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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學期開始過了約兩周,四月也來到下旬的二十一日星期四……這天的午休時間,空太被導師白山小春叫了出去。
「那麼,現在開始神田同學的個人面談。」
「請多指教。」
在平常沒有使用的別棟一樓空教室里,面對面排了兩張桌子,空太與小春坐定位。
在寬敞的教室里,因為只有空太與小春兩人,周遭顯得空蕩蕩的。窗外傳來午餐後打籃球的學生們的喧鬧聲。
「呃~~神田同學的第一志願是水明藝術大學媒體學系數位內容設計科,沒錯吧?」
「是的。」
「有想過如果沒通過直升推薦要怎麼辦嗎?」
「我打算報考一般考試。」
「原來如此,所以第二志願欄就沒填啊。」
小春理解般點了點頭,接著開始翻起手上成疊的文件。
「嗯~~我也試著統計了其他學生的志願,如果以現在神田同學的成績來看,能夠通過直升推薦的機率大概是五成。如果未來志願者減少應該就會錄取,不過,也不能排除第一志願填可能會超過名額的熱門學系,而成績又比神田同學好的學生會掉到第二志願以下……也就是神田同學的第一志願學系的可能性。」
既然是以成績排序錄取直升推薦,這一點也無可奈何。
「話雖如此,你還是不能放棄,學校的課業要好好念喔?你應該知道第一學期的成績還是會影響直升推薦錄取與否吧?」
「是的。」
「成績往上爬也會比較有利,所以注意課堂上不要打瞌睡喔。」
小春的眼神補充了「尤其是我的課」。
「順便問一下,你有在准備考試嗎?」
「沒有。」
「還是先做准備吧。雖然直升推薦的結果在第一學期結束時就會出來,不過要是那時候才開始准備考試,我想應該會來不及。」
「……說得也是。」
「來,這個給你。」
小春越過桌子遞出一疊十張以上的影印紙。空太收下並以眼神提出疑問:「這是什麼?」
「去年媒體學系的題庫。建議你試著做一次,因為這樣就能了解大概需要多認真念書了。」
「……」
這是怎麼回事?小春這老師做得很稱職。
「干嘛一直盯著我?該不會是想愛的告白吧?從一年級開始就一直很喜歡我?每晚都想著老師想到欲火焚身?」
總之,先不管小春的玩笑。
「老師只要肯做還是辦得到的嘛。」
「重新迷戀上我了?」
「從來就沒有迷戀過。」
本來要對她刮目相看,卻因為這句話全毀了。
「神田同學真是沒勁兒~~」
小春發出撒嬌的聲音。
「不過是學生與老師的禁忌戀愛游戲,你就隨意附和一下嘛。三鷹同學可是會陪我玩耶。」
「請不要把我跟夜之帝王混為一談……那麼,個人面談結束了嗎?」
話題正全速沖向莫名其妙的方向。
「我說正經的,神田同學。」
小春的表情緊繃,該不會是要空太也考慮報考其他的大學,做為萬一沒考上的保險……不過,空太已經下定決心了,除了水明藝術大學以外,不做他想。
「什麼事?」
受到認真模式的小春影響,空太也壓低聲音回問。姑且先做好要聽正經話的心理准備。
「你跟椎名同學在交往嗎?」
「揍妳喔。」
不禁忘了對方的身份是老師。
「不是嗎?你們不是每天放學後都在美術教室約會嗎?」
那只是擔任畫畫的模特兒而已。
即使已經過了十天,至今仍每天放學後到美術教室。這樣看來,說不定真的要花上一個月的時間。因為真白堅持不讓空太看還沒完成的畫,所以空太完全無法掌握進度到哪里了。
草稿結束的第二天,空太打算偷看畫布時——
「不能看。」
真白這麼說著,伸出沾了顏料的畫筆恐嚇空太。
「在完成前不能看。」
「是白鶴報恩嗎?」
「答應我絕對不能看。」
「要是看了會怎麼樣?」
「趁空太睡覺的時候……」
「趁我睡覺的時候?」
「消滅你。」
「妳的時間點太具體了,會讓我從今晚起怕到睡不著啦!」
當時曾有過這樣的對話。
是真白從來沒有過的反應,甚至還說自己要超認真畫,空太不得不實際感受到真白想畫這幅畫是有意義的。
「完成之後會讓我看嗎?」
「完成的話,第一個讓你看。」
「那麼,就這樣說定了。」
「嗯,約定好了。」
這次的畫會是什麼樣的作品呢?一有時間就會忍不住開始思考。之前真白所描繪的櫻花莊,充滿了真白的感情。一想到這一點,老實說並不想看的不安情緒出現在空太心中,同樣的,也有等量想看的期待。大約剛好各占一半。
所以每當放學後與真白在美術教室獨處時,空太的內心就會在這兩種心情之間搖擺不定,身體也總是因為緊張而僵硬。
畫完成的時候,說不定就能明白自己在真白眼中是什麼樣子。
「那麼,神田同學。」
小春喊了空太的名字,空太的意識回到與小春的對話上。
「什麼事?」
「你跟青山同學在交往嗎?」
「揍您喔?」
這到底是什麼面談?
「你們不是常在課堂上感情和睦地傳紙條?」
「唔。」
沒想到居然會被發現。內容大部分都是「晚餐要准傭什麼好呢」,或是「冰箱里還剩什麼喔」,又或是「那回家的時候順道去商店街買肉好了」之類並不特別的事。
至于七海,空太現在也幾乎每天陪她做甄選的練習。雖然正在摸索各種演技,不過至今七海似乎還沒感覺到效果。
在這期間,空太也開始電玩游戲制作,所以最近一天的行程可說是相當緊湊。
早上起床;照料完真白之後上學—白天一邊乖乖聽課,一邊構思有關游戲制作的事宜;放學後在美術教室擔任真白的繪畫模特兒;回到櫻花莊,在晚飯前陪七海練習演技;之後則盡可能利用時間制作游戲。
龍之介為空太准備的主程序非常簡單易懂,就連空太也能立刻著手制作游戲。
第一天,已經能把玩家操縱的角色呈現在畫面上。光是這樣的成果,那一整天就會高興得不得了,仔細端詳在漆黑畫面正中央孤零零冒出來的玩家機體。畢竟這可是空太制作出來的東西。
第二天,已經能用控制器讓玩家角色上下左右移動。像個蠢蛋似的移動還無法發射炮彈的玩家角色……第三天已經能射擊炮彈,不過剛開始只能射擊一發。第四天則為了設計出連續發射的程序而傷腦筋了一整天。為了處理編譯時出現的一大堆錯誤,也陷入了苦戰。第五天終于能連續發射了。一旦到了這里,就逐漸能看到游戲的雛形,覺得越來越有趣。
過了大約十天的現在,制作已經進行到發射炮彈打中敵人時,敵人便會爆炸而消滅,並且累積計分的程度。操控丶射擊丶擊中丶爆炸……終于處理完最基本的東西了。
晚上幾乎都在進行這樣的作業,直到累得睡著,下過一點也不覺得辛苦。每天都想趕快做下一步,心里急得發癢。接著,早上一起床又開始照顧真白,然後到學校去……就這樣日複一日。
老實說,根本沒有空閑跟小春廢話連篇。要是有時間,想在放學回家前構思今晚預定要做的嘍羅敵人動作模式。
「談話好像已經結束了,我要回教室去羅?」
空太不待回應,便拿起小春給的考古題起身。
「神田同學真是冷漠~~」
「我先離開了。」
「順便一提,我當時可是一點也不用擔心,就直升推薦進了水明藝術大學喔?」
小春突然如此說道。
「老師是為了泄憤,所以才兜圈子說『以人類的等級而言,妳在我之上』吧?」
「嗯。」
小春很開心地笑了。
對她刮目相看還真是虧大了……
空太打從心底如此想著,離開了個人面談的教室。
空太伸著懶腰在走廊上往本棟前進。
途中,目光停在牆上的布告欄上。對上面用圖畫紙畫的別腳畫感到很在意。
甩蠟筆描繪的歪七扭八的人物對白框,寫了「問題學生,ㄉㄚˋ ㄐ一ㄚˋ ㄍㄨㄤ ㄌ一ㄣˊ!」這樣的台詞。
大概是幼稚園小朋友的惡作劇吧。不過,這樣的東西為什麼會在這里?在一堆歌頌音樂科與美術科學生活躍的報導中,明顯地大放異彩。
「至少大駕光臨也該用國字寫吧。」
仔細一看,有曾經試圖要寫,後來卻放棄的痕跡。
「咦?空太學長,你在做什麼?」
空太聽到叫喚聲轉過頭去,發現正是單手拿著樂譜的伊織。他與兩個似乎是同班同學的男學生在一起,一個是戴著黑框眼鏡,看來頭腦很好的學生,另一位則是小個子的娃娃臉,帶有豪門少爺氣質的人。
「伊織,我們先過去了喔。」
「不要遲到了喔,伊織同學。」
「我知道啦。」
伊織對前往別棟方向的同班同學揮了揮手。戴黑框眼鏡的同學沒有回頭,只是輕輕舉手致意,娃娃臉的同學則是把頭轉向伊織並走了一會兒,觀察這邊的狀況。
雖然只是簡短的對話,不過空太卻對伊織與同班同學的關系有一些不太協調的感覺。
「不過才開學兩周而已,你們的感情已經很好了呢。」
理所當然般直呼彼此的名字,完全沒有客氣見外的感覺。
「啊,你是說直哉跟翔嗎?戴眼鏡的是武里直哉,小個子的叫做春日部翔,我跟他們都是從以前就認識了。」
「咦?」
「或者應該說,就我們而言,同班同學幾乎彼此都認識。」
「怎麼說?」
應該不可能是指考試當天見過面吧。
「能考上水高的,都是在國中之前參加各種比賽,並且留到決賽的人。我第一次遇到直哉跟翔,大概是八歲左右吧?」
伊織一副覺得沒什麼了不起的樣子。簡單來說,因為是比賽的常客……而且同樣都是擁有超群實力的人,所以彼此都認識。
「每年大概都會在某個地方見上一次面,所以感情才會好吧。」
「……音樂科真是厲害啊。」
雖然不曾深入思考過,不過水高的藝術科是個不經意就集結了國內菁英的地方。然後,伊織也是其中一人。
不應該說想轉到普通科去吧。
「啊,上課前我想先看個譜,失陪羅。」
伊織點頭致意後,小跑步前往別棟。
就在完全看不到伊織的背影之後,空太自言自語提出疑問。
「那家伙雖然嚷嚷著要轉到普通科,倒也很確實練習呢。」
拿著轉科申請單到教職員室,大概只是某種迷惘吧。至少看到現在伊織的樣子,會讓人這麼覺得。看來與班上同學相處得很好,也確實去上課,而且還認真到會事前仔細做功課……空太也知道他晚上會在房間里持續彈琴到很晚,幾乎都是過了凌晨才熄燈。
「真是搞不懂啊。」
空太跨步准備走回教室。途中,與一位從走廊轉角過來的女學生撞個正著。
「啊!」
「喔。」
空太正覺得危險的時候,紮實地接住了這個女孩子。
「啊,對不起。」
彼此慌張地往後退了一步。
這時,空太才終于看清楚女學生的臉孔,是曾見過的一年級生。入學典禮時,代表新生致詞……記得她叫長谷栞奈。細框眼鏡給人知性的印象,從眼神可以感覺到強烈意志,很適合一身扣子仔細扣到衣領的制服,領結也綁得很漂亮,就連裙擺也不會過短,還有襪子上緣的位置,全身上下無懈可擊,散發出學校簡章上介紹的像是畫上去的優等生氣質。雖然只是空太擅自想象,不過乍看會覺得她應該是學生會長或風紀委員之類的。
如果硬要點出毚得在意的地方,就是會對她的無懈可擊感到有些不對勁。大概是因為她纖瘦的體型加上端正的五官,老實說要是像這樣出現在自己面前,會有壓迫感而覺得有些不好攀談。
「請小心一點。」
淡然的口吻,往上望的眼神正責備著空太。
「抱歉。」
空太再度道歉。
「可以請你讓開嗎?」
長谷栞奈的態度毫無軟化,依然維持嚴厲。說不定她平常就是這個態度。
「抱歉。」
空太如此說著把路讓開。
「請不要這樣一直道歉個不停。」
即使口中這麼說,栞奈還是行禮致意,便經過空太身旁離開,姿勢優美利落地走向一年級教室的方向。
「實在看不出來跟優子同年啊……」
空太祈禱著妹妹的成長,跨步往教室的方向前進。剛開始的第一步就輕輕踢到了東西。
空太看看地板,發現有個黑色發束。
也許是長谷栞奈剛才撞到空太時掉落的東西。空太這麼想著撿了起來。
微微感覺到肌膚的溫度。
「嗯?」
仔細一看,才發現那根本不是發束。
「啊!」
皺巴巴揉成一團的東西,毫無疑問是內褲。黑色蕾絲,冒出性感的氣息。
「咦?為什麼!」
雖然動員整個腦袋試圖想出答案,卻浮現不出任何能正確說明這情況的假設。
一般而言,應該不會有才剛脫下來沒多久的內褲掉落在學校里。
「這是什麼?是世界給我的試煉嗎!」
要是真有人會掉落,那大概也只有真白吧。
「世界並沒有給空太試煉。」
「嗚哇啊啊啊啊!」
空太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跳了起來。
「椎丶椎名,為什麼妳會在這里?」
這里是一樓。三年級的教室在三樓,美術科使用的美術教室也在別棟的三樓。
「我在找空太。」
「真的嗎?」
「先當作是這樣。」
「看來妳是迷路了吧。」
「不是。」
大概是因為升上三年級換了教室,看來她還沒習慣。
「椎名。」
「什麼事?」
首先有必要調查最可疑的嫌疑犯。
「問妳一件冒昧的事。」
「你問。」
「妳有穿內褲嗎?」
真白歪著頭陷入思考。
「不丶不,這不是什麼需要思考的事吧!」
「這倒也是。」
這次她則是把雙手由脅下伸入裙子里。
「這也不是需要確認的事啦!」
「有穿。」
「真的嗎?」
「你要看嗎?」
「好,那就讓我看看吧。」
空太刻意露出強硬的態度。總不能老是被她耍得團團轉。
「不讓你看。」
「那這段對話根本就不需要吧!」
麻煩的是,第一嫌疑犯經判定是清白的。
真白看著空太手中的內褲。
「那個內褲不是我的。」
「在學校里除了妳以外,我不認識其他可能會掉內褲的人。」
「真是無知。」
「那麼,椎名妳認識嗎?」
「除了我以外的某人。」
「真湊巧啊,我也這麼想呢……」
空太不經意將視線朝向一年級生的教室。
「不,應該不會吧……」
剛才撞到的長谷栞奈,可是被任派代表新生致詞的優等生。
「真的確定不是椎名嗎?」
「懷疑我嗎?」
「卯足全力在懷疑妳。」
「你明明就看過我所有的內褲。」
「雖然這是事實,不過要是在這里被斷章取義,我就完全是個變態了!」
話說回來,現在緊握著內褲的這個畫面,應該也很不妙吧。要是被誰看到了,說不定高中生活一下子就毀了。綽號大概會是「變態」或「內褲超人」吧。
「一手拿著內褲在走廊上喧鬧的神田同學,不管怎麼辯解,看起來就是個完全的變態。」
「哇!為什麼連青山都出現了?」
她又不是真白,應該不會發生迷路這種事。
「我有點事要去保健室……」
七海有些吞吞吐吐。
「身體不舒服嗎?不要緊吧?」
「沒丶沒事啦……不是那樣的。」
想曖昧敷衍過去的七海散發出的氛圍,空太已經隱約察覺到是什麼事了。就是讓男孩子尷尬的那個話題……
「就是那個日子。」
「真丶真白!」
「……」
剛剛的就假裝沒聽到吧。七海也故意咳了幾聲。
「先丶先不管這個,神田同學拿的那個!」
七海牽強地硬把話題拉回內褲上。
「是從哪里偷來的嗎?」
「剛剛在這里撿到的啦!」
「一時之間實在讓人很難相信。」
「請相信我啦。不然對話沒辦法繼續。」
「好吧。」
明明不是空太的錯,七海卻對他歎息了。
「順便一提,想請教一下……青山什麼時候會在學校脫內褲?然後掉落內褲?」
「也就是說,我現在可以在這里狠狠賞你一記耳光羅?」
七海嫣然微笑。
空太背脊不禁一陣發寒。
「不丶不是啦!我沒有性騷擾的意思!」
「不然是什麼!」
「我只是想解開謎團!」
為什麼人會在學校遺落內褲……
「神田同學,那個你打算怎麼辦?」
「選項一,拿到教職員室,告知是在走廊上撿到的。」
「你覺得聽到你這麼說的老師們會講什麼?」
「『死心吧你,內褲小偷!』之類的吧……」
「我也這麼覺得。」
因此,拿到教職員室的方案被駁回。
選項二,放回原位……不過,失主可能不見得完全沒察覺,所以這樣似乎有些不負責任。
雖然心境上還是無法完全相信是長谷栞奈遺留下來的……不過,要是真是如此,最好是先機伶地確認事實,再若無其事還給她。這是在這種情況下最好的方法,也會是最完美的結果,對彼此都好……
這麼一來,就只能暫時保管了。
「從現在起,我要將這條內褲收到口袋里。」
要是沒收進劍鞘,就這樣赤條條地拿著走在路上,那就太危險了。因為刀鋒太銳利,難保不會不斷增加傷者。話說回來,空太已經是傷痕累累了。
「因此,算我拜托妳們,請椎名跟青山閉上眼睛,或者轉到旁邊去吧?」
「空太。」
如此出聲叫喚的真白,不知為何掏出手機。
「教我怎麼拍照。」
「為什麼要現在問?」
「是按快門的好時機。」
「請不要這麼做,拜托妳!」
要是把內褲收入口袋的瞬間被拍到,心靈就會崩毀而死。
仔細一看才發現,七海也已經准備好手機的照相功能。
「說不定能派上什麼用場。」
「妳打算恐嚇我嗎!」
「空太,告訴我拍照的使用方法。」
真白拉了拉空太的手肘。
「哪有笨蛋會掐住自己的脖子啊。」
「真白,按這里喔。」
「啊~~!不要教她,青山!」
真白啪嚓按下快門。
「拍好了。」
雖然拍出來的是與目的不同的空太特寫,不過,真白看來很高興的樣子。
「空太,你看。」
真白秀出手機畫面,拍到了慌張的空太,是一張頗窩囊的照片。
「想弄成畫面。」
「妳是說待機畫面嗎?」
七海如此回問,真白默默點點頭。
「那個可以從這邊設定。」
「謝謝妳,七海。」
看來空太的照片似乎被設定為待機畫面了。真白把手機收回上衣的口袋里,很珍惜似的把手疊在上面好一會兒。
「神田同學,看這邊。」
「嗯?」
空太轉頭的瞬間,七海也拍了照。
「我可不是動物園的熊貓喔。」
「也不像熊貓那麼受歡迎呢。」
「那就別拍啦!」
兩人大概是這樣就滿足了,倒是放了空太一馬,沒有將他把內褲收進口袋里的決定性瞬間拍下來。
只不過,最根本的問題還是完全沒有解決。因為內褲現在依然存在于此……
「……真的會是剛才那個女孩子遺落的嗎?」
總覺得這個可能性越想越不可能。
2
在學校走廊上拾獲內褲的沖擊性事件翌日,空太吃了朝日的貓拳後起床,與真白還有七海一如往常地上學去了。
只不過,一如往常的部分只到打開鞋櫃為止。
室內鞋上放著不常見的淡粉紅色信封,女孩子可愛的筆跡寫著「致神田空太先生」。
這是在作夢嗎?
在依然沒有現實感的狀態下,空太用手拿出來確認背面。沒有寫寄信人的名字。
總之,不先讀看看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空太這麼想著,撕開愛心形狀的貼紙,小心翼翼地拆封。
里面有一張留言卡。
——放學後,請到頂樓來。
這個莫非就是那個嗎?
「是情書呢。」
空太驚訝地抬起頭,發現真白與七海左右護法般站在兩旁。兩人的目光緊盯著留言卡。
「這個一定是那個啦。」
「哪個?」
「大概是優子的惡作劇吧?」
一旦被說出口,就覺得這個可能性最高。
「說是這麼說,神田同學看起來倒是很開心的樣子呢。」
「青山同學則是看起來心情很不好的樣子呢。」
「沒有啊……不管神田同學收到誰的情書,都跟我沒有關系……」
氣氛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沒關系。
至于真白,則是目不轉睛凝視著空太,一點一點把臉逼近過來。這正是所謂無言的壓力。
「啊,哥哥!」
這時,優子湊巧跑了過來。空太等人的視線不在優子身上,而是投向她的後方。昨天空太在走廊上撞到的長谷栞奈就在那里。
優子似乎是察覺到這樣的氣氛,很自豪地做了介紹。
「她是我的宿舍友栞奈喔。我們也在同一個班級!」
優子在入學典禮當天引以為傲的可靠宿舍友,看來指的就是她。
「栞奈可是入學典禮上代表致詞的秀才喔。」
「我們也看到了,所以知道。」
因為空太也出席了入學典禮。
「初次見面,我叫長谷栞奈。」
栞奈依然保持距離,客氣地行禮致意。
「啊,嗯,雖然昨天見過面。不過姑且還是初次見面,妳好。」
「咦?是這樣嗎?哥哥,栞奈?」
優子來回看著空太與栞奈。
「抱歉,我們見過面嗎?」
栞奈露出詫異的表情。
「不過,只是稍微撞到而已。」
空太強調了撞到的事,說不定她會因此想起來。
「抱歉。」
即使如此,栞奈的回應還是一樣。
「哥哥好奇怪喔……啊!該不會是因為栞奈長得很可愛,所以想搭訕吧!『咦?這位小姐,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面?』『不,我想我們應該是第一次見面。』『啊,小生這可真是失禮了。我們應該只是昨晚在夢里見過吧。』之類的!」
「妳那些肉麻得讓人想吐的台詞是什麼啊……」
到底是從哪學來的……
「那是信嗎?」
栞奈似乎發現空太手上拿的東西。
「咦?哥哥收到情書嗎!」
「優子在裝蒜呢。」
「不是優子寫的嗎?」
真白與七海立刻追問。
「才不是呢!不過,原來還有這個方法啊!」
「不,並沒有。」
優子的反應感覺不像在說謊。因為她是笨蛋,所以如果說謊,立刻就能察覺。真是如此的話,那麼找寄件人一事又回到了原點。
「神田同學的哥哥還真是受歡迎呢。」
栞奈看起來不太有興趣,看著空太的眼神也有些冷漠。
「神田同學,我們走吧。會遲到的。學長姊們,容我們先失陪了。」
「啊,等一下嘛,栞奈!而且,我都說叫我『優子』就好了啊!」
優子追在立刻跨出腳步的栞奈後面,也往一年級的教室走去。
剩下空太丶真白丶七海三個人。
視線再度集中到情書上。
「我是說如果喔,神田同學。」
「干丶干嘛啊?」
聽到七海緊張的聲音,空太內心也同樣緊張了起來。
「如果那個真的是情書……」
「如果真的是情書?」
「而你到頂樓去的時候……」
「到頂樓去的時候?」
「有個很可愛的女孩子在等著你。」
「是的。」
「如果是這樣……那丶那個……神田同學……」
雖然想繼續說下去,不過始終說不出口。
「神田同學會……」
「會跟她交往嗎?」
真白直接了當地說出七海猶豫著要說出口的話。
「又丶又不是真的被告白了,這還很難說吧……就連對方是誰都還不知道。」
「我不是在問這個。」
「那麼,假丶假設我真的跟對方交往了,那又如何呢?」
這有一半是對自己本身的疑問。
「我會很困擾。」
在空太想出答案前,真白便如此宣言。
「我丶我也……會很困擾吧。不能再漫不經心地悠哉下去了。」
接在真白之後,七海也小聲低喃。
「我才對這個狀態感到很困擾啊……」
這時,響起了表示班會時間開始的鍾聲。
3
「所謂的『放學後』,到底是指幾點之前啊。」
話語溶入天空之中。
空太坐在頂樓的長椅上,對橫切過藍天的白云問道。不過,長得像北海道形狀的春季薄云什麼也沒回答。
沒有辦法,只好自己思考。
大概是到下午四點為止吧?還是到五點為止呢?或者是一直到睡覺前都是放學後?
空太來到這里已經等了三十分鍾。
依照今早被放進鞋櫃里的信件指示,乖乖來到頂樓。不過,卻完全不見可疑的人影,也沒有快要來的跡象。
等了三十分鍾之後,得到了一個結論。
「大概是誰的惡作劇吧。」
不過,這樣倒也好。雖然今天一整天都過得心神不定,不過對于沒有任何人出現這件事,空太倒是松了一口氣。
老實說,實在想不出來有誰會寫信給自己。況且,空太已經有了在意的對象。雖然說現在持續對這份感情加蓋,不過並不樂見又有誰闖入,把事情搞得更複雜。
就在手機時間正好顯示四點的時候,空太從長椅上起身。
「回家吧。」
空太刻意自言自語轉換心情。
把書包背在肩上,准備回到校舍而打開門。結果就在拉開門的同時,不知為何,伊織與深谷志穗兩人倒了下來,並異口同聲發出呻吟。
門口還有孤零零站著的真白,以及拉著真白的手,采取准備逃離姿勢的七海。
「你們在干什麼啊?」
「來見習的。」
首先回答的人是真白。彷佛選手宣誓般,發言沒有一絲迷惘。
「別以為老實回答就會被原諒!」
「不是見習。」
「現在才想說謊已經太遲了!」
「這丶這不是啦,神田同學……」
七海很不好意思地看了看這邊。
「哪里不是?」
「嗚……並沒有不是。」
這也難怪。在這種情況下,除了偷窺還會有什麼?
「話說回來,為什麼連伊織跟深谷同學都在啊?」
空太把手伸向還倒在地上的伊織與志穗,先把他們拉起身。
「因為我聽到空太學長收到情書的情報。」
空太把目光移向真白與七海,兩人都故意看向其他方向。
「為了日後可以當做參考,就想著要把空太學長的英姿烙印在腦海里!」
「那可真是抱歉啊,沒能回應你的期待。」
空太無力地把目光移向志穗。
「因為今早椎名同學一直怪怪的,所以就覺得很在意。」
「椎名?是這樣嗎?」
空太試著直接問真白。
「我沒有任何一天是怪怪的。」
「我想也是啦。因為平常就很怪了。」
「沒有那種事喔。她會茫然看著窗外,呆呆地吃著年輪蛋糕,還默默畫畫。」
「……那不就是平常的椎名嗎?」
「咦?這樣嗎?不過真的不一樣啦!美術科的大家都很在意呢。就像是有點憂郁的感覺。」
「憂郁啊……」
應該是對事情的發展有些在意吧。今天早上也是,說如果空太與寫信的人交往,她會覺得很困擾。空太有些煩惱是不是該覺得高興……
「志穗,不要說這種奇怪的話。」
「哎呀呀,椎名同學在害羞嗎?」
「我從來沒害羞過。」
真白雖然這麼說著,卻很罕見地低下視線。
「啊,糟了!我還有個人面談!抱歉,我要先走了喔!」
志穗慌慌張張沖下樓梯,低馬尾也輕飄飄搖曳著,接著很快便不見人影。
「真是吵吵鬧鬧啊……」
「不過,她的胸部意外地很大呢。」
握拳的伊織看起來似乎很高興。大概是剛才倒下時成了志穗的墊背,所以背後得以體驗那個觸感吧。
「伊織。」
「什麼事?」
「如果你現在也還想交個可愛的女朋友,度過淡粉色的高中生活,這個感想最好不要在女孩子面前講。」
真白雖然跟平常一樣面不改色,不過七海的眼神訴說著強烈的批判。
空太重新背好書包,走下樓梯。
「神田同學,你不等了嗎?」
立刻追上來的七海問道,真白與伊織也跟了上來。
「不了,四點已經算是等很久了。」
已經夠了吧。
「對了,椎名,今天是不是也要去美術教室?」
「今天不用了。」
「啊,這樣嗎?」
原本想著要擔任模特兒,所以才把四點當成等待的時限……
「我要回去畫封面。」
「嗯?又要畫雜志的封面嚼?」
真白連載中的漫畫,上個月才登上封面以及屝頁彩頁。
「單行本。」
「喔喔,差不多也要出版了呢。」
連載是從去年十一月開始,含本月號在內已經累積了六個月的原稿。現在就算要出版單行本也一點都不奇怪。
真白確實地開始身為漫畫家的道路,每一步的距離都好大,即使不去看卻還是會映入眼里,而且又拉開了與空太之間的距離。不過,空太已經不會再為此感到慌張失措而東跑西竄,因為結果還是只能做自己辦得到的事,況且,現在正在做的游戲制作真的很令人開心,所以能有積極正面的心情,有確切往前邁進的實感,感覺是靠自己的腳步前進。
「啊,我要去練習教室了,失陪了。」
來到二樓時,走在最後的伊織停下腳步。
每天放學後都在鋼琴練習教室待到很晚。回到櫻花莊時,大概都已經天黑了。
「真是認真啊。」
「因為預賽快到了。這個時期最讓人心情惡劣了。啊~~真討厭,真不想彈琴了……」
這番話後半段幾乎都是自言自語。伊織的眼睛盯著樓梯旁邊的布告欄。
上面貼著鋼琴比賽的通知。
五月三日,在水明藝術大學的音樂廳。上面寫著「開放一般觀眾進場」。伊織口中所說的比賽,似乎就是這個。
「上面寫著開放一般觀眾進場,表示我們也可以去看嗎?」
「是可以啦……你打算來嗎!請絕對不要!我是說真的!要是有認識的人來看,我就會超緊張的啦!我說真的喔,要答應我喔?」
伊織一口氣滔滔不絕說完後,便像逃跑般在走廊上跑向別棟的方向去。鋼琴練習教室就在那個方向。
「為什麼人一被對方說不要來看,就會更想去呢?」
七海口中冒出這句話。
「沒想到青山個性很壞啊。」
「神田同學說歸說,自己還不是開始竊笑。」
「想說要是偷偷去,應該可以去看看吧。」
「是啊。」
真白也表示同意。
就當作是五月三日的約定,空太與七海哈哈笑了起來。
離開學校的空太等人聊著伊織比賽的事,沒有繞到別的地方就直接回到了櫻花莊。聊著聊著,漸漸開始期待比賽當天,當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把情書的事忘得一干二淨。
「我回來了!」
跟在空太之後,真白與七海也打了招呼,遺憾的是並沒有回應。畢竟沒有人在。雖然實際上102號室的龍之介應該在家……不過,他不會露臉回應「你回來啦」。那樣就不是龍之介了。
空太在玄關與真白丶七海分開,沒有目送兩人回到二樓,就前往自己的房間101號室。
接著毫無戒心地開了門。既然是自己的房間,一般都會這麼做。
不過只有這一天,空太對此感到有些後悔。
他察覺到異常變化,是在踏進房間,手背在後面關上門的時候。
空氣不對勁。首先感覺到空氣中夾雜了某種不對的味道,房間也比早上出門時還要零亂,亂七八糟。應該已經收納好的衣服,跟真白的房間一樣四處散亂。不過,這些都還好。到這里為止都還是勉強能夠忍耐的程度。
真正吸引目光的,是一位正在空太房間里翻箱倒櫃的女學生。她以像貓咪伸展的姿勢窺探床底卜。
接著,空太與拾起臉的女學生四目相交。眼鏡後的雙眸因驚愕而動搖。是認識的臉孔。穿著水高制服的少女,正是長谷栞奈。
「這是什麼?太可怕了吧!」
空太的第一反應正是如此。
某天回到家中,一位美麗的少女正在房里等著自己……只是聽說的話,說不定會覺得很羨慕。不過,一旦面臨不太熟悉的對象真的闖進自己房間,人類首先會感覺到的是純粹的恐懼。
「為什麼你己經回來了?」
栞奈向空太提出驚訝的疑問,彷佛在詛咒這世間沒有道理。接著,她緩緩站起身。
剛才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聽起來就像是早已知道空太會晚回來。
不,現在不是在意這些雞毛蒜皮小事的時候。
有必要先正確掌握這個狀況。
空太再度環視房間。凌亂的房間,還有栞奈像是在尋找什麼的行動……對照空太與栞奈為數不多的交集,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昨天撞到的事……
雖然覺得應該不可能,腦海中卻自然而然浮現一個單字。
「內褲?」
「……!」
空太干脆地說出口,栞奈的身體便顫抖了一下,立刻漲紅臉低下頭。不過,沒多久臉色又開始變蒼白。
栞奈的反應已經說明了一切。
雖然把她的名字列舉為最有力的嫌疑犯,空太仍覺得她應該不會是內褲的主人……
看來空太拾獲的內褲的主人,真的是栞奈。
有一陣子無法動彈的栞奈,突然慌慌張張地開始環顧房間。這時,她伸手拿起書桌上的厚重英日辭典,逐漸靠近空太的同時,雙手高高舉起英日辭典。
「哇~~!妳突然想干嘛啊!」
「既然被你知道了,就不能讓你活著走出這個房間。」
「這里可是我的房間耶?好痛!」
就在吐槽的當下,空太被揮舞下來的英日辭典直接擊中腦門。
因為沉重的一擊,腦袋搖晃了起來。眼冒金星,實在站不住了。空太兩手抱頭蹲在地上。
隱約聽到貓咪很擔心似的喵喵叫。
「那個……你沒事吧?」
空太聽到某人溫柔的話語,半睜開眼睛,便看到讓他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本人。
「很用力敲到腦袋了嗎?」
「明明是妳下的手,可以不要這樣冷靜詢問嗎!」
「因丶因為我一時驚慌失措……」
這一點用看的也知道。從剛才開始,栞奈的視線就飄匆不定,顯示不安到了極點。
「我說那個啊……」
空太為了讓她放心,沉穩地開口。
「什丶什麼事?」
俯視空太的目光,正逐漸恢複冷靜的神色。
「就看在這腦門疼痛的份上,妳願意告訴我理由嗎?」
結果還是完全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這樣便一點辦法也沒有。或者該說,實在是太可怕了。
「那是……」
栞奈的動作看起來有些害羞,又似乎有些猶豫,把視線別開來。
「可以等我一下嗎?我去倒杯茶。」
遺是先喘口氣比較好。空太如此想著,不待回應就走出房間。
空太用電熱水壺把水煮開,再拿著茶丶茶點,以及晾在廁所的內褲回到房間。
「請用。」
「謝謝。」
空太讓栞奈坐在床上,自己也在她的對面坐下。大概是因為緊張的關系,兩人都跪坐著面對彼此。
朝日在空太大腿上蜷曲成一團。空太一邊撫摸它的背,一邊切入話題。
「我先確認一點……這件內褲真的是長谷學妹的?」
空太先把黑色內褲還給栞奈。
「是我的。」
一拿到內褲,栞奈立刻收進書包里,彷佛巴不得趕快藏起來,不要被別人看到。
雖然是已經知道的事,但被這樣正式告知,還是受到相當的沖擊。
「那麼,長谷學妹……」
「可以請你不要用姓稱呼我嗎?因為我討厭現在的姓。」
說法聽起來就像是有其他的姓一樣,不過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
「那麼,栞奈學妹……?」
「……」
這次沒有說不行,似乎可以繼續話題。
「那麼,今天栞奈學妹過來是想偷偷拿回自己掉的東西?」
「是的……」
栞奈不願與空太視線對上,只是凝視著放在兩人之間的茶點。
「妳剛剛說的『為什麼你已經回來了?』是什麼意思啊?」
「鞋櫃的信。」
「喔,原來如此。」
大概是想用信件把空太叫出來,以爭取時間的如意算盤。那時候之所以故意與優子一起出現,說不定是為了確認空太是否已經看了信件,以及制造不在場證明。
「那麼,接下來就是主題了……妳還記得昨天跟我相撞的事吧?」
「是的。」
「所以,妳是在之後才察覺到那個時候弄丟了很重要的東西嗎?」
「我回教室立刻就發現了。折返回去時,已經被你撿走了。而且似乎正在懷疑我……」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毫不猶豫來到空太的房間吧。
目的是湮滅證據。迅速拿回內褲,然後把自己掉內褲被空太撿到的事都當作沒發生過。
只要沒了證據,就算空太追究起來,也可以裝蒜假裝不知道。就常識來思考,在學校弄丟了脫下來的內褲……這種事情,要是沒有相當的證據,應該不會有人相信。
所以,只要把內褲搶回來就可以放心了。栞奈就是這樣的想法。
話說回來,試圖偷偷潛入房間里並奪回內褲,還真是徹底付諸行動。不,應該說是被逼到走投無路了。應該是這樣。
剩下的疑問還有一些,話題正逐漸逼近核心。
那個時候的栞奈裙底,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既然會掉……就表示應該沒有穿吧?」
如果只是弄丟了換穿的內褲,就沒有湮滅證據的必要。就女孩子而言雖然有些沒有防備,不過還可以被原諒。不過,空太撿到的是遺留育體溫的內褲,是栞奈不惜當小偷也想奪回的內褲。如此一來,要說沒有什麼出乎意料的秘密,就反而奇怪了。
「是的……」
菜奈在空太眼前緩緩點頭。
這下子真的確認了駭人的事實。
「那個……該不會是只有我不太清楚,其實最近女孩子之間都流行這樣吧?」
「你是用什麼眼光在看女孩子啊?」
被罵了。
「我想也是……」
在這期間,栞奈只是低著頭,完全沒有與空太目光相交。不過,這樣對空太而言,反而比較好談話。
「我可以問原因嗎?」
究竟人會因為什麼樣的情事,而在學校不穿內褲呢?雖然去年的這個時候,發生過真白忘了穿內褲就來學校的事件,不過,這次跟那個情況大不相同。因為,栞奈是在學校脫掉的吧……而且,她不但有自覺,還是出于自發性。
一旦這麼想,就越搞不懂理由了。栞奈端莊的形象與她所做的事,落差實在天差地遠。
「……」
栞奈依然低著頭,手伸向放在旁邊的書包,從里面拿出一本書,小心翼翼地放在茶點旁。較薄的精裝封面,標題寫著《灰姑娘的星期日》。
「這是?」
才問到一半,就沒有繼續問下去的必要了。
作者名是個令人在意的名字。
——由比濱栞奈。
雖然姓氏不同,名字也是以平假名標示,不過「栞奈」是共通的。以目前的對話看來,不可能毫無關系。
「姓是父母離婚後,再婚前的姓。」
栞奈搶先一步說明。之所以說討厭自己的姓氏,看來應該跟這個部分有關。
「也就是說,這個是栞奈寫的書吧。」
栞奈垂下目光點點頭。
「這是國中時獲獎的出道作品。」
「喔,好厲害啊。」
空太把書拿在手上翻頁。雖然理所當然如此,不過里頭除了鉛字丶鉛字,還是鉛字。
「一點也不厲害。只是運氣好而已。」
「為什麼這麼認為?」
「我現在正在寫第二集,可是完全沒有進展……」
栞奈緊緊握著放在膝蓋上的雙手,嘴唇不甘心地扭曲。
「我確實想寫,心想非寫不可……不過卻毫無進展。不管我提出多少次劇情結構,責任編輯都只是露出為難的表情。」
「這樣啊。」
為了填補栞奈說話的空檔,空太搭了腔。
「現在也已經搞不清楚之前是怎麼寫的了……每天都感覺幾乎要窒息了。一構思故事內容就頭昏眼花……即使如此,我還是想寫,非寫不可,我……只剩下這個東西了。」
仔細一看,意志堅強的眼周顯露出了疲累,說不定晚上也沒能睡好。一有煩惱就會嚴重難以入睡,睡眠也會變淺。空太也有過這樣的經驗。
「然後,在忍耐幾乎要窒息的感覺時,莫名開始覺得煩燥,想把一切都毀壞……剛開始,只是穿著很誇張華麗的內衣褲上學。」
空太撿到的內褲也給人相當性感的印象。一想到外型端莊,甚至給人樸素感覺的栞奈會穿在身上,才後知後覺地心跳加速,幾乎快讓人冒出「我脫了可是很驚人的喔」的妄想了。
「只不過是換了一件內褲,就覺得連周遭的視線都不一樣了。這種時候,連故事沒有進展的焦躁感也能忘卻……曾經能夠忘卻。可是……光是這樣,漸漸又開始覺得不滿足,我……」
這時,栞奈首次看了空太。她窺探般往上看著空太……臉頰上帶著微微的紅暈。
「接著就想要脫看看?」
「……是的。」
就連傾聽的一方都覺得不知所措,而說話者本人內心的動搖,一定更難以想象。證據就是,栞奈的雙唇還微微顫抖著。
「呃,也就是說,妳所說的……我可以解讀為壓力嗎?」
「……我想是的。」
「為了紆解壓力,所以脫下內褲來聽課?」
「……是的。」
「……」
這實在是太驚人了。
「問的人是你,請你不要一副那麼倒胃口的態度好嗎?」
栞奈極盡所能逞強的眼眸瞪著空太。
「啊,不,嗯……我沒有那麼倒胃口,大概吧。反正,每個人總會有著魔的時候吧?妳看嘛,就像因為家里沒有人在,所以就在家中脫光光全裸的感覺?嗯,確實會有這種情況。」
本打算開朗地搭腔,栞奈卻很傷腦筋似的低下頭。
「……」
說不定是踩到地雷了。
「該不會,昨天並不是第一次吧?」
栞奈點了點頭。連耳朵都紅了。
「第二次嗎?」
「大概是第三次……」
栞奈特意帶著挑戰的眼神說道。正因如此,空太才能看穿這是在說謊。
「其實是?」
「第六次了。」
「從進水高以來?」
「是的……」
兩天一次的頻率……
空太不禁瞠目結舌。這絕對是至今的人生當中,遙遙領先成為第一名的告白。就連在櫻花莊被充滿個性的住宿生包圍的空太,也覺得這已經超出容許范圍……只能說,實在是太駭人了。
「你的表情太失禮了。明明是你自己提問的。」
栞奈虛張聲勢的目光恐嚇著空太。
「抱歉。因為我不知道怎麼樣的表情比較恰當……」
空太不禁干笑了起來。所謂的人類,在超越極限時,似乎就變成只會笑了。雖然第一次看到真白生活白癡的程度也受到很大的震撼,不過,看來在怪人的世界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總之啊,要是又被誰發現就慘了,所以妳以後別再這麼做了。」
「……」
原本以為會聽到栞奈乖乖回答,她卻把視線別開,陷入沉默。
「這種時候說個『好』,不就可以完美收尾了嗎?」
「……我也理解脫下內褲上課是很異常的行為。可以的話,我也想立刻停止。要是我能自己停止,早就不再這麼做了!可是,就是因為明知道卻還是停不了……所以才會持續這麼做啊。」
最後已經小聲到幾乎聽不太清楚了。原來如此,確實是很中肯的意見。栞奈知道自己的行為很奇怪,也想立刻停止,但是現在過度的壓力勝過理智……就是這麼回事吧。
「沒有其他紆解壓力的辦法嗎?像是跟朋友出去玩。」
「我沒有朋友。」
「啊,入學後也才過沒多久嘛。」
「不是那個意思……我國中的時候也沒有朋友。」
栞奈強烈斷言,讓空太說不出「在水高就會交到朋友喔」這種話。
「優子呢?」
「她是好孩子。」
這不是空太想要的答案。
「雖然我想她應該會給妳添很多麻煩,不過,請妳跟她好好相處喔。不,可能已經給妳添麻煩了吧。不過,她不是什麼壞人。」
「……」
空太不經意說出口的話語,卻換來栞奈不可思議似的視線。
「怎麼了?」
「只是覺得會說出這種為家人著想的丟臉發言的人,還真是少見。」
「我可以當作是贊美嗎?」
「話題扯遠了,這樣也沒關系嗎?」
栞奈沒有回答空太的提問。
「當然有關系。」
也許不應該是改變紆解壓力的方法,而是該克服壓力的來源。因為問題的根本就在那里。
「妳要是能寫書,那個……那個就會好了嗎?」
「我是這麼覺得。」
話雖如此,關于寫小說,並不是空太能處理解決的問題,最多也只能問問看以劇本家為目標的仁如何創作故事而已。不過,栞奈已經得獎出道了。也就是說,是職業級的程度。空太不確定是不是可以跟仁商量……
看不到光明的出口。
「雖然我覺得可能也沒辦法解決……」
「什麼事?」
「不過,要是妳下次又想脫,先來找我商量看看如何?」
「我要大叫了喔。」
栞奈輕蔑的目光盯著空太。因為她原本的溫度就很低了,冷漠視線的威力還在七海之上。
「妳不要誤會。我並不是想知道妳什麼時候沒穿內褲,只是覺得跟別人聊聊應該可以分散注意力。畢竟妳有隱情,也沒辦法找人商量吧?」
沒有朋友,還斷言自己交不到朋友。即使交到朋友,也沒辦法輕易全盤托出。
「這個……確實就像你所說的。」
栞奈稍微沉思了一下。接著,立刻將帶有不滿的視線朝向空太。
「沒辦法,只好試著這麼做了。」
這可以說是逼不得已的取舍吧。這種時候,這樣就夠了。
「那麼,這件事就解決了。」
空太雖然這麼想,不過栞奈的表情並沒有放松,一臉認真地凝視著空太。
「干嘛?」
「我要說的話還沒結束。」
「妳是想說?」
「我很擔心你會不會告訴別人我的秘密。」
大概是故意的吧,這句話聽起來像是英文直譯的語氣。
「我不會說的啦。」
「光是口頭上的承諾,無法讓人安心。」
面對栞奈毅然的態度,空太這才了解到一件事。栞奈沒有中途就逃跑出去,而把事情全盤托出,並不是對用辭典毆打他感到抱歉,也不是因為非法入侵被發現就聽天由命,而是在約定好確定封口之前,絕不回去的心情。正因為被逼到極限,似乎也已經做好了覺悟。
「我要怎麼做妳才願意接受?」
莫非要空太寫誓約書嗎?
「請告訴我一件……要是被別人知道你就會想死的秘密。」
栞奈說出了很驚人的話。
「……這是如果我把栞奈學妹的秘密告訴別人,妳也會泄漏出去的意思嗎?」
「因為羞恥心的抑制力。」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這種東西!」
栞奈維持跪坐,向空太投以認真的眼神。不過,從雙眸略顯閃爍的樣子看來,說不定心中其實感到極度不安。要是被同班同學知道了,就再也沒辦法去上學了,也難怪她會感到不安。
況且,這里是櫻花莊101號室。是空太的房間,敵人的陣營。再加上空太是三年級生,而栞奈還是一年級生。光是這樣就應該夠讓人心力交瘁了……
倒也不是覺得她很可憐,只是空太開始覺得,如果能讓栞奈接受而放心,說一兩個秘密並沒什麼大不了的。
「嗯~~秘密啊。」
不過,不管怎麼想也想不出具有破壞力的秘密。
「沒有嗎?」
「如果要跟栞奈學妹同等級……實在想不太出來。」
或者該說,擁有跟栞奈差不多秘密的人,這世上究竟又有多少個呢?
早知如此,昨天把內褲收到口袋里的決定性瞬間,應該請真白跟七海拍下來收藏才對。不過,既然那件內褲的主人是栞奈,那張照片也就帶有她的秘密……
「要是沒有,有沒有別的?我想想……你應該沒有正在交往的對象吧?」
抬起臉的栞奈說出失禮的話。
「為什麼這麼認為?」
「有嗎?」
「沒有。」
「你現在有對我虛張聲勢的必要嗎?」
「沒有。」
「唉……」
栞奈大大歎了口氣。看來已經沒那麼緊張了。
「那麼,請告訴我你喜歡的人的名字。」
「啥?」
「總有單戀的對象吧?」
「嗯。」
「是水高的孿生嗎?」
「嗯。」
總覺得很難為情。「你有喜歡的人嗎?」這樣的對話,不知已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還能想得起來的,是去年秋天……文化祭最後一天與七海的對話。
「只要告訴我,我就老實地乖乖回家。」
雖然就現在這個時間點來說,栞奈根本一點都不老實,不過空太並沒有說出口。
——喜歡的人?
被這麼一問,空太腦中浮現出一個名字。
不過,一旦試圖說出口,空太就感覺到不同于害羞的些微猶豫。
「……」
說喜歡應該是喜歡吧,不過,要是被問是不是現在立刻想跟她交往,成為男女朋友的關系,又覺得好像不是這樣。最早像是一見鍾情而開始,隨著越深入了解,像是憧憬般的情感也萌生而越發強烈。要說的話,現在把她視為目標,追逐她的背影的含意比較強烈,所以對栞奈的質問才會感到猶豫。
「請快一點。」
話雖如此,栞奈一副空太不說就絕不回家的態度。
「……如果是一直很在意的女孩子的名字可以嗎?」
猶豫了半天,空太開口說道。
「我想世間一般稱之為單戀。」
「那麼就是也可以羅。」
栞奈輕輕點了點頭。
「可以把耳朵借給我嗎?」
要面對面說出來,實在是教人覺得難為情。
栞奈瞬間露出思考的神情,不過還是說了「請」,把臉別過去。
「那麼,容我失禮了。」
空太抱起大腿上的朝日,把身子探出去,就在栞奈的耳邊小聲說了那個名字。
「……」
「……」
說完再度跪坐,也把朝日放回大腿上。
栞奈也轉回來,面向空太。
「麻煩妳不要做多餘的深究或感想。」
空太的臉像灼燒般發熱。
「神田同學,是不是差不多可以陪我練習了……嗯?」
這時,七海說著來到房里。
看到在床上面對面跪坐的空太與栞奈,嚇得張大了眼。
「這是什麼狀況?」
「空太。」
而且,連真白也來了。
真白的視線也在空太與栞奈身上來回游移。
「那個女人是誰?」
「一年級的長谷栞奈學妹啦。今天早上才見過,妳應該知道吧!」
「是啊。」
「那妳為什麼還問?」
「對空太而言她是誰?」
「真是困難的問題啊……」
是遺落內褲的人跟拾獲內褲的人吧。或者該說,是知道彼此害羞事的命運共同體。
「她只是來拿回失物而已。」
「內褲啊。」
「咦?」
真白的發言讓栞奈嚇了一跳,立刻以銳利刀劍般的視線砍向空太。
「你剛剛不是才答應我不會說出去的嗎!」
「因為撿到的時候椎名跟青山都跟我在一起,所以她們都知道內褲的事啦。」
「你騙人!那個時候你明明只有一個人。我要說出來了,你喜歡的人就是……!」
「哇~~!給我等一下!」
空太為了堵住她的嘴,把她推倒在床上。
「神丶神田同學,你在做什麼!」
空太突然回過神來。
「抱丶抱歉!」
一邊道歉一邊把栞奈拉起身。大概是嚇了一大跳,栞奈陷入輕微的恍神狀態。
「椎名跟青山會知道,真的是不可抗力啦。我是說真的。沒問題的,這兩個人都能理解,而且絕對不會對任伺人說。對吧?」
空太向真白與七海征求同意,兩人很快便點點頭表示確實如此。看到這個情況,栞奈也閉上嘴,似乎決定先觀望事情發展再說。
當然,要說這樣空太是否就得以安息,情況當然並非如此。
「空太喜歡的人?」
「那是在說什麼?」
真白與七海緊咬著空太最希望大家沒聽到的事。
「不,那個是……」
「為了要他替我保守秘密,所以請他告訴我一個他自己的秘密。」
「利用羞恥心的抑制力啊。」
說話的人是真白。
「這句話正流行嗎?不知道的人只有我嗎?」
「那麼,神田同學的秘密,就是神田同學喜歡的人……也就是說,長谷學妹問了神田同學喜歡的人?」
七海斟酌用字遣詞詢問。
「是的。」
「是誰?」
真白不容分說地提問。
「不准問!要是說了就會引發羞恥大戰,說不定世界會毀滅喔!」
「但這兩位已經曉得我的秘密,所以就算我在這里說出你喜歡的人,應該也不會有問題。」
栞奈淡然說了正確的論點。這麼一來,確實就平等了吧。不過,要是她這麼做就全毀了,因為空太所說的名字,本人現在就在這里。
「對不起,可以請妳饒了我嗎?」
空太極度認真地低下頭。
「我是開玩笑的。」
「可不可以不要一臉認真啊?還有,也請注意妳的視線!」
要是一個不小心,就會因為栞奈正在看誰而使秘密曝光。
「我覺得你這是在自掘墳墓,不要緊嗎?」
「咦?」
空太說了才發現,剛才那樣完全失敗了,就跟自己親口說出那個對象現在就在這里沒兩樣。
也就是說,真白或是七海二選一。
空太先是與七海目光對上。
「……」
「……」
彼此無言。不過,七海的表情看來已經理解剛才栞奈所指的意思了。驚訝丶困惑及動搖,全都顯露在眼神當中。
空太的背開始冒汗。
唯一的救贖是真白的反應。她微歪著頭陷入沉思。
「非常感謝你提高了我所知道的秘密的價值。這麼一來我就放心了。」
「總覺得我會不安到晚上都睡不著啦……」
「那麼,今天就先告辭了。還是要幫你整理一下房間比較好?」
「妳請回吧。」
「啊!等一下。」
栞奈不顧七海制止,拿起書包輕輕站起身。
「我告辭了。」
她在門口轉過頭來,很有禮貌地點頭致意。
「回家路上小心喔……」
空太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句話。
「……」
「……」
真白與七海的視線實在教人覺得刺痛,一陣一陣不斷刺過來。
「好丶好啦~~青是要練習劇本吧?椎名是想要年輪蛋糕嗎?」
空太硬是刻意裝得活潑開朗,試圖轉換氣氛。
「……」
「……」
不過,理所當然以失敗收場。
在這之後的好一段時間里,來自兩人的視線攻擊始終沒停過。
4
栞奈離開之後,加上回來的伊織,空太與真白丶七海等人一起吃晚餐。幾乎沒有對話,只有視線猛刺著空太,就連搞不清楚狀況的伊織似乎也感受到了什麼。
「今天就像在吃螃蟹時一樣安靜呢。啊,該不會是那個吧?因為我只對像女有興趣,所以就生氣了?」
「什麼是象女啊?應該是美女吧(注:ELEPHANT與ELEGANT日文音近)?」
「我是說胸前雄偉得像大象的女孩子啦。」
即使與伊織說著這樣的話,氣氛也完全沒有好轉。
晚餐結束後了,空太開始著手整理被栞奈弄亂的房間。
「需要幫忙嗎?」
面對如此說著的七海盛情,空太只能心領,便鄭重地拒絕了。總不能再繼續消磨已經變脆弱的神經。
空太把房間還原後,開始制作游戲。
只是,這天總覺得不太有這個心情,腦袋有一半都被喜歡或討厭的心神不定的情感占據。
那一天……聖誕夜,應該已經闔上的感情的蓋子,似乎在不知不覺間松脫了。
心想再強迫自己繼續下去也不會有成果,空太便中斷游戲制作,關掉電腦與游戲機電源,前往浴室。
與正好出來的伊織擦身而過,空太進浴室暖和身體。
還以為洗了澡就能轉換心情,看來今天還是不行。
他用毛巾擦拭頭發,回到房里。淺坐在床上的七海已經在等著自己。她穿著睡衣,頭發也放了下來,而且現在還戴著眼鏡。
「呃啊!」
「一看到別人的臉就露出那種表情,可是讓人很受傷耶。」
「妳應該知道原因吧。」
明明是自己的房間,要踏進去卻需要勇氣。
「別擔心,因為我不會再問了。」
「妳是說真的嗎?」
空太警戒著踏進房里,與七海並肩坐在床上。
「因為,根本就沒有問的必要。」
映在眼角餘光的七海,筆直凝視著前方,視野當中正是去年秋天真白與美咲畫的壁畫。然而,空太並不覺得七海正在看這幅畫。在他眼里看來,總覺得她正看著更遙遠……不屬于時間也不屬于距離的更遙遠處。
「不用問我也知道。」
七海喃喃。
「這樣啊……」
空太也靜靜回應。
「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沒什麼大不了的。被這麼清楚說了,事到如今內心倒也不覺得慌亂了。心神不定的情感也在聽了七海的話之後,確實沉著下來。
「妳是為了說這個才等我的嗎?」
「不是。剛剛的只是順便一提。」
話說回來,這可真是順便提了一個很大的話題。也就是說主題更重要吧。空太忍不住做好心理准備。
「剛才美咲學姊來到我的房間,告訴我甄選的日期了。」
「什麼時候?」
「五月三日。她說我的時間是下午五點開始。地點已經預約了大學的錄音室。」
還剩下大約十天左右。
「然後啊,聽到這件事之後,就突然覺得靜不下來……可以陪我練習一次嗎?」
「我知道了。如果是這件事,我當然很樂意。」
空太伸手拿了放在書桌上的劇本。雖然因為幾乎每天都在重複練習,已經差不多都快背起來了……台詞也並不是很多。這次美咲的作品有很多是只有影像的場景,所以雖然影片有四十分鍾,如果只是練習台詞,大約十五分鍾就夠了。
從七海空手而來這點看來,大概已經全都背起來了吧。
「『妳說突然有話要對我說……是什麼事?』」
從不知道已經講過多少遍的最前面的台詞開始。
「『嗯,是還滿重要的事……吧。』」
來自女主角的告白。
登場人物只有空太飾演的男孩子,以及七海飾演的女孩子。至少只有這兩個人有台詞。
青梅竹馬的兩人到了高中三年級,因為女主角的告白而開始交往。幸福的日子,快樂的每一天。一起上學,在課堂上四目相交,兩人一起吃便當,一起放學回家。有時一起到隔壁城鎮買東西,或者到游樂園去約會,搭乘摩天輪時接吻。雖然沒有什麼驚奇的發展,不過每一個情感的描寫都很有味道,讓人覺得很親切,覺得這樣的高中生活也不錯。
「嗯~~這樣好嗎?」
就在中間游樂園約會的場景結束時,七海放棄角色,發出呻吟聲。
「我覺得剛剛的表現很好啊。」
已經融入了感情。老實說,每次摩天輪的場景都讓人小鹿亂撞。從七海的口中說出「欸,我們來接吻吧」時,就會陷入受不了了的心境。
「嗯……不過,美咲學姊說想要不加修飾的感覺吧?」
「是啊。」
「不覺得剛才的很假嗎?或者該說很刻意……」
「這個,嗯,也許是吧。」
清楚感覺到其中摻雜了演技。但那是因為空太很熟悉平常的七海,所以才會這麼覺得吧。
「真是困難啊,反過來說不要演技……」
「我倒覺得演技比較困難……」
「我是覺得比剛開始的時候好多了,已經不會讓人有想發笑的感覺。」
「那可真是謝謝妳的誇獎。」
空太的問題一點也不重要,因為要參加甄選的人是七海。
「雖然我是邊想著『女主角應該是這樣的心情吧』演出……不過畢竟只是想象。我既沒交過男朋友,也沒去過游樂園約會,所以不太清楚。」
「這樣啊。」
「嗯~~」
「那麼,該怎麼做才好呢……」
兩人思考著有沒有什麼解決辦法。
「……」
「……」
過了一會兒,空人與視線往上看的七海目光對上。表情看來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空太的腦海里,也浮現一個點子。
「……」
「……」
只是,空太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說。雖說是為了表演,不過可以對表示「已經知道空太的情感」的七海這麼說嗎……
「那個,神田同學。」
這時,七海開口了。
「要不要去游樂園約會?」
語調聽來彷佛正在扮演什麼角色,有些刻意。
「為什麼要用敬語?」
「神田同學不也是用敬語?」
「說得也是呢……」
兩人不約而同輕輕笑了。
「後天星期日如何?」
這次是空太開口說道。
「那天一整天都要打工,改二十九日可不可以?」
是黃金周的第一天,還沒有預定要做什麼。
「好啊。」
「就這麼決定羅。」
「啊,不過,如果我當妳的對象,會不會不太能做為演技的參考啊。」
脫口而出的話,單純只是為了掩飾自己的難為情。空太內心有這樣的自覺。同時,他也確信現在這麼說的話,七海會敷衍著緩和現場的氣氛。因為一直以來,只要不經意變成這種氣氛的時候,都是這麼做的。
不過,今天有些不同。
「……」
七海先是不說話,抬起視線筆直凝視著空太,看起來像是有些生氣的認真神情,只有眼神動搖,向空太傾訴不安與寂寞。
「你真的這麼覺得嗎?」
因為這一句話,空太的心彷佛被揪住了。彼此一直閃避著不去面對的感情,七海卻伸出了手,眼神不容許空太別開視線逃避。
「當然能做為參考。」
「……」
「因為是神田同學,所以很有參考價值。」
「這樣啊……」
聲音沙啞。
「嗯。」
七海回應之後,迅速站起身。
「今天也謝謝你陪我練習。雖然才練習到一半,不過已經沒關系了。我丶我回房間羅。」
七海很快說完,小跑步離開空太的房間。
腳步聲逐漸遠去,走上二樓。
處于恍神狀態的空太,有好一段時間眼睛眨也不眨,目送已經看不見的七海背影。
——剛才那是什麼?
疑問掠過腦海。不過,這個疑問是沒有意義的。
空太早就知道答案了。
「……」
空太閉上眼,仰倒在床上。
已經睡著的貓咪們受到騖嚇而提出抗議。
即使聲音傳進空太耳里,卻到不了他的腦袋。
就連把意識朝外的餘力都沒了。
這個春天……新的季節到來,第三年的高中生活開始了。
在櫻花莊里,有空太丶真白丶七海丶龍之介丶女仆,還有千尋。這時,很快又有一年級生伊織加入。空太一直以為這一年也將與櫻花莊的伙伴們共同體驗許多事,一邊歡笑著,有時一邊哭泣著……擅自以為直到畢業都將度過這樣的時光,毫無疑問認為目前的關系將持續下去。
「……」
不,真的是如此嗎?好像不是這樣。其實早就已經明白了,明白看起來相同的每一天,其實已經一點一滴逐漸改變了……
只是因為沉溺于平穩的每一天,而忘了這一點。
如同流轉的季節讓街景改變,時間的流逝也讓人的關系產生了變化。因為昨天與今天幾乎沒有不同,所以對其中的改變視而不見。畢竟就連自己心境的變化,都可能沒有察覺到……
然而,慢慢堆積微小變化,突然有一天就會展現其姿態,如同真白說想畫空太一樣……
與七海之間的關系,也在不知不覺間開始有了變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想這些也沒用吧。」
投向天花板的聲音,原封不動地回到空太這里。
可以確定的是,空太與七海一起度過了今天這一天。
還有已經無法回到昨天的這件事。
空太對這兩件事有了深刻的體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