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題

不過雨林太大,濕氣也重,他們找不到族人聚集的地方,用火攻需花費很長的時間,雨林中的灌木生長得很快,燒過後只要下一場雨,沒幾天又會長起來,最後他們還是放棄了。
可是這片山林是祖先留給他們的聖地,即使當年只燒了幾天,也已經讓身為族長的父親羞愧難當。如今夙凌又要故技重施,以他的謀略才智,必定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情,只怕他們的棲息地已經被他發現。
黑眸再次掠過地上的燙金密函,喑啞的聲音冷冷地回道:“按楊芝蘭的意思,是要我束手就擒,被夙凌押解入京,以便幫她陷害樓夕顏?”他實在不相信那個女人,若是他被抓獲,只怕她不但不會幫他的族人,反而會落井下石。
聽出穆滄言語中的怒意,余項趕緊回道:“首領您說笑了,太後自然不是這個意思,其實外人一直都只聞首領其名,未見其人,首領只要找個人偽裝替代一下就足以達到誣陷樓相的目的。”太後也怕到時穆滄臨時倒戈,給她捅婁子,畢竟當年竊取黃金的主使,正是太後。
穆滄沉默了一會兒,再次朝少年擺擺手,少年了然地走到余項身側,輕笑著說道:“余大人此行想必也累了,喝點水休息一會兒再議如何?”
心知穆滄支開他,必是要與左右使相商,這也說明他還是被說動了,朝著穆滄微微拱手,余項有禮地笑道:“好,我等著首領的好消息。”
待余項的身影消失在洞中,暗啞的聲音帶著幾分疲憊,說道:“你們怎麼看?”
無極彎下身,撿起地上的密函,看了好一會兒,才低聲回道:“其實西太後提出的方法的確不錯。”
一把奪過密函,言歌掃了一眼,卻是與無極截然相反的態度,“我怎麼沒看出不錯在哪兒?黃金是我們辛辛苦苦運回來的,有了黃金,這些年來族人都不需要再去搶掠了,刀劍弓弩我們也都有了,夙凌雖然不好對付,我們也未見得必輸無疑!好端端的黃金現在要拱手相讓,怎麼想都不值!”
言歌話音才落,平日里一向冷靜寡言的無極一反常態,厲聲吼道:“他們現在要放火燒山林,這片林澤不僅養育了無數生靈,更是我們族的信仰,曆任族長的骨灰長埋于此,先人的靈魂都留在這片林澤之中,黃金如何能與我們賴以生存的家園相比!”他不會忘記十年前那場大火,整整燒了五天五夜,天空被染成了血紅色,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幾乎讓人窒息的煙焦味。
無極倏地單膝跪地,雙手抱拳,沉聲說道:“首領請三思!”
無極都說到這個地步了,言歌也不好再繼續堅持,負氣單膝跪下,喃喃說道:“首領三思。”
高位上的人緩緩起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階,幽深的眸中閃著狡黠陰狠的光芒,一向暗啞的聲音此時也略有些起伏,“黃金可以給他們,但是——卻不能讓他們拿得那麼輕巧!至于楊芝蘭,可以幫她一把,只不過她也不是什麼守信之輩,想要陷害樓夕顏是她的事情,能不能成功,就看她自己的人夠不夠聰明了。”
他緩慢的腳步,黑袍微揚,恍惚間,一道翠綠色的光芒劃過腕間,極快的一閃,又消失在黑袍之下。
正午。
帳外陽光熾烈,熱力逼人,帳內氣氛就有些詭異了。
軍醫換藥的手有些不受控制地微抖著,只希望自己能快點,再快點,早點逃離這怪異的氛圍。他還是有些納悶,將軍這傷創口不大,卻是極深,幾乎是穿肩而過,但是他昨天檢查傷口時,明明已經不再流血,漸漸愈合了,怎麼才一個晚上,就又裂開了?莫不是真如軍中傳言那般,昨夜將軍與夫人太過激烈!
他要不要交代將軍,這肩背上的傷還是頗重的,實在不宜劇烈運動?
在將軍的眼刀下,帳中的將帥都低著頭,連抬也不敢抬一下,他還是不要多嘴的好。終于將繃帶纏緊,軍醫暗舒了一口氣,說道:“將軍,傷口已經包紮好了,下官告退。”
夙凌揮揮手,軍醫逃似的朝帳外奔去。
一個個頭顱低得快要撞到案台上了,夙凌幾乎是咬牙切齒般用陰冷的聲音哼道:“你們很喜歡低頭是嗎?”
他話音剛落,那些頭都刷刷地抬起來,只是臉上的笑還來不及收回去,極力憋著的臉顯得很是滑稽。
用力地咳了一聲,韓束說道:“將軍,您——今天還能迎戰嗎?”本來只是沒話找點話說,不然一群大男人大眼瞪小眼他可受不了,誰知他話才出口,對面的幾位立刻猛烈地“咳嗽”起來,夙凌的臉色也立刻黑得如暴雨前的天幕一般。
不行,這氣氛實在不太好,大哥說不定隨時都會發飆,夙任趕緊說道:“快午時了吧,嫂子怎麼還不來?還是派人去請吧。”
余石軍愣愣地說道:“不急吧,樓老將軍還沒來呢,昨天她也累壞了,晚點再去請吧。”昨天在雨林里忙了一天,夫人估計是累了,畢竟是女子嘛。說這話的時候他沒覺得怎麼樣,但是迎向夙任和韓束驚恐的目光,二人一副“你真不怕死”的佩服樣,再想起昨晚夫人的怒吼,余石軍忽然冷汗直流,僵直的脖子緩緩地轉向夙凌的方向,急道:“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將軍,我其實是說,我不是想說……”將軍的拳頭握得這麼緊,不是想要揍他吧!將軍的鐵拳,他可禁不住幾下啊! 。
就在余石軍心中悲呼的時候,帷帳被粗魯地掀開,事件的女主角顧云面無表情地進入帳內,幾雙眼睛齊刷刷地盯著她。顧云冷冷看了夙凌一眼,當做沒看見般地移開視線,倒是夙凌眉頭不自覺地皺了皺。
顧云走到夙任身邊坐下,夙任笑著打了聲招呼,“嫂子——”
“閉嘴!”怒吼震得一群人傻,眼,“以後誰再叫我嫂子、夫人的,我立刻劈了他!”
顧云還是那樣安穩地坐在夙任身邊,暴戾的聲音和平靜的臉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除了夙凌表情複雜之外,幾個大男人心中滿是疑惑,昨晚將軍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顧云的出現沒讓帳內氣氛緩和些,反而更加緊張,他們不知道自己是應該說話還是應該閉嘴,或者最好——消失。
“報,樓將軍到。”第一次通報的聲音讓幾人高興得差點沒歡呼出聲,夙任趕快回道:“快請。”
樓穆海掀開帷帳,看所有人都到了,笑道:“大家都到齊了,老臣沒有來遲吧?”
“沒有沒有,時問剛剛好!剛剛好!”夙任和韓束同時起身相應,一臉歡悅地笑道,“樓老將軍您坐您坐!”
樓穆海一頭霧水,夙統領和前鋒為何忽然對他如此熱情?終于他也感覺出帳內的氣氛不大對。
夙凌沉聲問道:“夙老將軍,東西准備得如何?”

夙凌的問話,讓樓穆海沒再去研究帳內異樣的氣氛,他爽快地笑道:“佩城內外方圓三百里的火油、硫磺都調運過來了,燒那麼一小片山林,絕對沒有問題。”
指著桌上的水系圖,夙凌干脆利落地再次說了一遍作戰的計劃,“既然東西已經備齊,按照昨晚的安排,余副將帶領五千精兵,從這條支路進入,先行開路,成一字陣形前進,同叫點火燒山;我會率領一萬五千將士押後,以漁網陣將賊窩圍住,隨火勢收網。夙任、韓束你們帶領五千將士堵住四條支路,無論如何不能讓亂賊把黃金運走。一旦找到黃金,立刻從東南兩個方向運出來。”說到正事,三人同時收起了戲謔的笑,認真地聽著夙凌的安排。
“樓老將軍,麻煩您在林外接應!”
樓穆海點頭回道:“沒問題!交給我。”
顧云始終坐著,未曾說一句話,夙凌也沒對她做出安排,夙任低聲問道:“青末,你隨哪一路進攻?”
想也沒想,顧云回道:“我跟你一組。”
夙任小心地看了夙凌一眼,他似乎毫不在意青末的去向,對著余石軍交代道:“整軍列隊,未時出發。”
“是。”
唉,他們的關系本來就不太好,現在更是不用說了,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除了當事人,估計只有慕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但是慕易在哪兒呢?
顧云冰冷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極淡極淡的笑容。

朗日當空,高大的樹木撐起了一把把綠蔭大傘,周圍彌漫著淡淡的草木芬芳,耳邊不時傳來蟲嗚鳥叫。夏日的正午,站在這樣的綠蔭下,應該還是蠻愜意的吧,當然,如果頭頂上的大樹沒有時不時地掉兒條毛毛蟲,空氣不是那麼濕熱,腳不是淹沒在肮髒的泥潭里,慕易也會覺得愜意!
青末,那個小肚雞腸、心狠手辣、善惡不分的女人!
一攤不時隱隱晃動的稀泥里,一道殷紅的身影僵直地立在那里,濃稠的泥漿淹沒到他膝蓋處,但他下沉的速度很慢很慢,已經一個時辰了,也才下沉了一寸而已。這里畢竟不是沼澤,泥潭是不可能淹沒他的,但是會死死地將他困在這里,縱使他武功再高,可身邊連個可以借力的樹藤枯枝都沒有,那他想要出去,便只有一個辦法,就是——趴下身體,這樣手就能夠到旁邊的石塊,但是這也意味著他將要全身浸在這肮髒的、惡臭連連的泥濘中!!
光是想象那黏稠的稀泥巴在他身體上的感覺,他就已經惡心得作嘔!!
殷紅的衣衫與又黑又黃的稀泥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此刻的慕易悔得腸子都青了,昨晚他根本就不應該去招惹那個小氣又陰險的女人!夙凌吃她豆腐,關他什麼事?她撒氣撒到他身上來了,真是殃及池魚。
話說,昨夜是這樣的——
夙凌惱羞成怒地離開之後,慕易久久地凝視著顧云帳篷的方向,一會兒,顧云居然也從帳篷里面出來了,臉上也是同樣的潮紅不退,只是眼中分明燃著怒火,不知她的臉紅是氣紅的還是羞紅的。這一刻,慕易做了一個後來看起來無不愚蠢和悲劇的決定,他跟了上去。
手撐著腰,顧云微仰著頭瞪著天上無辜的皎月,借由夜間徐徐的微風來平息她心中無處發泄的怒火,此時,不識相的低笑在身後響起,“今晚的月色不錯,青姑娘也出來賞月啊?”
顧云沒有回頭,拳頭緊了緊,冷聲回道:“我現在沒心情和你廢話,你最好離我遠點。”
明明看到她身邊怒火繚繞,慕易仍是不怕死地笑道:“是嗎?這麼巧啊?剛才夙凌也是這麼說的,你們果然很默契。”
話音未落,隨著一記眼刀而來的是一塊如核桃大小,鋒利無比的石子,慕易眼眉一挑,敏捷地側身閃過,石頭飛快地擊中他身後的一棵大樹,在樹干上留下深深的一個坑!
慕易好笑,夙凌到底對這位暴戾的青小姐做了什麼,讓人家火成這樣?眼神兒不自覺地飄向顧云的右胸,想到夙凌臉上詭異的紅潮,他肯定,這兩人一定已經有了肌膚之親!
慕易暗自揣測著,顧云忽然低呵一聲:“是你!”
“什麼?”慕易奠名其妙。
一步步逼近慕易,冷眸緊盯著慕易那張妖孽一般的臉,顧云一字一句地說道:“是你和夙凌說我胸口有字。”
慕易微愕,既不否認也不承認地笑道:“何以見得?”
“你消失了幾天是為了去調查我的身世,而你一回來就教唆夙凌找我晦氣,順便看熱鬧。”兩人已經站得很近了,顧云的語氣越發的輕柔,若不是那雙精光四射的眼,慕易差點要以為她是在勾引他!
做好了顧云隨時要動手的打算,慕易仍是笑得很欠揍地回道:“幾乎猜得分毫不差,不過你是怎麼知道的?”他很好奇,夙凌那個比石頭還硬的男人是不可能告訴她的,而他自己除了夙凌,沒把這個消息告訴任何人。她是怎麼猜到是他說的,還分毫不差地猜出他教唆夙凌?
他不知道自己的臉上已經寫得清清楚楚了嗎?
眼光哪里都不看,直直地落在她右胸上,他以前可沒有這麼色,忽然消失了幾天,他一回來夙凌就找她麻煩,不是他還會有誰!他當別人都是白癡嗎?!
慕易猜想顧云可能不會回答他,只會狠狠地與他打一場泄憤,奇怪的是,她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之後轉身就走,悶頭鑽進帳篷里去了,害他沒能活動活動筋骨,還有些失落。
第二天,天還蒙蒙亮的時候,慕易躺在帳中休息,一道極輕極輕的腳步聲由帳前跑過,普通士兵在營中,不可能走得這麼小心,會是誰呢?慕易倏地睜開眼,輕輕撩開帳簾,只見顧云瘦小的身影正以極快的速度沖向營地後面的雨林之中。
她要去哪里?想干什麼?她身上的謎團實在太多,連他都查不出她那一身的本事由何而來,慕易對她還是充滿好奇的。只遲疑了一會兒,他做了第二個愚蠢而悲劇的決定,再次追了上去。
顧云的速度很快,她在林間穿行著,而她選的路徑,皆是灌木雜草繁多的地方,她右邊的路顯然好走得多,身性喜潔的慕易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右邊。

“噗——”一段林間追逐之後,只聽見一聲悶響,顧云立刻停下了腳步。
嘴上帶著無比輕柔的笑容,顧云緩緩轉身,她的獵物果然乖乖地落在了她准備了一宿的稀泥大坑里。
腳步輕巧地往回走,面對著恨不得將她拆骨剝皮的肅殺瞪視,顧云心情出奇的好,嘖嘖笑道:“好巧啊,一大早的,你也晨練啊?!只是——你這是在練什麼奇門武功?”
斜睨著慕易深深埋入濃稠爛泥里的雙腳,顧云此時的表情足可以氣死人不償命。

雙腳埋在不時發出惡臭的黑黃色爛泥里,慕易渾身每一根汗毛都豎了起來!緊握的拳頭上青筋往外暴起,額頭上一顆顆的冷汗直往外冒。
顧云很滿意他生不如死的表情,更是落井下石地笑道:“這里還真熱呢,我看我還是回去洗個舒服、乾淨的涼水澡好了,不打擾了,你慢慢練。”
舒服、乾淨兩個詞她說得格外愉悅,慕易的臉色也如她所願地由白轉紅,紅轉黑。
顧云轉身就要走,一直僵直的男人終于大聲吼道:“站住!”
顧云這次倒是很聽話地轉過身,友好地笑道:“還有什麼事嗎?”
“拉——我——出——去!”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聲音顯示著慕易已經想要殺人了。
顧云輕輕挑眉,雙手環在胸前,清亮的聲音帶著幾分得意,幾分冷冽,幾分張狂,就是沒有一絲憐憫,“我臉上寫著‘以德報怨’幾個字嗎?我這個人呢,只信奉有怨報怨、有仇報仇!看熱鬧可是要付出代價的。你慢慢享受泥潭浴吧,這個對皮膚好。”
“青末!”
顧云瀟灑地走了,留下身後狂吼得草木亂晃、鳥獸齊散的男子。

大軍兵分兩路,顧云跟著夙任和韓束沿著南面的溪流往黃金匿藏的方向走。想到慕易那一頭冷汗,滿臉嫌棄和驚恐的樣子,顧云的心情就大好。她是不會和他動武的,慕易的武功應該和夙凌不相上下,她還沒有蠢到和他硬拼,蛇打七寸,她要讓今天成為他的夢魘!
抬頭看看天色,大軍出發前他還沒有回來,估計還在那兒站著吧,畢竟讓有潔癖的人去滾腐臭的泥潭,比殺了他還讓他痛苦,今天真是痛快!
心情愉悅地一路走著,顧云忽然發現有些不對勁兒,她在溪流邊停下腳步,怔怔地盯著水流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韓束回頭,見她愣著不走了,問道:“你在看什麼?”
顧云皺眉,訥訥地回道:“今天的水流小了很多。”
抬眼看去,確實只有稀稀拉拉的幾條小水流從上游流下來,韓束猜測到:“可能是幾天沒下雨了吧,過兩天下大雨了,水就會漲起來的,我們沿著溝渠走,水大水小沒什麼影響吧。”
搖搖頭,顧云低聲歎道:“不是這個問題。”這段時間剛好是雨季,即使不下雨,雨林中的水也不可能只有這麼一點,水為什麼忽然小了呢?難道是——
夙任也注意到他們倆停在溪邊不走了,走到顧云身後,剛好聽見他們的對話,夙任的心一下提了起來,急道:“你擔心亂賊攔截溪流,以水克火!”
顧云緩緩點頭,亂賊營地在溪流上游,他們很有可能發現了夙凌火攻的計劃,截流蓄水,到時他們一開閘,不僅硫黃、火油會被沖走,就是那點火的五千精兵只怕也會被開閘之水淹沒。
韓束虎目圓睜,急道:“那將軍和將士們不是很危險?我現在立刻過去告知將軍。”
顧云按住韓束寬厚的肩膀止住了他疾奔而去,冷靜地說道:“你們繼續前往黃金藏匿出,我去找夙凌。”雖然她恨不得永遠都不要再見夙凌,但是事情的輕重緩急她還是心中有數的,現在絕對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黃金才是這次行動的主要目的,韓束不熟悉雨林地形,忽然改變路線,他要找到夙凌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夙任看了顧云一眼,也點頭回道:“這樣最好!”
顧云脫離了夙任的隊伍,一直朝著東方跑去,她不時緊張地抬頭看天,層層樹葉遮蓋的天空依舊湛藍,未見一絲濃煙,可見他們還未點火。腳下加快了速度,一個小時之後,顧云聞到了淡淡的硫磺和火油的味道,心中大喜,她沒有走錯方向,還好趕得及!
越往前走,硫磺的味道就越濃,不一會兒,顧云已經看見遠處一字排列的人牆,每個人手里都推著或裝著硫磺或裝著火油的小車子,將這些燃料撒得地上、樹上到處都是,濃重的氣味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順云的眼睛被刺激到差點流眼淚,就在此時,不遠處的冷蕭發現了她,急忙迎上來,“頭兒?”
捂住鼻子,顧云問道:“夙凌在哪兒?”
“東面高地。”眯眼看去,所謂的高地就是五里開外的一處土坡,地理位置比這邊要高出很多,確實是個有利于避洪水的好地方。顧云繼續問道:“余石軍呢?”
“前面,我去叫他。”完全沒問她要干嗎,冷蕭已經自動自發地幫她找人去了,顧云莞爾一笑,數月前,他們還在與她斗智斗勇,現在竟也能合作無間了。
過了不到半刻鍾時間,余石軍與冷蕭一同並肩走來,看見顧云,難掩顏面的驚訝,余石軍問道:“夫……青姑娘,您怎麼會在這里?”
顧云解釋道:“我疑敵人攔截了上游水域,你們一點火,他們馬上泄水,到時候只怕火攻之法毫無用處,水流還會將不少將士沖走,亂了陣形更亂了軍心。”

余石軍心下大驚,看看周圍忙著部署的將士,若是亂賊真的用水攻,他們不僅白忙了,這次的突襲也必定要失敗啊!“那現在怎麼辦?沒有軍令,我也不能撤兵!”即使他無比信任青末,軍中也有軍中的規矩!
顧云搖搖頭,冷靜而簡潔地安排道:“不用撤,我現在去找夙凌說清楚這邊的情況,五千精兵中,你抽調一千人,將七成火油、硫磺從這里運到夙凌所在的東面高地,其他的人繼續點火,只是不要再揮灑在地上了,爬到樹上去,把硫磺都撒在樹冠上。點火時一定要小心,火著了之後你們立刻退到三里外,讓將士們爬到最粗的喬木上隱蔽起來,待水流過後再下來,進行第二撥的攻擊!”
“是!”余石軍立刻調派人手。顧云交代冷蕭負責運送燃料的事情之後,自己朝著夙凌所在的方向跑去。
高地的最高點上,一名小將立在那兒,精銳的眼密切地注視著周圍的動靜,遠遠地,看見一隊人馬朝著這邊行來,他立刻提高了警惕,仔細觀察之後奔到夙凌身邊,回稟道:“報將軍,前鋒精兵中有千余人正朝這邊走來。”
放下手中的水系圖,夙凌抬起頭來,眉頭已經緊緊皺在了一起,聲音也低沉得嚇人,“領頭的是誰?”余石軍竟然不按原來的部署行事!他不是敢隨便違抗軍令的人,是發生了什麼突變嗎?
“是——”遲疑了一會兒,小將在夙凌的瞪視下,只能朗聲回道:“是夫人。”
青末?夙凌心中微微一震,她和夙任一隊,忽然過來找他,還將精兵帶回,夙凌心中已隱隱猜到,事情的確有變。
很快,顧云率先到達了高地,夙凌迎了上去,問道:“發生什麼事?”
顧云還有些擔憂的心緩緩地放了下來,她本來以為,自己將他的精兵帶回,經過昨晚的事情,他一定會以為她是故意給他搗亂或者報複,見到她絕對不會有好話。想不到他臉色沉穩,語氣仍是冰冷,卻是就事論事地詢問,這讓顧云本來准備好要回擊的話無用武之地,心中對他的冷靜沉著也小小地欽佩了一下。
相較于早上的火藥味兒十足,顧云的語氣緩和了許多,“南面支流水勢忽然減小,我懷疑亂賊將上游水流截斷,以水迎戰火攻。一旦火石、硫磺被水泡過之後,就完全沒用了,而且水沖刷過的泥土會更加松軟,那時強攻,你們很吃虧。”
她說“你們”?夙凌不知怎的,聽得很是不爽,以前她說“我們”的時候,他也不爽,他有些不明白自己到底想怎麼樣了!斂下心神,夙凌決定不再想關于她的問題,他昨晚已經想了一夜了,也沒個頭緒。
高地背後不遠處,也是一條溪流,嘩嘩的流水聲與平日毫無二樣。兩人看向身後流淌的溪水,同時陷入了沉思,對那亂賊的頭目也更有了幾分期待。他居然會想到水攻,可見他一直都密切注意著夙凌和樓穆海的動向。而截流也是截其他的支流,為的是不讓他們看出絲毫異樣吧。
與這樣的人交手,永遠都不知道下一刻他還會出什麼招數,果然是個既棘手又痛快的對手。
冷蕭帶來的數千將士也將火石推到了高地之上,看了一眼,夙凌已經知道顧云的打算。“你想引誘他們泄水之後,再攻一次?”
“嗯。”顧云沒有多做解釋,只是隨意地點了點頭。
“將軍,火點燃了。”
隨著小將的通報,眾人抬眼看去,不遠處,濃煙四起、黑煙滾滾,顧云交代他們燒樹冠,火勢很快蔓延,遠遠看去如一條條黑紅的龍一字排開,在空中肆虐。
沒有看見余石軍和其他將士們回來,夙凌急道:“余石軍他們呢?”
顧云沉默地看著火光沖天的雨林,一副不打算回答的樣子,冷蕭也漠然地站在顧云身後。了解顧云安排的羅岩只能上前一步,為他們偉大的將軍解惑,“將軍放心,按照青姑娘的安排,他們這時候應該已經爬到樹上,不會被水流所累。”
夙凌鷹眸微眯,冷睨著顧云淡漠的臉,心中郁結,卻又不能將她怎麼樣,畢竟她幫了他一個大忙!
等了好一會兒,火隨著風勢朝著北方緩緩地燒過去,雖然很慢,但勢頭卻越來越大,顧云暗自揣測,難道是她猜錯了?
恍惚間,巨大的崩塌聲由北方傳來,聲音大到顧云覺得腳下的土地都震了一下!
緊接著,耳邊傳來水流奔騰的巨響,一股十丈多高的巨浪從上游呼嘯而來。只見遠處高大的樹冠猛烈地搖晃著,許多腰肢粗細的樹木被連根拔起,隨著巨浪一起沖刷下來。水流奔騰之勢不禁讓站在高地上的眾人出了一身冷汗,與這麼大的水流沖擊相比,剛才燒起來的那些火,顯得微弱而無力,一瞬間已被淹沒。
過了一刻鍾,奔騰的水勢才漸漸緩了下來,即使水勢已經漸緩,水深也有一丈多高。就在他們等待水流過後,進行第二撥攻擊的時候,水流之中忽然出現了無數的小黑點,急速而下。
“那是什麼?”顧云眯眼看去,幾乎到了近處,她才看清,那是一個個在水中沉浮的人!
“報!”小將的聲音也顯得有些急促,“將軍,不少亂賊隨水流而下,很快將沖出我軍的包圍圈!”
隨水而下的亂賊有三千余人,夙凌緩緩舉手,冷聲說道:“放箭。”
“是。”隨著他的手再次放下,一支支長箭射向水中暫時沒有抵抗能力的亂賊,只可惜,水流很廣,遠處的亂賊箭實在不能及,只能看著他們漂流而去。
“羅岩,帶領三千將士,到水流下段堵截,將脫逃的亂賊全數緝拿。”
“是。”
“冷蕭,你安排剩下的將士,水退之後再次燒山。”
“是。”
夙凌有條不紊地安排著,顧云樂得清閑,眼光四處流轉,忽然,瑩白的水流中,一抹翠綠的身影映入眼中,那青翠的顏色極其紮眼,讓人不容錯認。
顧云急忙朝那抹翠綠看去,冷眸不自覺輕斂,果然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