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四十夜 訃告(2)

按照地址,我找到了霍思遠的家,果然是破舊的利害,整個房子外面看上去千瘡百孔,真奇怪居然還能住人。

或許住的不是人呢?

我忽然打了個冷戰,奇怪怎麼會冒出這樣的想法。但很快我也沒去多想,只是走上前,敲了敲房門,大聲喊著霍思遠的名字,不過很奇怪,房門自己開了,而且也沒人答應。

我抬腿走了進去,房間里充滿了怪味,不過很熟悉,因為自己大學寢室四年都是那股味道,比這里還大著呢。房間不小,但雜物太多,擁擠不堪,反倒是連站腳的地方都沒有,我小心翼翼的繞開那些衣服和啤酒罐子,看來這里的主人非常喜歡喝酒。我把門窗都打開了,空氣對流了下,舒服多了。

前面有張書桌,恐怕是這里唯一能看得順眼的東西了。桌子不大,一米來長,緊貼著牆放下,上面整齊的摞著一堆書,都是小說,古今中外都有,當然也有我比較喜歡的,像《野性的呼喚》,《雙城記》等,另外還有很多鬼神異志,看來這位仁兄狩獵很廣,桌子上還有一疊書稿,不過沒有動筆,旁邊的台燈雖然擦拭得非常乾淨,但已經發黑的燈泡和幾乎破掉的桔黃色燈罩都說明它工作了有些年頭了。

“沒什麼特別之處啊。”我環視四周,典型的單身漢的住所,里面是廚房和廁所,不過人不在也不鎖門,但轉念一想,他這里也沒什麼可偷的,除非了那台幾乎是老掉牙堆滿灰塵的21寸電視和錄像機。加上這里小區治安又是口碑不錯,夜不閉戶到也不是沒可能……

但是我找到了點東西。

在那張單人床的床頭角落里,對方著一件黑色外套,墨鏡,帽子,還有整套的內衣,鞋。難道剛才去報社刊登訃告的人正是他自己?

居然有自己為自己發訃告的?簡直是荒唐,但這看似荒唐的事隨後被證實了,我在外套的口袋中找到了我們報社的證明。

不過我很快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已經觸犯法律了,一時情急居然翻動了人家的私人物品。剛想退出房間,卻又在電視下面找到了一些錄像帶。我好奇地拿了一個。

錄像帶的側面貼著行標簽,我小聲讀了出來。

“1999年2月14日”我一驚,連忙把其他的拿來一看,果然,所有的錄像帶都編排了日期,從十二年前的2月14日到今天!

看看吧。我拿著錄像帶的手不自主地伸向了機器。

畫面很暗,但奇怪他是如何拍攝的,我拿的是今天的那盒帶子。在鏡頭里,我終于看到了霍思遠。

他比照片上的要瘦的多黑的多,頭發很短,稀稀拉拉的,像被羊啃過的草地一般。按理他應該才是青年,但看上去卻很蒼老,眼睛旁邊罩了層層黑黑的眼圈,半閉著的雙眼無神的望著鏡頭。

“又是情人節了,今年是第十三個了,你到底要如何才肯原諒我?”他開口說話了,露出一排整齊但是黃的發黑的牙齒。背景似乎就是他家中,上身赤裸的他似乎是坐在鏡頭前面,霍思遠的聲音嘶啞,看得出好像還哭過,兩頰還有淚痕,手上拿著把刀片,對著自己的動脈劃了下去,鮮血一下就湧了出來。緊接著,他不在說話,閉起嘴唇,臉色漸漸變得蒼白,然後躺下去了。我仔細看著錄像帶的時間。

13:40。


我看了看手表,現在是下午兩點半,也就是說,差不多一個小時前他在這里自殺,我看了看地面,似乎有被擦拭的痕跡,在廁所,我還發現了粘著血跡的拖把。

既然他是自殺,那收拾東西的是什麼人?而且如果是他自己拍攝的,可我也沒發現攝象機啊。我剛想到這里,錄象帶忽然完了,接著是一片雪花,我想去取出來看另外一盤,但卻卡住了。

本來開著的窗戶和門也全部關了起來。我嘗試著去開,結果是徒勞無功,看來,我是被鎖在這里了。

錄象帶發出嘎吱的聲音,接著,本來是布滿雪花的屏幕出現了畫面,背景依然是霍思遠的家中,不過,和剛才的有所不同。

我看見一個人,站在門旁邊,那人我再熟悉不過了,因為那就是我自己。

無論是搖晃雙手,還是蹦跳,畫面中的人也做著相同的動作,我看見錄像帶里的時間正是現在的時間——2:40。

但是我沒看見攝像機。

針孔?還是微縮?我看鏡頭的放線似乎是右邊,我朝著那里走了過去,畫面上的我也越來越大,果然,鏡頭在右邊。

右邊是堆衣服,一堆霍思遠換下來的衣服。我把衣服抖開來,但里面什麼都沒有,同時電視上的畫面再次發生變化。

我開始旋轉,不,到不如說是那個所謂的鏡頭開始旋轉,畫面中的我帶著疑惑和畏懼的神情,我能從上面看到自己的驚愕和恐懼。

房間里只有我一個人,和錄像機發出的嘎吱嘎吱的錄帶子的聲音。

終于,畫面停住了,我也看清楚了,那個鏡頭正對著我,而且從距離上看非常近,我甚至可以看見自己臉上的毛孔。由于是在太近,我的頭已經開始有些扭曲了,仿佛照著哈哈鏡一般,但我卻沒心思笑。因為我面前只是空氣,我看不見任何東西。嘗試著用手去觸碰,也只是徒勞無功。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我答聲喊叫了句,但回應我的只有自己的聲音。電視上的畫面又開始轉動了,那仿佛是雙我看不見得眼睛。它繞到了我的背後,無論我怎麼轉身,就如同粘住了一樣,電視上的畫面總是我的脖子和肩膀。

它忽然不動了,我也僵立不動,時間過去了幾分鍾,但卻如同幾小時一樣漫長。

電視里的喇叭發出了一陣很濃重的男人的歎息聲。那聲音我聽過,長期吸煙的人導致喉嚨的嘶啞會有那種聲音。

我盯著電視,在畫面中,我看見自己的肩膀上有東西。

是片指甲。


的確是片指甲,我以為自己看錯了,居然貼近了電視,但我看見的已經不只是片指甲了。

現在是一根指頭,准確地說是一根中指。

我回頭一看,真的有半截中指在我的肩膀上。

緊接著,空氣中仿佛出現慢慢從水中浮現出來的一個人一樣。或者說好比一個畫家拿著筆,在空氣中作畫,而且速度極快。

現在我已經能看見一條完整的胳膊了,從肌肉來看,我判定這是條男性的胳膊。

然後是肩膀,脖子,胸肌,腹部,大腿,最後是整個身體。

太奇妙了,幾乎每一個部分像快進一樣,顯示白色的骨髓,然是使灰白的骨干,接著是神經,血液,脂肪,皮膚,仿佛一個制作流程一樣,就那麼一下,仿佛眨眼一下,一個大活人就憑空從我面前變了出來。不過我沒有眨眼,甚至忘記了恐懼,又什麼能比看見造物主制造人類的過程更讓人驚訝和興奮的呢?

這個男人的左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低著頭,打口的喘著粗氣,他沒有穿衣服,但是我看見在我肩膀上的左手腕上,有一道明顯的疤痕。

我把他扶起來坐在床上。果然,這人就是霍思遠。不過他很虛弱,似乎連呼吸都很費力氣,我在後面裝了杯水給他,他看都沒看我,端起杯子就喝光了。喝完後把杯子往床一扔,又躺了下去。我接著為他倒水。這樣他喝了四杯後,終于說話了。

“你剛進來的時候我就看見你了。”他抬起眼皮盯著我。“只不過我剛剛死,你看不見我而已。”

“死了?”我驚訝地問他,霍思遠還很虛弱,說話一快就會喘氣,他隨手穿了件外套,畢竟裸著身子和人交談不是什麼大雅的事,我們又不是詩人。

“是的,雖然我很快又會在回到這個世界,從第一次自殺到現在,我可以說死了十三次了。”他的表情非常輕松,仿佛和我談論的事過生日的次數一般。看我依舊迷惑的樣子,霍思遠忽然自嘲地笑笑。

“你是個記者吧。”他忽然問,我點點頭。

“我讀過你的文章,你是個相信鬼神的人吧。所以,我的故事你應該會感興趣。”他既然肯告訴我,自然是求之不得,我拉來張凳子,和他面對著坐了下來。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這是大多數,或者說是絕大多數人的想法,十四年前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作為一個窮的叮當響的作家,我只能靠著家里僅存的積蓄來維持生計,維持我那個在別人看來虛晃縹緲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