始做可沒什麼時間了喔?況且,這里的所有人應該沒有辦法全都盡全力在文化祭的創作上才對。」

確實正如仁所說。

真白要畫漫畫連載原稿;龍之介也有身為程序設計師的其他工作。至于美咲,雖說可以自己控制,但她也有創作的動畫;七海原本就忙于訓練班及打工;仁則要准備考試;空太也正打算集中精神在學習程序上,打算以每個月一次的頻率繼續參加企劃甄選。從現在提出點子開始制作的話,兩個月的時間根本不夠。

真白拉了拉正在思考的空太袖子。

「嗯?你有什麼點子嗎?」

真白點點頭。

「喵波隆。」

「喔喔,就是這個,小真白!」

美咲首先回應。

「……那個嗎?嗯,從小孩到大人都適用,說不定也不錯。」

仁像是在回想似地點了點頭。不愧是美咲的青梅竹馬。

銀河貓喵波隆是描寫巨大機器人與怪獸的對戰,所以與企劃內容的契合性高。劇情的部分就可以用連環畫劇式的……不,既然有真白在,可以試著制作成有音效與配音的Flash漫畫,有節奏地展開;戰斗部分就以美咲的3D模型畫出具魄力的場面,讓觀眾以同步動作或齊唱操作來參與。

如果有這樣的抑揚頓挫,就有自信讓它成為有趣的節目。

「喵波隆是什麼?」

只有七海一個人一臉搞不清楚狀況的表情。

「等一下到我的房間來。」

「空太有時還真是大膽啊。」

「咦?為、為什麼!你、你想對人家做什麼?」

「話先說在前頭,我的目的並不是你的身體。」

「不是身體的話,不、不然是哪里咩?」

變回關西腔的七海,帶著害羞的眼神望著他。

「某天,美咲學姐跟椎名在我房間的牆壁上,盛大地畫了塗鴉。那就是美咲學姐想出來的『銀河貓喵波隆』這個偉大的故事角色。」

「什、什麼啊,原來是這樣……那個牆上的畫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那麼,空太與龍之介從今天開始就跟我一起討論。在做成劇本之前,必須決定實際上怎麼讓別人玩,以及有多少比例夾雜著操作吧?」

「啊,說得也是。」

「在做出詳細規格之前,三個男生就得住在一起了。兩個月可是馬上就到了。」

大概是知道接下來會很辛苦,所以仁露出有些疲累的表情。這時空太突然想起,之前仁曾說過會無法在外面過夜,指的就是這件事吧?

相對于這樣的仁,空太則是對一切感到雀躍,興奮得不能自己。

這時麗塔這麼說著來到了飯廳。

「拯救世界真是心情非常愉快的一件事呢。」

她一臉完成了什麼大事的表情,大概是大作RPG破關了吧。

「麗塔。」

打開冰箱的麗塔,突然被真白叫了名字,于是有些驚訝地回過頭去。因為這一個星期以來,真白完全沒有與她接觸,所以麗塔會有這樣的反應倒也不難理解。

「什麼事?真白。」

麗塔很開心地微笑著。

「到我的房間睡。」

空太發出了「咦」的驚呼聲,七海則是驚訝地看著真白。美咲像在看網球賽一樣,來回看著真白與麗塔。而仁站起身來,到廚房去又倒了一杯咖啡。

「這是什麼樣的心境變化呢?」

「已經不能在空太的房間了。」

「可以告訴我原因嗎?」

「因為這樣不好。」

「沒有發生男女關系的危險喔?空太跟仁不同,是很沒出息的。」

仁表示肯定地直點頭。

「雖然是這樣沒錯,但是不好。」

連真白都說了很過分的話。

「你沒有資格肯定!到目前為止,你以為我跟理性進行了多少嚴苛的對戰!給我為犧牲的理性默哀!」

「空太安靜點。」

不知為何,空太被心情不好的真白瞪了。

「我好歹有言論的自由吧?」

他向七海征求同意。

「你老實安靜一點。」

卻像小孩般被念了。

「在真白的房間睡,我也無所謂啊。」

真白的表情看來松了口氣。

「不過,我有個條件。」

麗塔的嘴邊浮現壞心眼的笑容。

該不會是想說,條件是要真白回英國吧?

「你說。」

接著,麗塔的眼底閃著詭異的光芒,轉頭看著空太而不是真白。

「為什麼看我?」

「這個星期日請陪我。」

「啊?」

「以其他的字眼來表現的話,就是約會的意思。你很開心吧?」

「為、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啊!」

首先有所反應的是七海。

真白也噘著嘴,看來很不滿。

「再借我一天有什麼關系?還是要我繼續住在空太的房間,然後奪走他所有的第一次?」


「你想奪走我的什麼東西啊?你這野獸!」

「原來麗塔小姐盯上的是空太。難怪不管我怎麼邀請都不願意跟我約會。」

「事實上就是這樣。對不起。」

「不用在意啦。如果是為了讓可愛的學弟踏上成人的階段。」

「你、你在說些什麼!」

七海滿臉通紅。

「你太天真了,小麗塔!不知共度了多少個激情夜晚的我與學弟的關系,如果你以為靠個約會就能拆散的話,那就大錯特錯了!因為我們可是玩通宵的!」

「等一下,神田同學,你跟上井草學姐做了什麼啊!」

七海沖過來揪住空太。

「那個,大概全都是在講電玩吧!冷靜點,青山!」

七海一邊小聲地碎念著把臉撇開。

「來吧,你打算怎麼辦?抉擇的人可是真白喔?」

麗塔的態度越來越挑釁。

空太與真白目光對上。不知道她正在想些什麼,只是筆直地盯著空太的眼睛。才正這麼想的時候,真白轉向麗塔。

「我知道了。」

真白心不甘情不願地答應了。

「不准把我賣掉!」

「要是跟我約會,我就教你很棒的事。」

麗塔帶著引誘般的笑容這麼說著,空太臉都紅了。手指抵著嘴唇的麗塔莫名地性感。

「你、你打算教什麼東西啊!」

「我都說了,是很棒的事。」

麗塔以笑容帶過七海所說的話,接著將身體靠向空太,本以為她會摟住空太的手,沒想到她卻像要接吻似地墊起腳尖,用令人心癢的聲音耳語。

「我會讓你看到真實的真白。」

這確實是惡魔的耳語,深深地刺進了空太內心深處,無法從這誘惑中逃離。

「放開空太。」

真白拉著麗塔的手。

「不過是要道別而已嘛。」

麗塔應付著真白,並以斜眼看著空太,雙眸詭異地笑著。

麗塔所說真正的真白是指什麼?空太完全不懂,所以才想知道。像是她在英國生活時的事、身為畫家的實力,當中尤其想知道能夠用來考慮未來怎麼做才是對真白最好的事。自從麗塔來到這里的那天起,空太就一直非常在意。

「就是這樣,我好期待星期日的到來。」

麗塔嫣然一笑。

「隨便你。」

接著,麗塔正面看著真白與七海。

「如果很在意我跟空太的約會,也可以跟蹤我們喔?」

「誰、誰會做那種事啊!」

七海生氣地反駁。

「那麼,如果你改變心意了就請過來。」

麗塔笑咪咪地說完便走出飯廳,接著傳來上樓的腳步聲,大概是往真白的房間去了吧。

「得把星期日空下來了呢。」

喃喃說著這些不祥的話後起身的仁,側臉仿佛正拼命地忍住笑,看來很開心的樣子。

「禁止跟蹤!」

仁心不在焉地回答「知道了」,便走出了飯廳。

「學弟,別以為可以甩開我的跟蹤!」

「你光明正大地在說些什麼啊!」

美咲帶著蹦蹦跳跳的腳步,跟著仁之後離開了。

七海也站起身來,並且再次強調:

「我絕不會跟蹤的。」

「喔、喔,我相信你喔,青山。」

「嗯、嗯……」

總覺得她的回答很含糊。她把眼神別開,就這樣逃也似地往二樓消失了。

現場只剩下真白。

「空太黏麗塔黏得太緊了。」

「是我的錯嗎!」

「明明就是我的飼主。」

「這是什麼理由啊!」

「我要是沒有空太的話……」

「沒有我的話?」

「就會活不下去。」

「你說的是物理性的吧!」

4

九月第三個星期的星期六——空太跟麗塔約會的前一天。雖然是舒爽的晴朗秋天,空太卻一步也沒踏出櫻花莊,就這樣過了一天。

太陽已經下山,窗外看得到遼闊的星空。

空太坐在書桌前,以認真的神情看著計算機屏幕。畫面上顯示「銀河貓喵波隆」的劇情,是仁做好的東西。

等同于導演的空太,工作便是閱讀劇情,並且把必要的繪畫與聲音素材編排出目錄。

今天也同時進行故事部分的設計書制作。

空太與仁、龍之介討論的結果,決定故事部分用畫面或含聲音效果的自動漫畫來表現。利用Flash做編排,劇情由真白負責;戰斗部分則利用3D制作;模型制作由美咲負責。

而讓空太從早上一直煩惱到現在的,是如何讓真白理解劇情部分。

因為每一格的表現都不同,所以必須一邊討論一邊制作。

仁說過就某程度上只能畫分鏡來說明。當然幾乎大部分都可以直接交由真白的感覺去做,不過,例如從劇情部分接續到戰斗部分的場景,如果不靠兩邊的合作,就無法做出流暢的畫面。

龍之介也說過。就是靠著這樣一點一滴的累積,才能做出高完成度的作品。他會這麼說,就表示希望大家也這麼做。自從開始制作之後,便感覺到全體的高度意識。美咲與龍之介至少能做出販賣商品的等級,而且恐怕接近一流的等級;而真白大概也無意識地以這樣的程度努力著。

仁從開始制作以來,便不再在外頭過夜,每天都住在櫻花莊里。空太與仁、龍之介確定設計的那天,甚至還做到直接在仁的房里睡著了。前來關心情況的七海露出了十分複雜的表情。看到空太跟仁兩個男生在同一張床上睡覺,任誰都會表情僵硬。龍之介之所以不在,是因為他雖然就在隔壁房間,但還是利用聊天室參與會議。空太真希望可以的話,能早點忘了仁的體溫。

再怎麼煩惱也沒用,所以空太開始在從美咲那里拿來的分鏡紙上,畫起「銀河貓喵波隆」開頭的場景。

前進一格,又後退一格,橡皮擦屑在書桌上堆積起來,卻完全沒有進展。為了制作一個合格的鏡頭,竟然花了三十分鍾。依據美咲外星人的直覺,預定鏡頭數量會超過三百,大約是電視動畫一集的份量。以現在的作業速度要花九千分鍾,每天花八個小時作業的話就需要二十天。這實在是辦不到。

「空太從早上開始就一直在做什麼?」

空太的背後突然傳來聲音,使得他差點驚叫出聲。

空太轉過頭去一看,發現剛洗完澡的麗塔就站在那邊。她穿著向真白借來的睡衣,一邊用毛巾擦拭著濕漉漉的頭發,一邊彎著腰朝書桌窺探,香皂及洗發精的香味刺激著空太的鼻子。

「該怎麼說呢?空太……或者該說是櫻花莊的各位,委婉來說,都是天然的怪人耶?」

「這哪里委婉了?」

「整體來說。你們了解現在是什麼狀況嗎?」

當然很清楚——不論是真白搞不好就要回英國的事,或者是大家對此束手無策的事。

「我這麼說或許很奇怪,不過不是應該要更有效地利用這段有限的時間嗎?」

「反正不管我怎麼掙紮,情況都不會有所改變,所以現在這樣就夠了。」

真白也對于這一次的制作樂在其中。她每天都會到空太的房間看企劃的進展;完成了設計圖畫,就會到美咲那里去,也會晃到其他地方去征詢意見。

「如果這就是日式制作回憶的方法,我倒是無所謂。」

「我們並沒有這種打算。」

「話說回來,這還真是非常藝術的畫啊。」

麗塔看著分鏡紙。

「如何?我唯一有自信的就是這一張了。」

「空太請不要再畫畫了。」

麗塔的眼神相當認真。

「咦!為什麼?」

「這是褻瀆。」

「意思是說我的繪畫能力無藥可救了?」

「你這是想象著完成圖所畫出來的嗎?」

「沒有,只是隨便畫畫。」

「況且眼前明明就有范本,請好好看仔細。繪畫的第一步就是要觀察喔?」

麗塔指著房里的壁紙。美咲與真白所畫的「銀河貓喵波隆」還留在上頭,除非是空太把它清掉,不然大概是不會消失了……

「請借我一下。」

麗塔將手從空太的肩後伸了過來,從他手中搶走鉛筆。她的體溫從空太背後席卷而上,這份重量感令人難以承受。出乎意料的戰斗力,這就是來自國外的實力嗎?

「等一下,麗塔小姐?」

「請認真地聽我說。」

空太挨罵了。

他為了忘掉七情六欲而將視線集中在麗塔手上,立刻就不再意識到麗塔身為女孩的這部分。總覺得麗塔握住鉛筆的方式跟真白很像,帶著一種擁有卓越技術特有的氛圍。

每當線條滑動,紙上仿佛隨即誕生出生命般,空太無法將目光從筆尖栘開。麗塔接二連三地畫出滑順柔和的線條,這些線條組合成一幅畫的形狀。不到一分鍾,麗塔就在分鏡紙上畫出了與美咲所畫的喵波隆一模一樣的畫。

「畫得好棒啊。」

空太的背部突然感覺到麗塔的心跳加速。麗塔像是被雷擊中般身體顫抖,隨即放下鉛筆,離開了空太。

「怎麼了?」

「沒、沒事……」

空太無法得知背對著自己的麗塔,是以什麼樣的表情說這句話的。因為再度看著空太的麗塔臉上,已經是平常的溫柔笑容。

照著麗塔所說,空太先是仔細觀察牆上的喵波隆,接著閉上眼睛,在腦中想象完成圖。

當他感覺到已經看到形狀的時候便睜開雙眼,將影像重疊在紙上,這樣就覺得知道該從哪里下手畫線條了。

空太重複畫著第二格、第三格之後,逐漸有了進步。

「說不定我是天才。」

「空太有時候會說些無趣的笑話呢。」

總覺得麗塔突然變得冷漠。

「擅長繪畫的人才不會了解我的心情呢!」

空太將完成的分鏡,用向美咲借來的掃描儀掃入,貼在才做到一半的設計書上。這麼一來,劇情部分的設計書就完成了。

空太將設計書的檔案以郵件寄出,以便讓龍之介看。之後打開聊天軟體,碰巧龍之介也在線上。

——赤坂,你看一下我剛剛用郵件寄給你的設計書。

——收到了。稍候一下。

因為是很短的內容,所以應該隨便看一下就了解了。果然,龍之介馬上有了響應。

——做得很好,接著就繼續跟負責作業者維持良好的人際關系吧。溝通能力也是開發者被要求的技能之一。如果是大規模計劃的導演或制作人,手下可能就有上百名的工作人員。

——話說回來,我從以前就有個疑問。

——什麼事?

——導演與制作人哪里不一樣?

——又到了讓您久等的女仆講座時間了。

看來龍之介是對于自己要說明感到麻煩了。

——總覺得很久沒見到女仆了呢。

——見不到面的時候更能培養兩個人的愛情。

——你在說什麼?

——請不要在意失言的部分!因為人家是女仆嘛!

如果追究失言的事不知道會怎麼樣。雖然有點興趣,但因為不想成為病毒攻擊的目標,所以還是不要多嘴的好。

——那個,就煩請你多多指導了。

——看來空太大人也稍微理解自己有多少份量了。

總覺得自己在女仆心中的排名逐漸往下掉。這大概是心理作用吧?

——首先是非常粗略的說明,請把導演(以下簡稱D)當做是開發現場的指揮者,把制作人(以下簡稱P)當作開發整體的營運與運用的立場。

——哪里不一樣呢?

——所謂的開發現場的指揮者,是依自己的意思向開發工作人員下指示,不斷討論並實際制作游戲的人物。因為具有設計權限,所以是影響游戲好不好玩的重要工作。

——原來如此。

——雖然企劃工作的角色印象比較強烈,但是因為必須與美術、程序設計師、負責音效的成員以及除錯者進行研商,所以雖然不需要很深入的專業知識,但最好是對所有的分野都具備某種程度的知識。另外,因為制作游戲是團隊作業,所以最重要的是同仁之間的友好關系,也因此擅長溝通的人物較適任。總是馬上惹女孩子不高興的空太大人,說不定並不適任呢。(爆笑)

——我的評價這麼像女性的敵人嗎?

——但也並不表示只要是和諧型的就可以了。

——這是當作沒看到嗎?

——因為會影響游戲的有趣程度,所以也需要有強烈的意志與個性,必須是個即使與成員有意見沖突也不采取折衷方案,完全貫徹自己想法的人。我認為D應該必須是整個計劃的支柱,不然的話,就會做出虎頭蛇尾的游戲。不斷重複折衷方案就會誕生大爛作。

如果就各方面都一直選擇折衷意見,當然會做出毫無個性的東西吧。

——我想我能夠理解。

——當然,我的意思並不是說D只要任性妄為就可以了。就算意見分歧,有時是靠熱情;有時是靠講道理,都必須要讓對方能夠接受。如果對方的意見是正確的,也必須要有能夠直率地承認,並且反應在設計上的度量。這樣不斷累積與成員間的信賴關系,到開發的最後階段就會成為一股強大的力量。「才不想聽這種家伙講的話~」要是被這麼認為就完了。因此,雖然不太容易遇到這種人,不過兼顧任性與協調性是最好的。

——也就是說這是理想的D。

——我是這麼認為的。

——那麼,P呢?

——是以從現場退後一步的形式,由外側領導日程或制作費管理、雇用必要人員等,讓計劃能夠順利進行的人物。對外有時也需要做些業務或宣傳的工作。雖然依據公司的組織會有些不同,但如果說D是開發游戲的負責人,P就是擔任商業性成敗的負責人。也就是說,游戲是否有趣是對D的評價,而游戲是否暢銷就是對P的評價了。

——什麼樣的人比較適合?

——能夠多元、客觀地看待事物,具備能體察時代潮流感受力的人,應該比較能勝任吧。

——有這種人嗎?

——在幾億的人口里應該至少會有一個人吧。

——機率好低!

——常聽到這樣的說法,會不會大賣總是要賣了才會知道。

——嗯~~

——但是,其中的確存在著事前就確信某樣商品會暢銷的人。擁有這種感覺的不僅限于P。比方說,曾經聽說某個演員在參加甄選的時候,有時會確信自己絕對會被選上。然後,當這個感覺發動的時候,這個角色甄選就一定會合格。

——Senseofsuccess!

——請不要開玩笑。

女仆相當嚴厲。明明自己倒是很常開玩笑……

——不過,也有人兼任P跟D的吧?

——是的,確實存在。老實說,不知道是人各有不同,或者該說是電玩公司不盡相同,對于P跟D並沒有劃分的規則。有進行統籌營運的D,也有會對開發現場提出意見的P。實際上並沒有辦法只依頭銜就清楚判斷。

——果然是這樣。

——因此,如果想知道這個人如何,最好還是閱讀他的專訪報導。實際上也有從來就沒接觸過開發現場,卻一副像是自己制作一樣出現在雜志上的P。所以這個部分請放聰明點。

——知道了~~

——很好。以上是女仆的講座。

「空太在跟誰聊天啊?」

從中途就探頭看著畫面的麗塔皺著眉頭。

「女仆。」

在被不合理地臭罵之前,空太就向麗塔說明了女仆的事。她原本是隔壁龍之介所制作的自動郵件回信程序AI,現在則展現出連聊天或會議紀錄都能應對的萬能。

「隔壁的房間是指那個遭遇率極低的罕見女孩子吧?」

「他是男的!而且你連奇怪的表現方法都學起來了啊!」

這就是電玩的力量嗎?

「說什麼她是男孩子,就算扯這種謊我也不會上當的。」

「他的名宇叫龍之介,是個不折不扣的男生!」

「……真的嗎?」

麗塔還是不相信。

「你要不要今天去浴室確認一下?」

「可以嗎?」

明明只是開玩笑,麗塔看來卻有些高興。

——神田,有工作了。來我房門口一下。

說曹操,曹操到。空太依照指示定到走廊,隔壁房門口放了一台像冰箱的東西,當然不見龍之介人影。真是莫名其妙。不過,龍之介不可能會做沒意義的事。空太吆喝著把冰箱抬起來,並搬回自己房間去。

空太坐在計算機前,向龍之介提出疑問。

——我不記得有拜托你弄台冰箱吧?

——那是電玩的開發機材。把它放到計算機的旁邊去。

空太照他所說移動機材的位置。

「空太的行為就算保守來說,還是非常可疑喔?」

這是一定的吧?因為他就是照著龍之介所提出的指示行動。

謹慎地移動冰箱,設置在計算機旁邊。

「雖然是完全無所謂,不過還真大呢!」

就連過去覺得最大的硬件也比不上,大概有十倍以上。它的側面確實有電視游樂器的LOGO。

無視于空太的驚訝,龍之介繼續不斷地輸入設定方法。插上電源線、接上LAN,再將鏡頭與麥克風用USB連接上去。

幾分鍾之後終于完成。

空太打開開發機材的電源,電視上出現電視游樂器的啟動屏幕。與市售的東西不同的是,沒有多余的裝飾,非常簡潔。還有就是顏色上有些微的不同。

接著空太又被指示將開發軟件安裝上去。從龍之介房里的櫻花莊服務器下載必要檔案,置入空太的計算機里。最後,下載龍之介組好的「銀河貓喵波隆」程序文件夾。

——只要點一下執行文件夾就能啟動了。

空太照著說明操作,計算機畫面上有字母在跑,應該是檔案正在傳送。

麗塔首先發現了電視畫面切換了,空太也跟著將視線轉向電視。

在單調的灰色多邊型地板上,出現了美咲做的喵波隆3D模型。

「喔喔,出現了!」

——現在就驚訝還太早。

——你看得到嗎!還是聽得到?是竊聽嗎!還是偷拍!

——很容易想象得到單純的神田反應。

——是這樣嗎?

——站在鏡頭前面,出現「認證」的文字就輸入完成了。

空太將連接著開發機材USB的鏡頭放在電視前,接著稍微站遠一點之後,屏幕上就顯示出文字,約三秒鍾之後出現了「認證」。

但是,空太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因為離開計算機一段距離,所以看不到接下來的指示。于是他只好先離開電視前面,並開始敲起鍵盤。

——太不方便了,你到我房間來!

——嚴正拒絕。

——站在鏡頭前面,就看不到計算機畫面了啦!

——去找人幫忙。房間沒有其他人在嗎?

——麗塔在。

——那個一直假笑的食客女嗎?

空太覺得龍之介的表現有些不協調,于是看著麗塔。她對空太的視線報以微笑,看起來非常自然,感覺是發自內心的笑容。

——她沒有假笑吧?

——神田的眼睛是瞎了嗎?你真是不了解女人啊。

雖然自己確實跟仁不同,完全不了解女性,但沒想到會被龍之介這麼說。

總之,他再度移動到鏡頭前面。

「麗塔,不好意思,幫我看一下赤坂的指示。」

麗塔答應之後便看著畫面。

「他說『兩手舉起來做萬歲的動作,眼睛就會射出光線』。」

空太聽了舉起雙手。

接著擺出姿勢的喵波隆從眼睛發射出青白色的光束。

「喔喔,真的是太厲害了!」

「『維持這個狀態繼續拍手,光束就會變粗』。」

空太依照指示拍手。

「空太好像猴子玩具喔。啊,這是我的感想。」

「真希望你把這感想就這樣帶到墳墓里去!」

隨著拍手的間距越短,光束就變得越來越粗大。接著,由于做得太過火,喵波隆的臉爆炸了。似乎是過熱了。

聲音辨識也已經安裝完成,當發出『喵波隆!』的叫聲時,喵波隆就會換裝成撲殺肉墊模式;叫著『加油!』時,就會面對畫面揮手。

戰斗的基礎程序已經構築完畢,真令人期待完成的那一刻。

「真厲害呢。精度也很高,沒想到會是這麼棒的東西。」

空太玩過一輪後便離開鏡頭前。

他請麗塔讓開,然後向龍之介報告能夠確實動作。

——就剛起步而言進行得很順利。

龍之介留下似乎很滿足的話語後就注銷了。

空太舉起兩手伸展身體,麗塔的存在進入視野當中。

「話說回來,你有什麼事嗎?」

「關于明天的約會,有事要跟你商量。」

「真的要約會啊?」

「你以為是在開玩笑嗎?我可是一直期待著……太過分了。」

麗塔帶著收著下巴向上看的視線,故意裝出怯生生的樣子。這樣已具備足以讓空太動搖的破壞力。

「啊,不、不是啦。並不是忘了或想忘記,而是就憑我,真的可以跟麗塔那、那個、約會嗎……的意思啦!」

「不用解釋得那麼拼命啦。我明白空太的想法。」

麗塔似乎感到很有趣般笑了。空太總覺得自己完全被她玩弄在股掌之間。

「那麼,明天要怎麼辦?我什麼都還沒想……」

「請放心吧。因為是我提出的邀約,所以已經仔細想好約會計劃。」

「這樣啊。」

「是的。我干勁十足地思考過了,敬請期待吧。」

麗塔說著,開始打量起空太的房間。一一確認過洗滌衣物後擅自打開衣櫥,「嗯~」地喃喃自語並開始挑選空太的衣服。

「話先說在前頭,被允許隨便打開別人房間衣櫥的,只有在電玩里面喔。」

雖然如果是國外的電玩,也有可能當場被射殺……

「如果穿了跟要去的地方不相稱的服裝,我們彼此可都是會丟臉的。」

「你打算帶我去哪里?可以的話希望你現在就告訴我!」

「這是秘密。」

麗塔用手指抵著嘴唇,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這個動作像一幅畫。接著,麗塔說著「這個就合格了」,挑選出白底簡單線條的襯衫,以及沉穩的深藍色牛仔褲。

「明天請穿這個。不然的話,我沒辦法保證空太的安全。」

「你到底打算帶我去哪里!」

「慎重起見。先試穿看看吧。」

麗塔伸手過來,企圖要脫掉空太的運動褲。

「太危險了,手快放開!會有東西掉出來啦!」

「我已經看慣雕像,所以免疫了。」

「我沒有被看的免疫啦!」

空太輕易就被逼到床的角落。

「男孩子最重要的就是死心。」

「在這種情況下,是要叫我對什麼死心啊!」

「好了好了,請趕快脫下來。」

麗塔一點一點地拉扯著空太的褲子,眼看內褲也快要一起被脫掉了。

「哇~不要再拉了!會跑出來!真的會跑出來啦!」

「我不會把感想說出來的,所以請放心。」

「要是真的說出來了,我的精神會崩毀!」

「空太,現在有空嗎?」

這時,不巧真白走了進來。

「你在做什麼?」

「看起來像在做什麼?」

「像是正要被侵犯。」

「我的身體還是清清白白的!」

麗塔干脆地放開空太的褲子。

真白看來像是在威嚇麗塔。她這麼明顯地對其他人表現出情緒,實在很罕見。或者該說麗塔這是第一次吧。

「怎麼了,椎名?」

「貓介與貓子的設計。」

真白遞出來的素描簿上,畫著劇情用的設計圖,有正面、側面、背面的三面圖。

跟平常真白畫的少女漫畫相比,是以較低年齡層為對象的設計。她變化的切割方式實在很厲害,考慮到是大人小孩都可以玩的活動表演,確實地表現出絕佳的平衡。

「美咲學姐怎麼說?」

「她抱了我。她說『是愛啊!』之類的。」

「那就很完美了。」

「這樣就可以了嗎?」

「嗯,我覺得可以了。」

空太無意間抬起頭,與麗塔視線對上。空太以為她想看,便把素描簿遞過去。

「我沒有興趣。」

麗塔繃著臉,並把臉別開。

這時候,手機的震動聲打了岔。

「空太,手機在響了。」

「嗯?喔喔,幫我拿過來。」

真白將手伸向桌上的手機,接著啪一聲打開,確認通話鍵後按下,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將手機貼近耳朵,然後開始通話。

「是的。」

因為真白的態度實在太過自然,以至于空太都忘了要吐槽。

「我是椎名真白……跟空太……住在一起。嗯……飼主……」

「你在對根本不知道是誰的人說些什麼啊!」

真白看著空太。

「是空太要我接電話的。」

「我是要你拿給我(注:日文中拿電話與接電話說法相同)!」

「日文真是困難啊。」


「還比不上你就是了!」

接著,真白將手機交給空太。

「說是要跟空太講電話。」

空太不情願地接手。

「喂。」

『哥哥,這是怎麼回事!』

突如其來的大音量,令空太忍不住把手機拿離開耳朵。早就已經預料到,對方果然是妹妹優子。

「我還以為耳膜會破掉呢。」

『正想不知道你過得好不好才打電話過來的!我要求你誠實說明!』

「這說來話長……」

『意思是說你正在細細品嘗酸甜的充滿回憶充滿夢想的同居生活,根本說也說不盡嗎?而且還是飼主……飼主……已經遠遠超過想象的范圍了!』

優子的背後傳來父親的胡言亂語。『什麼?同居?』『而且還是飼主!』『可惡的空太!』『實在是太令人羨慕了!』『拋下我這個當父親的,朝自己的欲望勇往直前啊!』『不,不是的,孩子的媽!』『我只愛孩子的媽一個人啊,菜刀快收起來!』空太希望沒繼承到父親的遺傳因子。不過現在空太沒辦法管,所以決定不予理會。如果母親替天行道了,明天的報紙就會登出來,這樣就能確認結果了。

「你聽好,優子。不是同居。因為不是戀人也不是女朋友。」

『你是飼主嘛!所以是寵物咯!』

「不要把話題帶到那個方向去。真的不是那樣。」

『那麼,是只有肉體關系嗎?』

「……優子,你知道這句話的意思嗎?」

『當、當然知道啊!我有上過只讓女生聽的課啦。人家也已經是大人的身體了!』

「不,你這麼大剌剌地告訴我這些情報,身為哥哥實在很困擾,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你要開心啊!』

「你想把我變成戀妹控嗎……」

『是啊!』

「不要用盡全力地肯定!」

『哼!!』

「你太孩子氣了,也該停止這種行為了吧?你明年就是高中生了喔?哥哥我可真擔心。」

『煩、煩死了!果然因為是親生妹妹所以不行嗎?那沒有血緣關系的妹妹就可以?』

「比起沒有血緣關系(注:日文中沒有血緣的親屬關系稱為「義理」),還是人情比較好吧。不過妹妹就倫理上是不行的。」

『完全否定了我的存在!看來今天只能淚濕枕頭了!反正,我反對哥哥同居就是了!』

「不,就叫你聽我說了……」

「喀嚓」一聲,中途電話就掛斷了。

「為什麼我的周圍有這麼多不聽別人說話的人啊……」

「剛剛是誰?」

真白一臉認真地看著空太。

「空太隨隨便便就出手了。」

「你在講什麼啊!那是我妹妹優子,親生的妹妹!住在福岡,偶爾會打電話過來。」

「連妹妹都出手,空太真是欲望無窮啊……」

「不要真的嫌惡地倒退好幾步!」

空太的抗議聲沒有進到麗塔的耳里,她大大地打了個呵欠。

「困了就快去睡吧。這樣對皮膚不好喔。」

「說得也是。而且明天還是快樂的約會呢。」

麗塔嘴邊浮現耐人尋味的笑容走出房間。緊閉著嘴唇的真白直盯著她的背影。

「椎名也回房間去,該睡了。」

「……」

「椎名?」

「明天要……」

「嗯?」

「小心點。」

「要小心什麼啊!」

「不要讓重要的東西被奪走了。」

「怎麼能奪定啊!放心吧,我還沒弱到那種程度。」

「也不可以奪走別人的。」

「放心吧,我可是很沒出息的。」

自己說著便感到空虛了起來。

「那我就放心了。」

「好啦,椎名也趕快回房間去睡吧。」

「嗯,晚安。」

在門口回頭的真白輕輕揮了揮手。空太覺得有些難為情,背對著揮手示意要她趕快離開。

明明還有其他該擔心的事。總覺得真白似乎還搞不清楚自己所處的狀況。

真白離開房間後,空太感覺胸口像是開了個大洞。明天還會再見面,但如果真白回英國去了,那就再也無法實現了。胸口的大洞,也會變得更大吧。

不是背對也不是面對,空太將手伸向桌上的分鏡。

「這不是打算用來制造回憶的。」

空太這麼告訴自己,又開始繼續進行作業。

5

隔天的星期日過了中午,空太便與過來房間迎接他的麗塔一起走出櫻花莊。

從藝大前站搭乘坐慣的區間電車,搖搖晃晃地抵達新宿。接著轉搭紅色的地下鐵,來到的居然是屬于大人的街道——銀座。

走下月台的瞬間,就有種仿佛來錯地方的氣氛,使身體僵硬了起來。

周圍來來往往的人群年齡層較高,幾乎沒有高中生。麗塔毫無畏懼的感覺,走在當中闊步前進。幸好空太不是要去便利商店買東西的打扮,麗塔還特地指定服裝,大概就是這個緣故吧。

麗塔穿著來到櫻花莊時唯一一件自己的衣服——利落地展現身體曲線的整潔簡樸襯衫,下半身則是高腰百褶裙。毫無不協調感地融入街景的姿態,仿佛就是好人家出身的大小姐出來購物的感覺。總之,空太就是幫忙提行李的傭人吧。

「那、那個,麗塔大小姐?你也差不多該告訴我目的地了吧?」

從大街上一路直走進來之後,空太出聲叫了走在前面的麗塔。

麗塔搖晃著閃閃發亮的金發轉過頭來。

「再忍耐一下,閉上嘴跟上來就是了。」

麗塔故意用大小姐的語氣。並感到有趣地笑了。她的目光瞬間移到空太後方,空太並沒有漏看。他反射性轉過頭去,以正面、右邊、左邊的順序移動視線。再度仔細確認了,但是並沒有看到可疑的人影。

走出櫻花莊之後一直感覺到視線。雖然繃緊神經探尋是不是被跟蹤,但到現在都還沒抓到尾巴。

該不會根本就沒被跟蹤吧。

不,那是不可能的。仁與美咲絕對會因為覺得好玩而跟過來。七海要上訓練班的課所以應該不會,不過已經快下午三點……不能否定下課後與其他人會合的可能性。剩下的就是真白,完全無法預料她會采取什麼樣的行動。

「有誰在嗎?」

空太試著詢問麗塔。

「不知道耶。」

她以笑容敷衍過去,再度跨步走向目的地,不過立刻又像想起什麼事般停住。

「既然是約會,請你至少走在我的身邊。不然,我就要摟你的手咯?」

麗塔以如此平穩的口氣威脅,空太于是慌張地追上去。

雖然如此,但當空太一走到麗塔身邊時,麗塔就湊過來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臂,使他的右半身瞬間緊繃。

「可、可不可以放手啊?」

「我從剛才就感覺到男性的視線,所以這是預防害蟲的特別措施。只要強調『我有男朋友喔!』就不會有人動什麼歪腦筋了。」

不知道是不是地域的關系,空太倒是沒看到像會過來搭訕的輕浮男子……

「還是如果被卷入糾紛,空太就會來救我?」

由下往上窺探空太的麗塔,一臉勝利的得意表情。因為她很清楚,只要這麼說,空太就不得不答應了。

空太以沒被抓住的另一只手掩著臉。總之,不先背個圓周率的話,理性就會敗給麗塔胸前的豐滿、體溫以及質感,那麼難保空太不會引起糾紛。

「你好像對我完全沒戒心,這樣好嗎?」

空太實在有些窩囊,聲音還有一些變調了。

相較之下,麗塔倒是完全游刃有余的樣子。之前她還說不習慣跟男孩子緊貼在一起,所以腳還直發抖……

「那空太會對我做什麼?」

「咦?」

「看吧,什麼都不會不是嗎?空太對我沒興趣這件事,我可是清楚得很。」

「沒、沒那回事喔?」

「明明有跟我在同一個房間過夜的權利,卻每晚都逃到飯廳去的,不知道是誰呢?」

「那、那是……」

「我覺得一般要是有女孩子睡在隔壁,健全的男孩子就會想做點色情的惡作劇。這實在讓我感覺心情很複雜。我就那麼沒有魅力嗎?」

「也、也會有因為對方太有魅力了,以至于無法出手的狀況啊?」

「你說的是真的嗎?」

「真、真的!」

「所以現在心髒也在蹦蹦跳呢。」

「就、就是說啊!」

心髒噗通噗通的,跳動得連自己也感覺得出來。

「既然這樣,那麼你沒侵犯我的事,我就原諒你了。」

「可以侵犯嗎?」

「當然。」

「咦!」

「當然不行。」

空太被麗塔摟住手臂走了好一會,正面出現一棟格外引人注目的建築物。結合幾個四角建築,壁面閃爍著厚重的光澤,散發出豪華與典雅的氣息。光看就知道這里不是空太該來的地方。

然而麗塔卻在大樓前面停下了腳步。

「我還在想目的地該不會是……」

「就是這里。」

空太再度掩面。

到底有幾層樓呢?由正下方仰望就讓人脖子痛。

「那個……這里是……」

「飯店。」

而且還是老字號的一流飯店。

「果然是這樣。」

所謂飯店是什麼呢?飯店是住宿的地方。由約會與飯店組合而成的答案就是……

「因為是跟空太第一次的約會……想要在不會被其他人打擾的安靜地方……」

麗塔害羞地低著頭。

「不、不,等等!嗯,等一下絕對會比較好!」

但是麗塔卻使勁地猛拉空太過去。

「稍微等一下!真的等一下!你真的打算奪走我的第一次嗎!」

「我會溫柔點的。」

「台詞相反了吧!況且你有這種經驗嗎?」

「沒有。雖然是第一次……但是我有先做過功課,所以沒問題的。」

「你那是哪里來的自信啊!」

「請不要在飯店前面抵抗,讓女孩子蒙羞。」

麗塔以往上看的眼神這麼說著,空太的反骨精神一瞬間被粉碎。他的身體逐漸無力,被力氣不大的麗塔拖了進去。

空太努力讓自己重新振作精神。沒錯,只是走進去而已。只是進入飯店,什麼事都不做就好了。之前跟真白在賓館里過夜時,也沒發生什麼事啊。

麗塔以大剌剌的腳步走進飯店,男性侍者深深地鞠躬致意。真不愧是老字號飯店,員工教育做得很徹底。被這麼有禮貌地對待,反而覺得身體癢了起來。

麗塔疾步走進正門,腳步往電梯方向移動。

「不需要訂房登記之類的嗎?」

「我已經先說過了。我是不會出任何差錯的。」

兩人搭上電梯,在電梯門要關上的時候,空太沒注意到麗塔正注視著大門口。

抵達二樓時,響起一陣音色沉穩的鈴聲。

一步出走廊,空太的手就被麗塔用力拉住。

「這邊,快一點。」

即使腳不聽使喚,空太還是跟著追上麗塔。

「怎、怎麼回事啊?」

「反正請安靜地跟上來!」

在走廊盡頭轉彎後,麗塔立刻停住腳步。

「嗚喔!」

因為太過突然,空太便往麗塔的背沖了上去,鼻子撞上她的後腦杓,立刻感到一陣劇痛,眼角淌起淚水。

「要停下來先講一聲!」

「噓,請不要發出太大的聲音。」

正想問為什麼的空太,在發出聲音之前就被麗塔以兩手搗住嘴。麗塔就這麼將自己的體重壓了上去,把空太推往走廊牆壁。

空太完全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相互碰觸的胸前傳來麗塔的心跳。察覺到這一點的空太,內心更加動搖了起來。眼前就是麗塔美麗的臉龐,每次眨眼,纖長的睫毛便誘惑著自己;微張的粉唇鮮豔欲滴,想碰觸的欲望油然而生。

空太下意識地吞了吞口水,結果麗塔又生氣地要他安靜點。

麗塔一直注意著轉角的走廊那頭,現在也閉著眼睛仔細傾聽那個方向。

空太好奇那邊有什麼東西,也將注意力轉向走廊。

有腳步聲。一個,不,有兩個吧?聽來都很輕盈,應該是女孩子。腳步聲逐漸接近。

就快到了。

正想著「到了」的瞬間,轉角真的沖出兩個人。

視線對上。

「啊!你們!」

「咿?」

「啊……」

三個人同時出現驚訝的反應。

現身的是真白與七海。

「你們喔……」

事到如今七海還想從剛走過來的走廊折返回去。

「不准逃!」

「這、這並不是那樣的。」

「哪里不一樣了?」

面對空太追問的眼神,戴著眼鏡、連帽子都戴上的七海別開視線。

「是巧合喔,空太。」

表情絲毫沒變地這麼說著的人是真白。

「哪有這種被設計好的巧合啊!別說蠢話了!」

「笨蛋。」

「那是什麼意思?」

「……」

「椎名?」

「笨蛋。」

「我不是那個意思!話說回來,另外兩個人在哪?」

空太從走廊轉角處露出臉警戒周圍。沒看到仁與美咲的影子,但是,他們絕對就在附近。

七海保持沉默;真白也面無表情地反抗著。

「老實招了吧?」

「算了,有什麼關系呢?」

麗塔介入空太與真白之間。

「難得在這種地方巧遇,不嫌棄的話要不要一起來?」

「不、不,不用了。」

看來七海也不想再繼續丟臉了吧。

「還問要不要一起來,麗塔你到底打算做什麼?」

這里是飯店;男女比例是一比三。

「當然就是空太正在想的事啊?」

「不,那是不行的!」

「你、你在想些什麼啊?神田同學!」

「那麼,就讓我們四個人好好期待吧。」

「所以到底要做什麼?」

「就是前面展示大廳所舉辦的『現代美術展』。」

空太與七海內心的動搖,因為麗塔的這句話立刻冷卻下來。

「你以為是什麼?」

明明很清楚還這麼問,之後麗塔便先往走廊走去。

付了高中生的鑒賞費一千六百圓,空太、真白、麗塔與七海四個人便走進舉辦期間限定的現代美術展會場。

感覺腳步往下沉,原來是因為地毯,實在令人平靜不下來。就算被說不用脫鞋子還是會想脫,因為是日本人的關系吧?或者單純只是貧窮個性使然?總覺得以上兩者皆是。

麗塔在前面緩緩前進。寬廣的大廳由伸縮圍欄分隔開來,等間隔展示著以華麗外框裝飾的繪畫。

挑高的天花板,走動時也幾乎沒有腳步聲。仿佛圖書館般的安靜,加上豪華排場的高度緊張感讓人窒息。

其他一幅幅仔細鑒賞的客人全都是成人,有蓄胡具威嚴的老人家、穿著和服的女性,還有穿西裝的男性。不知道是不是場所跟氣氛的關系,大家看起來都像是知性的有錢人。

他們的步伐仿佛小溪流般緩慢,甚至讓人覺得就連時間的流逝也跟著變慢了。無法產生共鳴的空太,拼命壓抑住想要超越其他客人的心情,竭盡全力試圖緩慢地行走。

他想趕快抵達出口。才這麼想,就走到了解開伸縮圍欄的寬廣大廳。三三兩兩的客人,正興致盎然地欣賞著繪畫。

因為視野一下子變廣的關系,使得不舒服的感覺更加嚴重了。失去隱身的處所,便在意起周圍客人的視線,讓人忍不住想說「我馬上就離開,請饒了我吧。」

在這當中,麗塔的態度始終落落大方,兩手背在身後,或遠或近仔細看了每一幅畫。畢竟一直學習繪畫,所以大概對于這種地方已經習以為常了。

而空太卻連該怎麼欣賞繪畫都不知道。

「有點緊張呢。」

對空太這麼耳語的人是七海。

「青山你真是厲害啊。我可是一直都超緊張的呢。」

「抱歉。我剛剛是虛張聲勢。」

七海誠惶誠恐地畏縮了起來。同樣是不習慣的伙伴,只能相依為命、互相幫忙了。

好奇真白又是怎麼樣,空太回頭一看,發現她正盯著一幅畫。與麗塔一樣融入周圍的空氣,絲毫沒有害怕的樣子。

空太站在旁邊看著畫,七海也做出同樣的動作。

老實說,完全不知道為什麼真白會停在這幅畫前面。那是被雪覆蓋的老街街景畫,地點大概是歐洲的某處吧。雖然畫得很棒,但是除此之外也沒什麼。空太感覺自己果然缺乏理解藝術的資質。他與七海對看,七海仿佛同意空太的意見般,露出苦笑搖了搖頭。

這時麗塔走了過來。

「空太,還有七海小姐。有東西想讓你們看,請往這邊。」

麗塔在耳邊竊竊私語後便走了,空太與七海跟在她身後,而真白依然站在畫前動也不動。

跟隨著麗塔,空太與七海被帶往大廳中央——本次美術展主題繪畫的展示區域。

這里展示著一大幅畫——想象的海洋的畫。與真實的海洋略有不同,讓人覺得那是實際有生命的東西。

這幅畫一開始並沒有帶來什麼感覺,但是看了一會之後,傳來了風的味道;海浪聲搔著耳朵;身體感覺到海洋的聲音。

腳邊逐漸失去感覺,全身仿佛麻痹似地無法動彈。空太心里才正這麼想著,就被海洋給吞噬了。

受到粗魯的歡迎之後,緊接而來的是溫柔的擁抱。平穩的海浪仿佛搔著全身肌膚般輕撫著,終于滲透到體內,浮現在胸口一帶。

像是被直接觸摸神經似的,一陣快感竄過全身,感覺到全身的毛細孔都張開了。

不可思議的是,身體並沒有流汗。

空太無意識地眨了好幾下眼睛,才注意到畫底下畫家的名字。

剛開始映入眼簾時,空太並不了解那是什麼意思。

因為上面寫著認識的名字。

椎名真白。

是非常熟悉的名字。

「這是真白的……」

被帶進夢中的七海,以茫然的眼神看著畫。

「這是來到日本之前……真白最後畫的作品。」

不管是麗塔或是七海的聲音,空太聽來都覺得好遙遠。

意識與感覺都受到真白繪畫的囚禁,而這令人感覺很舒適。

技術上非常優秀,或者藝術上相當卓越,這些東西空太完全不懂。但是,這幅畫所釋放出的壓倒性存在,確實地抓住了空太內心深處。

以前曾經在網絡上看過真白的畫,那時也起了雞皮疙瘩,仿佛感受到了無窮無盡的情感。

現在則不是那麼回事,情感想從體內爆發出來,想要沖到繪畫的世界里去。

「怎麼會有這種事?」

不自覺說出口的感想,確切地表現出空太的心情。

麗塔拉著他的手讓開,讓後來過來的客人欣賞。

情感無法立刻回到自己的身體。

「這個,全都是真白嗎?」

發著呆的空太意識,因為七海的聲音終于醒了過來。

不知何時,眼前出現了玻璃櫃。啊啊,對了,因為剛剛被麗塔拉走了。櫃子里放著的是外國的報紙或雜志的評論報導。

照片上有年幼的真白。在畫前跟她握手的,是兩年前還任職英國首相的人物,旁邊則站著好萊塢的知名導演。其他還有有名的足球選手及演員,好幾位名人都以興奮的笑容看著真白,這些盡收照片當中。

再次從較遠的地方看著真白的畫。對于其他畫只是經過的客人,都在真白的畫前停下腳步,就像蝴蝶群聚在有甜美花蜜的花朵上。真是不可思議的光景。

有點年紀的女性直盯著真白的畫,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她的心被完全奪走了吧?空太心里這麼想著。剛剛自己也是如此。女性發出不成言語的感歎,眼角開始浮出淚水,但並沒有動手拭去眼淚,大概是沒察覺吧。

至今從未接觸過的情感,現在也還存在自己體內。空太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這個東西,唯一想得到的詞句,就是麗塔之前說過的……

「這就是所謂的壓倒性嗎?」

「有稍微了解真白的事了嗎?」

麗塔的目光落在正欣賞著對面牆上展示畫作的真白背影。而當中所蘊含的情感,被厚重的門所遮蔽,因此空太無從辨別。

「如果這只是稍微,我實在沒有全部都能了解的自信……」

空太說出實在的真心話。七海則咬著嘴唇。

「我相信真白只有在藝術的世界才能夠綻放空前的光芒。所以,你們兩位能不能也幫我跟她說『希望她回英國』?」

「會說這種話的人,為什麼要教椎名怎麼使用計算機?」

空太提出問題來取代回答,說不定只是想岔開話題。

「麗塔應該也知道那是為了畫漫畫吧?」

「那麼我反問你,如果是空太,會不教她嗎?」

麗塔直率地看著空太的眼睛。

「如果是我……應該會教吧。」

空太仿佛把話硬擠出來似地這麼回答。

「是因為想為努力要當漫畫家的真白加油嗎?還是因為敵不過真白的堅持?或者是因為別有用心?」

面對麗塔調侃的開朗語氣,空太一點也笑不出來,因為他正潛入更深層的地方。

「因為會覺得受不了。」

「……」

麗塔的吐息夾雜著些微的緊張;七海則是難受地低著頭。

「因為在自己想前進的道路前方,有像椎名這樣的人……」

他抵抗著侵蝕內心的感情,不讓聲音變調,好不容易說出話來。

「答對了一半。」

「為什麼是現在?為什麼現在才要把她帶回去?椎名以漫畫家為目標,這對麗塔而言不是比較有利嗎?」

「就是因為不知道這-點,所以才說你只答對了-半。不過比起-直在真白身邊而知道-切,那樣還比較好。所以,請協助我,為了能將真白帶回英國去。」

「這種事怎麼可能辦得到?真白並不想這樣。」

先如此回答的是七海。

「如果真白回英國去,對七海小姐而言不是比較有利嗎?」

「什麼意思?」

「我可以說出來嗎?」

麗塔瞥了空太一眼。

「……」

七海那看著麗塔的眼神變得更加銳利了。

「你很清楚嘛。」

「別開玩笑了……我沒有那樣想過。」

「那麼,對于今天看到的東西感覺如何?」

「那是……該由真白自己決定的事。」

「你沒回答我的問題喔?而且你剛才說的,不就像是表明已經察覺自己的心情了嗎?」

「……我都說不是了。」

七海背對著麗塔,接著逃也似地往真白的方向走去。

「真可惜,我被甩了。不過就算只有空太,如果你願意協助我,我會很開心的喔?」

「為什麼要對我說這種話?」

怎麼可能說服得了真白?自己不可能有這樣的影響力。

「因為我覺得如果是空太說的話,真白就會聽進去。」

「別開玩笑了。」

空太不想被看到窩囊的表情,深深地低著頭。

不可能讓她感受到;至今也從未讓她感受到過,而且未來也不可能吧?空太現在深刻地這麼覺得;看了真白的畫之後便如此確信。

空太無法理解藝術的美,也不知道真白的畫有多大的價值。不過,名垂青史的名畫這句話,已經在空太心中產生了現實感。

正因如此,所以更加覺得不了解真白了。

擁有獨一無二的才能,已經獲得極高的評價,為什麼不朝著這條路走呢?真白到底在追求什麼?為什麼要如此痛苦折騰著繼續畫漫畫呢?明明沒必要這麼做。

真白擁有所謂繪畫的世界,只有自己的世界……已經擁有能夠斷言就是自己的東西……空太或其他人想要的東西。

如果自己也有像真白一樣的才能,會毫不猶豫地朝那條路邁進吧。

空太驚覺心中這個萌芽的想法而抬起頭來。麗塔已經不在眼前,她正在看其他的畫——說不定這是最起碼的救贖。

「……是這麼回事嗎?」

猶疑動搖的情緒聚合為一,心中莫名地沉穩——空太客觀地看著這樣的自己。

——真白應該回歸藝術的世界。

這就是空太歸納出來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