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龍脈(十三)

聞聽靜虛道長探掘出‘紫微第二’的消息,我心頭不覺一振,下意識將頭腦中紫微星的形象與我自身對比一番才算罷休 —— 其實這便是人之本性:縱使外表多麼光鮮,內心總要摻雜著些許的自私。其實這也不能算是自私,但凡是個活物都會去爭,而人終究是人,總會去趨利避害、揚長避短。這本是無需回避之事,更與孔孟之道、大俗大雅之類統統無關。

舉個例子,就拿童心未泯的儒生來說。倘若教書先生突然朗聲宣布:‘昨日默寫的四書五經中僅有一人得了滿分……’,每個儒生心里最先想到的肯定是:‘是不是我?’,之後再去想:‘究竟是誰?’;又比如,在京城最繁茂的煙花柳巷,老鴇子突然在廳堂中間大聲宣布:‘我們老店頭牌名妓如花姑娘向來是賣身不賣藝的,今日她難得雅興,決定無償為一名顧客單獨鳴奏小曲聊以怡情’時,所有嫖客肯定會先想到:‘是不是我?’,然後再去想:‘究竟是誰?’;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而我聽完靜虛道長的話,心頭所想也便也如是:唉,倘若那紫微星是我該有多好。揮斥萬軍、開天辟地的英雄們正是我年幼崇拜的偶像,而這一年中的山海凶險和墓葬鬼魅,也讓我經驗閱曆暴增、性格愈發堅忍。我現在甚至覺得,自己同其他英雄一樣,我現在所缺的,不是天下皆知的威名;也不是富抵諸侯的厚利。那應是上蒼的一個額外眷顧,一個轉瞬即逝的良機。只要老天能再給我一指半臂的提攜,我便也能攀上改朝換代的榮耀之巔。

我就這樣自得地想著,而後臉上不覺浮現出一絲自嘲的微笑。倒是洪屠戶與胡老三兩人仍然保持著清醒,繼續盤問靜虛道長紫微星的答案。靜虛道長聽罷起身,反問道:“胡三兄弟,貧道倒想先聽聽你對于後兩句詩的解釋”

胡老三深吸一口氣,將肘子拄在桌面頂著下顎想了好一會而才扭頭回道:“道長,俺胡老三在山東老家沒讀過幾天書,對于這些詩詞歌賦更是沒有研究。但從這最後兩句來看,仿佛這第二顆紫微星雖在半年之前離你有天涯海角之距,但他最終必定也會近你至咫尺片刻之遙”

“沒錯!”,靜虛道長贊歎道。“‘解鈴人遠天邊處,卻在咫尺吳蜀中’大抵就是這個意思。但是在此之前,貧道一直無法參透‘吳蜀’二字所代表的具體含義,直到我發現了孫文其人”

“這麼說來,那孫文的天命也在詩中?”

“沒錯,孫文的敘述也在其中。在此之前,我只把‘吳’和‘蜀’二字解做地名,以為享有天命二人,其籍貫必然是吳蜀兩地。但這實際卻是一個隱喻。眾位請想,‘吳蜀’二字除了指代地名之外,在三國里面還有什麼其他所指?”

“唔…… 倘若在三國志中,這個‘吳’字還指代‘孫吳’”,胡老三答道”

“沒錯!這個‘吳’的確引喻的是一個‘孫’字;而蜀呢……”

“蜀應隱喻了一個‘劉’字!”,胡老三這次搶著回答。

“正是!所以依照推測,我那道兄探知的兩個天命,應該是一個姓孫、另一個姓劉。至于這姓孫的,沒有疑問自應是孫文其人,而這姓劉的……”,說到這里,他突然停下話來,將臉扭向我繼續說道:“就是你,劉知焉!”

靜虛道長一席話落地,就宛如平地驚雷一般將我的腦子瞬時凝住。

沉默,深呼一口氣之後,我身邊是死一般地沉默。

見我如老僧入定一般,靜虛道長說道:“知焉,貧道料你也無法相信。但我在這一年里已然考察你七八個來回了。倘若你真是個肉胎凡人,那這山洞、老鷹、群鼠、圖志、海險、劇毒、寒水、探墓諸多的災難你是如何安然渡過的?僅僅是靠運氣麼?說出來又有誰會相信?”,靜虛道長說完便也不再繼續,自顧微笑地直視我。聞見此景,我不禁想起在不咸山上抬參時的情景。只見他那眼光深邃如初,掃在我臉上,燒得我面頰微微發燙。

楞了半天之後,我終于也逐漸接受了現實,答道:“道長!的確,我這一年多來我可以說是經曆了無數的災難,身旁的人一個接一個的死去,而我自己卻全然無事。有時我也感到疑惑,甚至認為其中有些蹊蹺,但卻一直不敢貿然空想,更不敢去將自己與什麼紫微天星聯系在一起”

靜虛道長聽我回答之後頻頻點頭,笑道:“其實我起初的想法同你一樣,又怎能相信這開天之命竟能落到你一個未及弱冠少年的身上?但此後的兩件事情徹底改變了我,其中之一便是你在與森田搏斗之中所展現的超人能力;第二就是你在老者家身中迷魂陣……”

說到這里,靜虛道長微頓一下,略微思考過後才說:“知焉,其實迷魂陣的事情貧道甚是對不住你。那個馬市的老者乃是我特意雇的,而老者所說的祖孫的玄奇故事也是假的,其目的就是為了勾起你的好奇,誘使你住在此處,再借由陣腳的威力去驗明你的正身,結果你果不出所料中了法陣。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正是如此,貧道便也更加堅信你就是那第二顆紫微星。

聽靜虛道長說完,我終于長呼出一口氣。多少年來,我一次又一次感歎生活枯燥無趣,一次又一次抱怨自己的出身卑微。而今,那夢中的一切卻在頃刻之間通通實現了,只是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讓我一時難以接受。于是我又問道:“道長,小侄自覺平常無奇,又怎能攬得開天之命?”

靜虛道長笑道:“知焉,這我就無法解釋得通了。不過按照我的理解:你很可能同努爾哈赤一樣,自打出生便背負著某種天命。而這都是上天注定的,凡人根本就無法猜解出來,所以你也不必去猜”。

待靜虛道長說完,洪屠戶與胡老三兩人均起來過來向我祝賀。一通寒暄過後,四人的話題又重新回到四爺和龍脈身上。靜虛道長繼續說道:“知焉啊!此番貧道在此待你,並非只有通告你天命之身這樣簡單。我們眼下還有兩件大事要做,那就是救出四哥和保護龍脈”。

“保護龍脈?”,三人齊聲問道,臉上表現出的驚異神色並不啻于方才。

“沒錯”,靜虛道長答道。“背負天命者,要以天下興亡為己任,你既然也是紫微星宿之一,則必須要承擔紫微須肩負的責任”

“但是 …… 這龍脈在哪,甚至它究竟是個什麼形狀,我尚且還不知道呢”

“這些你都不必操心,只要我們能去再去探探那個山洞便已足夠。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如何從老參場里救出四哥,因為只有他才識得不咸林中的崎嶇山路”

一聽說要拯救四爺,洪胡二人全都來了勁頭,胡老三一拍胸脯說道:“道爺,依俺的意思:現在馬上去俺的山頭,將山里的八九十個爺們兒悉數帶上,去老參場殺他個片甲不留”

靜虛道長聽罷忙搖頭說道:“胡兄弟,此招萬萬不可用!非是貧道貪生怕死。那吉林巡撫曾永銘可在老參溝子附近布下了五六百名荷槍實彈的官兵,他們所攜的,全都是俄國人軍用的制式裝備。借助著山況天險,別說咱們只有八九十個爺們兒,就是開著一兩千人的大部隊去恐怕也占不到什麼便宜。這且不算,曾永銘那厮不僅心狠手辣,而且還非常圓滑精于事故,黑白兩道都是通吃無礙。當地的土匪胡子更是與官軍勾搭連環,有著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在一個這樣一個凶險的環境里,別說要救出一個人了,就是飛出一只鳥都是難如登天的”

“那按你這樣一說,四哥…… 四哥就不救了?”,洪屠戶耐不住性子,怒目問道。

“四哥當然要救,但你卻要記得:我們是去救人,而不是去送死。既然硬的不行,那咱就來軟的。兵書上有一句話你不要忘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只要投其所好、選對了時機,不怕擊不著那狗官的軟肋。現在你的任務就是去想,像曾永銘這樣的人,究竟什麼樣的條件才能引得他砰然心動?”,說完此話,靜虛道長直視著洪屠戶,二目炯炯放光,看神態儼然已有成竹在胸。

“牛鼻子,這還用說?為官者最看中的應該是銀子了!”,洪屠戶一邊拍著胸脯一邊滿不在乎地說道。靜虛道長聽罷,輕擺拂塵搖頭答道:“非也”。

洪屠戶一見靜虛道長搖頭,便又補充了一句:“倘若不是銀子,那狗官喜歡的必定就是個女人!”,靜虛道長聽完依舊閉著眼睛搖頭不止。

見洪屠戶再也說不出其他的答案,靜虛道長哈哈大笑道:老洪啊老洪,難怪你當不了什麼大官。你那眼光真跟那村口那三個老頭一般無二。洪屠戶聽完急忙問道:“牛鼻子,你胡言亂語什麼?哪來的三個老頭?”

一見洪屠戶滿臉窘相,靜虛道長笑得便更厲害了。說道:“老洪,你且聽好。就說有三個老頭在村口的大樹底下納涼。頭一個說:倘若我當了皇上,我定然要將全村的牛糞全部收走,再也不讓誰撿起一顆,賣了的錢全是我的;第二個說道:那算什麼,倘若我當了皇上,我一定要把全村的大樹全都砍了,堆在一起燒個十年八年都燒不完;第三個老頭聽完哈哈笑道說:你們兩個都太愚蠢啦,當了皇上要用干活?我若得了帝位呀,我就什麼活都不干,整天躺在搖椅上邊曬太陽”

靜虛道長一語既出,我三人也均被逗得笑彎了腰。洪屠戶窘的滿臉通紅,向靜虛道長質問道:“牛鼻子,你別只在那里說風涼話,我且問你,倘若這狗官為官一不為財,二不圖色,他這一生還能圖啥?”

“知焉,貧道先不回答,我且要問問你,你說一個貪官一不為財,二不圖色,他能圖個啥?”

“永生”,聞聽靜虛道長的提問,我只靜靜地答了這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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