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真相

第七章 真相

我在心中揣度了一會兒,暗想:“白老爺子仙逝不久,我又是白家人眼中之釘、肉中之刺,故而此刻萬萬不能露面。既然如此,我不如繼續伏在房上偷聽些他們的談話,白家人或許在不經意間就會透露些消息也說不准”,想到此處,我腳下稍一用力,飄身形飛上鄰屋房頂,揭了塊屋瓦向偷偷向底下觀看:只見地底下擺著十幾二十多張桌子,桌上杯盤碗碟羅列,每桌上都摞著十六只盤子,在這十六只盤子里竟然沒有一樣葷菜。不得不說,那些素菜做的非常精巧,豆腐被雕成牡丹的形狀,而那些豌豆、辣椒、白菜被擺成一個漁夫搖槳的模樣,顯得栩栩如生。眾人坐下之後,開始吃那些素菜,每一翻動,菜香便從席間向上飛升。我伏在房頂,自然是饞得我坐立不安。我一聽眾人在席間只顧劃拳行令,並不講什麼秘密,也就飄身下來向內跨院而去了。

我清楚的記得:兩年前在白家居住的時候,在內跨院靠東側的地方有一間佛堂,佛堂的規模不小,香案上除了香爐檀香之外,常年都會放些糕點供果。想到此處,我肚中不禁咕咕亂響,于是趕緊加快腳步跳上佛堂屋頂。我俯下身子揭了一塊兒屋瓦偷眼向里觀看:只見佛堂之中燈火通明,除了東廂立有一尊巨大的銅佛之外,並未有一個人在。在

銅佛面前的供桌之上,擺著桃子、鴨梨、葡萄……而在另一側的糕餅盒子中,板板整整放著幾塊兒京城‘芙蓉居’出產的點心。一見此景,我心中狂喜,將屋瓦重新嵌上,飄身形落在佛堂之前。我輕輕打開佛堂的大門,又輕輕地關上,抓起香案上的桃子、鴨梨就想去吃。東西剛要沾嘴,我猛然覺得面前這尊銅佛甚是威嚴,仿佛正在大聲斥責我對神明不敬。想到此處,我連忙退了三步,雙手拿著食物跪在佛前禱告道:“佛爺老祖在上,俗家弟子劉知焉方才有所冒犯,不過弟子腹中實在饑餓,還望請佛祖您老人家不要見怪,阿彌陀佛!”,一番話語念叨完之後,我拿起鴨梨‘喀嚓’就是一口。梨汁甫一入口,一股清香甘甜的感覺立即占領了嗓子,我心中歎道:“在天池旁吃了兩年多的辣椒、茄子,今天可算是苦盡甘來”,正在想著,外面由遠及近傳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我豎耳聽辨,這腳步聲正是沖著佛堂而來的。

我心中有些慌亂,自知再想奪門而出已然來不及了,萬般無奈之下,我只好將桃子擺回原位,拎著吃了一半的鴨梨躲在銅佛身後。不消一會兒,佛堂大門‘吱呀’一聲開了,一人從外面緩步走了進來,我屏息凝神倚在原位探聽:只聽得來人腳步的極輕,進屋之後又將木門慢慢掩上,她邊走邊抽泣著,聽聲音似是一個女人。這人低泣了一會兒,將香爐里的檀香重新換了三支,又將籃子里的供果重新擺了一遍,道:“唉,佛祖!自從兩年前我昏頭誣陷了劉公子後,我那命怎變得這般苦楚?難道一切都是現世的報應麼?嗚嗚嗚……”,聞聽此言,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這聲音我一輩子都忘不了,那正是此前讓我深陷不義之地的白家女孩,白昱思的表妹柳依桐。

我偷眼從銅佛的腋窩縫內前觀看,只見佛龕之前正跪著的正是柳依桐。她滿臉是淚,一副憔悴的愁容將她襯托的不似是一個花季少女,卻更像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少婦。我一聽她說‘誣陷了劉公子’這幾個字心中甚是氣憤,想起自己雖然因禍得福與郭沛天修習了一身的好武功,但卻平白無故受了很多不為人知的痛苦,這一切的一切,皆源于這個道貌岸然的大小姐柳依桐。想到此處,我心中不禁油然生出一股怨氣,一心想教訓教訓這個惡毒的女子。

說實話,我少時因為能說會道,甚得長輩和同伴的喜歡。這二十多年不僅沒對誰結過怨,更沒對哪個女人有過如此憤恨的感覺。但如今,一見這個女人,我牙根恨得癢癢,真想縱過去凌空抽她兩個耳光一解心頭之氣。不過我見她今日這一番慘兮兮的模樣,突然心生可憐,將手抬了三抬,又落了三落。我在心中暗道:她縱然不會因為取樂犧牲名節而陷我于不義,在她的背後必然隱藏著一個更大的黑手,與其抽她幾巴掌逞得一時之快,還不如抓此良機將事情弄得清清楚楚,還我一身清白。想到此處,我伏在銅佛身後屏息聚氣,用內息將聲音壓得極其低沉飄渺——這聲音能夠讓佛堂外的人難以聽到,而讓佛堂內的人覺得十分威嚴宏大。

這時柳依桐正跪地伏身跪拜銅佛,口中不住念叨:“佛祖贖罪,佛祖贖罪!”,我靈機一動,低沉地回了一句:“罪不可恕!”,柳依桐聞聽過後差點嚇癱,將頭磕得有如雞叨碎米,不住念道:“佛祖顯靈,弟子不知,佛祖贖罪,佛祖贖罪……”,我一見她這幅姿態不禁在心中暗笑道:此招果然絕妙,看來打著佛祖的名號,什麼消息都探得出來。我又壓低了聲音說道:“柳依桐,劉知焉兩年前身亡,他去閻王爺那里告了你一狀,閻王現在非常氣憤,特托貧僧來向你調查了解內情。你若如實向貧僧稟來,我倒可幫你在玉帝面前求求情,但你若敢欺騙貧僧,你造的惡果將會十倍償還到你的身上”,說完此話,我心中暗笑,自覺得這一番話比京城里八大胡同里那些說書先生講的還要逼真。柳依桐聽罷顫顫巍巍地回道:“弟子怎敢欺騙佛祖?我……我……”,柳依桐說到此處,臉色現出一絲難堪,似有些話羞于出口的模樣。我又在佛祖身後道:“貧僧知道這都是一些兒女私情之事,你對著我羞于出口。不過貧僧乃是大羅金身,你倒也不必對我羞澀避諱什麼”,柳依桐聽罷精神稍為放松,道:“佛祖,我幼年喪母,是姨娘和姨丈不嫌棄我和爹爹,將我們接進江門過活,所以我們柳家對白家都是感激涕零的”,我答:“這我倒是知道,你只管挑那些重要的部分來講就好了”,柳依桐又道:“弟子自幼來到白家之後,與我表哥白昱思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雖然背著與魏家兒子婚約,但是心卻早已屬于表哥。而表哥對我則是一副三心二意之情,讓我好不痛苦。兩年多之前,也就是表哥的爺爺在過壽誕的當日,由吉林來了三個客人,其中有一個老人,兩個少年。此三人來過之後,立即給白家掀起一片波瀾,我聽表哥說:那老的乃是白叔叔的同門師弟,因為二十年前搶奪了白叔叔的戀人私奔而讓白叔叔憤恨有加。我在心中暗想,也幸虧他當日搶走了白叔叔的戀人,否則現在又哪有這個昱思表哥出生?後來在席上魏家人踢門上來和我逼親,也是表哥和那姓劉的公子為我出頭,擊跑了那個魏家小子。不過從此之後,我卻發現表哥心神不甯,似是有些異常”

我聽罷忙問:“有什麼異常?”,柳依桐答道:“那三人中除了老的和劉公子外是一個模樣俊美的少年,魏家小子將他誤以為是白昱思表哥,揮劍就朝她砍去。哪知這人並不會武藝,躲的遲了一些,帽子被他削去一截。魏家小子一劍過後,那美少年一頭青絲落下,在烏發的映襯之下我看見,她原來是一個傾國傾城的女孩,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此人是那姓文老頭的親生女兒名叫靜玉,而劉公子則是他的女婿。自此之後,昱思表哥就像是丟了魂兒似地,經常發呆傻笑,每每有和靜玉共處的機會,即便是去他此前最討厭的後山他也不亦樂乎,我隱隱覺得不妙,但靜玉有劉公子在前保護倒也出不了什麼大事。時間就這麼一天天地過去,慢慢地他對靜玉的感情越來越深,我在旁邊醋意也是越來越濃,終于有一天我在他面前大哭,說出自己心中的擔心。昱思表哥與我說道:‘傻丫頭,我待她只當妹妹,你切莫要想得太多’,我依舊不信,他道:‘你若不信,明天我就與劉公子在後山山洞結為兄弟。俗話說得好:朋友妻,不可欺。我再怎麼也不至于搶走兄弟的妻子吧?’,表哥說完此話我心中一塊石頭終于落下,便按照他所說的,在傍晚去後山拿了一個豬頭、兩壇清酒趕了過去。表哥果然沒有食言,在洞中與那劉公子互相通了生日時辰結拜。

結拜過後,兩人開始喝酒助興,劉公子酒量極淺,喝了兩杯就醉倒了(我在心中暗想:‘放屁!我以前十碗不醉,明明是你在其中放了蒙汗藥!’),表哥喝完之後,顯得十分興奮,竟然開始對我毛手毛腳,我心中有些緊張,但因為極其喜歡表哥倒也不很抗拒。表哥將我摟進懷里歎道:‘依桐啊,表哥確是很喜歡你,不過我卻有難言之隱’,我問道:‘有什麼難言之隱?’,表哥苦笑道:‘說出來還叫什麼難言之隱?’,我見他一副可憐的模樣,便動了真感情道:‘不知依桐能否幫助表哥?倘若我可以做些什麼,為你赴湯蹈火都再所不辭!’,表哥驚喜地問道:‘此言當真?’,我斬釘截鐵地回道:‘當真!’,表哥看了看周圍無人,將我領到洞外說道:‘好妹妹,這文家老叟欺我父親太甚,此次他回來拜壽使得爹爹每日悶悶不樂,這讓我這個當兒子的夜不能寐、寢食難安。表哥為了讓爹爹高興與兩位歐陽叔叔設了一個妙計,想以其人之道還至其人之身’,我驚道:‘怎麼個還法?’,表哥答道:‘文家老叟讓我爹嘗到戀人背叛的滋味,我就讓他嘗嘗女婿偷香的感受’,我又問:‘偷誰?’,表哥笑答:‘傻丫頭,當然是偷你了’,我駁道:‘依桐為表哥守身如玉、冰清玉潔了十八年,為了這件小事就失掉貞潔我決不答應!’,表哥笑道:‘好妹妹,你放心,你那身體依舊是給表哥我,只是把這事情的結果推給劉知焉承受。只要你辦成此事,挫敗了文老叟的銳氣,我在之後定會與爹爹央求,到時候我倆把親一成,我做夫來你為妻,我耕田來你織布,這事情豈不妙哉?’,我一指洞內問道:‘這麼說,你這結拜都是假的?那劉公子也是被你迷倒的?’,表哥笑道:‘這劉知焉酒量極高,不施點計策怎能將之放倒?你放心,他至少得到明天日頭大亮之時才能蘇醒,到時候他只要在你床上一躺就什麼都說不清了’”,柳依桐說到此處,面上顯得極度悔恨,已然泣不成聲了。

我伏在大佛身後聽她一番敘述早已氣灌頂梁,見她伏在地上哭泣生怕驚來旁人,于是催促道:“貧僧無暇聽你哀嚎,你趕快繼續敘述,到時候我好給你去玉帝那里求情”,柳依桐擦了擦面上的淚,起身繼續說道:“我因貪戀表哥諾言,頭腦一昏便在半推半就中默認了他的要求。之後表哥遣我回家,讓我將房內仆人丫鬟悉數找理由支走。他卻在三更半夜背著劉公子偷偷來到我的房間,之後……他和我……和我一起……辦了那件丑事……,臨走之前他將劉公子拽到炕上,把他的衣服扒光才發生了以後那些事情”,我聽他說完之後,在佛像後邊恨得將牙齒咬得咯吱吱直響,真想馬上跳上房去將那個人面獸心的白昱思一掌擊死,再將他撕成碎片才能泄憤。

柳依桐說完跪在佛龕之前已然哭成淚人一般。透過燭光的映襯,她顯得更加蒼老,一度讓我覺得她頹廢得像是三四十歲的模樣。我在心中暗道:昔日如花一般的俊美姑娘,怎麼混成了今天這般田地?還有,我被劫後的許多事情她也必然會有所知曉,與其冒險去白君源的房頂偷聽,還不如在此一勺燴了。想到此處,我繼續問道:“柳依桐,你說!你陷害劉知焉後,那姓文的老頭和靜玉身在何處?你又是如何被煎熬成這般破落?”,柳依桐答道:“此事過後,白家上下自然是一片軒然大波。我白叔叔要抽劍廢掉劉知焉雙手雙腳,哪知姓文的老頭從中阻攔卻用一掌打死了劉知焉。白家所有人都不相信文老頭能夠對女婿下此毒手,均以為他是在做一個緩兵之計。但是卻沒有任何一人能夠找出劉公子生還的證據,白家人在萬般無奈之下只好放他們回去。在途中歐陽叔叔與姓文的老頭一同趕車往吉林趕,誰知在車行半路,突然從天而降一個怪物野人,也不由分說便將劉公子的尸體搶走。歐陽叔叔回來將此事與眾英雄敘述,眾人分析此人正是在江湖上失蹤多年的‘塞北邪神’,傳說此人極其野蠻,平日里不僅喜歡戲謔尊嚴,更是生吃活物、茹毛飲血,此番他搶走劉公子的尸體一定是因為走得餓了,想吃人肉……”,說到這兒,柳依桐又是一頓叩頭,口中念叨道:“劉公子啊,劉公子,小女子我害你殞命,尸體又叫野人吃了,你可千萬不要變成厲鬼找我算賬啊……”,我一見她這般窘態,心中怒氣一掃而光,反而覺得有些好笑,追問道:“那姓文的老頭和靜玉又去了哪里?”柳依桐忙答:“事發之後的一個月,我在給白叔叔送茶之時偷聽到白叔叔和歐陽叔叔又提及此事。歐陽叔叔說此事最終鬧得不明不白,雖然文景鴻的女婿殞了性命,但是女婿畢竟是女婿,死了還可以再找,其實吃虧的最終還是我們。我白叔叔問道:‘師弟說得有理,那依你所說要怎麼才夠好?’,歐陽叔叔答道:‘既然劉知焉的尸體是被‘塞北邪神’所劫,咱們不如略施一計,帶著一些咱們的朋友去二龍山去將文景鴻和他女兒拿住,以私通惡賊之名將文景鴻囚禁起來任意折磨。至于他那貌美如花的女兒,令郎早已經垂涎許久,當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啦’,白叔叔聽罷又問:‘這丫頭當我兒媳確是不辱江門,不過我們擒住她的爹爹,又陷害了他的夫君,他又怎能心甘情願跟我兒死心塌地的過日子?’,歐陽叔叔聽罷笑道:‘誒!大師兄你此言差異,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劉知焉是我們害的?而且劉知焉輕薄依桐姑娘這事情已是板上釘釘之事,想天下任何一個女人見了男人如此背叛自己,都會徹骨地痛恨他吧?除此之外,依兄弟所見,擒他爹爹的時候我們最好不要出面,如果可能我們可以找心腹人在她演一場戲,讓她覺得我們白家為了救她爹爹盡了心、出了力,她自然也就會對白家有所好感。只要那些將文景鴻老兒擒住,關在一個隱秘的地方受苦,他女兒無依無靠的,在我們的救難承諾之下也只能在來江門寄居,到時候一切事情不都由白公子一手掌控了?’,兩人說罷,自覺計策定得甚妙,一陣哈哈大笑。而我……而我聽後卻心如刀割一般,自知此次不僅白白失掉貞潔,還被從小信賴的表哥、白叔叔、歐陽叔叔幾人合伙所騙,于是我甚覺寒心,一度想要尋個短見就算了……”

我聽後內心百感交集,既哀其不幸,又怒其不爭,于是怒斥道:“說謊!你既然都想尋短見,為何剛才又怕劉公子找你索命?”,柳依桐答:“我本想尋個短見也就算了,無奈……無奈我發現自己竟然懷上了表哥的孩子!不管表哥心地多麼邪惡,至少孩子是無罪的。或許佛祖您不知道,為了生下這個孩子我受了多少白眼,被人戳了多少次脊梁。而表哥請來那文靜玉之後自然是忘了此前信誓旦旦的諾言,整日圍著她身邊打轉,將我徹底忘至腦後。我坐完月子趕緊去見表哥,追他實現諾言,沒想到表哥卻笑道:‘妹妹,表哥本來我倒是想娶你,只是你太不爭氣,竟然懷了孕。你被凌辱這事,幾年之後可能會被人漸漸忘卻,但這個孩子卻無法抹煞得掉,以後一提這個孩子,江湖人都會笑我:堂堂的白昱思怎能撿別人穿剩的鞋穿呢?’,聽完表哥這句話,我的心由高空墜入谷底,自知上了他們爺們兒的當,倘若繼續追究下去,這個孩子恐怕都要遭了毒手,于是我一直隱忍著,一直隱忍著不和別人說……”,說到此處,柳依桐自覺得兩年來的委屈得以發泄,又是一陣號啕大哭。我心中暗道:行了,該弄清的事情我也都弄清了,再在這里裝佛一會兒恐怕就要穿幫,便趕緊趁著柳依桐跪地磕頭的間隙飛身形縱到門前,一拉門頭也不回地跑了。

此時外面星光微亮,月亮正被一片烏云擋住。我躍上高牆又回到剛才眾人吃飯的所在,只見這些人神色各異,正從飯堂里面稀稀拉拉地往寢室走。我在心中暗道:是時候了。便隨著白君源和白昱思兩人潛到他們寢室的屋頂。我搬了搬白家寢室頂上的屋瓦,覺得它們沿挨沿,牙咬牙,排布得甚是緊密,倘若想扒開而不驚動底下的人卻是一件難事。我在心中暗歎白君源的謹慎詭譎,在房上用腿勾住屋簷,大頭朝下便搭了下來——這是郭沛天在天池教我的一招輕功,叫做‘倒掛金鉤’,也叫‘猴子撈月’,我在手指上抹了口吐沫,點破窗欞紙,便順著那個小孔向里觀看。

寢室之中端端正正坐著幾個人,在上垂首的正是將門少主白君源,在他左右坐著的是歐陽谷明、歐陽谷亮兩兄弟,下垂首坐的是白昱思,而在一旁陪坐的正是那個此前直言質疑白君源,而後又痛哭流涕的雙斧大漢。只見大漢此刻正眉飛色舞地和白君源說道:“白大哥,兄弟我方才演得怎麼樣?只這一番話下來,在座的就沒有人再提異議了”,白君源微微笑道:“兄弟扮得的確不錯,可以說是真假難辨”,這時歐陽谷明朝那雙斧大漢說道:“兄弟,現在京城里面亂得很,保皇派和立憲派正在為皇權之事爭得不可開交。俗話說:‘亂世出英雄’,此時正是我們綠林人大展宏圖的好時機。關東諸派曆來為中原人士所輕視,但此次白師兄不畏個人安危,率領我們殺進中原,待到吾等建功立業之時,不僅功成名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而且還會給關東門派大大長臉,真是一舉兩得的好事啊!”,雙斧漢子也不住點頭道:“白大哥果然會審時度勢,小弟佩服,小弟佩服!”

待他們說完此事,白昱思打了一個呵欠,道:“爹爹,叔叔,孩兒我明日我還要早起出征,就暫且退下休息了”,白君源道:“我們的話也都說完了,既然天色不早,那就不如就此散去”,一席人聽罷,各自出門走向自己的寢室,我在房頂上看著眾人的行蹤,最終決定跟蹤白昱思。那白昱思揮別了旁人一掃方才的倦意,東拐西拐,竟然拐進內宅,我縱在內宅的房頂,依然使用那招‘猴子撈月’掛在後窗向那屋中偷看。

只見屋中一片皓白,就連油燈外面的罩布也是雪白的,在雪白的蚊帳里面正伏著一個細瘦的身影。我左右打量了一番——這身影太熟悉了,如無意外正是我日思夜想的靜玉!一想到此,我渾身不禁哆嗦,屏住呼吸直視著蚊帳中的身影。“哐哐哐……”,白昱思在前面敲了幾聲門,帳中人稍一欠身問道:“是誰在外敲門?”,一聽這聲音,我心中一喜,更加確定那就是靜玉。只聽得白昱思道:“靜玉妹妹,是我啊”,靜玉從蚊帳中探出頭來問道:“是昱思哥哥麼?”,門外答:“正是!”。我一聽靜玉呼他為‘昱思哥哥’,心中妒火不禁升騰,強忍憤怒繼續掛在後窗探視。靜玉的表現卻讓我稍稍舒心,道:“昱思哥哥,現在天色已晚,孤男寡女同處一室,讓外人看見好說不好聽,有什麼話……咱們就明天說吧”,白昱思答道:“靜玉妹妹,你先把門打開,我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冒犯你了,況且明早哥哥就要出發去京城,你對哥哥無情,總不能對你爹爹無義吧?”,靜玉一聽白昱思提到四爺,想去給他開門,但神情之中又夾雜著幾分猶豫,道:“你要記得,倘若你再敢借著夜深人靜對我動手動腳,我就死在你的面前”,白昱思答道:“妹妹盡管放心,我怎敢拿你性命開玩笑!”,靜玉聽罷穿上鞋子,一手從抽屜里拿著剪子,一手將信將疑地把門閂拉開。白昱思進得屋內一見靜玉這番架勢,笑道:“妹妹,哥哥我上次是喝多了酒才……,你卻不要在意,不要在意……”靜玉答道:“昱思哥哥,我和你說過多少次了,我寄居此處只為求你救我父親出來。你若念及長輩情誼肯幫我這個忙,妹妹自是感激不盡,不過你若對我有非分之想,可別怪妹妹我翻臉無情了!”

白昱思聽那怏怏一笑道:“難道你還在等那個強奸犯劉知焉?”,靜玉怒道:“不准你管知焉哥叫強奸犯!”,白昱思咬牙道:“我表妹連孩子都生出來了,你還替他掩飾個什麼勁兒?況且這人此前已被你爹爹打死,即使他命大尚有一口氣在,落在了‘塞北邪神’的手里也是思路一條,或許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了……哈哈哈”,靜玉聽到此處捂住耳朵拼命搖頭喊道:“你胡說,我不准你這麼說我知焉哥,你走,你……滾!”,靜玉說道此處臉色突然發紅,身子跟著一歪,我知道,這是犯頭疼病的前兆!白昱思一見靜玉這番模樣臉上暗笑,一屁股坐在長凳之上嬉皮笑臉地在旁看著。靜玉怒道:“白昱思,你趕快走,否則……否則我就……”,還沒待她一句話說完,靜玉眼前一黑,剪刀瞬間被她撒手扔在地上,這還不算完,她的身子也混無知覺地歪了下去。我一見心中甚是著急,就想破窗而出去接,哪知白昱思近水樓台,還不待我行動便張手一攬將靜玉摟在懷里。白昱思淫笑道:“乖妹妹,情哥哥為了等你空耗兩年的大好時光,而今我卻不能再浪費這良辰美景了……嘿嘿”,說罷他將靜玉放在床上就想回身關門行歹。事到如今,我怒火已然燒至頂梁,縱然自己是孔子再生、孟子在世也無法忍受白昱思肆意妄為。我想從後窗內躍進屋內,先手刃了仇人再救靜玉逃出虎穴,哪知一比量卻發現後窗尺寸太小,根本不能容我全身通過。慌忙之中我腳尖兒用力,又縱回至房頂,正在我想飄到正門前面闖入之時,哪知有一人卻先我一步將門踢開,我定睛一看:來著並非別人,正是先前在佛堂前苦苦禱告的冤屈姑娘柳依桐。

白昱思一見柳依桐突生愧意,但是因為想要急于凌辱靜玉,他的面色旋即又變得凶惡,怒問道:“表妹!你這是什麼意思?”,柳依桐冷笑道:“姓白的,你還有臉問我什麼意思!我倒要問問你,你在深夜里鬼鬼祟祟潛進靜玉姑娘的房中是什麼意思?”,白昱思一見硬的不行,連忙壓低聲音柔聲道:“表妹,你小些聲音說話。這些家事倘若被下人們聽見,再瞎傳一番就不好了”,柳依桐又道:“白昱思!難得!難得啊!你這種敗類竟還懂得‘羞恥’二字的寫法,你若早些把這面目暴露于我,我犯得著丟了貞潔去給你背這黑鍋麼?而今我成了沒主的媳婦,孩子成了沒爹的娃娃,你說,這一切都應該誰來負責?”,白昱思一見柳依桐依舊聲音不減又恢複了一副凶態,罵道:“姓柳的,你別給臉不要,倘若把爺爺給惹怒了,我將你賣到山中做妓,到時候你想哭都來不及”,柳依桐絕望地笑道:“好!好!好!你把我賣到山中做妓,我卻要先把你的親生兒子給摔死,你就等他變成惡鬼回來找你索命吧”,說罷,柳依桐從背上取下一個小被兒,在被外一個小家伙正從睡夢中驚醒,懵懂地東張西望著。

白昱思指著柳依桐怒道:“你!你!你這個潑婦!你到底要怎麼樣?”,柳依桐道:“我不怎麼樣,你不讓我得到,我也不讓你得到,就這麼簡單!”,白昱思聽罷恨恨地說:“你若這樣絕情,一輩子都別想與我成親!”,柳依桐聽完突然猶豫一下,旋即也恨恨地答道:“你若在兩年前那這套說辭誑我還行,現在我柳依桐絕不吃你這一套了”,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著,背後的孩子沒見過這種市面‘哇’一聲地哭了,三更半夜孩子刺耳的哭泣聲傳的異常之遠,不一會兒前後棟屋子里竟有幾間燃起了油燈,幾個遠道而來的綠林人披著衣服上前問道:“白公子,這是怎麼了?深更半夜的怎會有孩子的哭聲”,白昱思一見有人來攪,自知美事不成,但他仍強裝笑顏,答道:“實在抱歉,各位!我與表妹來到靜玉姑娘這里做客,因為表妹缺少奶水,孩子餓得發慌,所以才深夜哭泣,驚擾各位休息了,抱歉,抱歉!”,說罷白昱思假意來到孩子近前,撫著他的額頭訕笑道:“孩子,你休要哭,待明日舅舅給你請個奶娘過來”,眾人一見無異,均拖著步子返回到各自屋內,待他們重新熄了燈,白昱思咬牙撂下一句“算你狠!”便拂袖而去。

我在房頂長出了一口氣,不覺對白昱思這種偽君子的憤恨更加提升一層,我在心中暗道:對于這種惡人,一刀宰了他未免太過便宜,待日後我一定要尋個恰當的機會,讓你白昱思也嘗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覺!正在想著,柳依桐邁步進了靜玉的門,我深怕她由妒生恨,對靜玉做出什麼不利之事,于是又回到後窗用‘倒掛金鉤’懸在半空監視著她。與上次單純的監視不同的是,這次我右手掐著一塊兒石子兒,倘若她敢對靜玉有任何的不利之舉,我這一顆石子立刻就能像子彈般地射向她的面門。柳依桐剛剛在佛堂驚魂未定,加之她思想比較單純,必然會將之當成是神靈啟示而不敢聲張。

柳依桐進了屋內首先伸手摸了摸靜玉的鼻息,旋即又到抽屜里取了一角白玉用鐵砧子磨碎了兌了一杯開水給靜玉服了下去,我一見她這番動作心中一塊石頭落地,終于知她心地善良,雖然對白昱思十分怨恨,卻未能將這份怨恨轉嫁到靜玉身上。靜玉喝了玉水,過了一會兒漸漸恢複了知覺,她甫一蘇醒,急忙翻身坐去摸自己的衣衫,一見旁邊坐得的柳依桐,驚異地問道:“依桐妹妹?我這是怎麼了?白昱思呢?”,柳依桐苦笑道:“他被我逼走了”,靜玉聞聽連忙下床跪倒說道:“靜玉我多謝妹妹的解圍之恩,多謝,多謝”,柳依桐歎了一口氣道:“謝什麼呢?,我二人同是天涯淪落人,理應當互相扶持才是”,靜玉聽罷臉一紅歎道:“都是我那焉郎造的孽,不僅將你的名節盡毀,也讓我成為一個寡婦……”,柳依桐聞聽之後顯得非常難堪,道:“姐姐,其實……其實……這丑事……不是劉公子他做的”。靜玉聞聽驚呼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柳依桐又平心靜氣地重複一遍:“這丑事並不是你家劉公子做的”

靜玉聞聽喜得兩眼放光,但旋即她的雙眼又變得無神,質問道:“既然不是知焉哥做的,那你當初為何要斬釘截鐵地認定是他?知焉哥不僅為此盡毀了名譽還搭上了生命的代價,就連我爹,也是為了你被凌辱一事才被那些綠林人關在監牢里的”,柳依桐壓低聲音說道:“靜玉姐姐,我和你說出真像,不過你可千萬不要外傳,更不能去找白家人算賬,否則連你帶我全都沒有好果子吃!”,靜玉點頭答應,柳依桐說道:“姐姐,我在當日是受了惡人的指使去謀害你爹才捎帶把劉公子帶上,事情是這麼這麼一回事……”,柳依桐和靜玉一同躺在床上,將佛堂之前所說的一切又敘述了一遍,直聽得靜玉瞠目結舌,不住以拳擊牆。末了,柳依桐為了不讓靜玉傷心,將‘我到閻王面前告他一狀’的事省略不說,而扯了個謊說我依然活在世上。我心中明白,她這麼說一來是為了讓靜玉別太傷心,第二,靜玉倘若知道我還活著就更不能讓白昱思的奸計得逞。靜玉聽罷臉上現出興奮之色,不住念道:“我就說知焉哥不會做這對不起我的事嘛,而且知焉哥他不是個普通人的身體,當然是不會那麼容易便死的”,她愈說愈高興,索性點起油燈和柳依桐二人促膝長談起來。我在後窗一見靜玉對我守身如玉,依舊如此癡情心中不禁大大欣慰起來。

我翻身一鉤縱身又落在房上,隨即躺在房脊之上望著滿天星斗發呆,我在心中暗暗盤算道:若按常理來說,我既然趕上如此良機,自應該把靜玉先救出虎穴,待我二人團聚之後再一起去救四爺。不過眼下我尚不知四爺被囚在何處,靜玉一個姑娘家的不會任何武功,跟著我行走江湖也非常不便。除此之外,白昱思明天也要離開江門去救王鎮冥,對她也構不成任何威脅,這樣看來,江門倒成了一個不錯的避難所。在房脊上思想前後,我最終還是決定先將靜玉留在江門,待我救出四爺再來救她。主意打定之後,我心中甚感釋然,便重新回到柴火垛里閉目養神、等待天亮。

說來這時間過得飛快,轉眼之間五更天就到了。幾聲雞叫之後,江門門戶大敞四開,從里面開出一支馬隊,我在柴火垛里偷眼觀看,只見為首出來的乃是一匹白馬,在那白馬之上端坐的正是那白昱思。尾隨而至兩匹黑馬上坐著的是歐陽兄弟,再往後就是其他門派的掌門和代表,我數了一數,這一隊里不多不少正好有二十三人。我在心中暗道:正是這些道貌岸然的名門正派誣陷四爺才導致他被羈押,想來在他們身後偷偷跟蹤必能探得四爺的所在。主意打定,我便開始施展郭沛天教我踩水的‘陸地飛騰法’跟在距離他們一里左右的地方。這些人由于害怕被人知道身份,也盡走些地荒人少的幽徑,這更給我跟蹤帶來許多便宜條件。

一路無話,這一日我和二十三人就來到了距山海關前還有十里的地方,歐陽谷明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急忙停馬,道:“過了山海關就是中原地界,中原曆來對我們關東成見頗深,我們二十多人倘若一起行走則太過顯眼,不如將隊伍分成幾撥,各自扮作士農工商行動的好”,歐陽谷亮點頭道:“不錯!哥哥說得在理。現在京城因為刺殺一事正在戒嚴。我們不僅不能群行,而且盡量不要顯露出自己會武,四到六人結成一撥最好,到了北京我們趕快將兵器藏到隱匿之處,然後我們在東直門下會合!”,其他掌門聞聽也紛紛點頭,道:“大善!兩位的確是心細如發,我們就依照兩位的辦法去做好了”,這時有一個胖子指著身旁一個瘦小枯干的人說道:“眾位兄弟,秦賢弟輕功絕倫,我們不如請他把我們兵器偷偷帶進北京,待大家會合之後再一同去取,這樣過關過卡也方便許多”,眾人聽罷均覺得此法甚妙,便紛紛解下自己兵刃扔在地上。言畢,眾人就地分成五撥,其中白昱思、歐陽谷明、歐陽谷亮和先前持雙斧的漢子湊在一起,其他十九人依照各自喜好分為四撥。我一見他們分兵心中不禁暗喜:這樣一來,不僅自己被發現的可能性更小,而且行事之時也更加方便,不用考慮被群而攻之。

分完隊伍之後四人並不著急趕路,而是繞到北面一個小集鎮里,將幾匹高頭的關東大馬賣掉,轉而又買進了四匹拉車載貨的小馬騎著。換完馬之後四人路過裁縫店在店內各買了一身粗布衣裳換上,待四人再次走在街上,從外表來看就與來往穿行的販夫走卒無異,絕無一點身為綠林人的痕跡。我在心中暗自歎道:歐陽兄弟雖然生性詭譎,但做起事來卻是滴水不漏,若非我今日輕功非凡,斷然沒人能識破他們的可能,看來這點我還需向他們多多學習才是。想到此處,我亦向當地人買了幾套破舊衣服塞在包里,以備他日不時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