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高迎接的第三個春天。
有日複一日的日常生活,也有全新的開始。
內心的期待與不安各占一半。
在這其中,情感已經啟動。
不管怎樣都壓抑不住,各自想著某人的心情……
1
空太的心髒撲通撲通激烈跳個不停。
「妳說突然有話要對我說……是什麼事?」
說話的對象是綁馬尾的少女……七海。
「嗯,是還滿重要的事……吧。」
低著頭的七海臉頰泛紅,回答聽得不太清楚。
「……」
「……」
困惑丶猶豫,對于踏入的不安與想踏入的勇氣……混合這些的獨特緊張感包圍兩人。
「我……一直有話想對你說。」
「這樣啊……」
「嗯,我……」
「……」
七海像是要讓自己振作起來,猛然抬起頭。
「我一直 一直……」
「……」
被這樣的七海所散發出來的氣氛吞噬的空太,好不容易咽了咽口水,身體完全動彈不得。在一臉窩囊的空太眼前,七海露出開朗的笑容。
接著,她帶著美麗的笑顏說出非常重要的心情。
「我一直喜歡著你。好喜歡你。」
「……」
「……」
感覺加快速度的心跳,已經傳達到身體外面了,說不定連七海都聽得到。一定聽到了。
空太沒發出聲音,花了很長的時間緩緩吐氣。
答案已經確定。早就已經確定了。
因為情感與詞彙已經鮮明地浮現在腦海……
剩下的只是說出口了。
「我也一樣,有同樣的心情。我也……」
好不容易擠出來的,是因為緊張而沙啞的聲音。要更明確回應才行……即使腦袋很清楚,身體卻對極度的壓力很老實地反應出來。因為這樣,說出「我也……」之後便沒再發出聲音。
四月八日。
新學期第一天的早上,晴朗的藍天令人心情愉悅,是舒適的好天氣。
從窗簾縫隙射進來的陽光,清爽地照亮水明藝術大學附屬高等學校的學生宿舍……櫻花莊1O1號室。
「嗯嗚~~」
不過相對于朝陽,這間房間的主人神田空太卻發出作惡夢般的呻吟醒了過來。
在還沒完全清醒的視野里,有白色的臀部。空太心想又是貓,一如往常想要推開。
「啊嗯!」
卻聽到這樣親熱的聲音。
「最近的貓都會講話了嗎……」
空太揉揉惺忪睡眼,仔細確認眼前的物體。是屁股。沒錯,只不過與預想的有很大的不同。原以為是白貓小光,但現在出現在空太視野里的卻是人類的臀部。白色的東西是內褲。
「哇丶這是什麼啊!」
空太慌張地起身,睡意瞬間全消。
他再度確認狀況。一醒來眼前就是臀部,裙子是見慣的水高制服。上半身用毯子裹著,所以看不到臉,就是所謂藏頭露尾的姿勢。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無法以常識思考。
不過,空太卻出乎意料冷靜。對于會突然來到自己房間並跑到床上的人,可能的只有一個。
那就是住在202號室的椎名真白。
「喂,椎名。」
看她睡得很熟的樣子,大概叫不醒吧。
但出乎空太預料,對方立刻有了回應。
「你叫我嗎?」
不過聲音不是來自床上,好像是從背後傳來的。空太轉過頭去確認,就看到穿著睡衣的真白站在房間門口。
「妳瞬間移動了嗎?」
真白不理會驚訝的空太,視線立刻朝向床上。她的日光捕捉到的,大概是小巧的屁股。很遺憾,看來似乎不是瞬間移動。麻煩的是,臀部的主人與真向並不是同一個人。
「空太。」
真白的眼神表示質問。她帶著責備的氣息,讓空太的身體輕易就因動搖而僵住。
「不丶不是啦,這絕不是把某人帶進房間,一陣翻云覆雨後隔天早上的景象啦!」
空太急忙辯解。明明就沒做什麼壞事。
「那個女人是誰?」
「可不可以不要搞得好像抓奸在床一樣!」
「是誰?」
「如果不是椎名,大概就是非法入侵者吧。」
「這樣啊,那就好。」
「一點也不好!會對保全感到很不安啦!話說,到底是誰啊……」
空太戒慎恐懼地把視線移回來,真白也走進房里。
好了,現在該怎麼辦才好?只要把毯子掀開就真相大白了。不過老實說,很害怕確認,也許報警比較好。
總之,為了遺忘眼前的現實,空太向真白開口。
「話說回來,妳今天竟然自己就能起床啊。」
「我正准備要睡覺。」
「原來只是熬夜畫漫畫原稿啊……」
真白不但是女高中生,同時也是在月刊上連載的漫畫家,而且還以畫家身分受到全世界的高度評價。
這樣的真白,肚子很可愛地發出了咕嚕聲。
「好像是肚子餓了。」
「妳是因為這樣才來我房間嗎?」
雙手放在肚子上的真白點點頭。
「吃完我就要睡了。」
「那可不行。今天開始就是新學年的新學期了。」
「新學年的新學期?」
「之前好像也有過這樣的對話吧!從今天起又要開始上課了。」
「讓給空太。」
「妳也得去啦!」
「我知道了。我要睡了。」
「妳根本什麼也不知道啦!應該說,不要在這里睡覺!」
空太拚命阻止企圖爬上床的真白。
「況且,床上已經有人了。」
「空太與真白的視線再度落在裹著毯子的人身上。看來似乎是沒辦法避開這個問題了。
「真是礙事。」
真白不容分說就把毯子扯開。
「嗚哇~~!妳真的出手啦!還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啊!」
即使感到驚愕,空太的目光還是仔細確認謎樣人物的真面目。
「啥?」
然後忍不住發出癡呆的聲音。
從毯子底下出現的是一張非常熟悉的面孔。因為,好歹是有血緣關系的妹妹。只見她正流著口水,一臉白癡樣地狂睡。今年應該已經十六歲了,不過外表看來還很小,搞不好說她是小學生也會有人相信。
「為什麼她會在這里啊?這是什麼……夢嗎?」
如果是在作夢,那絕對是惡夢。
「喂,快起來,優子!」
空太毫不客氣地搖動她的肩膀。
「嗯?啊,哥哥早安。」
優子起身,似乎還沒完全睡醒。她輕輕坐在床上,一邊揉眼晴一邊往上看著空太與真白。
「妳來啦,優子。」
「我來啦,真白姊!為了一決勝負,看誰才配得上哥哥!」
不知為何,真白與優子開始像是互相凝視般互瞪。兩人之間冒出了像仙女棒那樣的火花。
「等著吧,哥哥!優子馬上就會變成問題學生!然後被趕出一般宿舍,搬進來櫻花莊!」
「不,別過來。」
「不要那麼冷靜地拒絕啦!」
「優子是不可能進櫻花莊的。」
真白也加以追擊。
「才不會不可能呢!」
「妳還早了十年。」
「我沒辦法留級那麼久啦,怎麼辦?哥哥!」
「不,以優子的腦袋是有可能的。」
「怎麼這麼肯定?不過,事情可沒那麼容易!」
「妳這是在亢奮什麼?」
算了,反正早就知道這沒什麼意義了。
「我有了可靠的伙伴——宿舍友的存在!」
「那是新的手機優惠方案嗎?」
「同宿舍的室友!簡稱宿舍友啦。哥哥連這個都不知道嗎?真是落伍~~!」
被口齒不清的聲音如此批評,莫名覺得火大。
「應該說,這種事根本就不重要。就大前提來說,為什麼落榜的優子會出現在這里啊?」
這是最初也是最大的謎團。空太在發榜的那天,用自己的眼睛確認了。確認優子落榜……
「老實說吧,因為優子考上水高了!」
她說著得意地用力挺出沒料的胸部。
「優子。」
「什麼事?哥哥要祝賀我嗎?」
「快醒醒吧。」
「人家是清醒的啦!」
「快從妄想中醒過來吧。沒想到妳連制服都准備了,還特意從福岡來到這里,實在很讓人倒胃口。」
「稍微倒胃口就好了啦!」
看來倒胃口似乎也無所謂的樣子。
「咦?好像搞錯了……還是不要覺得倒胃口啦!」
似乎仔細想了想才覺得不太好的樣子。
「優子是真的考上了啦。沒道理讓哥哥覺得倒胃口!」
「考上了?別說蠢話了。對吧,椎名?」
空太想征求同意而尋找真白的身影,才發現她不知何時已經蜷曲在床的角落,正發出規律安穩的睡眠呼吸聲。
「呼……呼……」
看來這樣很難獲得她的同意。
「重新振作一下,再回到正題吧……」
「還記得優子的准考證號碼嗎?」
「嗯?喔,我記得是『99』吧。」
「可是!那其實是為了隱居避世的偽裝!」
總覺得隱約知道答案了。雖然應該不會有這種事,不過如果是優子就很難說了。因為空太的妹妹是個笨蛋。
「如果妳說其實是『66』,我就要跟妳斷絕兄妹關系喔。」
「哥哥,你的眼神是認真的耶!」
「廢話!話說回來,妳剛剛說的也是認真的嗎!」
「不是常有這種事嗎!會把『粟田』跟『栗田』弄錯之類的。」
「根本就完全不一樣吧!」
「因為『荻野』跟『萩野』就很容易搞混嘛!」
「妳到底在講什麼……總之,先給我向全國姓粟田丶栗田丶荻野丶萩野的人道歉。」
「對不起。」
「不過,妳還真是很驚人啊……我打從心底不希望妳是我有血緣關系的妹妹。」
到底要怎樣才能把重要的准考證號碼讀反呢?
「被說這麼殘酷的話,我實在太可憐了!」
「因為優子上榜而讓不知道在哪里的某人落榜,那才叫殘酷,而且那個人才真的可憐。妳也給我誠懇地向那個人道歉。竟然會一不小心就考上了……」
「才不是一不小心呢!考試前一天,我問了七海姊可能會出的題目,結果漂亮地幾乎全部命中喔。很厲害吧!」
「……青山,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哥哥還是趕快承認吧!在這個世界上,確實有像優子這樣運氣好的人存在喔。」
「雖然實際上可能是這樣沒錯,不過當面聽到這種話,還真是讓人火大啊!」
努力不見得會得到自己想要的回饋。對于這一點,空太在這一年里已經有了沉痛的體會。倒不是說優子完全沒念書,只能說猜考試題目的運氣很好。不然就憑優子的學力,應該不可能考上水高。
「那麼,優子穿制服的樣子如何啊?好看嗎?適合嗎?已經快受不了了?因為想讓哥哥搶先看到,所以優子鼓足了干勁呢!」
「既然這樣,為什麼會睡著啊?」
「太早起床了,所以就困了嘛。」
「……我想也是。」
「欸,怎麼樣?優子正不止?」
空太的目光在優子身上從頭到腳掃了一遍。
「不適合到讓人萎靡的地步呢。」
空太極度冷淡地說出真心話。
「又來了,哥哥還會害羞,真是可愛呢。」
「不,是真的很不適合。」
「就算是客套話也好,這時應該要說超乎尋常地適合吧!」
「可是,真的超乎尋常地不適合啊。」
「怎麼可能有這種蠢事!」
「蠢蛋!」
空太指著優子。
「才不是啦!」
「接受現實吧,優子。不適合就是不適合。」
「咦~~真的嗎!」
「嗯,實在是怪到無止境的地步。」
水高的制服其實很挑人穿……空太也不覺得自己穿起來好看。倒是覺得真白很適合……
「雖然優子也隱約這麼覺得……怎麼會這樣~~丶怎麼辦?丟臉得沒辦法走在路上了啦!」
「現在行動也還不遲。趕快謝絕上榜,回福岡去吧。」
「嗯,說得也是……也只能這麼做了……」
從床上站起身的優子,啪噠啪噠走向房門口。不過,中途像是察覺到什麼,猛然轉過頭來。
「不對,以為優子會被那樣高超的話術欺騙,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哥哥我認為,妳的存在本身才是大錯特錯。」
「接受現實吧,哥哥!優子是真的考上了!」
「……那麼,總之我先跟媽媽確認一下。」
空太也很在意溺愛女兒的爸爸狀況怎樣。
他從書桌上拿起手機,撥了老家的電話。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
『是我。』
原本以為會是媽媽接電話,傳到耳里的卻是不高興的男性粗聲。是爸爸。
「好孩子不可以模仿,能不能請你不要用這種缺乏常識的方式接電話?」
『最近因為零用錢減少了,手頭很緊,你馬上把錢彙到我接下來說的帳戶。』
「為什麼會是接電話的一方詐欺啊!」
『因為我手頭很緊。』
被削減零用錢大概是真的。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沮喪。
「欸,老爸。」
『我沒理由要被你叫老爸。』
「明明就有吧!我是你兒子!你知道吧?我是空太啦!」
『我當然知道。最近的電話螢幕都會顯示對方的號碼喔。你連這種事都不知道嗎?這樣可是會跟不上文明喔。』
「與其說最近,就我而言,從懂事以來就一直是這樣了。」
『你那是什麼意思?炫耀自己很年輕嗎?』
「沒有……為什麼我……」
為什麼我非得用年輕來跟老爸對抗啊——空太正想這麼說,不過還是覺得算了,沒必要講些多餘的話浪費時間。
「你不用上班嗎?」
平常這個時間應該已經出門了。
『因為正准備出門的時候,不肖的兒子打電話來,沒辦法只好接聽了。』
「有必要加上不肖嗎?沒必要吧?不管怎麼想都不需要吧。」
『你那是什麼跟爸爸講話的口氣啊?』
「你剛剛明明才說沒理由被我叫老爸的!」
『真是的,你竟然忘了我幫你換尿布的恩情,還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我確實是沒有那個時候的記憶,不過你拿出來的話題也未免太久遠了吧!」
『你拉出綠色大使時,我還懷疑你是不是被外星人擄走,然後動了改造手術呢。』
「嬰兒不都這樣嗎!話說,我才想幫老爸把腦袋(注:尿布與腦袋日文音近)換掉咧!」
『搞什麼啊你?講得還滿好笑的嘛。』
「我可不是為了搞笑才講的!」
『真是無趣的男人啊。就是因為內心沒有從容,所以才沒辦法享受人生。』
「剛剛有什麼我得被你這樣數落的對話啊?明明就沒有吧!算我拜托你,現在馬上閉上嘴,換媽媽來聽電話!」
這樣絕對比較有效率,一開始就該這麼做了。一個不小心就被爸爸的步調影響。
『我拒絕。』
「好,理由說來聽聽。」
『如果你以為父母會永遠願意讓你這樣任性,那你就大錯特錯了。別撒嬌了。』
「接聽個電話,不算是任性的要求吧!你的腦漿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快說重點,我沒時間了。』
那是我要說的台詞吧。看看時鍾,已經超過八點了。要是不現在立刻叫醒真白,准備好去學校,三年級的第一天就要遲到了。原本就因為是問題學生巢穴——櫻花莊的住宿生,在學校里詭異地引人注意……絕不能再增加醒目的要素。
「我要說優子的事啦。她一大早就跑到我的房間,還說考上水高的夢話,是真的嗎?」
『才不是夢話!』
空太把手放在湊過來的優子頭上推開。「啊嗚!」優子發出慘叫聲,誇張地被打飛。
『這件事啊……』
「就是這件事。」
『非常遺憾,她真的考上了。到底是在哪里出了什麼錯呢……』
「就是因為沒弄錯考試題目,所以才會考上吧。」
空太已經開始自暴自棄了。
『你越來越會說俏皮話了嘛。』
「針對我應對的評價,一點都不重要啦!」
『我也有同感。』
「既然這樣,能不能不要講廢話啊!簡直在浪費時間跟電話費!」
『總之,優子考上了。我到最後都還很沒骨氣地要她別走,不過還是沒用。』
「我想也是!雖然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拜托她的,不過會說自己沒骨氣的時候,就已經大錯特錯了!」
『就是這樣,雖然我悲痛萬分……但因為我是大人,所以我認同她去念水高。』
在沒骨氣地抗拒的時候,應該就已經不是大人了。
『不過,這個試煉確實讓我變得更堅強。』
「你這次又要開始講什麼東西了?」
『我已經發現了。既然可愛的女兒已經離巢,那我就跟媽媽親熱,再生一個就好了。』
「啥?」
剛剛爸爸說了什麼?
『嗯?收訊不好,聽不清楚嗎?我是說要跟媽媽親熱……』
「我聽得到!不用講第二次!我不想知道父母在那方面的細節,不要講得這麼赤裸裸的!真的拜托你!」
彷佛要蓋過爸爸的聲音,空太講話大聲了起來。總覺得要是不管他,好像會說出什麼很可怕的話。
『你還真是小孩子啊。』
「就是因為正要成為大人,所以才會在意啦!」
『算了,反正就是這樣。』
「到底是哪樣啊……」
『你就好好期待明年第二個妹妹的誕生吧。就這樣了。』
「啊丶等一下!」
當然,空太的制止是徒勞無功,爸爸已經不容分說地掛了電話。
「爸爸說了什麼?」
乖乖等待的優子這麼問道。
「他說明年會有妹妹。」
雖然覺得也有可能是弟弟……
「咦~~優子終于也要當姊姊了啊!」
「在高興之前應該先覺得驚訝吧。」
話雖如此,打電話回老家確實弄清楚了一件事。雖然令人難以置信,不過優子似乎真的考上水高了。
「欸,優子。」
「什麼事?」
「雖然心情很複雜……」
「嗯。」
「還是恭喜妳考上了。」
「謝謝你,哥哥!」
「話說回來,妳為什麼不先講啊?」
如果是平常的優子,一定會開心地打電話來報告……
「哥哥跟我說沒考上的隔天,合格通知單就寄來了。不過媽媽說不要告訴你會比較有趣。」
如果是那個媽媽,確實有可能講這種話。
「而且她還說如果用推的不行,就試著拉看看。就是『北風與太陽』作戰喔!」
「妳根本就沒搞懂意思吧……」
空太深深歎了口氣。
這時,住在203號室的青山七海露臉了。
「神田同學,再不起床會遲到喔。」
七海已經換好制服,做好了出門的准備。
令人意外的,她看到房里的優子也沒露出驚訝的樣子。
「其實春假時她就寄郵件給我……所以我已經知道了。而且,剛才也見過面了。」
大概是這個疑問顯示在空太臉上,空太還沒提問前,七海就先這麼說了。看來似乎是七海放優子進來櫻花莊的。
「因為七海姊是教優子功課的恩人嘛!」
「是喔,這樣啊。」
「話說回來,神田同學。」
語氣變低沉的七海,視線朝向空太背後。空太的背後就是床,真白現在還安穩地睡在上面。
「我丶我話先說在前頭,椎名只是剛才跑來我房間,突然開始睡覺而已!不是從昨晚就在這里了啦!」
「我什麼話也沒說吧。」
七海有些鬧別扭地把臉撇開。
「再不快點就要遲到了喔。」
空太再度看看時鍾,已經超過八點十五分了。
「啊!喂丶椎名!快點起床了!」
他抓住真白的肩膀搖晃。
「空太快起床。」
「我已經起來了啦!」
「啊~~只對真白姊這樣也太奸詐了!哥哥也寵一下優子嘛!」
優子攬著空太的手臂。
「今天就不用拘謹了。」
睡昏頭的真白說了意義不明的話。
「我認為不管在任何場合,都還是應該謹守禮儀!」
「那麼,我先去學校了。」
「啊,等等我啊,青山!」
過了十分鍾之後,空太叫醒真白,把下午要參加入學典禮的優子趕回一般宿舍。做好出門的准備後,便前往學校。之所以比想象中還要早完成准備,是因為七海最後還是沒有先出門,而是留下來幫忙真白換衣服。
出門前,還有時間用簡訊向住在102號室的赤坂龍之介打聲招呼。
——今天起就是新學期了喔!一起去學校吧!
不過,回複的信件不是來自龍之介本人,而是自動郵件回信程序AI女仆寄出的。
——接下來龍之介大人將轉為繭居模式,敬請期待再次相見的日子吧。女仆敬上。
櫻花莊一如往常。
2
空太丶真白與七海三人一起走在走了第三年的上學路上。正中間是空太,右邊是真白,左邊是七海。
像這樣穿著制服前往學校,又要開始上學的實感便強烈湧了上來。同時,空太也發覺自己對飛逝的春假感到依戀。
「唉。」
無意識歎了口氣。
「上學第一天一早就這樣是怎麼回事?不要發出那種景氣不好的歎氣聲啦。」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
仰頭所見的天空,與空太的內心完全相反,極為清澄晴朗。
「是因為優子嗎?」
「有一小部分是,不過,那樣也好啦。」
雖然沒想到她會考取,不過年底帶著真白與七海回老家的時候,就已經知道優子很拚命念書,每天面對書桌認真努力。雖然她的考運一定是好到不行,不過水高的考試倒也沒輕松到可以光靠運氣就考上。
「不然,你剛剛為什麼歎氣?」
「只是覺得到頭來什麼都還沒做,春假就這樣結束了。」
原本鼓足了干勁打算在春假制作游戲。然而到了四月,空太卻感冒了,吃了一記迎頭痛擊。而且就在以為感冒已經好了的時候,在空太生病時拚命照護的真白也被傳染感冒,就在接下來反過來照顧她的期間,短暫的春假無情地結束了。
「因為身體不舒服,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空太真是軟弱呢。」
「妳不也感冒了嗎!」
「是空太傳染給我的。」
「這一點真是對不起妳啊!」
「誰叫你要做那種事。」
「別說那種讓人聽起來不舒服的話!」
「你做了什麼?」
七海微眯著眼,投以狐疑的眼神。
「我丶我什麼也沒做!」
「聽說你們還全裸抱在一起。」
「所丶所以說,我不是解釋過不是那樣了嗎?而且我有穿衣服!」
「這樣啊。」
七海的語調沒有抑揚頓挫,完全是不認同的態度。看來在這里換個話題才是上策。
「對了,青山,妳的老家怎麼樣了?」
為了說服父母……尤其是爸爸,七海在春假期間回了大阪一趟。她之所以不知道空太感冒時與真白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反過來說,因為發生很多事,忙得不可開交,所以空太也還沒聽七海說回老家的細節。不知道跟爸爸是不是和解了。
「姑且算是認同我了吧。」
「姑且啊?」
「因為感覺爸爸還是想反對。」
大概是想起了爸爸的態度,七海露出苦笑。
「不過,我想他已經知道我是認真的了。大概是這兩年都沒回家奏效了吧。」
「這樣啊。」
「嗯,我是聽媽媽說的。影音網站上不是有美咲學姊上傳的動畫嗎?就是我幫女主角配音的那個。」
「嗯。」
「聽說爸爸也看了。雖然我問他本人,他回答『沒看過』丶『不知道』,始終不肯承認。」
「真是頑固的老爸啊。」
「就是說吧?」
「跟七海很像。」
如此插嘴的人是真白。
「確實是這樣沒錯。妳還因為被反對就離家出走了。」
「這我聽了一點也不高興。」
七海確實一臉厭惡的樣子。
「不過,這表示妳的家人都認同了吧。」
這真是好消息。
「嗯,算是吧。不過,自己做得到的事,我還是要繼續靠自己。我要繼續打工,不能給老家添太多麻煩。」
真是了不起的決心。能夠實踐的這.點,讓人打從心底感到尊敬。
「我打算要在這一年打工存錢,准備好明年再去其他訓練班上課。」
七海說起了敬語,大概是為了掩飾難為情。
她已經往前邁出腳步。設定好新的目標,一步步往前進。
沒有任何問題。除了一點以外……
「……」
「……」
一陣饒富意義的沉默,正是七海也察覺到了對話正朝「那邊」發展的證據。
「七海,妳要離開櫻花莊嗎?」
猶豫著該不該說出口的疑問,真白直接丟向七海。
原本七海會來到櫻花莊,就是因為積欠一般宿舍的房租。今年不用支付訓練班的課程費用,而且如果能接受家人支持,應該就能支付一般宿舍的房租。
七海沒有繼續留在櫻花莊的理由。
「我已經決定了。」
爽朗的表情,以及彈跳般開朗的聲音。
「……」
即使空太不發一語地繼續等待,七海還是沒有明確說出「要留下來」或者「要離開」。
真白沒有繼續追問,空太也不想硬是深究這個話題。無論是哪個結論,只要是七海的決定,他都願意接受。他確信不管是什麼結論,該說的時候,七海就會主動說出來。
對話中斷的同時,空太等人已經抵達水高。預備鈴聲還沒響。
「心跳好像開始加快了。」
穿過校門的時候,七海自言自語般說著。
「七海生病了啊。」
「才不是啦!」
空太的胸口也撲通撲通跳著,能夠理解七海的心情。
再往前……入口前的布告欄會貼出新的編班。
馬上就會知道即將要一起度過在水高最後一年的同班同學。
希望能跟較多認識的人同班。相反的,不想被編到沒有朋友的班上去。光是想象,就彷佛快陷入絕望的心情。
每年的重新編班,不安總是大于期待,所以才會覺得緊張。
「要是能繼續同班就好了。」
空太維持面向前方,對七海說道。
「咦?」
大概是出乎意料,七海露出驚訝的反應。
「青山不想跟我同班嗎……」
「不丶不是啦……只是因為空太跟我想著同樣的事。」
七海的聲音越來越小。
「這丶這樣啊。」
「嗯丶嗯。」
說出真心話還真是讓人覺得難為情。
「要是赤坂也同班就好了。」
「不過要櫻花莊都集結在同一班,也許有些困難。」
確實,很難想象老師們會想把問題學生編在同一個班級。畢業典禮時搞得那麼盛大,應該會被加強警戒吧。
「我也想跟空太同班。」
以一如往常的口氣如此說著的人正是真白。
「……不,椎名不可能吧。」
「為什麼?」
真白一臉不解。
「椎名是美術科,我是普通科。OK?」
「No。」
「當然啦,要是真的能同班就好了。」
「真的?空太也想跟我同班?」
「嗯丶嗯。畢竟是最後一年的高中生活,當然是大家都在一起會比較快樂吧。」
「是啊。」
不過,那是不可能實現的願望。空太在說出口之後就後悔了,心境上好像也變得有些寂寞。
在這樣的空太前方,貼有分班表的布告欄已經逼近眼前。
「啊~~真的覺得好緊張啊。」
七海完全冷靜不下來,一直心神不定的樣子。
「越是想在一起,就越會被打散……這世界就是這樣。」
「在這個時機點講這種話.神田同學真是令人討厭。」
七海故意鼓起臉頰,想藉此舒緩緊張。
空太停下腳步。布告欄就在眼前。
「好,那麼,喊一二三就看羅。」
「嗯丶嗯。」
「一 丶二丶三~~」
從人牆的最後面確認張貼在布告欄上的分班表。
首先從三年一班開始。
找到自己名字之前的心髒狂跳真是令人難受。每年都會覺得幾乎要窒息了。
不過,極度的緊張感在今年並沒有持續太久。
在一開始確認的三年一班男學生欄位上看到了「神田空太」,稍微上面一點的地方也看到了「赤坂龍之介」。
空太緊握著自然垂下的手掌。
有人從旁邊拉著自己的袖口。
站在旁邊的人是七海,她的眼眸微微濕潤。
「青山呢?」
「一班!同班呢!」
七海立刻發出興奮的聲音,長馬尾雀躍地跳動著。
空太看了一班的女學生欄位,最上面寫著「青山七海」。是真的,真的同班了。
「原來真有這種事啊。」
「嗯……看來偶爾也是會有好事發生。」
「就是說啊。」
正因為發生了太多不如人意的事,所以空太對于七海的話帶著感慨點了點頭。雖然只是很小的事,但還是會覺得開心。讓人覺得有重大的意義,這世上還是有希望的。
「說不定是故意編在同一班呢。」
這樣的可能性似乎很高。以偶然來說,未免也太湊巧了。不過事到如今,是什麼理由都不重要了。
能夠同班──這樣的事實才重要。
不過,事情總是有好有壞。
看了分班表,發現令人在意的地方。
級任導師。
「我看到小春老師的名字在上面,應該是我多心了吧?」
「我想那應該是現實。」
「讓那個人擔任三年級的級任導師,不會有問題嗎?」
「我覺得很有問題。」
就連平常不太說別人壞話的七海也給了這樣的評價。
能夠認真輔導學生填寫志願嗎……實在是令人感到不安。
「椎名同學~~!」
三人正准備離開公布欄前的時候,傳來了活力十足的聲音。
小跑步過來的正是美術科的深谷志穗,動物耳朵般的低馬尾輕飄飄晃動著。
「太好了,椎名同學!今年我們又同班了!」
誇張地感到開心的志穗,一邊發出「嘿咻」的聲音,一邊擁抱真白。
「美術科在三年當中,所有人都會同班吧。」
因為學生只有十個人。
「嗚哇,真過分啊,神田同學!你剛才的發言是在歧視美術科喔!我要求你誠心道歉!」
「我也要。」
「咦?連椎名也要?」
「我要年輪蛋糕。」
「妳只是肚子餓了吧!」
「哼。」
「喔,沒想到妳還真的覺得不高興啊。」
雖然幾乎沒什麼表情所以很難判斷,不過這是相當生氣的狀態。在這一年當中,空太已經能夠分辨了。
「我也想跟空太同班。」
真白現在則是有些落寞的樣子。
「七海好狡猾。」
「我丶我?」
「因此,請好好道歉,神田同學。」
「對不起。」
已經搞不清楚是在對什麼事道歉了。
真白怨恨似的直盯著公布欄的分班表。
這時預備鈴響起。
「快到教室去吧。」
七海催促著,所有人由入口走了進去。
「我想跟空太同班。」
這時,真白以微小的聲音再度自言自語。
幾乎只是把東西放到教室,就立刻因為始業典禮移動到體育館。
聽著校長寶貴的致詞,大概打了三次呵欠。
結束始業典禮回到教室,講桌上已經放著換座位用的簽,學生們依照回教室的順序抽簽決定座位。
空太坐在窗邊倒數第二個座位。不知是什麼樣的因緣際會,隔壁是七海。
「為什麼盡是這些事進行得很順利啊。」
一看到空太的臉,七海就歎了口氣。
「我做了什麼壞事嗎?」
「說不定我意外地受到上天眷顧呢。」
「……妳到底在說什麼?」
「不過神田同學光是這樣,大概稱不上是受到眷顧吧。」
「對于我的評價,您可不可以講得讓我好懂一點?」
「不要。」
被漂亮地拒絕了。
即使如此,七海看起來還是心情很好的樣子,在級任導師白山小春進教室前,跟又編到同班的高崎繭丶本莊彌生聊天。
「好~~請回到座位羅~~」
隨著溫吞的聲音進入教室的,正是教現代國文的白山小春老師。
「咦?簽多了一張,是誰還沒抽簽?」
班上同學都已經就座。空著的座位是空太的後方,任誰都會羨慕不已的超人氣座位。諷刺的是,這個座位是屬于上學第一天就理所當然缺席的赤坂龍之介。搞不好這個空位在這一整個學期都會是空著的……實在是很浪費。
「啊~~赤坂同學嗎?沒想到被挑剩的更有好東西呢。那麼,各位久等了。接著照慣例要分發三年級的志願調查表。」
小小的紙張從前面傳到後面來。
「下周開始要以這個調查做為參考進行個人面談,請注意不要寫『太炫目了看不見』之類的話喔。」
會那樣寫的人,大概也只有已經畢業的外星人吧。
空太從書包里拿出自動鉛筆,毫不猶豫就在第一志願欄填入「水明藝術大學媒體學系數位內容設計科」。
與去年有了很大的不同。
以往總是不知道該在這小紙張上寫些什麼,而繞了一大圈遠路。不過現在認為那樣的繞遠路,造就了今日的自己。
隔壁座位上,七海也很快就放下筆,漂亮的字跡在志願調查表上寫了「戲劇學系」。
「神田同學。」
抬起頭來,小春正站在面前。
「什麼事?」
「赤坂同學呢?」
「已經進入繭居模式。下次要見到他,大概會是在第二學期吧。」
這個男人去年整整休息了一個學期。
「那麼,神田同學能幫我問他的志願嗎?」
「沒有勞駕老師到櫻花莊這個選項嗎?」
「我跟千尋不一樣,不是那種熱血老師,而且我很忙。」
「忙著找結婚對象嗎?」
「你很清楚嘛。」
小春絲毫沒有覺得不好意思的樣子。
「真希望小春老師的粗神經也能分一些給我。」
「去找千尋分給你吧。來,拿去。這是赤坂同學的志願調查表。」
接著,小春馬上走回講桌的方向。
「算了,反正也無所謂。」
雖然覺得就身為教師而言小春有些問題,不過空太也正好有事想問龍之介。
他拿出手機,傳簡訊給龍之介。
——赤坂,你在嗎~~
——怎麼了?
是龍之介回傳的簡訊。
——總之,今年我們又同班了喔。青山也是。
——真是無關緊要的資訊。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那個,你的志願調查要怎麼辦?我們的導師小春老師要你繳交志願調查表。
——你就寫媒體學系程序設計科,然後交出去。
老師是那個樣子,學生也是這個樣子。就某種意義來說,算是配合得天衣無縫。
——找我就為了這件事?
——不,我有事想問赤坂。
——什麼事?說來聽聽吧。
——我希望你能教我程序設計。不管我怎麼讀你借給我的電腦語言的書,還是連個游戲的「游」字都出不來!
計算機程序丶讀取文字列的程序,盡是些讓人不禁懷疑「這個到底哪里有趣了?」的東西。
——怎麼啦?你現在發現啦。
——你一直都在騙我嗎!
——這表示神田你有些理解程序了。
——我被稱贊了嗎?
——我沒有在稱贊你。
——我想也是!
——你已經放棄寄「來做游戲吧」的企畫書了嗎?
——我會繼續做企畫案,有好的創意也會參加。不過,不會拘泥于這個。我已經決定不要急著要有結果了。
——我理解了。那麼你有想要什麼平台嗎?
——我想用開發者家族,你覺得呢?
真要制作的話,就不是手機或PC,而是做主機游戲,而且還要是現役的次世代主機。
如果是由硬體公司無償提供游戲開發環境及工具的「開發者家族」,對于這樣的空太而言正適合,而且還整備了讓非專業人士自由上傳完成的游戲,提供讓第三者來玩的環境。
——制作游戲的類型?
這一點算是考慮過了。
——射擊游戲。
——原來如此,看來你已經概略看過我借你的書了。
——那當然是因為要是沒先做基本程度的學習,根本就沒辦法跟你談上話吧。
借來的書當中只有一本提到游戲制作。
——複數的物件操控丶以UI進行的玩家角色移動或射擊等動作,再加上擊中的判定方法ˋ敵方cpu的思考模式……是概略包含了初級游戲程序的類型。還有就是即使把規模做小,也能做出大概能玩的東西。對于以學習為目的的制作而言,無論在規模或內容層面都算是很適合。
——說得直接一點,現在的我做得到嗎?
——你已經理解『if』跟『for』的使用方法了吧。
——嗯。
那是極為入門的命令。
——只要理解這一點,就能組成游戲了。
——是這樣嗎!
——等我三天。我會准備好連神田也能簡單制作游戲的主程序。
——你是打算做出多厲害的東西啊?
——只是空殼的程序而已。不過我會把物件繪圖與座標操控丶BGM丶SE等,整理成以一個函數就能簡單使用。
還是不太懂他說的話。
——簡單來說?
——就是還聽不懂的神田是蠢蛋。
——我不是在跟你說這個!
——就是只用主回圈的程序與簡單的命令來表示圖解,並能重現聲音的東西。
——好像有點懂又不太懂……
畢竟沒有實際碰過,所以無法想象。
——那麼,你就一邊構思要做的游戲設計,一邊乖乖等著吧。
——喔。不過,可以讓赤坂幫到這種程度嗎?這樣似乎縮減了滿多步驟。
感覺上要是太借重龍之介的力量,就稱不上是靠自己制作游戲。
——神田並不是想當程序設計師吧。
——是這樣沒錯。
——那就沒有問題。就使用游戲引擎或工具的基礎知識而言,只要理解程序就夠了。剩下的說明就問女仆吧。
——啊丶喂,赤坂!
空太急忙回簡訊,不到一秒就收到回應。
——CIAO,我是女仆!
——太輕浮了吧!
——那麼,就由我來為心情煩悶的空太大人說明近年游戲業界的情況。
——突然又太嚴肅了!
——請問一下,空太大人您知道何謂游戲引擎嗎?
——就是游戲的引擎。
——沒錯!正是如此!空太大人,您真聰明!那麼,我把您打飛出去喔?
連順勢吐槽都能輕松運用自如。女仆實在是太可怕了,令人驚訝的高性能。
——如果選擇空太大人也能輕易理解的詞彙,請把它想成業務用的游戲制作大師。
——喔喔,原來如此。這樣就容易想象了。
——以往的游戲制作,是由程序設計師寫程序碼來做各種處理與操控,不過近年開發出萬用的游戲引擎,將龐大作業量效率化的傾向很顯著。
尤其是對外國的開發公司而言,已經是理所當然的制作方法了。
因此,像龍之介大人這樣的程序設計師的工作,不是依循設計書讓這角色「放在這里」或「這樣動作」,主要工作變成制作混合了物理演算處理及動作操控的游戲引擎及改版。
然後,使用這樣的游戲引擎構築范圍ˋ配置敵人ˋ思考模式以及解謎技巧等,也就是舞台的制作與呈現,被稱為企畫面的level desiner。
這個方法的好處,除了當然能使游戲開發更有效率,寫出設計書的人也能依自己的想象制作出游戲。
如果是企畫者思考丶工程師制作的做法,不管寫了多棒的設計書,或者花費多少唇舌,無論如何就是會有無法完全傳達的微妙差異隔閡存在。
最糟的情況,企畫者與工程師還有可能激動地吵起架來:「你為什麼就是搞不懂啊?」「不然你自己來做啊!」
確實很有可能發生這種情形。說明企畫的困難度,以及無法說明清楚的焦急,空太在「來做游戲吧」的報告已經經曆過了。
——就剛才的對話來看,也就是我只要會做level desiner的事就足夠了吧?
——正是如此。要是想全部都靠自己一個人做,除非您能變成龍之介大人等級,不然是不可能的喔?也就是說,空太大人是不可能的!
女仆強而有力地斷言。的確,要是被要求提升到龍之介等級,心靈輕易就會受到挫折。就至今為止的互動,已經很清楚能做出像人類進行對話的女仆的男人,絕非泛泛之輩。
——非常感激妳,女仆。我會一邊構思游戲設計,一邊安分地等候三天。
——乖巧的空太大人感覺還不錯呢。
——我可是一點也不開心!
全力回複簡訊,不過女仆沒再回應。
「我竟然被人工智能玩弄于股掌之間……」
總之,能做的事就先做吧。空太在龍之介的志願調查表上寫下「媒體學系程序設計科」。
「欸,神田同學。」
隔壁的七海開口說道。
「你問過真白的志願要怎麼辦嗎?」
「咦?啊,對了,我還沒問她呢。」
如果是在繪畫界被稱為天才的真白實力,應該可以不管一般科日成績,輕易允許她直升水明藝術大學吧。
況且,從她期中丶期末考每次每科都0分的學力看來,可以想象她應該是光靠繪畫實力就插班考進水高吧……
真白的繪畫實力就是如此特別。以大學而言,說不定也希望真白一定要入學。
不過,就這一年來一路看著真白把所有熱情傾注在漫畫的空太看來,並不認為真白會選擇上大學這個選項,總覺得她會想花比較多的時間在畫漫畫上……
空太再度從口袋拿出手機,打了封只有重點的簡訊。
——妳大學要怎麼辦?
然而還沒按下傳送鍵,空太稍微思考了一下,又把已經打好的簡訊一字一字刪除。
之所以會這麼做,是因為只要下次有機會再直接問真白就好了。
正這麼想的時候,表示班會時間結束的鈴聲響起。
「好~~那麼今天就到此結束~~」
3
始業典禮與班會結束之後,空太丶真白及七海三人沒有回到櫻花莊,而是在附近的便利商店買了便當,在空無一人的學生餐廳吃完中餐。
這是為了要出席預定在下午一點半舉行的入學典禮。因為空太的父母沒辦法從福岡來到這里,空太為了優子也只能出席。
因為之前畢業典禮發生過那種事,還一度被老師擋在門外。不過一提到妹妹要入學的事,意外地倒是很干脆就放行了。真白與七海也一起來了。
入學典禮是在適度的緊張感當中,依照表定程序進行。
中途有一段新生代表致詞,名叫長谷栞奈的女學生走到前面來。
以沉著的氣質致詞的樣子凜然成熟,與在儀式中總是靜不下來地東張西望的優子相比,實在看不出來同年齡。
空太聽著代表致詞,心中替優子感到可憐。
除此之外並沒有特別的狀況,入學典禮順利結束了。
「我要跟哥哥一起回櫻花莊!」
之後把如此嚷嚷的優子趕回一般宿舍後,三個人回家順道去了紅磚商店街采買晚餐食材。
現在已經把買來的食材做成料理,空太在餐桌旁就座。
座位上有四個人,空太丶真白丶七海……另外一個人既不是舍監千石千尋,也不是住在1O2號室的赤坂龍之介。
津津有味地把飯送進嘴里的,是原本住在櫻花莊2O1號室的三鷹美咲。她的舊姓是上井草,是二月從水高畢業,在隔壁的空地上蓋了房子,並終于與長年心儀的青梅竹馬三鷹仁結婚的外星人,也是現在就讀于水明藝術大學影像學系的人妻女大學生。
即使畢業之後,美咲也幾乎每天來櫻花莊一起吃飯,與空太一起打電動。
原以為聒噪的美咲離開櫻花莊後,自己會覺得寂寞,但現在這樣跟去年根本沒有太大的改變。真希望能把離別在即那時的感慨心情還給自己。
這樣的心境,美咲當然不可能察覺。
「我要享用鄰居的晚餐了~~!」
她說著從空太的盤子奪走一塊炸豬排。
「啊~~!我的晚餐~~!」
炸豬排很快消失在美咲的嘴里。
「學弟夜晚的『下酒菜』,已經被我得手了!」
「我要對妳的說法提出抗議!」
空太猛力提出抗議,連飯粒都噴出來了。
「神田同學,請不要肮髒又性騷擾。」
七海斜眼瞪了過來。
「性騷擾的人又不是我!」
「把我夜晚的『下酒菜』給空太吧。」
「可不可以不要創造奇怪的流行語啊?」
「神丶神田同學根本就是性騷擾!竟丶竟然還說夜晚的『下酒菜』……」
「都說不是我了!」
「小七海,妳的臉很紅喔!一定是自己在想些色色的東西吧!」
「因丶因為學姊講了奇怪的話啦!」
「青山,妳那樣回答就表示妳真的有在想色色的事,沒關系嗎?」
「我丶我才沒在想那種事!」
就在一陣吵鬧的對話中,真白只把炸豬排的面衣移到空太的盤子里。雖然事到如今已經不會感到驚訝,不過真白還真是個與眾不同的偏食者。順便一提,炸蝦也是脫皮後才吃。明明並沒有在減肥。
「啊,學弟,臉上有飯粒!」
美咲大口吃著空太的炸豬排,指著自己的臉頰。
空太照她所說,把手移到右邊臉頰,不過沒有摸到飯粒的感覺。
「不對不對,是這邊啦,學弟!」
美咲帶著要爬上餐桌的氣勢把身子探出來,用手指著。
「我來幫你拿掉喔。」
美咲的手指碰觸空太左邊的臉頰一下。
並毫不猶豫地吃掉拿下來的飯粒。
「那丶那個,美咲學姊。」
「怎麼啦,學弟!」
撲倒在餐桌上的美咲,趴著把臉湊過來。微開的衣領間,隱約可見豐滿的胸部。
空太慌張縮回身子,靠在椅背上。
真白與七海的視線教人刺痛難耐,好像很不高興的樣子。空太眼角餘光看到她們正不滿地看著自己。
「學丶學姊已經是人妻了,好歹我也是個男人,請不要不加思索就做這種事!」
不知道是因為變成大學生了,還是已經成為人妻,美咲這陣子變得比以往更加成熟。
雖然空太早就該習慣這種程度的肌膚之親,不過美咲像這樣靠過來,還是忍不住激烈動搖了一下。
仔細一看,她的嘴唇潤澤有彈性,絕不是炸豬排的油脂。肌膚看來也細致光滑。
「咦?莫非美咲學姊有化妝?」
「終于發現了嗎?學弟!因為我已經是大人了喔!如何?可愛吧!」
「美咲,好可愛。」
「上井車學姊……不對,美咲學姊就算不化妝也夠可愛了。」
真白與七海說出感想。
七海以往總是稱呼「上井草學姊」的美咲,因為與仁結婚而改了姓氏,所以七海最近終于改口稱她「美咲學姊」了。新姓氏的「三鷹」會跟稱呼仁的時候搞混。
「下次也幫小真白跟小七海化妝吧!」
對于美咲的提議,不知為何真白與七海都看了看空太。
「干丶干嘛啊?」
「沒事。」
「沒事。」
兩人口徑一致,做了明明就很有事的回應。空太正猶豫著要不要繼續追問時,真白很露骨地改變話題。
「話說回來,空太。」
「嗯?」
「臉上有嘴。」
「沒有的話就慘了啦!」
「我來幫你拿掉。」
「我的嘴並沒有可拆卸的功能!」
「空太。」
「眼睛跟鼻子也不行。小孩子會哭的。」
被空太搶先一步,真白一瞬間陷入思考。
「眉毛?」
「糟的是那個可以拔下來,不過會增加我的魄力,所以不准!」
「唔。」
看來真白似乎是想做美咲剛才做的事。不過,要是真的被真白幫忙拿掉飯粒,空太的腦漿一定會瞬間過熱而報銷,導致沒辦法運作吧。只能忍耐撐過,即使真白在旁邊帶著傾訴般的眼神凝視自己……
「感謝招待~~呼~~吃得好飽。」
吃飽飽的美咲看來很滿足。
「好!」
美咲發出吆喝聲起身,接著把放在圓桌底下的肩背包拉出來,正要從里面掏出什麼東西。
「來,這個給妳,小七海。」
美咲放在七海面前的是幾十張的紙,封面上寫著「鈴蘭水仙」。
那是美咲從去年開始制作的動畫名稱,劇本是由美咲的青梅竹馬,同時也是丈夫的三鷹仁所寫。
也就是說,這一疊紙是劇本。
「繪圖作業已經結束了嗎?」
空太從旁提問,七海一臉認真地翻閱。
「只剩下一些畫面效果跟修正。大概再一個月就可以完成喔!」
「這麼說,就是已經可以進行錄音的階段羅。」
「沒錯!」
美咲握拳站了起來。
「這個我不能收。」
相對于活力十足的美咲,七海則是一臉鑽牛角尖般的認真神情。
「為什麼啊,小七海!」
「事務所甄試落選的我,已經不能再用因為是認識的人這個理由,出現在美咲學姊的作品里了。有許多人都在引領期盼學姊的作品,也有很多人想參與配音吧?」
「妳可不要誤會了喔,小七海!我跟仁討論的結果,已經決定這次要用甄選來決定男主角與女主角的人選了~~!所以,雖然那個劇本跟實際上的完全一樣,不過現在還只是甄選的劇本而已喔。」
「……」
七海吃驚地睜大眼睛,接著又立刻咬著下唇低下頭。
「抱歉了,小七海。不是拜托妳配音,讓妳覺得失望了?妳不想參加甄選嗎?」
「……不,正好相反。」
目不轉睛真盯著餐桌一點的七海,聲音顫抖著。
「非常感謝妳給我這樣的機會。」
她重新轉向美咲,閉上眼睛道謝。
「女主角配音甄選大概會來五十個人左右,這樣小七海也沒關系嗎?」
能被選為女主角配音的,只有其中一個人,是極低的機率。除了一個人以外,其他人都將落選而感到悔恨。
「是的。」
彷佛深刻品味其中意義,七海以帶著決心的聲音簡短回答,沒有任何猶豫。因為她已經決定要再度勇往直前了。看到她的姿態,衷心想為她加油。
「好~~那麼,這個是學弟的份。」
「啥?」
不知為何,美咲也在空太面前重重放了劇本。
「因為甄選預定在黃金周舉行,所以學弟就飾演男主角,兩位好好加緊練習吧!」
「為什麼要把我也扯進來啊!話說,我的技術那麼爛,當不了練習對象啦!」
之前也曾經當過七海的練習對象,那時還因為實在太爛了而被取笑了一番。空太多少有些心理障礙。
「沒問題的啦!因為不需要演技!」
完全搞不懂美咲的意思。
「既然是角色,就不能沒有演技吧?」
「這一次動畫想要的就是不加修飾原始的感覺喔~~!因為啊,這次的內容是描述欣喜又害羞的高中生真實的戀愛喔!」
「喔,原來如此。」
以前看過的制作中的影像,確實正是這樣的感覺。還記得影像很有臨場感,十分符合就連呼吸或心跳都彷佛聽得到的「現場」的表現。
「不對,現在不是該恍然大悟的時候。」
「那麼,我來幫你們看,就先試試最開頭的場景吧!」
「妳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好,開麥拉!」
「不丶不會吧……?」
七海覺得真是受不了,露出死心的表情。
沒辦法,只好把視線移向劇本。反正只要試過一遍,美咲也能理解自己不適合當練習對象吧。空太這麼想著,對七海使了個眼色。七海輕輕點點頭。總之先試試看吧。
真白覺得不可思議地看著這樣的兩人。
最前面的台詞是由空太開始。
「『妳說突然有話要對我說……是什麼事?』」
幾乎是照本宣科生硬地念出來。
「『嗯,是還滿重要的事……吧。』」
不愧是學了兩年演技的七海,果然不一樣。開關一切換,發聲的方式就完全不同。
「『……』」
「『我……一直有話想對你說。』」
聽得到七海欲言又止的吐息聲。
「『這樣啊……』」
「『嗯,我……』」
受到她的演技影響,空太的心髒猛烈跳動。
「『……』」
「『我一直丶一直……』」
這是什麼啊……胸口一陣揪心。有一種無處可逃的感覺……
「 『……!』 」
空太自然地咽了咽口水。七海接下來要說的話,已經寫在劇本上了。全身頓時開始噴汗。
七海要講出這句話的時候吸了口氣。
「『我一直喜歡著你。好喜歡你。』」
背脊一陣涼,身體一旦開始發抖,就很難停下來。
「『……』」
「『……』」
還有一句話。空太的台詞之後,這一幕就結束了。
「『我也一樣,有同樣的心情。我也……一直喜丶喜喜喜……』」
劇本上只簡短寫著「我也一直喜歡著妳」。不過,這句話卻梗在喉嚨發不出來。雖說是演戲,但是要對女孩子說「喜歡妳」的壓力,實在是非同小可。
空太微妙地開始在意旁邊真白的視線。腦袋跟身體都開始發熱,眼看就要呈現飽和狀態。不是開玩笑,是真的要冒出水蒸氣了。
「『喜丶喜喜喜喜……』丶這哪說得出來啊,太丟臉了吧!」
羞恥心終于來到極限的空太,單手摀著臉蹲了下去。
「等丶等一下,神田同學!不丶不要那麼害羞啦。連我都要開始覺得難為情了。」
把臉轉向旁邊的七海,用手搧著泛紅的臉。
「話丶話是這麼說沒錯啦!」
明知道只不過是演戲,卻沒辦法與七海正視彼此。一不小心四目相交,又慌張地把臉別開。
真白一臉不高興地低喃。
「學弟,要多放點感情!你喜歡她吧!」
美咲直指著七海。七海心髒激烈地跳了一下。
「咦?我丶我?」
「冷丶冷靜點,青山!她丶她說的是角色啦,角色!」
「說丶說得也是。」
大概是為了穩定自己內心的動搖,七海做了深呼吸。
「學弟所謂的喜歡,是這麼乏味的東西嗎!」
「請不要這麼蠻橫!我是素人!不加修飾原始的外行人!」
「小七海則是太過講求演技的感覺,要更自然地跟學弟對抗才行!」
「自然是指……」
「比方說,當作是自己要告白羅!」
「咦!自丶自己?我丶我要向神丶神田同學告白?」
七海的臉瞬間通紅。
「學弟也是!我不是說過這次要更不加修飾嗎?應該是最適合素人學弟才對!』
「為什麼我剛才要多嘴說什麼素人……」
禍從口出。以後還是多留意吧。
「好,那麼,再試一次吧!」
「噎!」
「咦~~!」
空太與七海的慘叫聲重疊在一起。
「演技之路是很嚴苛的喔!了解的話,來,開始~~!」
美咲拍拍手掌。
現場一瞬間陷入靜默,緊張感被拉到最緊繃。
現場靜待空太念出台詞。這樣看來,也只能硬著頭皮做了。雖然空太的演技一點也不重要,不過對于七海來說是個很好的機會……即使是棉薄之力,只要能幫上忙,想盡可能提供協助。
空太下定決心,首先意識到美咲說的話。這輩子第一次嘗試揣摩心境。
不加修飾的感覺。所謂喜歡的心情……
「『妳丶妳說突然有話要對我說……是丶是是是什麼事?』」
莫名意識到之後,就變得比之前更糟了。
「『嗯丶嗯,是丶是還滿重要的事……吧。』」
連七海都開始出錯。
「『……』」
「『我丶我我我丶我……一丶一直有話想對你說!』」
七海前所未有地結巴,聲音變調。
「好,卡!連小七海都變別腳了!」
「美丶美咲學姊不該說那句『當作是自己要告白』啦!」
因為羞恥而滿臉通紅的七海,幾乎要哭出來了。
「看來有必要進行特訓。」
雙手叉腰的美咲,對自己的話猛點頭表示贊同。
「空太跟七海看起來很開心呢。」
真白似乎覺得有些無趣。
「可以的話,我也想站在可以說妳那些感想的立場啦!」
「……」
「椎名?妳在生什麼氣?」
「沒什麼。」
雖然嘴巴上這麼說,眼神卻很不滿。
這時,又有一位櫻花莊居民回來了。
「真是湊巧。全員都到齊了呢。」
隨著聲音出現在餐廳的,是以舍監身分與空太等人一起生活的千石千尋。現年二十九歲又二十七個月……世間一般稱之為三十一歲。
順便一提,其實並沒有全員到齊。龍之介在房間里。不過,空太並沒有餘力去指正這一點,因為劇本練習的餘韻還騷動著自己的內心……而七海看來似乎也一樣,目光一對上立刻就把臉轉開。真白還是依然在鬧別扭的樣子。
千尋似乎察覺到餐廳這樣微妙的氣氛。
「干嘛?是一觸即發的血腥場面嗎?」
「才丶才不是!」
七海立刻否定。
「真不錯啊。再多來一點吧。」
「剛剛青山明明就說不是了吧!」
「然後,把神田折磨得更痛苦吧。」
「為什麼啊!」
「因為看到你慘叫的樣子,我就會多少覺得自己變幸福了。」
真不該問的……
「請不要拿學年的不幸來尋開心!」
「我拒絕。」
「竟然被拒絕了!」
「神田,人類有兩種。」
「簡單來說?」
「一種是會對別人的不幸感到心痛的人,另一種是因為別人的不幸而感到滿足的人。我希望自己是後者。」
「以老師這番話來看,正常應該要選前者才對吧!」
「這種事不重要啦,學弟!」
「現在可是正在進行重要的哲學性對話耶?」
「話說,那是誰啊!」
美咲伸手指著的人,是一位站在千尋背後一臉愛困的男學生。剛才眼角餘光就隱約瞥到他,空太也覺得很在意。
雖然模樣還有些稚嫩,不過端正的長相很引人注意,長得相當帥氣。
一頭像是睡得亂翹的自然卷,跟某人一樣戴著大大的耳機。穿制服的樣子也還帶著明顯的生澀感,全新的制服沒有一絲皺褶。
「喔,那個嗎?是從今天起要住在櫻花莊的一年級新生。」
「咦?」
對于突如其來的發言,自然發出驚愕的聲音。
「才剛舉行完入學典禮,就已經是櫻花莊住宿生了?話說回來,明明說要拆除,卻還增加住宿生嗎?」
「既然已經決定要留著,能利用的東西就盡量利用。這就是大人。」
「喔……」
「好了,自我介紹吧。」
被千尋從背後推了一把的男學生往前跨了一步。
「我是剛進水高的姬宮伊織。」
是有印象的姓。
「姬宮……」
那並不是到處都有的姓氏。
「皓皓的弟弟嗎!」
美咲再度用手直指他。
「沒錯,就是去年畢業的姬宮沙織的弟弟。同樣是音樂科。」
伊織的表情好像有一瞬間憂郁了起來,不過立刻又恢複原來很困的表情。也許只是自己多心了吧。
「呃,我是三年級的神田空太,旁邊這位是美術科的椎名真白。」
真白點了點頭。
「我也是三年級生,我叫青山七海。」
「神田學長,椎名學姊,還有青山學姊。」
「還有,你旁邊的那個人是原來住在櫻花莊,現在則變成了鄰居……三月份畢業的三鷹美咲學姊。」
「小伊織請多多指教!」
美咲抓住伊織的雙手,用力地上下搖晃。
「妳丶妳好。我有聽姊姊說過一些有關學姊的事。」
伊織對于美咲的熱烈歡迎,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話說回來,老師。入學典禮當天就被流放到櫻花莊……他是干了什麼好事?」
最重要的事還沒問。
「入學典禮一結束,他就突然拿轉科申請單到教職員室來。」
「轉科申請?」
「要轉到普通科嗎?」
緊接在空太的疑問之後,七海也提問。
千尋嫌麻煩似的點了點頭。真白以看不出在想什麼的透明眼眸看著伊織,而伊織似乎受到真白莫名的魄力影響,看來有些緊張。
「為什麼突然想轉科?好不容易通過這麼低的錄取率。」
水高的音樂科丶美術科只有極少的十個名額,是名符其實的窄門。每年來報考的人理所當然會超過十倍,有時甚至還會超過二十倍。
「感謝你們開口問我,我……我已經不想再彈鋼琴了!」
激動說明的伊織緊握拳頭,不知為何朝天花板如此宣言。
空太好奇那里有什麼,也跟著把視線往上移,卻只看到老舊的日光燈與暗沉的天花板紋路。
「青春一去不複返。可是!可是,我卻沒有察覺到這一點,國中時期每天努力練習丶不斷練習,練習天堂還有練習地獄,簡直就是既不青也不春,而是像鋼琴鍵盤只有黑與白的協奏曲,就這樣度過了再也不想繼續下去的三年!」
「那麼熱衷鋼琴不是很好嗎?」
「這樣根本一點也不好!同年級的學生,大家在放學後都很開心地玩鬧,我卻只有跟鋼琴一起度過的回憶,不覺得太殘酷了嗎?是的,我覺得太殘酷了!
因為相信了不知哪里的某人說『彈鋼琴好像會很受歡迎』這種不負責任的發言而努力至今,但是那根本就是騙人的,我可以挺身出來證明。不受歡迎!絕對是這樣!」
「……真是個個性鮮明的孩子啊。」
七海站在旁觀者的立場如此說道。
真白則不知道正在想什麼。搞不好表面上看起來很認真在聽他講話,實際上卻在想著想吃年輪蛋糕之類的事。
「呃~~這個,也就是說……姬宮同學轉到普通科去,想做什麼?」
空太無可奈何,只好代表大家繼續發問。
「我要談戀愛。」
伊織干脆果斷地說了很奇怪的話。
「……」
「我要談戀愛!」
第二次則是如此大喊。
「呃,我們都聽到了,不用講第二次。」
「我!我想度過更普通的高中生活!我是非常認真的!」
說著把緊握的拳頭朝奇怪的方向伸出去,似乎正在疾呼什麼。
雖然覺得他在這個時間點就已經不可能普通了,不過空太並沒有說出口。
「你已經不可能普通了。」
空太瞬間還以為泄漏了內心話。說話的人是真白。
「我忍著沒說的事,椎名妳也別說!」
「我一定會在這個水高實現普通的夢想。」
「你……所謂的普通,是指什麼樣的感覺?」
總之,先試著配合他。
「要說到普通的高中生活,當然就是早上上學途中,在馬路轉角與咬著面包的女孩子撞個正著,然後看到她的內褲,如果是純白色的就更好了!清純的感覺!然後被罵:『喂,你在看哪里啊!』
接著我誠實回答:『純白的耶!』就在給女孩子最差印象的狀況下,因為急著上學就離開了。
然後老師介紹來了一個轉學生!竟然就是在上學途中撞到的女孩子!然後我就說:『啊,是今天早上那個純白的!』女孩回答:『啊!你是今天早上的變態!』就是這種感覺的普通!」
「那是異常吧。」
「是嗎?不是還滿常發生的嗎?」
不愧是人妻女大學生,說的話就是不一樣。
「然後啊……」
「還有然後啊?」
老實說,剛才那些就已經夠了。
「去書店的時候,與剛好要拿同一本書的女孩碰到手。『啊丶抱歉。』『不,我才對不起。』 『我沒關系,妳請拿吧。』 『咦?可是,這樣太不好意思了……』」
「神田同學,這是什麼小短劇?」
「是小短劇嗎?」
「『不,真的沒關系啦。』 『這丶這樣嗎?那我看完之後再借給你!』變成這樣的情況,明明沒有那個意思,卻還是交換了手機號碼,然後發展成戀愛的那種普通!」
「更加異常了。」
「我昨天在車站前的書店,有看到這樣的兩個人喔。」
真是可怕的人妻女大學生。話說回來,這里有會演這種愛情喜劇的人嗎?
「還是你們喜歡比較粗略的說明?那麼,就是我想交女朋友,想卿卿我我,想約會,想接吻,想上床!把完全只有鋼琴的國中時期丟到遺忘的彼方!離開父母,從束縛的枷鎖解放的我,今天起要從這里開始正經的人生!這就是我為什麼要轉到普通科的宣言!感謝大家的傾聽!」
「既然這樣,一開始報考普通科不就好了嗎?」
七海毫不避諱地說道。聽起來確實如此……
「不,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就算天塌下來也不可能,哈哈!」
「為什麼?」
提問的人是空太。
「因為我是笨蛋。」
「嗯,聽剛才的對話,我就覺得是這樣了。」
「真可憐。」
「椎名……妳考普通科的話也絕對會落榜的啦。」
「我不會落榜。」
「妳哪來的自信?」
「因為我不會去報考。」
「誰叫妳腦筋急轉彎的!」
「那些都無所謂……不過,還是不知道他為什麼會來櫻花莊。」
七海把離題到不行的對話拉了回來。
光是轉科就被流放,未免太奇怪了。
「剛才說的那些,可以說是他很快就被老師盯上的原因。」
不知何時,千尋已經從冰箱里拿出罐裝啤酒,大口豪飲了起來。
「真正的理由是?」
「他潛入女生宿舍,企圖偷窺女子浴室。」
「……」
時間一瞬間停頓了。
「……真的假的?」
「是變態。」
緊接在空太之後,真白也說出自己的感想。七海則不發一語,以彷佛在看什麼髒東西的眼神望向伊織。
「不,真的不是啦!請聽我解釋!如果只聽到這里一定會誤會我的!」
「哪里不是?你倒是說說看為什麼要偷窺。」
「我話先說在前頭,轉科申請並沒有被受理。」
將視線轉向千尋,千尋便說明:
「雖然他這副德性,好歹也是進音樂科的人,有充分的實力。所以要他先在音樂科上課,再重新考慮。如果還是想去普通科,就先忍耐第一學期,第二學期之後再說。這就是結論。」
「在夢想的路上第一步就踏錯的我,總之先回男生宿舍重新研擬戰略。為了度過淡粉色的高中生活,果然還是要有女朋友!所以我下定決心,在轉到普通科之前,至少要先交到女朋友!」
「然後呢?」
受不了的七海視線冷漠。
「一想到交了女朋友就可以做那種事還有這種事,就開始苦惱了起來……就在這個時候,在男生宿舍的歡迎會上,宿舍長竟然說『一年級新生去偷窺女子浴室當作入宿儀式』!」
「啊,我在的時候也有過……」
欺騙玩弄什麼都還分不清楚的一年級新生,是男生宿舍慣例的娛樂。不過並不會真的去偷窺女子浴室,或者該說,基本上沒有人會當真,而想去執行的新生,下場就是在走出男生宿舍時被壯碩的女舍監逮到。
「可是,我是真的很煩惱耶。煩惱到底可不可以做出偷窺女子浴室這種卑劣的行為。也多虧如此,我內心的天使與惡魔爆發了激烈的戰爭,彼此互扯羽毛丶互揭瘡疤呢。」
「那麼,結果怎麼樣?」
「因為欲火焚身,然後就做了。」
「根本就跟天使與惡魔無關吧!」
「要逮捕。」
「老師,我絕對反對把這種罪犯安置在櫻花莊!」
七海的意見非常正確。
「不需要那麼生氣吧。還有人看就表示還有身價。」
「妳以為這樣我就會接受嗎?」
七海杠上千尋。
「沒問題的。我已經警告過他了,下次再犯就要送去警察局。」
「就算這樣,會犯的人還是會再犯。」
正因如此,所以犯罪才無法從世間消弭。
「妳要是這麼擔心,洗澡的時候就叫神田幫妳站崗吧。」
七海瞥了空太一眼。
「我也不要那樣。」
「總覺得好像連我都遭到波及,被當成變態了?」
「我也不是變態!」
「不,你是變態。」
「偷窺女子浴室被容許到幾歲之前,又從幾歲開始會被當成犯罪呢?幼稚園的時候明明是被允許的啊。」
伊織一個人已經啟程前往回憶的世界去了……才正這麼想的時候——
「不過,真的沒問題啦。請相信我。」
意外地很干脆就回到現實世界來了。
「要我們相信什麼?」
七海似乎帶著要徹底抗戰的覺悟。
「我喜歡大胸部的女生,所以老實說,我對青山學姊跟椎名學姊沒有興趣。」
七海的反應完全就是驚訝得闔不上嘴。
「你真的很厲害耶。根據到目前為止的對話,怎麼能說出這種爆炸性發言啊?」
「不,也沒那麼厲害啦。」
「所謂的天真無邪還真是可怕啊!」
在害羞搔著頭的伊織旁邊,七海緊握的拳頭顫抖著。感覺已經瀕臨爆發了。
「神田同學,為什麼我剛剛被拒絕了?」
「可以不要問我嗎?」
「相反的,美咲學姊是我超愛的型!請跟我交往!」
「啊,那個人不行喔。她已經是人妻了。」
美咲讓伊織看了左手無名指上的閃耀戒指,彷佛在說「如何啊」。
「咦?」
「她已經拋下千尋老師先結婚羅。」
「神田,揍你喔。」
腦袋被痛毆了。
「好痛!」
剛才那句話可能太過分了點。
「所謂結婚……就是那個有名的結婚嗎?」
「應該就是那個結婚沒錯。」
「怎麼會……」
伊織沮喪地垂下肩膀。
「可不可不要看著我跟真白,一副感到失望的樣子?」
七海的額頭幾乎要冒青筋了。
該怎麼處理這個渾沌的狀況?似乎已經無法收拾了。這時,一名意外的人物插話了。
「你該適可而止了吧。」
是真白。她以清透的目光凝視著伊織。
「唔!」
被真白不可思議的魄力震懾住,伊織往後退了一步。
理所當然,在場所有人的意識全集中到真白身上。真白究竟想對伊織說什麼?她是不是生氣了?正在思考各種可能性的同時,真白再度開口了。
「七海很快就是D罩杯了。」
空太與伊織驚訝呆愣地張著嘴。
「等丶等一下,真白!妳丶妳!妳在說什麼啊!」
「我說的是事實。」
只有真白依然冷靜。
「她昨天也說內衣變緊了。」
「那個不能講啦!」
就七海沒有否認的樣子看來,真白說的應該是事實。一旦知道了這件事,視線就會自然朝向某一點。
「神丶神田同學,你在看哪里啦!」
七海雙手遮胸,轉身背對空太。
「並丶並沒有變大啦……只丶只是稍微胖了一點,所以比較上來說……」
「妳變胖了嗎?」
乍看之下完全沒有這種感覺。
「啊,丶真是的,為什麼話題會扯到這邊!」
「是七海自己說的。」
「我認為元凶應該是椎名才對。」
「算了,反正就是這樣。新人就交給你們照顧了。」
對話根本還沒有結論,千尋已經迅速離開飯廳。
「啊,老師!」
即使出聲叫喚,回應的也只有玄關門開關的聲音。該不會是出去約會吧?如果真的是這樣,最好不要去打擾她。她至少也有獲得幸福的權利。
「算了,反正就是這樣。那我們就趕快開歡迎會吧。」
空太已經沒有自信能收拾這個狀況,便決定向千尋看齊,強制結束話題。
「話才說到一半!」
「我想也是!」
不過很遺憾的,這對七海並不管用……
4
伊織的歡迎會在晚上十一點前結束。慣例的火鍋是美咲准備的咖哩鍋,不過空太等人傍晚才吃過晚餐,所以幾乎是由美咲與伊織兩人吃掉的。剛開始伊織也對櫻花莊這個環境多少有些緊張的樣子,不過中途就不再生澀客套,很快就跟大家打成一片。
「啊~~美咲學姊!那是我的肉!肉!」
「所有存在于世上的肉,都是為了要讓我吃才被放進鍋子里的喔~~!」
就是這樣的狀況。看來空太也不需要太過擔心。
「該怎麼說,總覺得伊織同學本來就應該屬于櫻花莊……」
連七海都有這樣的感想。
空太打從心底同意這句話。
盛大熱烈的歡迎會結束後,空太與七海收拾善後。結束之後,空太在更衣間外面待命。千尋玩笑般的站崗那番話,竟然成了現實。
百般不願的七海被美咲硬拖進去,還有真白也在里面,三個女孩子正在一起洗澡,偶爾會從里面發出聽起來很開心的聲音。不,很開心的人是美咲,七海則是屢次傳出慘叫聲。
「櫻花莊今天也很和平呢……」
空太一屁股坐在走廊上,手里拿的是剛才美咲給的動畫劇本。
可以的話,真希望誰來代替自己。不過,七海說了「總比自己一個人練習得好」,所以想盡可能幫她。七海說著「我要繼續努力」的那一天,已經相約要一起加油,也想盡全力支持她,希望她的努力有一天能獲得回報。
所以,既然已經決定就只能硬著頭皮去做。在不扯七海後腿的前提下,盡可能嘗試看看。
空太翻著劇本。
這時,毛像是美國短毛貓的朝日,喵喵叫著走了過來。
「怎麼啦?朝日,你要當我的練習對象嗎?」
「喵~~」
「這樣啊。那麼,就拜托你羅。」
空太把它抱起來,讓它面向自己。
「好,那麼要開始羅。「『妳說突然有話要對我說……是什麼事?』」
「喵~~」
一開始就很順利。雖然還是會覺得害臊,不過已經不會因為緊張而吃螺絲了。
「『這樣啊……』」
「喵~~」
「『我也一樣,有同樣的心情。我也……一直喜歡著妳。』」
「喵~~」
「咦?意外地很輕易就能說出來嘛。」
剛才對「喜歡妳」這句話感覺到很大的壓力,內心還動搖到一個不行。「『我也一樣,有同樣的心情。我也……一直喜歡著妳。』」
這次也能很自然地說出口,而且好像沒那麼生硬了。
「喔,很干脆就克服弱點了?」
空太滿足于意料之外的效果。這時,浴室傳來格外慘烈的尖叫聲。
「哇啊啊啊!」
錯不了,是七海的聲音。
「喂丶喂,怎麼了,青山?」
「空太,發生大事了。」
回應的人是真白。
「發生什麼事了?」
「小七海的胸部又長大了喔~~!」
「啥?」
所謂的大事是指這個嗎?
「請丶請不要說那麼奇怪的話啦!」
「這也是事實。我摸了確認過了。」
剛才的慘叫,看來似乎是因為真白摸了七海的胸部。
「不錯嘛,小七海!不過,我不會輸給妳的喔!」
「我本來就贏不了美咲學姊!」
確實……美咲的等級似乎有些不一樣。
「七海好狡猾。」
「我都說了,這種話請跟美咲學姊……那個,真白為什麼動手摸了啊!」「因為很舒服。」
「……」
空太忍不住吞了口水。很舒服啊……
「學弟要不要也來摸摸胸部啊!」
「那麼,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絕丶絕對不可以啦……」
七海的反應惹人憐愛,好像快哭出來了。
「我想妳應該知道,我剛剛只是開玩笑喔!」
「不可以豎起耳朵聽,然後做奇怪的想象喔?」
「我還沒想象啦!」
「所以是接下來打算想象了嗎!」
「不丶不會啦!」
空太全力宣言之後,又小聲補充:
「大概吧……」
其實已經想象了一半……
「不丶不用站崗了,神田同學到旁邊去吧!」
再這樣繼續下去,七海大概會真的哭出來吧。
「莫名被牽連了……唉~~」
空太歎了口氣起身。
視線不經意朝向走廊深處……1O3號室,伊織的房間。他不但沒有出來偷窺,就連離開房間的跡象也沒有。該不會已經睡了吧。
或者是正在整理行李?剛才舉行火鍋歡迎會的時候,有犀牛LOGO的搬家公司一股腦把行李搬了進來。
「稍微過去看一下狀況吧。」
說不定還可以幫他整理行李,順便也想跟他多聊聊。接下來就要一起生活了,而且也很在意他說不想再彈鋼琴。
空太在一樓的走廊上前進。
站在門前,基于禮貌敲了兩次門。
「……」
沒有反應。
「喂~~」
「……」
還是沒有回應。
「我要開門羅~~?」
打了招呼之後,空太輕輕轉動門把。沒有上鎖,門很輕易就開了。
從門縫往里面窺視。
所有人的房間都是三坪大小,所以馬上就發現了伊織的身影。他坐在房間最里面靠牆放置的鋼琴前面,神情認真地讓手指在鍵盤上舞動。
記得搬家公司的大哥有搬進一個很人的行李,原來就是那座鋼琴。
不過,最重要的曲子卻沒有聽到,只微微聽到敲鍵盤的聲音。
空太打開門,踏進房里。
伊織完全沒發現空太,繼續演奏著。耳上戴著印有「HAUHAU」字樣的大耳機,耳機線直接連接到鋼琴上。是所謂的電子琴嗎?
空太盯著他的側臉看了一會兒。伊織那甚至帶點悲壯的氣質,實在不像是想放棄鋼琴,轉到普通科的人會有的表情。空太全神貫注,始終無法把目光移開,感覺到畫漫畫的真白身上也有的共通點。
環顧房內,行李幾乎都還沒打開來。唯一有的就是那座琴與搬家的紙箱,開封過的紙箱只有一個。
生活感淡薄的房間。在這之中,空太感覺到了某人的視線而回過頭去。
「唔喔!」
受到驚嚇的身體往後退了一步。眼前的是曆史上的名人,空太也認識。就是在音樂教室里常看到的巴哈。
「比起其他行李,為什麼只先貼這張肖像畫?」
真是充滿謎團。
「唔喔!學長,你在的話就請出個聲啦!」
「啊,很抱歉擅自跑進來。不過,我剛剛有先打了招呼。」
「啊,是這樣嗎?那真是抱歉。」
伊織似乎已經結束了演奏,拿下耳機掛在脖子上。自然就看到了「HAUHAU」的字樣。
「啊,這個嗎?是姊姊給我的。她原本很喜歡,但後來說『我已經沒辦法再用它了……』」
大概是因為被美咲拿來取綽號吧。為什麼會是皓皓呢?謎底已經解開了。
「話說回來,你的房間真是誇張呢。」
「怎麼說?」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貼巴哈的肖像畫。」
「他可是音樂之父喔,所以當然要貼吧。」
伊織眼神閃閃發亮。空太感受到了強烈的不協調感。
「這個,到了晚上不會覺得很可怕嗎?」
「神田學長要不要也貼一張?我還有一張備用的。」
伊織拚命在行李當中尋找,拿出來的是一張卷成筒狀的海報。
「這個給你。」
「你可不可以不要帶著那麼純真的眼神遞給我?」
不愧是在入學典禮當天就被流放到櫻花莊的人。也難怪了,說不定在這方面也不太尋常。
空太想敷衍而游移的視線,再度回到鋼琴上。
「可以用電子琴練習嗎?」
「啊,這個嗎?晚上使用很方便喔,聲音也不會流出來。雖然沒什麼抑揚頓挫,所以不太適合拿來練習,不過想彈的時候就能拿來彈,所以我還滿喜歡的。用來作曲也很方便,反正好的鋼琴在學校練習室里就可以盡情彈奏。」
「你雖然說不想念音樂科,不過還真是熱衷啊。」
原本只是不經意的一句話,伊織的表情卻明顯沉了下來。只見他微低著頭,視線落在地上。
「我講了奇怪的話,抱歉。」
「……神田學長。」
「嗯?」
「你說過你認識我姊姊吧?」
「咦?嗯。雖然只見過幾次面而已。」
歡迎會上吃火鍋的時候,有稍微提過。
「就學長來看,覺得我姊姊怎麼樣?」
視線往上望的伊織帶著從未有過的認真神情如此提問。
「問我怎麼樣……是個很漂亮的人。」
空太斟酌用字遣詞後如此回複。
「……」
伊織張大眼睛,愣了一下。
「咦?就只有這樣?就音樂上來說呢?」
「啊,什麼啊,你是問這方面嗎?抱歉,因為我沒聽過姬宮學姊彈鋼琴。」
「這樣嗎?」
「嗯,雖然聽過她幫美咲學姊的動畫創作的音樂,不過,那是叫現場演奏嗎?那個我就沒仔細聽過了。真不好意思。」
「不,這樣啊,原來你不知道啊。所以才會……」
「咦?」
「不丶不,沒事!是我自己的問題。」
「被你這麼一說,就更在意了。」
「真的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啦。話說回來,學長你有什麼事嗎?」
「本來是想幫你整理行李的……不過,現在看起來好像沒這個必要呢。」
要是現在拆了紙箱,反而會更難收拾吧。而且伊織看來也沒打算拆行李的樣子。
「還有,只是想說稍微安頓好之後再好好跟你打個招呼而已。今後請多多指教,姬宮。」
「我才要請你多多指教。」
只是,對于「姬宮」這個稱呼始終還是不太習慣,感覺好像在直呼姊姊沙織的姓氏。
「那個,我可以叫你『伊織』嗎?」
「咦?」
「對認識姬宮學姊的我來說,要直呼『姬宮』總覺得有些抗拒。」
「那麼,我也可以稱呼你空太學長嗎?」
「喔,好啊。」
既開心又不好意思的複雜心境。與仁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要白己別叫他「學長」,現在好像能夠理解了。話雖如此,跟仁一樣被冠上學長的稱呼,同樣令人覺得很難為情。只能慢慢習慣了,況且並不會覺得不舒服。
「那麼,晚安了。明天還要上學,早點睡吧。」
「好的!」
伊織活力充沛地回應,目送空太回到走廊。接著,又傳來其他聲音呼喚自己的名字。
「神田同學?不在嗎?」
呼喚的人是七海。
「怎麼了?」
空太離開伊織的房間後,便與從更衣間門縫探出頭的七海遇個正著。她的胸前只圍了浴巾,一副刺激性的姿態。剛洗完澡暖呼呼的七海肩上浮現汗珠,長發發尾不斷落下水滴。身上還冒著水蒸氣,看起來莫名性感。
目光對上的瞬間,彼此停止思考了約三秒。
七海彷佛見到天敵的野生動物,迅速躲回更衣間。
「因丶因為出聲叫神田同學也沒回應,所以有點在意才叫你的!」
搞不太清楚狀況,不過門的另一頭傳來辯解。
「叫丶叫我到旁邊去的人,明明就是青山吧……」
「所丶所以,我又沒有說是神田同學的錯……」
七海的聲音像是鬧別扭又像在嘔氣。
接著也傳來美咲謎樣的歌聲蓋過七海的聲音。以有回音的部分分析,美咲似乎還在浴室里。而真白又在做什麼呢?
「你有好好練習過了嗎?」
七海隔著門問道。
「我練習過了。應該沒問題。」
剛才進行得很順利。
「你還真是信心滿滿啊。」
「喔,不要以為我還跟剛才一樣。」
「我不會抱太大期待的。」
「妳就期待一下吧。」
「那麼,趕快讓我看看成果吧。請。」
空太呼了一口氣,開口說出已經背起來的台詞開頭。
「『妳丶妳說突然有話要對我說……是丶是是是丶是什麼事?』」
才第一句話就破音,完全沒能講好。
「……」
「……」
完了。
「不,不是那樣的!」
「我根本什麼也還沒說。」
七海的聲音聽來已經完全受不了了,而且還很冷淡。
「我剛剛跟朝日練習的時候,很自然就說出來了啊,而且還非常流暢。」
「喔~~既然這樣,為什麼現在又不行了?」
七海追問得毫不留情。
「那丶那是……大概因為對象是青山吧。」
「原來是我的錯啊。喔~~」
「我不是那個意思啦。」
「不然,是什麼意思?」
「那丶那個丶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
「雖然明知道是演戲而已,可是這一幕讓人覺得好像真的要被青山告白一樣,讓人覺得很難為情啦!」
「咦咦!你丶你在說什麼啦?」
「我都說了我知道只是演戲而已啦!」
「是丶是啊。」
「……」
「……」
即使不照鏡子也可以想象自己已經滿臉通紅。臉好燙,耳朵好燙,脖子好燙……突然冒出大量汗水。
「那丶那個,神田同學……」
「干丶干嘛啊?」
「你會覺得難為情,是表示並不討厭的意思嗎?」
「咦?」
「表示……那個,有點意識到我的存在?」
幾乎要消失的微小聲音。
「喔丶喔喔,嗯。」
「……」
「……」
「再丶再練習一次吧!」
七海為了揮去動搖的心情,大聲說道。
「說丶說得也是。那丶那麼,就從頭開始。」
空太說出口的瞬間,更衣間的門從內側被猛力打開。
「唔喔。」
走出來的是穿著睡衣的真白。
「啊,等一下,真白!我還在換衣服啦!」
空太一不小心視線朝向里面,就看到睡衣長褲正穿到一半的七海的腿。空太慌張地關上門。
「喂,椎名!妳干嘛害我啊!」
「空太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
「神丶神田同學?」
「不丶不是!我既不是不會不高興,也不是不會不想看……話說,我到底在說什麼啊!」
因為練習台詞,完全陷入奇怪的氛圍。
「神田同學,你什麼都不要再說了!」
「抱歉!真的很對不起!」
「我丶我知道了啦!」
「既然空太有那個意思,我也有我的想法。」
「給我等一下,我的那個意思是指哪個意思啊?」
「就是那個意思。」
「所以到底是哪個意思?」
「我也有我的想法。」
「咦?無視我的疑問就想繼續說下去?」
「……」
真白以沉默表示不滿。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關于『那個意思』就算了。不過妳說妳有想法,妳打算做什麼?」
「要研擬戰略。」
「那不就是接下來才要想嗎!」
「神田同學!你在門口讓我很難換衣服,快回房間去啦!」
「好丶好……」
「在那之前,空太,幫我吹頭發。」
真白似乎仍然有些不滿,遞出吹風機。
「妳那是拜托別人的態度嗎!」
在這期間,美咲依然心情很好地唱著歌。
就這樣,升上三年級的第一個晚上,在喧鬧吵雜聲中夜漸漸深了。
不過,事件並沒有就此結束。
深夜兩點。空太聽到尖銳的慘叫聲而從睡夢中醒來。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喔!發生了什麼事!」
空太跳下床來到走廊,看到嚇到腿軟的伊織靠著走廊的牆壁踢著腳。
「怎丶怎麼了?」
「空丶空太學長!出丶出來了!出來了啦!」
「你尿出來了嗎?」
「這個我在瀕臨爆發前好不容易忍住……不對,不是那樣啦!那丶那丶那個房間!就是那個房間啦!」
伊織以顫抖的手指著102號室的門。
「出丶出現女鬼啦!輕飄飄地進了那個房間,嗚哇啊啊!」
「……」
「真丶真的啦!我這雙眼睛真的看到了啦!」
大概是真的很害怕吧,伊織緊抓著空太的腰。
「不要緊的,放心吧。」
「空太學長!」
伊織更用力地抱緊空太。
「伊織你看到的並不是鬼。是住在102號室……跟我同樣是三年級生的赤坂龍之介。」
「啥?」
「順便一提,他是男的。」
「可是他漂亮得會讓人看迷耶?」
「嗯,這是事實。」
「世界真是無奇不有呢!」
雖然他理解的方式很怪,不過反正只要能明白就好了。
「喂,你們在吵什麼啊?」
對話結束的同時,千尋睡眼惺忪地從管理人室走出來。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無眉妖怪!」
「神田,我真的會把你毆飛喔。」
就這樣,這次真的夜深了。
四月八日
這一天的櫻花莊會議紀錄上如此寫道。
——音樂科一年級生姬宮伊織入住101號室。書記.神田空太
——有了新的住宿生,櫻花莊的快樂日子又從今天開始了——空太大人如此深切想著……追加.女仆
——可不可以不要加一些奇怪的旁白啊!雖然確實是這樣,但實在讓人覺得很丟臉!追加.神田空太
5
過了一周後的星期一……四月十一日舉行了新生歡迎會,校內籠罩在熱鬧的氣氛當中。
當天,各社團的宣傳活動也正式開始,終于展開了新年度該有的氣象。
授課也從十二日星期二開始。
一開始就是六堂課,對還沒從春假模式切換回來的身體而言,其實還頗吃重。
一到下午,許多學生的注意力已經用盡,便轉變成睡眠學習。
空太之所以還能保持清醒,是因為他沒在聽上課內容,而是在筆記本上寫下接下來想做的射擊游戲設計。
為了一個人也能制作,空太以盡可能把規模做小,但能玩的最低限度為目標,大概有了三種創意。畫面的布局設計寫在筆記本上。縱向卷軸的正統派丶對戰型,以及解謎色彩強烈型共三種類型。
看來會比較有趣的,應該是解謎色彩強烈的游戲,不過剛開始最好不要太貪心,從正統派著手也許會比較好。要是做不出來就沒意義了……
正在想著這些事的時候,雖然還在上課,但教室的門突然從走廊被打開了。
打瞌睡的同學們也嚇得抖了一下肩膀。
班上同學們的視線,理所當然集中在站在門口的來訪者身上。
「唔!」
首先出聲的人正是空太。
「哎呀,椎名同學,有什麼事嗎?」
小春泰然自若地問道。
「我忘了東西。」
真白更是一副光明正大的態度。
「這樣啊。妳忘了什麼東西呢?」
「空太。」
「我?」
接著,班上同學的視線全集中在空太身上。隔壁的七海輕輕歎了口氣。
「怎麼回事?」
「遺失物品是神田,這是什麼意思?」
「不覺得那兩個人很詭異嗎?」
聽得到各種竊竊私語的聲音。
小春一貫我行我素,不負責任地說:
「那麼,妳就拿走吧。」
「不丶不丶不,怎麼可以啊,老師!」
「沒關系啦。反正神田也只是把我的課當成催眠曲嘛。」
「雖然是這樣沒錯,不過那個跟這個是兩回事吧……」
「你來就是了。」
企圖對不尋常的老師進行常識授課時,空太的手就被真白拉走了。
「啊,等一下,椎名!我話還沒……」
「已經說完了。」
「那麼,礙事者已經不在了,我們就繼續上課吧。」
「明明就還在吧!」
空太打從內心深處的呐喊也變得虛空。
「請慢慢享用~~」
兩人經過門口的時候,小春還如此說著揮了揮手。
關上門後,空太好一會兒都與真白並肩站在走廊上。
「那個老師,實在是不行了……」
「欸丶欸,那兩個人在交往嗎?」
這時,從教室傳來小春的聲音,正在說與上課一點關系也沒有的話。
「妳好歹也上課吧!」
當然,空太靈魂深處的呐喊也沒能傳達出去。
被真白帶到的地方,是位于別棟的美術教室。
打開門一進教室,立刻受到里面四名學生視線的集中炮火攻擊。男女各半,其中一名女孩是空太也認識的深谷志穗。不在這里的學生,大概是在其他地方畫畫吧。
才正抱著這樣的疑問,志穗便揮舞著拿著畫筆的手。果然,顏料飛濺得到處都是。
「哇啊,怎麼會這樣!」
志穗慌張說道。
「到底在干什麼啊……」
不,空太自己才是到底在做什麼。從課堂中溜出來,到底在做什麼……
「椎名,妳也該跟我解釋了吧。為什麼要帶我來美術教室啊。」
「美術科,作業,人物畫。」
「為什麼都是單字……咦?人物畫?」
從這個詞彙能夠聯想到的是不祥的未來。從目前手邊已有的情報推斷,答案只有一個。
「該不會是要我當模特兒吧?」
「沒錯。」
「真的嗎?」
「真的。」
「我拒絕。」
「我拒絕。」
「拒絕我的拒絕嗎!」
「沒錯。」
真白以清透的眼眸施加無言的壓力。
這麼一來就完了,沒有交涉的餘地。因為真白已經下定決心,而她又是絕對忠于自己……就算空太逃走,她還是會不斷到教室來找他吧。
既然如此,還是趕快接受擔任模特兒,然後把事情解決會比較省事。如果是真白,畫一幅畫應該不用花太多時間。
「……我知道了。那麼,我該怎麼做?」
「脫掉。」
「裸畫嗎!」
「不是。」
「既然這樣,就沒必要脫吧!」
「順勢。」
「不是順勢吐槽而是順勢裝傻嗎!不要學些奇奇怪怪的會話技巧!」
「過去那邊。」
在窗邊立起畫架的真白,用畫筆指示教室的正中央。
「可以的話,能不能換個低調一點的地方?」
空太從剛才就對周遭的目光在意得不得了,不時被偷瞄,志穗甚至已經放棄自己的畫,把整個身體轉過來。
「那麼,那邊。」
這次,真白指著桌上。
「……我就勉為其難選擇教室正中間好了。」
空太以低調的態度,在真白指示的地方就定位。
「這樣可以嗎?」
「可以。」
「需要擺什麼姿勢嗎?」
「不用。」
「那可真是好消息。」
真白把畫布放在晝架上。
「我要在這里站多久?」
「大概一個月。」
「這麼久!妳平常畫畫有花那麼多時間嗎?」
最多應該也不過兩周。
「我這次要認真畫。」
豎起耳朵聽到這番話的真白同班同學們表情愕然。畫得那麼棒,竟然還不是認真的嗎……搞不好大家都正這麼想著。
「妳之前也都是認真的吧?妳沒辦法妥協吧?」
為什麼空太還得在旁邊打圓場呢?
「我要超認真地畫。」
「不要說這種像是倔強的小學生會說的話。」
「我是高中生。」
「別一臉認真啦!我只是在開玩笑!話說,我又不是仙人,沒辦法整整一個月不動,我沒自信能一直站在這里,那要怎麼辦?」
「你可以動。」
「啊,這樣嗎……」
「也可以坐著。」
「那干脆用照片不也可以嗎?」
「那樣不行。」
真白立刻回答。
「那可真是極度令人遺憾的壞消息啊。」
「空太要活生生的才最好。」
「沒有其他表現方式了嗎……」
「活跳跳的空太才最好?」
「總覺得感覺更差了!」
雖然不知道志穗做了什麼樣的想象,不過一直反芻「活跳跳」之後就滿臉通紅。
「活跳跳的比較新鮮。」
「妳是把我當魚嗎?喂!」
「…………」
「拜托妳不要突然沉默,然後開始集中精神畫畫……妳同學們的視線讓我很刺痛耶。痛到心里去了,真的。」
真白從放了道具的木盒里拿出木炭,似乎正用手確認觸感。
「算了,也無所謂啦。」
「欸,欸,神田同學。」
志穗把身體靠近虛脫無力的空太,在耳邊竊竊私語。
「什麼事?」
空太也跟著小聲了起來。即使如此,因為美術教室非常安靜,其他人應該也聽得到兩人的對話吧。從氣氛感覺得出大家正豎起耳朵偷聽。
「你跟椎名同學在交往嗎?」
「…………」
因為是之前就問過的問題,空太忍不住以失禮的目光看了志穗。
「啊,那是看笨蛋的眼神。」
「因為這一點我之前就回答過妳了吧?」
「咦~~可是那之後又過了一段時間,你不覺得也有可能發生了什麼讓兩個人急速靠近的偶發事件嗎?」
「不覺得。」
「還沒開始交往。」
還以為真白一定沒在聽,沒想到卻回答了。
「喔!會說『還沒有』,該不會接下來就要開始了?」
志穗的眼眸就像星空般閃閃發亮。
「喂,椎名,不要說這種意有所指的話。」
「………」
不過,真白的意識似乎再度回到畫上,沒聽到空太的聲音。
「妳一定是故意的吧!」
多虧如此,包括志穗在內的四名學生視線又集中到空太身上,要求繼續說明。身處這種狀況的空太,嘴里發出的只有盛大的歎息。
過沒多久,教室的門打開了,千尋走了進來。
似乎是立刻發現空太的存在,瞥了一眼。
「你在干什麼?」
「好像是畫畫的模特兒。」
空太將視線投向真白,表示詳情請洽真白。
「啊,這樣啊。」
不過,千尋一副已經沒興趣的樣子坐在角落的圓椅上,張大嘴豪邁地打起呵欠。
「千尋老師,您是不是忘了問『你不用上課嗎?』之類的?」
「反正你是光明正大翹課的吧?一看就知道了。就是這樣,所以櫻花莊的問題學生才教人頭痛。」
「被這麼認為的我才覺得頭痛啦!」
並不是想翹課而翹課。
「……這是我的錯嗎?」
「沒錯。」
「椎名不要表示認同!話說,我差不多可以回去上課了吧?我要回去了喔?總不能翹整堂課吧。畫畫的模特兒就請千尋老師擔任吧。」
空太如此不經意地說完後,真白有些不高興。
「空太對我好冷漠,對七海明明就那麼溫柔。」
「妳丶妳在說什麼啊?」
因為在大家面前,所以心跳加速得更厲害了。
「最近,覺得這邊怪怪的。」
真白手撫著胸口。
「一看到空太,就覺得怪怪的。」
帶著些許困惑的眼神凝視著空太。
「搞不太懂,覺得悶悶的。」
只是真白的表情看不出痛苦的樣子,倒是臉頰微微泛紅,像是覺得很難為情的樣子。空太因為跟剛才不同的原因,胸口一陣悸動。雖然之前就知道了,不過今天的真白帶點溫暖,看來格外可愛。
「所以才決定要畫畫。」
「………」
空太突然想起了前幾天的事。那是四天前……記得真白曾說過要研擬戰略。雖然當時只認為她在開玩笑,不過看來似乎是認真的。現在這個狀況,就是她思考後的結果吧。
真白接下來說的話,證明了這個推論是正確的。
「因為我覺得只要畫空太,就會知道這個悶悶的感覺是什麼了。」
即使漂亮地猜中,空太卻一點也不覺得驕傲。完全沒有餘力自豪,臉逐漸熱了起來,冒出汗水。
空太對于真白口中苦悶的真面目,已經心里有數……真白試圖找出這種心情的答案,藉由畫空太……真白靠著畫畫描繪心情,而非仰賴言語或表情。
「現在我想畫的只有空太而已。」
包括志穗在內的四名學生的手完全停了下來,彷佛心被因禁般,意識完全放在空太與真白的對話上。
無處可逃。既然真白都這麼說了,也沒辦法拒絕。
「知道了啦。我做,我做就是了。」
真白以自己的方式試圖前進,空太當然不可能阻撓她。即使那對空太而言,具有深遠的意義也一樣……
「不過,上課時間不行,下課再說吧。」
真白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
「您能理解真是我的榮幸。」
「這麼一來,我跟空太就跨越那條線了。」
對于真白無視現場氣氛的大膽發言,志穗開心地大叫,摀住耳朵,扭動身體。其他美術科的學生也發出驚愕的聲音。
「妳丶妳在公共場合說丶說什麼東西啊!笨丶笨蛋!不丶不是啦,不是那樣啦!剛才講的不是那個意思喔!聽我們前面的對話就應該知道了吧?」
空太拚命尋求同意,不過美術科學生同時假裝將注意力轉回自己的作業上,故意自言自語:
「這里該怎麼辦?」「真煩惱要上什麼顏色啊。」
看來還是趕快離開這個地方比較好。
「好,那麼我回去上課羅。」
一直跟到門口的真白目送空太快步離開美術教室。
這一天放學後,因為在美術教室里的發言,空太被迫面臨困難的抉擇。事件發生在掃地工作結束後,真白與七海同時找上門。
「空太,到美術教室來。」
「神田同學,可以陪我練習嗎?」
「唔。」
「嗯?」
真白與七海互看著對方。
「………」
「………」
對峙的真白與七海之間,看不到的火花飛散。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兩人便在彷佛串通好的時間點,同時轉向空太。
「空太,選哪個?」
「神田同學,你要怎麼做?」
「這個狀況是怎麼回事……等丶等一下,冷靜點!」
「我一直都很冷靜。」
「是啊。」
「慌張的人是神田同學吧。」
「妳說的也沒錯。」
「啊,哥哥~~」
就在緊迫的獨特氣氛中,傳來了一陣少根筋的聲音。是優子。若是平常,空太會覺得又多了個麻煩人物……但現在倒覺得她是救星。看來被逼到窮途末路時,還是有血緣關系的家人可靠。
「什麼事啊,優子?」
「嗯,嗯,雖然有點難以啟齒……」
「不用在意,盡管說吧,我們可是有血緣關系的兄妹啊。」
「那麼,我就說羅……哥哥,現在跟優子去約會吧!」
「不要把事情搞得更複雜!」
總之,先在優子的腦門上給一記切擊,讓她閉嘴。
「好痛喔,哥哥!這就是愛的痛楚嗎?」
「空太。」
「神田同學。」
真白與七海逼迫空太下決定。
「一定要叫我選嗎?」
不能排順序就好嗎?
控太正這麼想的時候,手機響了。
——神田,主程序已經准備好了。
是來自龍之介的簡訊。
「空太。」
「神田同學。」
「哥哥!」
——趕快回來。
「我還真是受歡迎啊!」
四月十二日。
這一天的櫻花莊會議紀錄上如此寫道。
——原本以為未來我們的關系也會一直持續下去。但是,現實卻相反,這時的每個人都已經開始產生變化……空太大人稍後才會察覺到這一點。書記•女仆
——赤坂~~!為什麼在女仆身上追加了奇怪的旁白機能!追加.神田空太
——能獲得你的好評是我的榮幸。追加.赤坂龍之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