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話 survivor

——那個地方沒有晝夜之分,不論何時都是一片黑暗。但人活著就必須得睡覺。

于是,一到某個時刻,他就會爬上床,閉上眼睛。

他討厭床。他不喜歡閉上眼睛一動也不動。

【因為這樣很無聊不是嗎?】

【宗子大人的話很奇怪呢。】

這個房間很太大了。但是,只要有人陪伴的話,自己就能忍受住。

當自己在床上躺著的時候,她總在一旁陪睡。一直都是如此,所以自己也不覺得奇怪,反而覺得那是理所當然的事。

很久之後,自己才知道那並不是理所當然的。

【我告訴過你不要那麼叫我】

【但是,宗子大人就是宗子大人。如果不正確地稱呼,我會被責備的。】

【那就算了吧】

【宗子大人是個溫柔的人。】

她輕聲笑道,然後親吻了幾次我的手背和手指。被人這麼親吻,有種癢癢的感覺,而且總覺得非常舒服。慢慢地眼皮變得沉重起來。

但是,我還沒睡。我也不想睡。

【請您成為一名溫柔的夜之王】

【……那種王,會被人看不起的。】

【沒有那回事。如同宗子大人一樣,我們,還有其他人都好好地活著。】

【這不是當然的嘛。】

【確實是呢。但是這種事意外地難以理解。只不過,宗子大人正在成長。】

【XXXXX,你還不了解我嗎?】

那時,我理應是叫出了她名字了。但現在,我已經忘記了。不——不對。那是因為我想忘記。

【如果你知道我是什麼人,你就說不出那樣的話了。】

【我當然知道宗子大人的事。】

【我並不溫柔。】

【不】

她用力地抱住了我,親吻我的頭發和發際處。

【宗子大人非常溫柔,而且非常強大。對于我們來說,是比起任何人和事都要重要的人。】

【……你說,我很重要?】

【是的。我們都非常重視宗子大人。】

【才不是呢。】

我就像在鬧別扭一樣——不,事實上我確實在鬧別扭。從我懂事開始,她就在我身邊陪伴我。只有對她,我才能做出這種事。

【我是在問,你也,很重視我嗎?】

【為何這麼問呢?】

她加大了雙手的力度,把我緊緊地樓入懷里。

【宗子大人你明明是知道的,您就是我的一切。】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不要那樣叫我。】

我知道,只要我鬧別扭,她肯定會聽我的話——不管我說什麼。

她嫣然一笑,把嘴唇湊到我耳邊,甜言細語道。

【XXXX大人。您就是我的一切。】

我做這麼一個夢。

所看到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

一切都已過去,如云煙般消散——現在看來,只不過是一場夢而已。

——她們倆不像。

在早上上學的路上,麗和詩春正聊著天。看著詩春的側臉,椋郎心里想道。

因為那個夢嗎?確實,如果沒做那種夢,自己也不會想起那種事。

偏偏,自己覺得詩春和她相似。

不像,她們倆一點也不像。由頭到腳沒一個地方像。

大概是察覺到椋郎的視線,詩春轉向這邊卻又馬上扭過頭去。她大概還在生氣吧。

現場氣氛真尷尬。

這種事情偶爾也會發生。但是這次,詩春要到什麼時候才肯和我說話呢。有可能從此以後都不再和我搭話嗎?這種事情,我也無法斷言不可能發生。

那樣子反而對雙方會比較好也說不定。

因為我不想給詩春添麻煩。

——僅僅因為我住在她隔壁,就已經給她添麻煩了。

至少,麻煩的種子已被埋下了。在此種子出芽開花之前,我必需想辦法解決掉。

自己會考慮這種事情,大概也是因為那個夢把。

椋郎注視著前方,准確來說是稍稍前方的地面上走著的時候,突然被人抓住了袖子。

【……椋郎?】

【咦?】

椋郎轉過頭來,發現詩春的臉就在眼前。詩春狠狠地盯著椋郎。應該說,她像是在認真地觀察椋郎。

【椋郎……】

【什、什麼事?】

【沒什麼了】

詩春閉上眼睛搖了搖頭。

【什麼事也沒有】

【但是……你這麼一說,我反而更在意了。】

詩春眼睛向上瞅了椋郎一眼,但馬上又低下頭。

【……但是,說好了不對椋郎的事多嘴的。】

【那個嘛——或許詩春你是這麼想的。但我並不介意。我沒和你說過嗎?我並不覺得你啰嗦。】

詩春低著頭,她也許是想笑一個的,但是看起來只是嘴唇在抽動而已。

【因為,你是溫柔的人。】

【呃——】

她曾經這麼說過。【宗子大人很溫柔。】

不對。詩春和她完全不一樣。這是偶然。不,連偶然都算不上。這不過是誰都會說的,再平常不過的一句話而已。

【……你在照顧我的感受吧。為了——不傷害我。】

【不是的!】

椋郎不自覺地抓住了詩春的手臂,然後又慌忙松開。

【——啊,對不起……】

【沒,沒關系】

【啊,這麼說也不對……不過,我當然不想傷害你。但也不能說,我是在顧及你的感受】

【果然】

【……果然?你指的是什麼事?】

【你是個溫柔的人。】

【不是那樣——】

【她說得沒錯。】

咦……?

椋郎回過頭,發現蝦夷井站在椋郎和詩春兩人之間一兩步之後的位置。

【蝦、蝦夷井……同學?】

詩春詫異得皺起了眉頭。詩春和蝦夷井,兩人身邊都沒什麼朋友,因此兩人大概連話都沒說過吧。

【哦……?】

麗呆呆地望著蝦夷井。

【這位是椋郎殿下的朋友嗎?】

【朋友……】

椋郎皺起眉頭,他本想否定,但蝦夷井微笑著推開了詩春,摟住了椋郎的肩膀。

【沒錯喲,小不點兒。我和高夜是同學。總而言之,我們是朋友。】

【你——蝦夷井你在說啥呢……】

【啥……咦……?】

詩春對這突然的事態變化呆住了。然而麗就像被椋郎和蝦夷井兩人吸引住似的。

【哦……原來同性朋友之間的關系是這麼親密的啊。】

【怎麼說呢?高夜,你覺得呢?】

【你問我怎麼覺得……你根本就不是……】

【兩人看來非常相稱,又或者說……】

【麗!為、為什麼你會臉紅。喂,蝦夷井你住手!】

見蝦夷井想自己的頭,椋郎抓住了蝦夷井的右手腕。

蝦夷井嘻嘻地笑著把手收了回來。

【你別那麼生氣嘛。這只是朋友之間的肌膚接觸而已。】

【咦、蝦夷井你是女孩子吧。】

詩春像是再也忍不住了,大聲說道。但是蝦夷井沒當回事。

【那又怎麼樣?友情和性別有關嗎?】

【沒、沒關系……】

【那你和高夜又是什麼關系?你們是住在同一棟公寓的吧。小學和中學都在一起,也就是所謂的青梅竹馬?】

【……是又怎樣】

【我沒有青梅竹馬所以不太清楚,但是青梅竹馬也在朋友范疇之內的吧。還是說,你們是戀人?】

【不、不是……!】

【嚯哦!?】

麗突然瞪大眼睛大叫。

【那個,蝦夷井殿下,你是女、女人嗎?】

【算是吧。戶籍上也是這麼寫的。】

【哦哦!聽您這麼一說,蝦夷井殿下長得確實非常漂亮啊……!】

【你那是在誇我嗎,小不點兒。只不過誇我也不會有獎勵哦。】

【不不!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麗還沒說完突然咳了起來。

她臉紅紅的——回想起來,早上在公寓前遇到她的時候就是這樣了、詩春也察覺到,問她有無不妥。但是麗精神地表示完全沒問題。

但是,比起那個時候,此時麗的臉要紅得多,而且還直冒汗。因為她一直和詩春愉快地交談,所以自己也沒太在意——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因為昨天那場雨。

椋郎走到麗跟前,把手貼到她臉上。

【……!】

麗馬上揮開了椋郎的手,但從她手的熱度卻殘留在椋郎手上。她的手在發燙。看來她的體溫升得很高。

【麗——】

【沒事,這種程度的發熱,啥事都沒有……】

麗還沒說完又開始劇烈咳嗽。她或許一直在死撐,以氣力強忍住身體的不適,但終究還是抵受不住。

【沒、沒事的……我……】

咳嗽很快就止住了,但是麗的身體開始搖晃起來,眼看就要倒地了。

椋郎看不下去了想去扶住她,但是被詩春搶先一步。

【小麗!】

詩春把麗抱入懷里,摸了摸她的脖子。

【——這……她燒得很厲害……】

【發熱——我才不……】

【你是感冒了吧。身體一直都不舒服嗎?】

【不,沒有。絕對沒那回事……】

【椋郎,怎麼辦。不想想辦法的話】

【想辦法呀,但我也不知道……】

椋郎皺著眉頭調整好眼鏡的位置。這是感冒呀。

椋郎當然知道感冒是一種什麼樣的狀態。但椋郎從未感冒過,養母千姬的身體也很健康,所以椋郎也沒有照顧感冒病人的經驗。

【……該怎麼辦呢?】

【帶她去醫院不就好了嗎?】

蝦夷井聳了聳肩說道。但麗搖了搖頭。

【沒、沒關系!只不過身體的狀態確實有些許不理想……也對。那我還是回家吧,今天老老實實地休息一下。嗯,這樣就……】

【但是,你就一個人生活——話說回來,你是住在公園的帳篷里吧。】

【人們常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帳篷其實也還是蠻舒適的。而且我也不是沒得過感冒……】

【這樣不行啊。感冒的時候只有一個人孤零零的話會感到孤單的吧。如果出汗的話,也得換衣服啊】

【啊,沒事,那方面我會自己想辦法……】

【總而言之!】

詩春抱著麗,轉過身來對著椋郎。

【得讓麗好好休息。還有就是藥。要讓她多攝取水分,可以的話讓她吃點東西——雖說不過是感冒,但惡化起來的話有時也會要命的!】

【嗯、嗯】

——然後呢?

只有這麼有辦了。

只不過到底怎麼辦了呢——總而言之,她們暫且把麗帶到椋郎的家里,然後讓她睡到椋郎的床上,給她與相應的照料。因為詩春媽媽在家,而千姬去上班了不在家,于是只有這麼辦了——嗎……?

是否真的只有這麼做呢?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的問題。

其一,椋郎他們剛剛是在上學途中,要把麗帶回家的話,再怎麼說遲到是免不了地。但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

【這種時候人命是第一的。】

詩春如此主張道。而椋郎覺得這麼做稍微有點誇張了。但實際上,麗看起來相當難受的樣子。

【算了,班主任那邊由我幫你們說好了。你們要好好感恩哦。】

蝦夷井既然這麼保證,那方面就不用擔心了——吧……?

與其說這種情況相當微妙,倒不如說反而讓人不安。除此之外還是有問題。

讓她進屋子里的話還好,但如果讓她睡床上的話,得把她的身子弄乾淨點。

【……我說。麗,你最後一次洗澡,是什麼時候?】

【入浴的話……】

看樣子,麗僅僅是走到高夜家的玄關就已經非常精疲力竭了。她邊“哈——哈——”地喘氣邊犯迷糊。

【……沒記錯的話,那是幾年前……父親尚在人世的時候……他帶我去澡堂……】

【幾“年”前……?】

【偶爾……會擦擦身體,……臉和頭的話,就用水……】

【那先去洗澡!】

椋郎不曉得詩春的判斷是否准確,但是她的行動很迅速。

【雖然感冒著,但是只洗完澡後保持身體暖和不著涼的話就沒問題了。椋郎你先往浴缸里放水——還有就是更換的衣物。先借用一下千姬嬸嬸的T恤和運動褲吧。】

【啊,嗯,我知道了。】

【這種狀態下,讓她一個人去洗的話也許會有危險。所以我也一起去,幫她洗身什麼的。】

【……詩春也?啊……只不過,入浴的話,我一個人就行……】

【不行。病人要好好聽話。椋郎,快點去准備!】

椋郎總覺得事情變得麻煩起來。但如果自己不照做,詩春估計會如烈火般暴怒。

也罷,准備工作本身很簡單,所以椋郎麻利地完成了——現在兩人正在入浴中。

【……只不過,沒想到她連澡都洗不上】

椋郎一個人坐在了不太大的客廳里的沙發上,眉頭緊鎖。

【嘴巴上叫著父親父親,她似乎是非常崇拜她父親——但那到底是怎樣的一個父親呢】

這點椋郎不得而知。話說——

【……我也被影響了啊】

總感覺詩春在自己家洗澡,自己的心情就變得奇怪了。

啊,雖說是奇怪,並不是指自己心神不甯。如果想象浴室的情景的話,多少還是有點心神不甯,但是如果不這麼想的話——話說回來,這種事不能去想吧。

【椋郎!】

【在……!?】

聽到了詩春的聲音,椋郎不自覺回答道,然後心里感到非常不好意思。椋郎邊調整著眼鏡邊走出客廳。剛剛詩春的聲音離得很遠。她大概是在浴室里喊得吧。

【怎、怎麼了?】

【不好意思!浴巾!我和麗兩個人的浴巾,麻煩你拿出來。】

【啊。是這樣啊。嗯、嗯。知道了!】

那麼一說,自己准備了更換的衣物,但忘了拿浴巾。

椋郎急忙抱著兩條浴巾走向浴室,然後在脫衣室門前呆站著。不是吧!?此時詩春和麗正在里面洗澡。

啊,要保持冷靜。浴室和脫衣室由一扇類似于毛玻璃的塑料門分隔開。從脫衣室只能模模糊糊看到浴室里的情境。沒問題。再說了我也不能把浴巾放到走廊上呀,所以只能進去了。

進去前要不要先打聲招呼呢,椋郎猶豫了一下。但是他沒這麼做。自己並沒有做什麼虧心事,所以也沒必要提心吊膽。光明正大地走進去就可以了。

椋郎咳了一聲之後,打開了脫衣室的門。

里面很安靜。


看來她們現在沒在淋洗。隔著浴室的塑料門可看到類似于人影的東西。她們是在洗身嗎?

【那、那又怎麼了……】

椋郎小聲地嘟噥了一聲。正想把浴巾放到裝脫下來衣物的籃子里時,椋郎感到一陣眩暈。

詩春的制服被疊得整整齊齊,放在籃子里。

而且,還有那個。內、內衣。不、不好。不能這麼盯著看。什麼來著,這種事在道德和禮節上,各種意義上來說都不太好。

椋郎把浴巾放到制服和內衣上,然後歎了口氣。

【……這、這就搞定了。】

椋郎平安無事完成任務,正當他准備轉過身時,浴室里有動靜。聲音也隨之傳來。

【等下,小麗……!】

那是詩春的聲音。然後門被打開了,不是脫衣室的門,而是浴室的門……

椋郎睜大了雙眼。

【咦……?什——】

【啊?椋郎殿下……?】

麗的身體大概正洗到一半吧,身上沾滿了泡泡。但是,一絲不掛。因為在洗澡,這也是正常的。

泡、泡泡很好地遮住住了難以名狀的部位。

即便沒有遮住,也沒啥問題。這是麗,不過是麗而已。然而詩春就在她身後。

從此時的狀況來推測,詩春大概讓麗做到凳子上,然後她自己蹲在了麗旁邊,正用包裹著香皂的毛巾給麗洗身。

但是,感覺到了椋郎氣息的麗,不知為何站了起來,而且打開了浴室的門。

麗的睡眼惺忪,似乎是燒得神志不清了,沒理解自己干了什麼事。

詩春立馬彎下腰,似乎用雙臂緊抱自己的身軀。不,她此時正是這個姿勢。

因此,和麗一樣,重要的部位幾乎都被遮住了,只有一部分露了出來——所謂的側乳、背還有屁股的側面,只能看到這些——只能?

這、,某種意義上來說——大部分都露出來了不是嗎……?

【——呀……!】

詩春把臉貼到膝蓋上,發出了小聲的悲鳴。

【對、對、對不起……!】

椋郎慌忙關上浴室的門,然後逃出脫衣室。回到客廳坐在沙發上的椋郎試著裝出平靜的樣子——怎麼可能平靜呢……!

心髒跳得很快。呼、呼吸也是。還有臉好熱。但、但是這不是我的錯。應該說是不可抗力、事故什麼的。本來,我不是故意去看的。而且——雖然大部分都露出來了,但是還是沒看清。話說我就沒看到。

沒錯。

我沒看到,什麼都沒看到。就當是這樣吧。嗯。

不過——那個真厲害啊。

【什、什麼厲害……】

兩人之後又洗了三四十分鍾左右。

詩春穿著入浴前穿著的制服,頭發有點濕。大概是防止洗完澡著涼,麗的頭發已經吹干了,而且穿著千姬的運動服。因為兩人體格差了很多,所以穿起來不合身,顯得松松垮垮的。

【椋郎!】

詩春不想與椋郎對上眼。她在生氣嗎?是這樣啊……

【拿水給小麗!】

【……咦,水?普通的水就可以了嗎?】

【你家沒運動飲料吧。我現在就去買些回來。先喝點水吧。還有就是——家里有藥嗎?】

【鎮痛劑的話就有。老媽偶爾會用到。】

【還是感冒藥比較好——那麼,那個也得買來。聽小麗說她沒有保險證。這樣的話可能去不了醫院。】

【啊—……是這樣啊。】

【那麼,我去去就回。你帶小麗去睡覺休息吧。】

【要不我去買東西吧。那樣比較……】

【但你知道什麼是必要買的嗎?】

【必要的——】

因為我沒感冒過,所以完全沒有頭緒。

【不太……懂】

【那我去咯,小麗就拜托你了。】

【嗯,那個,詩春。】

【什麼事?】

【我,那個,剛剛啥都沒看到】

詩春似乎想說點什麼,但是最終只是露出了僵硬的笑容,點了點頭然後就走了。

椋郎就這樣站了一會兒。也就是說,他什麼都沒做。

【……椋郎殿下】

聽到呆站在客廳入口附近的麗的叫聲,椋郎總算回過神來。

【咦?啊啊,什麼事?】

【真是感激不盡】

麗這麼說道。她可能想彎腰鞠躬的,但身體一晃差點就倒了下去。幸好椋郎立刻跑過去接著她才沒倒在地上。

【……多危險啊。】

【真、真是丟人……】

【行了。不要說無謂的話了。】

椋郎本想咂嘴的,不過還是忍住了。自己怎麼可以做出這種沒品的事呢。話說這孩子站得住嗎?能走嗎?大概不行吧。

一瞬間,剛才浴室里的情境在椋郎的腦海里一閃而過,但馬上就消散了。

【我要抱你起來咯。】

被椋郎抱起來,麗一開始大概是條件反射地抱緊了椋郎,但馬上又想掙脫開。

【呃、啊、那個……椋郎殿下……!?】

【給我老實點。還是說你想被摔到地上?】

【……但、但是,我……實際上比看起來要重得多……因為平時鍛煉……所以長滿了肌肉……】

【這種重量,才不重呢。】

你當我是誰啊。再說了,詩春還更重——不好,如果說出這種話,之後可就麻煩了。而且,詩春和麗很多地方都不一樣。詩春整體上更加的柔軟——喂,我在想什麼呢。

椋郎抱著麗走到自己的房間,讓她躺下後蓋上被子。

【好了。你就老老實實睡到詩春回來吧。】

【……是的,椋郎殿下。】

麗把被子拉到下巴的位置閉上眼睛。但是她身上猛出汗,看起來連呼吸都很困難。感冒的感覺是這麼難受的嗎。

【……椋郎殿下】

【什麼事】

【被子松松軟軟的……很舒服】

【但你看上去不想是舒服的樣子】

還不如說,樣子看起明明就這麼難受,但麗卻搖了搖頭。

【舒服……聞到椋郎殿下的,味道。】

【你、你什麼意思啊】

【……讓人……舒心】

【味道……?讓人舒心?不要說這麼惡心的話——】

椋郎閉上了嘴。看來麗已經睡著了,雖然臉色算不上安詳。是她容易入睡嗎,不,應該說她一直過于勉強自己。或許她的體力已經到達極限了。

就這麼站在床邊看著麗睡覺也沒用,于是椋郎拉了張椅子過來。

椋郎做到了椅子上。只見麗轉了個身,面向這邊。她的眼睛依然閉著,似乎還在睡著。

【……肩膀都露出來了】

讓她身體暖和一點應該比較好吧。于是椋郎伸出右手,想把敞開的被子拉回去,但被麗抓住了食指。

【……父親……】

【誰是——】

誰是你父親啊。我才不是呢——椋郎本想這麼說的,但這麼做也沒意義。因為剛剛那只是麗的夢話,。椋郎歎了口氣。

【……到底是怎麼了呀】

椋郎想把麗的手拿開,但不知為何自己卻做不到。

詩春這麼說過。【你是溫柔的人。】

她這麼說過。【宗子大人是個溫柔的人。】

椋郎低下頭,緊緊地咬住牙。

【——不是的……我才不是那樣】

【哦……?】

麗發出奇怪的聲音,睜開了眼睛。椋郎輕輕瞪著麗。

【接著睡】

【是呃】

她肯定是想說“是的“但沒說准吧。麗緊緊閉著眼睛,同時不知為何她加大了握住椋郎手指的力度。

放手。

為什麼自己說不出這句話呢……?

【……椋郎、殿下】

【什麼事啊】

【今天……因為我的不成熟……沒耐力且軟弱……給椋郎殿下添大麻煩了】

【感冒誰都會得不是嗎?雖然——我不太了解。】

【只要不疏忽大意……精神上沒有松懈的話……是不會得感冒的——】

麗“哼哼”地咳嗽著,每咳一聲,就用力握住椋郎的食指。她的手很細小。

她就是用這麼小的手握著刀——麗到底為何戰斗至今的呢……?

原因是什麼無所謂。那種事和我沒關系。

【別說那麼多了。休息吧。你一直待在這里我也不好辦。如果你覺得不好意思,就趕緊給我把病治好】

【……是。啊——】

麗有睜開眼睛——難道現在才察覺到自己抓著椋郎的手指?麗慌忙想松開手,但椋郎沒讓她這麼做。

椋郎的左手仿佛包住麗的右手般握住她的手——我到底在做什麼……?但是,現在也不能收手了。可惡。

【就在這麼抓著,也沒、沒關系——如果你覺得這麼做比較好的話】

【……非常幸福】

麗用顫抖的聲音說著,然後閉上眼睛把椋郎的食指拉到自己的面前。誰准你這麼做了?算了,就這樣吧。

椋郎近距離感受到麗火熱的吐息。她流的汗還真多啊。是不是應該給她擦干比較好呢。但自己的手指被抓住了,所以辦不到。話說,為什麼我得幫她擦身。

本來,比起擦干汗還不如換衣服——這當然,那得等詩春回來才行。這是當然的了。

【我的床濕透了。】

椋郎的抱怨似乎沒傳到麗的耳中。看起來,她睡得很香。麗可能有握著什麼睡覺的習慣也說不定。啊——

【喂】

椋郎這次不是發牢騷而是直接對她說。但麗依舊沒醒來。

她、她在吮。應該說我的手指,正被她吮吸著。

椋郎的手指被當成了奶嘴了。

【這、這、這】

這是何等的無禮。但麗正在睡著,所以這算是無意識的行為。也就是說是這麼一回事麼,麗有吮吸著什麼睡覺的習慣。

【……又不是嬰兒了。這麼吸手指皮膚會發漲的呀……】

不一會兒麗便含著椋郎的手指,只是偶爾會吸一下。每當麗開始吸的時候,椋郎的眉頭就會一抽一抽的。這是病人,所以要忍耐住啊……

但是從玄關那傳來了聲音。如果詩春回來的話,終究不能讓麗這麼含著自己的手。

椋郎想拔出自己的食指,但麗非但沒松手反而用牙咬著。

【痛】

【——呼……】

麗突然睜眼,看來是知道了自己正在做什麼,她放開了椋郎的手指然後把被子一拉蓋住了頭。

【我、我、我……我竟然做出這種事……!】

【……算了——只不過這麼做也不太好——你先安靜下來。詩春已經回來了】

【……但、但是……吮吸椋郎殿下的手、手指……這麼一來,我只能切腹……】

【切腹的話,會死的吧。】

【我只能以死謝罪了】

【為什麼死就是向我謝罪。不要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

【……那麼,只能窮我一生來贖罪了……】

【這麼做反而給我添麻煩了——】

才說完,詩春就打開房門進來了。

【我回來了。小麗睡了嗎?】

【啊,嗯——】

沒等椋郎回答,麗就在被子里叫道。

【那、那個……!正准備睡呢!已經差不多要睡著了!】

【……就是這樣】

【有精神的話,吃點東西再吃藥比較好呢】

詩春把購物袋放到椋郎桌上,翻著里面的東西。

之後就交給詩春,椋郎只須按詩春說的去做就可以了。

但是——椋郎看著自己的右食指,輕輕地歎了口氣。

感冒需要多久才能治好呀。老媽回來了的話,再怎麼說也不妙啊……?

從結果上看,事情沒變的那麼麻煩,但椋郎還是不得不承擔起相當麻煩的事。

麗的體溫一度上升到39度以上,但到黃昏時回複到36度。詩春也嚇了跳。

雖說如此,詩春還是主張麗應該靜養。但麗不答應,且堅持要回家。對于椋郎來說這麼做也比較好。所以他就由著麗去了。

詩春已經把麗的內衣洗了並用干衣機烘干。但是只穿那點衣服可能會著涼,所以詩春從家里拿出衣服借給麗。

麗已經准備好回那個名為公園草叢帳篷的家里,而詩春也打算送她回去。椋郎看著她們手指著房間的角落。

【……那麼,這些要怎麼辦?】

那里千姬的運動服和T恤堆積成山。麗出汗的速度驚人,所以詩春不停地給她換衣服。于是乎就成現在這樣了。

【啊!……那個……】

詩春看了椋郎一眼,然後馬上扭過臉去。

【你就隨便洗一下吧。那麼,我要陪小麗回家了——】

【但量很多啊。老媽可能快回來了……】

【也是呢。千姬嬸嬸回來的話我們在這里的話,解釋起來也麻煩——小麗,我得趕緊走】

【只不過,詩春。椋郎殿下看來很困擾……】

【沒事沒事。椋郎會想辦法解決的。椋郎,你說是吧?】

【呃……】

你讓我想什麼辦法來解決啊——還沒來得及說,詩春就已經拖著麗離開了房間。

【……為了不讓老媽察覺,只有一點一點地洗了——不、不讓她察覺……?】

千姬把運動服當便服穿,所以買了很多。雖說如此,原先放滿運動服的衣櫃現在已變得空蕩蕩。

【老媽的換洗衣服暫且由我來准備——可惡,我明明還有事情得去解決……】

椋郎撓了一會兒頭,然後拿出了沒怎麼用過的手機。

為了聯絡用,從小學開始椋郎就備有手機了。兩年前在千姬的推薦下,椋郎更換了新的機型,但是通訊錄里的數據依然是從初代繼承過來的。

【——bei北。北松謙也。有了。那麼,他會接電話嗎】

椋郎撥通了電話,響了三遍電話就接通了。接電話的是小學五年級和六年級和椋郎同班的北松謙也。

【喂。什麼?你是高夜?不是吧。怎麼回事,這麼突然。好久不見啦】

【對啊。不過之前去卡拉OK才說過話。】

【啊—。也是啊。話說你唱的是“大栗子樹下”?那個很受歡迎呢,大家都笑出來了。】

【只是笑了一分鍾而已】

【不不,笑聲瞬時達到了頂峰,比起持久力更重要地是爆發力。那麼,你有什麼事?想邀我去卡拉OK?好,再來一次“大栗下”吧!?】

大栗下,這是“大栗子樹下”的略稱吧。

北松依舊這麼粘人,應該說是煩人。以前自己和他是同學,因為他老纏著自己所以才和他一起玩——老實說,我拿這種男人很沒轍。

只不過,北松非常平易近人,所以人面也異常地廣。他既活躍,又愛湊熱鬧,走在大伙的前頭不怕事。社會也需要這種人吧。

為了召開類似聯歡的卡拉OK活動,他甚至跨越了班級的界限把人召集起來。

那的確像是北松會考慮的事。

【……不好意思。不是想邀您去唱K而是有事想問你。】

【叮咚!我知道了!你想問的,是紅紅的事吧。】

【紅紅——啊……你說對了。】

【什麼?什麼什麼什麼!?你想問電話?郵箱地址?還是住處?之前被紅紅問道的了,所以我把你的住處告訴了她。我也把她的住處告訴你吧。】

【不,不是那回事——】

【那是什麼?三圍!?哦!原來你想問三圍啊……!?】

【三、三圍……?】

【三圍指的尺寸啊。三圍尺寸!只不過說到那個的話,即便是我也——話說,紅紅的雖然看起來形狀很好,但是大小差了點。】

【……你搞錯了,我想問的是大家去卡拉OK那天的事。你知不知道,那天三浦同學是不是一開始就決定要去的?】

【咦?那一天?那個——與其說是途中,不如說是臨去之前吧。我說,這次是和三班的人一起去的,紅紅就問我有誰會去。然後她便提出要一起去。感覺就是這樣。】

【你說了我的名字?】

【沒記錯的話,是的。還有遠野遠野和你是鄰居吧。我說遠野啊,那個相當大呀。而且身材很正點。啊,很正點啊!】


椋郎的腦海里,浴室里的情景再一次浮現。確實,北松說的對。但自己還是沒法和這種下流的男人相處。連話都不想和他說。

椋郎用手指按著手機的麥,調整了下呼吸,接著問道。

【你也說出了蝦夷井的名字?】

【哦哦哦。蝦夷井呀,嗯。雖然你和遠野會參加這次活動非常意外。但蝦夷井會去那種活動真是讓人大吃一驚啊。因為我總覺得,她絕對不像是參加那種活動的人。】

【是這樣啊。謝謝。】

【咦?】

椋郎掛斷了電話,然後立即把北松謙也的信息從通訊錄中刪除。

【別用你那張下流嘴叫詩春的名字,你個人渣。】

雖然完成了把麗穿過的T恤和運動服一點點混入平常的待洗衣服里這項機密任務,但是椋郎必須解決眼前的問題。

雖然自己昨天沒去上學,但是多虧蝦夷井幫忙,自己和詩春被當做請了病假。今天麗精神地和自己一起上學,蔵島也只是默默地是在遠處注視著而已。

今天一切安然無事。

無事得讓人感到無聊,椋郎甚至期盼著發生點事。

午休時間,就在椋郎走在走廊上時,她從後方沖了過來。

椋郎一轉身,躲過了她的突擊。

【——喵!?】

三浦紅大概是打算抱住椋郎吧。只見她猛地向前傾倒,好不容易才站住腳回過頭來,曆眼瞪住椋郎。

【你—避—開—啦!】

【……嚇了跳,身體瞬間就動起來而已。】

椋郎邊“哈哈”地笑著邊後退。

【阿椋好冷淡哦。竟然避開了人家的攻擊。】

紅一臉不快。她擺出一副眼看著就要沖過來的架勢,一步一步地逼近過來。

【但是,說到攻擊的話,一般都會避開的吧……?】

【人家的攻擊才不一般呢!因為人家的攻擊飽含愛意。】

【是、是這樣啊……只不過,你看,這是發自本能的】

【那麼說的話,只要不是攻擊就可以了嗎?】

【比起攻擊……要好吧。】

【也就是說——人家是不是就這樣,把愛把當做禮物送給阿椋比較好?】

【不,禮物什麼的……我不能收啊。而且,這麼做不太好。】

【用不著客氣哦。】

【我不是在客氣。】

【要不,咱們等價互換好不?人家送東西給你,而你也送回同等的東西給人家就好啦。這麼一來問題都解決了。】

【那就那麼辦吧。】

椋郎一下子逼近紅,在她耳邊低聲說道。

【——三浦同學,這個禮拜天,能我和約會嗎?】

禮拜天。

椋郎去到約定地點的空暮車站,紅已經在檢票口前等著了。

紅穿著亮紅色的運動服似的外套和短裙,背著玩偶般的背包。她那金色的河童頭和臉龐和日本人完全不同,不僅如此,連白皙的皮膚和修長的手腳都有著西洋人的特征,因此非常引人注目。

見椋郎走來,紅蹦蹦跳跳地揮著手。

【早安,阿椋!不過因為快到中午所以應該說是午安?】

【早上好。讓你久等了。】

【嗯嗯。但也沒等很久。只等了十七分鍾而已。】

【這麼說,三浦同學是提前三分鍾來到的呀。】

椋郎眯著眼,“呵呵”地笑著觀察紅的臉。自己姑且是遲到了十二分鍾,但是與其說她皺起眉頭發怒倒不如說她似乎有點不知所措。

【剛剛過去了一輛電車吧。對不起遲到了。】

【沒事喲。等下一輛車來就好啦。兩個人一起等的話,肯定一轉眼就到了。】

紅笑著對椋郎說道。但椋郎什麼都沒回答,他買了車票迅速地通過了檢票口。

紅急忙追上椋郎,但椋郎只是瞥了她一眼,一言不發。

不論是在站台等車還是電車里,椋郎一句話都不說。紅也尷尬地一言不發。

在鄰近的緣市站一下車,椋郎突然說道。

【肚子餓了。先吃午飯吧。好嗎?】

【咦?嗯,嗯……好啊】

【車站附近有間味道很好的店。】

緣市人口比空暮市度,站前的商店街里也有百貨公司。椋郎小學的時候,周末時千姬經常帶著椋郎來緣市買東西和游玩。

那間名為“時宗”的拉面店,是千姬一直光顧的店鋪,靜靜地坐落在緣市車站的背後。“時宗”看上去古老且髒,但是吃飯時間顧客卻非常多,所以算是蠻有人氣的一間店鋪。

因為現在還沒到正午時間,所以椋郎和紅不用排隊就能坐下。

不管緊張的紅,椋郎對認識的店員下單。

【醬油味的叉燒拉面和餃子,還有就是小米飯。以上各要兩份。】

【叉燒醬油,餃子,小米飯是吧。收到。】

【……人、人家也一樣嗎?】

【啊啊,你不喜歡吃嗎?但是這間店的叉燒面和餃子味道很好哦。叫了餃子,果然還是要有米飯才行啊。】

【人家,不知道能不能吃那麼多……】

【誰知道呢。】

時宗的味道不錯,但是分量很多。還有就是上菜很快。叉燒面、餃子和米飯一下子就上齊了。看到如此多的量紅直翻白眼。

【……如果吃不完,可以剩下嗎……?】

【吃剩下就浪費了,而且對店家很失禮。】

椋郎“哈哈”地笑著馬上喝起了叉燒面的湯。雖說是醬油味,但味道也像豆醬。味道濃厚,容易上癮,的確是千姬喜歡的味道。

十五分鍾不到,椋郎就掃平了自己那份,但是紅花了四十分鍾以上與面前的料理惡戰苦斗,好不容易才一滴不剩地吃完。

【辛苦你了】

椋郎笑著慰勞筋疲力盡的紅,然後馬上離開座位。

紅又坐了一會,然後才搖搖晃晃走到正在結賬的椋郎身邊。

椋郎微微一笑,對紅伸出手。

【一共一千四百五十円】

【……】

紅緊緊閉著嘴,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她還是粗暴翻著背包,從里面拿出錢包。椋郎沒等紅付完錢,就走了出去。

椋郎接近小跑的速度走著,紅慌忙趕了上來。

【真是的!阿椋你走的好快,想丟下人家不管嗎!?】

【如果是要丟下你,我就會全力奔跑而不是用走的不是嗎?】

【但是,至少在門口等人家一下也好啊。】

【我這人挺猴急的。】

椋郎“哈哈”地笑著望著紅的臉。只見紅吊起眉梢鼓著臉,但是怎麼看都覺得她是在裝生氣的樣子。

【對了,我等會想去書店。行嗎?】

【書店?】

【對。書店就是書架上有好多書,一本靠著一本的地方。人們可以再在那里買到書。】

【這種事人家知道。去書店的話也沒問題。但是,不能丟下人家一個人不管!】

紅用自己的手繞著椋郎的手,身體緊貼過來。椋郎不喜歡被人緊貼著——但,這里還有其他人。現在椋郎還不想和她兩人獨處。自己不小心一點,不定會被她怎麼了。

椋郎和紅如同戀人般拉著手走進了希望堂書店。

希望堂書店是一棟兩層建築,但卻相當的大,規模比起空暮市的源助書店大一倍,不,三倍以上。不僅如此,連店內書的種類也豐富。

【我有想看的書,先告辭了。】

椋郎迅速地從紅的手腕抽出了自己的手。

【三浦同學,你也隨便找點書看看吧。】

【……咦?你說隨便——】

丟下傻愣著的紅不管,連廊走向了放置專業書籍的一角。

椋郎喜歡讀的書的類型有曆史,生物和外語。椋郎拿起有興趣的書,隨便翻看著。讀一冊的時間最多也不超過五分鍾。

就在椋郎讀著各種各樣的書的期間,紅的身影時不時出現在視野里又馬上消失了,但椋郎沒放在心上。

今天是周末,希望堂書店內人挺多的。不管是放置什麼書的角落都能見到一兩個人。而且椋郎也頻繁地移動位置,所以不會有和紅兩人獨處的機會。但是,她也差不多等得不耐煩了吧……?

一小時四十九分鍾。

紅的耐心超出了椋郎的預測,但到了極限。

紅大步地走過來,在椋郎耳邊叫道。

【阿椋!】

椋郎用力合上了書對紅笑道。

【什麼事?】

【你還好意思問什麼事!?】

紅眼睛發直。聲調也和平時不同,可以感覺到變得尖銳了。這僅僅是因為急躁得忍無可忍嗎?又或者說,這是你的本性?

【你不要只顧著看書,也理一理人家嘛!難得兩人約會一次!再說了,明明是阿椋你約人家的,現在卻這樣,不覺得很奇怪嗎?】

椋郎忍住沒笑出來。但現在還是不能笑,笑了的話可不是開玩笑的。

紅全身散發出了殺氣——對,狂暴且異常冰冷的,稱得上是殺氣的氣息。好可怕。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不留神就看入迷了。】

椋郎邊後退邊用右中指推了推眼鏡。

【這是我的習慣,我一讀書就停不下來了。感覺自己的眼里只有書。】

【今天你是和人家約會,希望你只看著人家。】

【是,是呢。那麼,去其他地方——啊……】

椋郎拿起左手拿著的書給紅看。

【在之前,我能買下這本書嗎?還有這個和那個兩本。】

【阿、阿、阿、椋……!】

紅握緊雙拳,臉憋得老紅。表情好可怕,簡直就像門神一樣。

但是這大概也演技。這種生氣的樣子,不是發自真心的。

慢慢地,三浦終究還是妥協了。

【真是的!】

紅“呼呼”地誇張地喘著氣,抱著胳膊。

【那你快點!之後還得和人家一起玩呢。】

緣市的車站前有條帶拱頂的商店街。七層高的百貨公司“常情”也坐落于此。離市中心稍遠的地方坐落著附帶微型游樂園的緣陽光公園。

椋郎帶著紅一味地逛。

商店街里不僅有古色古香的服飾店、鞋店,還有混雜在蔬菜店之中的飾品店。除此之外,還有舊衣店、低價的眼鏡店和音像制品店,也有擠滿了年輕人的店鋪。椋郎一間店一間店地走進去看,但僅僅是漫無目的地閑逛而已。

在百貨商店里,椋郎也是從地下層到頂樓每層樓都走個遍。

在緣陽光公園也是如此,走遍每個角落。

紅一開始還會發幾句牢騷,繞椋郎的胳膊,有時還會吵鬧,看起來很忙。但慢慢地,她說的話越來越少,到最後僅僅是跟著椋郎走而已。

她肯定是累了把。但是,不僅如此。紅也在猶豫。

兩人步出公園的時候,已經接近黃昏了。

【那個,人家……差不多得回去了】

【為什麼?】

椋郎稍稍低下頭對紅笑道。

【現在還早著呢。對了,我們去吃晚飯吧。我知道有家味道不錯的店哦。那間店就在地藏山的山腳,可以看得到夜景。就在這附近哦。】

【夜景……?】

【走吧】

椋郎握緊紅的手邁開了步子。

地藏山就在這旁邊,應該說緣陽光公園本身就位于地藏山的山腳。

從公園出來走一段路就可看到斜坡。兩人沿斜坡而上,途中看到一自動販賣機。

【口渴了】

椋郎買了瓶葡萄味芬達,然後問紅。

【三浦同學,你要什麼?】

【咦——人、人家……要烏龍茶吧】

【給】

椋郎買了瓶烏龍茶遞給紅,然後接著往上走。

這附近就是所謂的高崗住宅區,古老且樸素。

不一會,兩人便走到頂了。

路的盡頭有段石階,椋郎想往上走,但紅卻停下了腳。椋郎微微地笑著,用力地拉住紅的手。

【過來嘛】

【但是——我們不是要去那間店嗎……?】

【這是捷徑。】

椋郎拖著紅登上了石階。石階並不長,不過三十階左右。

石階上面是一片空地,上面有座小廟。

椋郎放開紅的手坐到了廟前的矮石階上,把書放到旁邊。

【你要不要也坐下來。】

紅猶豫了一會兒。但還是坐到了椋郎的身邊。才坐下,她眼睛馬上充滿了喜悅之色。

【——啊!夜景……!】

西邊的天空依然有些微亮,但基本上已經進入了夜晚。站在這高台的小廟,緣市的夜景盡收眼底。

椋郎打開芬達瓶蓋喝了口,紅也喝了口烏龍茶。

兩人就這麼看了會兒夜景。

很快,紅露出了微笑,轉過頭望著椋郎。

【好厲害呢。這里的夜景非常漂亮。難道椋郎原本就是打算展示這給人家看的嗎?】

【我呀】

椋郎含了口甜膩的碳酸飲料,稍稍皺起了眉。飲料的味道並不差,但自己還是不喜歡和這種飲料。甜味飲料,還有碳酸本身,並不合我口味。

【老實說,我並不是那麼喜歡呀。】

紅呆住了。

【……你說什麼?】

【我說,清涼飲料我都不喜歡。三浦同學你呢?看你的樣子,總覺得你是喜歡帶甜味的東西的。但沒想到並不是那樣啊。】

【不是的】

紅馬上搖了搖頭。表情有些僵硬。

【人家很喜歡哦。蛋糕啊,巧克力,還有饅頭。】

【確實,那樣子和你的形象比較相符。應該說你我行我素吧,不在意他人的目光一個勁兒地強壓過來,借此牽著別人的鼻子走。】

【你說什麼?怎麼突然……?】

【平常就讓人覺得自己稍與眾不同,這樣一來,即使你有什麼異常的舉動,別人也只會覺得,算了,那孩子就是這種人——別人會這麼理解,所以你行動起來就方便了。】

【人家,並沒有覺得自己與眾不同。】

【這就是所謂的天然呆的角色?】

【你說,角色——】

紅用力咬緊右側的大牙。

【角色?你什麼意思?你是說人家故意做出那個樣子的嗎?】

【不是嗎?】

椋郎“哈哈”地笑著,然後靜靜地把汽水罐放到腳邊。

【也罷,現在還有很多事情沒弄清。不管怎樣,我很困擾啊。我不過是一介普通的高中生而已。】

【才不普通呢。】

紅扭動著嘴唇笑道。

只不過三浦同學,你的眼睛完全沒再笑呀。

【對人家來說,你一點也不普通哦。因為,人家喜歡你。】

【喜歡我?為什麼?不可思議,這太不可思議了。】

【契機是——大概是在卡拉OK聽到你的歌吧。聲音很棒,而且竟然會唱那種歌,我覺得很有趣。】

【那首歌不是我選的。】

【但是,我覺得你唱得威風凜凜呢。】

【我覺得非常丟人。】

【總而言之,因為那件事,人家對你產生了興趣。這是事實,人家也沒辦法呀。】

【對啊。沒辦法呀。前提是,如果那是事實。】

【……為什麼那麼說?】

紅低著頭緊緊咬住嘴唇。

如果在這里裝哭的話,再怎麼說也誇張過頭了。但如果裝出一副被傷害了,被摧殘的樣子的話,這麼做倒是妥當的。而事實上,紅就是這麼做的。

【今天也是阿椋約人家來的……人家明明是那麼地期待,但今天卻有些奇怪。這才不是約會呢。】

【啊啊,是嗎?我又沒約過會——我是第一次啊。今天的約會你不滿意嗎?】

【但是,人家一點都不開心。再說了,你知道你是怎麼叫人家的嗎?】

【三浦同學?】

【對啊。我之前和你說過吧,讓你叫人家紅。那個時候,你明明就管人家叫紅的。】


【總感覺那麼叫不合適啊。就叫三浦同學不行嗎?】

【不行,就叫紅!】

【真是討厭啊。】

【……咦】

紅用試探性的眼光看向椋郎,同時繃緊了肩膀——不,馬上又放松了。放松了?不對。那是紅有意放松開的。她讓身體的各個部位松弛開,擺出了一副任何時候都能行動的架勢。

三浦同學,你真了不起。

那完全不是普通的高中生的反應了。

椋郎對紅一笑。

【我可以確認一下嗎?】

【……確認什麼?】

【三浦同學是喜歡我的吧?】

【不是已經說過了嗎?】

【你喜歡上我的理由,是因為我在卡拉OK威風凜凜地唱“大栗子樹下”?】

【于是我就被你吸引了……】

【你少扯謊了】

椋郎摘下眼鏡放進口袋里。

【這是麼回事吧,三浦同學。你對我產生興趣和我那時唱歌確實有關系,但你感興趣的並不是我唱歌那件事本身。直接的原因,大概是——蝦夷井悠。】

【蝦夷井……】

紅的視線稍微動搖了。還有,雖然只是一瞬間,但椋郎看見紅的上下齒輕輕咬著舌尖。

紅馬上裝出一副樣子,仿佛自己思前想後才想出椋郎所說的人是誰——但是,你以為能騙得過我的眼睛嗎?

【啊—……蝦夷井同學,就是那個和阿亮同班的蝦夷井同學?明明是女生卻穿著男生的制服的那位?那個人怎麼了?】

【你說怎麼了——你送手帕給我的時候,你是這麼說的吧,是北松告訴你我家的住址的。其實你沒必要特意在我面前提起北松的名字。】

【北松……】

紅伸出右手想捂住嘴巴,但中途卻收起了手,似乎是故作鎮靜——但那無法隱藏不住的強烈的氣息反映到臉上了。

【北松他,怎麼了?】

【我打過電話問他了。他說,三浦同學你是在臨出發前才決定參加那次卡拉OK活動的。】

【那……那是因為聽說阿椋你也回去,所以——】

【你穿幫了,三浦同學。】

【咦……】

【問題出在順序上啊。你這不是搞錯了順序了嘛。你是在卡拉OK聽到我唱的“大栗子樹下”才對我有興趣的吧。】

【——其、其實在那之前就……】

【什麼?你是說你對我一見鍾情,一直在等待著接近我的機會?那樣的話你直說就好了嘛。當然,我是不會相信你的。】

椋郎冷笑著,左手輕輕掰彎了右手腕。

【如果我不去的話,蝦夷井根本不屑與去卡拉OK。也就是說,她是去監視我的。然後三浦同學你聽說參加者有蝦夷井,于是你也決定去。】

【……人家,只是——】

【也罷,老實說,我對你不甚了解,只知道你平時扯了不少謊。】

【那種事情——】

咱倆彼此彼此而已。她是想這麼說吧。那一瞬間,紅用冰冷的目光瞪了椋郎一眼,但馬上又低下了頭。

【……才沒,那種事。人家,才沒說謊……】

【不要太感情用事比較好哦。心情一激動起來,無論如何本性都會暴露出來的。】

椋郎低聲笑道。

紅臉朝下,頭和肩膀微微起伏著。

三浦紅,你的傲慢讓你把人當傻瓜,讓你看不起人。你喜歡隨心所欲地耍弄那些“蠢人”,因此,你當然無法忍受被人當傻瓜。我覺得這正是你的性格。你說呢?

【我知道你的存在,但僅此而已。我完全沒有注意到你。你也是這樣的吧?在那天之前,你都沒有注意到我吧。】

【……那是——那是因為……知道那天,我才第一次和阿亮說上話呀。】

【那個時候,在我正唱著歌的時候,蝦夷井用遙控器中斷了伴奏。】

【……是,那樣的嗎?】

【嗯。就是那樣的。在那之前蝦夷井僅僅是坐在那兒而已。直到最後,她除了中斷了“大栗子樹下”的演奏之外,她什麼都沒做。而你就是在那之後向我搭話的吧。】

【人家,記不太清楚那些細節了】

【蝦夷井非常謹慎小心。我覺得,即使是跟蹤監視她也是相當困難的。但是你卻注意到了,蝦夷井似乎特別在意我。】

紅張開了嘴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卻沒說出口。此時她的頭和肩膀已經平複下來。她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了嗎?

【你知道蝦夷井是誰吧?在大目天的使者麗,像蝦夷井這麼高位的人不多。因為她是大目天第三百四十九個私生子。】

椋郎邊低聲說著,邊慎重地觀察紅的樣子。但是,紅的表情沒有變化。

【你大概通過某種方法得知了她的任務吧,推測一番後,你便監視起她。或者說,是某人命令你,讓你這麼做的。是那麼一回事吧?】

【——我說,阿椋】

【什麼事?】

【你在說什麼呢?大目天?使者?你說的是什麼?】

紅依然低著頭,但是聲音很鎮定。她心情轉換過來了嗎?

如果她是打算裝作不知的話,與其說她是自信心很強倒不如說她只不過是個白癡。

【三浦同學,你察覺到了吧。應該說——你看到了。】

【人家完全不知道你再說什麼】

【那一天,你尾行的是我而不是蝦夷井。】

【完全不懂】

【然後你目擊到了停車場發生的事。你找到了。】

【你該不會是腦袋秀逗了吧?】

【你終于找到了。】

【人家都說了不知道。你好煩。】

【恭喜你,三浦同學。】

椋郎鼓起了掌。

【你們追尋的夜魔一族的幸存者,就在這里——我就是那個幸存者哦。】

紅慢慢地抬起頭注視椋郎。那一瞬間,椋郎並不是在詢問紅,而僅僅是向她確認而已。

【你是白之血族吧。】

【——……!】

紅背過臉,站了起來。我看到了哦,三浦同學。你那冰冷僵硬的表情,真棒。那是我至今看到過的最棒的。

紅拔腿就跑。她的速度相當快,腳力非常厲害。身份已經暴露了,她是打算逃跑吧。但是——你覺得我會眼睜睜放你走嗎?

椋郎緩緩地站起身來,右手的中指和無名指按著額頭。

【出來吧,人母夜之海倫。】

沉澱在黑夜各處的黑暗之中,一個女人靜靜地出現了。朝著走向石階的紅,她邁開了腳步。

女人束起了黑發,身著一身說是喪服卻又過短的黑禮服,帶著黑色長手套,黑面紗蓋臉,腳穿黑色網狀絲襪和高跟長靴。

【唔呼呼呼……】

【你應該注意點的,三浦同學。】

椋郎冷笑著,而人母夜之海倫抬起了右腳,仿佛要把黑暗割裂開一般。

【——咦……!】

紅立馬跳開,才躲開了海倫的高踢腿卻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海倫探出半邊身,有節奏地擺動著向前伸出的右腿。

椋郎悠然地走近紅。

【她是個尤物,但出乎意料地,卻是個近戰型。】

海倫迅速地前進,右腿高高地抬起。紅慌忙在地上一翻身躲過了攻擊,但前一瞬間她所在的位置已被海倫的鞋跟給刺穿了。椋郎笑道。

【不僅是刺穿而已。】

海倫跳起身來,右腿快速橫掃。千鈞一發之際,紅朝斜後方一躍避開了這一擊。但她的頭發還是被削去了數根。

椋郎就站在紅旁邊。不,應該是海倫追趕著紅,把她誘導到椋郎身邊。

【海倫的鞋跟可是很鋒利的哦。】

椋郎一把抓住紅的細脖,把她舉了起來。

【你失策了,白之血族。現在已經是夜里。】

【呃……!】

紅扭動身體想掙脫開椋郎的右手。不過我不會讓你得逞的,絕不放手。

【你這讓人放心不得的母狐狸。炸彈飯團?你往那里面放了什麼吧。我感到了違和感,所以吐了出來。你給我我吃了什麼?】

【嗯……呼——啊……!】

【啊啊,這個樣子你想回答也回答不了吧。】

椋郎側著頭笑著。

【你不會答也沒關系。現在還不是時候,只不過,如果你在我面前晃悠的話我可不會手下留情哦。我完全不打算原諒你們。】

因為,那種事沒可能原諒。

你們從我這奪走的東西的數量無法計量。

我會給予你們與之相應的懲罰的。

這個黑夜是屬于我的,但是我沒必要用到夜的力量。我才不要用呢。我要用這只手掐死你。

椋郎加大了右手的力度。紅雙手猛抓椋郎的手腕和手臂。但不管是被抓破皮還是被指甲紮,我都不會放手的。

我完全感覺不到疼痛。

但我能感到你的痛苦。

【嗚……嗚,嗚……嗚……!】

痛苦吧,再痛苦一點。

不論你如何痛苦,我都無法挽回失去的一切。但即便如此——那是……什麼?

椋郎看著紅背後的,像布偶般的背包。背包嘴巴的那部分蠕動著。有東西要爬出來。那——那竟然是南瓜頭……?

那是個拳頭大小的南瓜頭。內部似乎被掏空了,表面被切割三個洞,兩個眼睛和一個嘴巴。

從洞里溢出了光。

【呃……!】

光芒非常強烈,以致人眼無法直視。那一刻,椋郎畏縮了。乘此機會,紅擺脫了椋郎的手,然後拔腿就跑。

看到椋郎想追趕過去,南瓜頭撲向椋郎。

【——夜,拒絕!】

椋郎用右手放射出夜的成分,輕而易舉地炸開了南瓜頭。與此同時,南瓜頭再次放射出了刺眼的光芒。不,不僅僅是光。

【熱……】

這是——炎。這是鬼火嗎?南瓜頭,是這麼回事啊。

【Jack-o'-Lantern(南瓜燈)……!】

那是愛爾蘭民間傳說中,如同妖怪般的存在。

但是,椋郎僅僅是眯著眼睛就突破了光與熱的漩渦。

此時紅已經開始跑下石階了。這個距離並非追不上,但是椋郎不得不停下腳。這是怎麼回事,這個時間段,在這個連路燈都沒有的地方,為什麼?

石階的低下有人。不只有一個人,還有一只狗。那人似乎在驚訝發生了什麼事,大概是目擊了剛剛那道光吧。

【……嘻嘻嘻……!】

紅邊咳邊笑,她站住腳,回過頭來。

【真是可惜啊。啊哈哈哈哈……!】

椋郎咬緊大牙,轉過頭對身後的海倫使了個眼色。海倫的氣息馬上就消失了。

【拜拜,阿椋。今天人家啊……一點都不高興。】

她現在肯定非常勉強自己,但紅依然笑容滿面地對椋郎揮手。

【還有,我贈你一句話——不要小瞧人家了哦】

椋郎定眼俯視著紅。我失手了嗎。

紅笑著轉過身,跑下了石階。

一蹦一跳地悠然地逃竄的紅,與身著運動服領子里塞著毛巾的中年男人擦肩而過。

中年男人手上拿著報紙,牽著只小西施犬。大概是在散步吧。

椋郎從口袋里取出眼鏡戴上,裝作一副悠閑的樣子快步跑下石階。椋郎對中年男子點了點頭,對方用眼睛示意。但對方滿面狐疑。

紅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後方的西施犬吠叫幾聲,又被中年男子制止了。

椋郎步下了石階,然後跑回到自動販賣機,但已看不到紅的身影了。這就好了。不,才不好呢。

為什麼你會在這里。

也罷,你在這里也沒什麼奇怪的。

【唷】

蝦夷井身穿制服背靠自動販賣機站著。腋下挾著眼熟的裹著書的小包。

沒錯,那正是椋郎忘在小廟石階上的東西。

這也就是說,蝦夷井剛剛也在那小廟的附近,等到椋郎和紅離開了再把書回收了,然後早椋郎一步來到這里。

自古植根于日本這片土地的大目天一派,俗稱天狗,擅長于利用自然之力隱身和施咒。

古代種。

那是人類之外的,有變成人類的可能性的東西的總稱。他們一度繁盛,但如今他們只能仰賴奇異的力量在世界的里側暗中活動,苟延殘喘——歸根到底,他們就是一群步向滅絕的可可悲的生物。

【蝦夷井,你什麼察覺到她的?】

【你是說那只母狗?】

【母狗……】

【那家伙對尾行似乎挺在行的,不輕易露出尾巴——】

蝦夷井聳了聳肩。

【我察覺到他,大概前幾天的事吧。】

【下雨的那一夜嗎?】

【是啊。就是你被怪物襲擊的那一夜哦。我就像往常那樣監視著你,然後目擊到了犯人。不過看的不太清楚就是了。】

【天狗的眼睛都看不清?】

【她動作相當敏捷。母狗基本都是精明的。】

【她是白之血族的人。】

【哦】

蝦夷井笑著把書遞了過來。椋郎伸手接過書,蝦夷井迅速靠近椋郎想用手指撚起椋郎下巴。

【住手】

椋郎揮開了蝦夷井的手。

【……你在想什麼呢。】

【我只是想摸摸你罷了。】

【禁止觸摸】

【那麼,我能摸哪兒呢?】

【哪兒都不能摸。】

【真是守身如玉呢。說起夜魔,我一直以為是淫蕩的種族呢。】

【即便真是那樣,那也比不上大目天啊。】

【因為天上大人是異常的。】

蝦夷井皺起眉,頻繁撥動自己的嘴唇。大目天是他們稱之為天上大人的首領的名字,也是他們全族的名稱。而且天上大人是蝦夷井的親生父親。

【然而——】

椋郎故意裝出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

【你由頭到尾都看到了,為什麼還保持沉默。這里是你們大目天的土地。你打算讓白之血族的人為所欲為嗎?】

【高夜,我們那位天上大人你是認識的。那你也應該知道那位大人處事謹慎的作風。】

【也就說,需要證據嗎。】

【對】

蝦夷井慢慢地點了兩次頭。

【偷襲了夜魔使之滅亡的確實是白之血族。如果有人想找,身為夜魔宗家的幸存者,長年銷聲匿跡的你,照常理來想,他們應該就是白之血族。但那終究只是推測而已。】

【也就是說,在有確鑿的證據之前,你們不會采取行動。】

【如果你趴在地上求我的話,我倒是也可以幫你去動員天上大人哦。】

【不勞費心】

【是麼?放跑那只母狗的人是誰?不就是你嗎?你還敢大放厥詞。】

蝦夷井“嘻嘻嘻”地低聲笑著。能夠讓人如此憎惡的冷笑不多見。這家伙——在惹人發毛方面是天才啊。

【天真。高夜呀,你太天真太大意了。在你和下等的人類混在一起愉快的生活的期間,你的腦子已經爛透沒救了】

椋郎無法立即反駁。確實,自己對此是有所自覺的。我受人類世界影響過深了。

【也罷,如果有事,不論何時,盡管和我說】

蝦夷井拍了拍椋郎肩膀。

【高夜,你的請求,我也是可以一聽的。當然,我也會收取相應的回報。】

【我不是說了嗎?】

椋郎用右中指推了推眼鏡。

【不勞你費心】

【是嗎】

蝦夷井對椋郎輕輕揮手。

【那麼,你好好努力吧。再見♪】

蝦夷井離開時說的那句“再見”聽起來相當愉快。

她的背影很快就不見了。椋郎眯起眼睛,心中嘖嘖咂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