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喲。你當時拿著刀想要去刺光」
平靜地風突然在未散的身邊升起,未散彈劾的話語在黑暗中逐漸擴散。
是光連回頭都做不到。頭僵著,冰冷的身體承受著雨水的拍打,觀察著未散眼中透出的憤恨。
光的表情扭曲,張開了雙唇。
「不要……」
好像是要這樣說道。可是卻被風聲雨聲和未散的話語所沖散。
未散滿含怨念的聲音,仿佛毒液滴到水面上一樣在水中漸漸暈染開,將是光的心都染成了一片黑色。身體仿佛被毒素所侵蝕,完全無法動彈。
「那個夜晚,得知光在別莊借宿一宿的事情後,我從自己的別莊出來,從外面眺望光的房間的窗戶,看到光在半夜趁夜色溜了出去。光在河邊好像在等什麼人。隨後,在你現身後他叫了一聲『藤乃小姐』。你輕聲說道」
未散壓低了聲音說道。
「『為何,要決定這樣做』——」
光的表情進一步扭曲起來。苦悶地皺著眉頭,眯起了眼。
是光對未散口中藤乃所說的話有印象。
那是在夕雨搬到公寓住的時候。向對擺出一副無動于衷什麼都不想做的毫無生氣的表情的光十分生氣的是光悲傷地說過。
——曾經,我被我所珍惜的人責問過……為何,要決定這樣做……。那時,我恍悟了。我所做的決定,原來並非是正確的啊……。
對那個答案完全無法接受的是光,光曾露出過非常夢幻而悲傷的微笑。
(那個,原來是藤乃的話啊!)
那樣一來,未散現在說的話也,實際上曾發生過麼?將光叫出去的果真是藤乃,那個夜晚,藤乃出現在光的面前——。
「隨後,雙手握緊小刀,向光的方向跑去」
是光的頭又承受了一次沖擊。
窗邊放置的用于裝飾的危險的小刀!
看見那把刀的時候,光明顯產生了動搖。
出門前,藤乃曾充滿惆悵地低頭看了下那把刀,將其藏在衣服里的時候也露出了被拍肩時候的恐慌神情。
那時候感受到的不愉快的低語,如今正包裹著是光的全身。
轉動僵硬的頭頸好不容易回頭一看,藤乃眼神平靜地低下了頭。雨水順著遮雨的帽子往下滴,淋濕了頭發,裙邊腳邊也都全部濕透。
即便如此,藤乃還是美得讓人窒息。
對于未散的話語,藤乃一句也沒有辯解,只是低下濕潤的雙瞳,垂下夢幻般纖細的雙眉,緊閉花朵般的雙唇,悲傷苦悶地一言不發。
和被弘華責備時候的表情如出一轍。
一具沒有生氣的卻又美麗動人的空殼——。
(為何一言不發啊。求求你了!快說點什麼啊!好好地澄清自己啊!)
在心中拼命地呐喊著。
帆夏和夕雨懷揣著不安和驚慌交錯的神情望著藤乃。
光則與藤乃相反,每次未散說話的時候光都顫動著雙唇和肩膀,表情扭曲。如此驚慌失措,想必未散的話都是事實吧。
那個夜晚光看見了,那個手握小刀向自己沖來的藤乃!
——那天風雨交加,我幾乎看不清前方。
光總是反複強調自己是死于事故。自己當時認為光在有意隱藏自己死亡的真相的感覺並沒有錯。
突然,藤乃身邊的美琴進入了眼簾
美琴一臉嚴肅地挨近了自己的主人。可是,她的臉上並沒有如同帆夏和夕雨那樣驚訝的神情。說不定美琴知道藤乃將光約出去並且持刀相向一事。
在愈發猛烈的風雨中,未散注視藤乃的眼神中充滿著熱情,憤怒地咆哮道。
「將光殺死的人,是你!」
藤乃仍低著頭一聲不吭。
美麗的雙瞳中只有悲傷和苦惱。就像花不會說話一樣,藤乃也沉默不語。
此時,光悲痛地叫喊道。、
「不對!我是失足跌落到河里的。不是被藤乃小姐刺死的!」
是光也爭辯道。
「光的尸體上並沒有被刀刺傷的傷口!所以藤乃並沒有刺向光,她也沒有要殺死光!沒錯吧?你沒有刺向光吧!」
是光拼命地呼喚著藤乃,而藤乃卻只是吊起了眉根,一言不發。
未散用尖銳的聲音反駁道。
「光試圖從那個女人身邊逃走,所以才會失足掉進河里的。這和她殺死光有什麼兩樣」
「藤乃小姐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
「你在光掉落到河里的瞬間抓住了光的手吧!你是想要救光的吧!」
求求你了,快說一聲“對啊”!
快說“我沒有想要殺死光!”。“即便我是曾經將刀指向光,但是在那之後我恢複了理智,抓住光的手想要救他的!”。
快給予如今臉色鐵青站在這里無助地發抖卻又對你深信不疑的光一些救贖的話語吧!
雙手握拳握到幾乎出血般死命地祈求著。
帆夏和夕雨此刻也和是光同樣的心情吧。滿是哀願的眼神投向藤乃的方向。
只有美琴的臉上呈現出全盤接受藤乃的一切的覺悟的神情。
藤乃張開了緊閉的雙唇。
依舊低著頭,輕聲說道。
「不,我沒有抓住」
那個瞬間,雨勢變弱了。
大家都清晰地聽到了藤乃的話。
光的臉上浮現出撕裂胸肺般的表情,帆夏和夕雨也各自倒吸了一口涼氣,紛紛皺起了眉頭露出辛酸的神情。
是光也瞪大了雙眼愕然了。
美琴的表情絲毫不變。
未散如同擊敗了對手一般揚起了嘴角。
「沒錯。那個女人就那樣握著小刀站在那里。伸手去抓住光的人,是我!」
光的雙瞳有些搖晃,浮現出了慘白的神情。
因為,這事連光都不知道。
光一直以為抓著自己的人是藤乃。
要說的話那個夜晚在江邊的不止藤乃和光兩個人。
「那個女人試圖殺死光,而我去救他了。所以我更適合作為——和光相親相愛的藤啊!真正的藤是我啊!」
沒有換氣像連珠炮一樣不停地說出這些話的未散,沉浸在雨水中仿佛萬能的神一般站立著。
「光命中注定的另一半是我!光的最愛是我!所以,讓這一切都從頭來過吧!我將光救起——我成為了光的藤,我們成為最恩愛的眷侶,在只有我們兩人的甯靜的樂園中,永遠地相親相愛下去吧」
那是超越理智的喜悅。那是生理的愉悅。
即便是拍打在全身的雨水,在未散看來也是祝賀自己的沐浴吧。
背脊一陣發涼,是光痛苦地咽了一口口水。
未散如今已經分不清現實和妄想的分界線了。和已經被送進火葬場燒成灰末,埋葬在墓場的光如何才能重新來過啊。
這是不可能的。
(可惡,如何才能將花里體內的六條驅逐出去啊?)
帆夏焦慮而恐慌地看著自己的友人漸漸被超越常識的妖怪所吞噬。
雨水拍打在未散——六條的全身,懷中的電燈的亮光都集中在她一個人身上。
河邊,是光的耳邊傳來陣陣因暴雨導致的漲潮的咆哮聲。
就在此時,藤乃靜靜地問道。
「你想要,救光君?」
沉浸在愉悅中的未散突然顫了一下肩。
藤乃將低著的頭一下子抬了起來,靜靜地注視著未散。那雙力壓群芳的動人的雙瞳露出哀怨的神情,再一次問道。
「你抓住他之後,光君又是怎麼做的?」
未散不知為何說不出話來。
瞪著雙眼表情僵硬。那個表情漸漸被苦悶所扭曲,半張著嘴微微顫動,雙瞳中滲出害怕的神情。
光在聽到藤乃的提問後,也僵著臉。
「緊緊握住他了?還是放手了?」
平淡的詢問聲中透出絲絲悲涼。
未散還是沒能回答上來。
握著電燈的手愈發用力地攥著電燈,將眼神從藤乃身上移開,拼命克制住身體不住的顫抖,咬著牙不說話。
為何藤乃要不斷問這種問題呢,為何未散會被逼得無言以對呢,是光不得而知。
不過,這次攻守交替,充滿悲傷的雙瞳卻平靜地追問的藤乃對未散有著壓倒式的優勢。
光有再次露出了鐵青美麗的卻又悲傷寂寥的神情。
「……」
雨勢變得和藤乃的聲音一樣柔和,與之相對的是河水的翻滾聲在是光耳邊咆哮。
對藤乃忠心不二的美琴以毫不動搖的直爽的眼神投向了自己的愛主。
是光他們則各自屏住呼吸盯著她們——朝著緊閉雙唇的未散,藤乃確認道。
「終于說出來了呢」
平淡地看著未散的光的眼神中充滿了明顯的悲傷。
未散眯著眼,身體不住地顫抖。將空的一只手捂住耳朵,宛如聽到了什麼晦氣的話語一般微微橫過頭去。一次又一次地搖頭。著並不是在否認,而是在懇求對方不要再說了。
藤乃垂下了眉毛,平靜悲傷之上又加了一層絕望。
「果然……光君一心赴死啊」
「!」
未散又一次將身體蜷縮了起來。
是光他們也倒吸了一口涼氣。
光和藤乃的臉上浮現出同樣的悲傷,同樣的絕望——同樣的痛苦,站在無聲的雨中。
美琴的眼中只有藤乃一人。
那個藤乃和光一起沉浸在雨中,露出同樣悲傷和絕望的眼神看著未散,仿佛陳述罪過一般乏力地低聲說道。
「無論是我還是光君,我們都很痛苦。想結束這一切。不曾一刻內心得以休息」
仿佛自我保護一般蜷縮起身體的未散、
「才沒有這種事情呢……」
撩人地嘀咕著。
雖然怯怯地抬起了頭,但是看到藤乃那被悲傷和苦惱所包圍的美麗的雙瞳,之後的聲音便越來越輕了。
由此可見藤乃的痛苦和絕望是多麼得深沉。
「你回複了我發來的短信,上面有寫到過呢……。這個世界上僅此一人,是我命運的另一半……。說明你已經無路可退了。已經無法選擇了。所謂的半身,是無法切割的存在,絕非無法分離的存在。所謂的命運,是你即便逃到天涯海角也無法掙脫的詛咒」
並沒有厲聲申斥。
也沒有藐視對方。
可是,從這樣平和的語調,悲傷地眼神里體會到了藤乃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活到現在的——即便是如今這個瞬間,痛苦、黑暗和絕望也不斷地傳染過來。
「才,才沒有這回事……」
即便未散扭曲著臉試圖再次反擊,可是聲音每次傳到喉嚨口便消失了。
無論承受怎樣的罵名,即便譴責她是殺人犯,藤乃的悲傷和絕望也不會有絲毫的動搖吧。
一想到藤乃到底承受著怎樣的黑暗,是光的體內也不禁一涼,仿佛大石頭壓在胸口一般透不過起來。
和光長得很像的美麗動人的藤乃繼續平靜地說道。
「要是你的內心體驗過一次,和某個人一分一秒也不分離的痛苦和絕望的話……你就再也不會說愛情是美好的了。早上起來就想到了那個人。醒著的時候耳邊總是響起那個人的聲音。在夢中他也會對你微笑。一刻的安息都不行。連呼吸都不行——那就已經是,詛咒了」
藤乃曾在紫織子家的庭院里,一個人悲傷地向紫色的君子蘭傾訴。
白皙的兩頰閃著淚光,垂下的雙瞳是那麼地讓人心痛。
這幅場景僅看著就會被她所吸引。
所謂的深愛,是自己的五官——甚至靈魂都被這份愛所支配。無論是過去還是未來,將所有的一切都獻給塔。
這是詛咒啊。
是光那時看到的藤乃,仿佛是一個動人的囚犯。
未散死命地用力瞪著藤乃。
是光又一次回想起了未散短信上的愛的只言片語。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這是個不被原諒的愛情,是被人忌諱的大罪,是無法得到周圍人的祝福的』
『仿佛身心被刺痛,貫穿燒傷般——痛苦和絕望相伴的艱辛的戀情』
『不是曾經手牽著手發誓決不讓別人發現,在沒有一絲月光的黑暗中將這份愛堅持下去。
這是一生的秘密』
『我愛你。
我,深愛著你』
『比起我的幸福和未來,我更愛你
即便這是罪過,我也愛你。愛你愛到發狂』
『惹人憐愛的光。你的“最愛”永遠都是我』
口口聲聲說這是艱辛的愛情,可是未散實際上連這份艱辛的一半都還沒體會到。
一口咬定這是令人忌諱的大罪,可是未散並不知道它有多沉重。
只不過是一味憧憬著艱難坎坷的愛情罷了。
只不過是沉浸在地下情的甜美中罷了。
『一時興起的你還記得我麼。還記得那段兩人相擁度過的幸福動人而又清廉的時間的記憶麼』
『還記得我和你雙手相合,如膠似漆,忍受著絞心的疼痛和你合為一體時的那份甘甜的絕望麼』
無論說的再好聽,在真正的絕望面前也轉瞬即逝。
未散所追求的,向往至今的東西,被藤乃的話語和眼神所擊潰。
藤乃告訴她,你腦中的戀情在現實中並非如同你的妄想一般甜蜜美好。
藤乃告訴她,未散的戀情只不過是紙上談兵,只不過是憧憬地下情罷了。
「和光君的邂逅是詛咒。愛上光君是罪惡。只要光君還活在這個世上,痛苦和煎熬便會接踵而至。本以為光君去世會得到解脫,可是事實並非如此。如今仍在承受著無邊無際的空虛和絕望。現在如此,將來也是如此」
黑暗的深淵在藤乃的雙瞳中漸漸擴散。
那深淵同是光剛結識光的那會,光偶爾流露出的深淵一樣。
黑暗的絕望。
滿是痛苦地戀情。
但它卻周而複始。快結束吧。根本停不下來。決意和絕望的連續。裝作沒看見,離他而去吧。仿佛沒有聽到那輕聲的細語一般——。一次又一次地考慮同樣的事情。一遍又一遍地告誡自己。這場戀愛是錯誤的,這份戀情是罪惡的,這種戀意是終將破滅的。
即便如此,仍無法放下這份戀情。
「你不是我,所以你是體會不到的」
成為光的後母的藤乃雖然極力遠離自己的義子光,卻犯下了僅有的一次錯誤。
在那之後,一再地拒絕光。
可是不惜像空一樣至今仍幻想著和光相擁,仍繼續養育著胎中那有可能流著光的血的孩子。
不能忘記。一定要回避,不保持距離不行。
可是靈魂和身體卻不斷向他靠近。一瞬也無法忘記。又一次犯下了不可原諒的錯誤。
是光從藤乃傳來的陣陣絕望的回憶中得知,藤乃那無法理解的行動,全是源于心中對光的愛意。
「我從來沒有親切地叫過他一聲“光”,我也從沒有把光君當做是自己的東西。我對光君的這份情感對我而言也並非是甜美的東西,我也沒有認為它是美好的。我也沒有認為這是幸福的」
藤乃的字字句句擊打著時光的內心。
光早已沒有大喊和跪下的力氣,和藤乃一樣露出絕望的神情痛苦地呼吸著。
(你也——你也這麼認為麼?光?)
一邊在追求她,深愛著她,一邊卻又祈禱自己能忘記她麼?
「無論有沒有血緣關系,都是一樣的。我和光君長得很像,是因為彼此都太過想念對方,這只會讓我痛苦罷了。轉世投胎的話,我下輩子——」
藤乃停頓了一下。
咽了下口水,低著頭,輕聲卻又堅定地說道。
「……我下輩子,希望生在一個沒有光君的世界」
胸口正中間被貫穿。
帆夏和夕雨也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未散仿佛暴風雨中迷失方向一般張著眼睛陷入茫然。
在斷斷續續的雨勢中,河水翻滾咆哮的岸邊,藤乃繼續說道。
「光君,肯定也會說出和我一樣的話。終有一天有情人終成眷屬兩人幸福恩愛地生活下去,這種事情一點可能都沒有,他知道活著就是痛苦的連續。即便如此……還是想活下去的話,當時就會緊緊抓住你的手不放了吧。可事實究竟如何呢,光君自身也想解脫吧,從這個不見天日的絕望的世界上」
回過神來,方才注視著未散的光如今卻滿是哀傷地望著藤乃。
如今也像快要消失一般偷偷地呆在一角。
——光是自殺而死的吧。
回憶起月夜子低聲詢問是光的場景,那句話在耳邊有些難受。
光手腕上的自殘傷痕。在如見變成幽靈的光手上是看不出的。可是,月夜子說過在去世前幾天,別莊的騎馬課上光的樣子有些古怪。
看上去有些飄渺。
擔心到不得不去吻光。
(是你,自己選著這條路的麼?光?)
——你想知道,義母半夜將你叫去河邊的理由是吧。
——……。
是光確認道的時候。光緊閉雙唇沉默不語。
看上去仿佛害怕知道真相。
可是,其實並非如此。
(你不是在很早以前,就已經知道了藤乃的心情了麼?)
藤乃拒絕著光,卻又深愛著光。
對于只要看著對方的眼神就能知道對方是不是愛自己的光來說,藤乃內心難以平複的心情光自然是一目了然。
對,光從一開始就知道。
藤乃,為何要將自己叫出來。
藤乃持刀對著自己的理由。
——我是,自己掉進河里的……這是千真萬確的。那個人沒有任何責任。
——因為我愛上了那個人,卻傷她太深……。讓她陷入不幸……。
即便拼命拒絕他,自己仍會被吸引過去。即使把頭扭過去,不與他四目相對,仍能感覺到他的存在。
從早上睜眼起床到晚上睡覺都無法忘記他。即便是夢中他也會追過來。
若要結束這詛咒般絕望的戀情,恐怕只有結束生命別無他法了——。
——我好害怕啊,是光。——我害怕那個人的——內心……。那個人,現在,此刻,在想些什麼,她的內心到底是怎麼看待我的——今後,又將如何看待我——我都好怕。實在害怕……。
並非是因為不知道藤乃的心意,光才會擔心受怕。
恰恰相反!仿佛一心同體一般實在知道得太一清二楚了,所以才會害怕這個逃不掉又斬不斷的戀情。
隨後,在那個風雨大作的漆黑的河邊,藤乃忍住悲傷,毅然決然地握緊了小刀,朝著光的方向跑去。
為了躲避小刀的光掉入河中,未散伸手抓住光想要去救他,可是光拒絕了,自己撒手墜入河中。
(這就是,那夜的真相嗎?)
腦海中穿過了種種場景,是光用力咬緊牙關。
月夜子曾經揚言無論多麼艱辛,自己也絕不願意更換和光相愛的命運。
可是,比任何花朵都更愛光的光的最愛的藤乃卻絕望地斷言希望自己活在一個沒有光君在的世界上。
聽到這番話的光,如今又是怎樣的心情呢。
注視著藤乃的光的眼神,是淺淺的夢幻般的眼神。
仿佛此刻就會消失一般。
月夜子在騎馬課上遇見的光也是如今這副神情麼?
透明的金色秀發隨風搖擺,雨滴無力地吸附在光的身上。
(為何要做出萬事皆休的表情啊,光)
花瓣般的嘴唇現在仍輕聲訴說著。
「光君,即便活著也無法得到幸福的」
藤乃悲傷地說道。
痛苦地眼神投向未散,用一副已經累了,放棄了的神情說道。
「光君,不該降生在這個世上啊」
——不該降生于世的孩子。
從光很小的時候開始,周圍的大人們都這樣說過的話,如今從光的最愛的口中說了出來!
是光撕心裂肺地看著光慢慢露出的微笑。
「……」
美琴靜靜地垂下了頭。
帆夏張開了嘴,好像在說什麼。
「過分……」
說不定是在這樣說。
得知光有著特別深愛的對象的夕雨的臉上也浮現出了欲哭的神情,
未散已經被完全擊垮了。
原本嘗試從錯的地方從頭來過,卻被告知從一開始就是錯的。憧憬和希望都被碾碎了,當得知光輝燦爛的東西其實是一片黑暗的時候,雙腿不住地顫抖,弓著身子,瞪大了眼睛斷斷續續地說著什麼。
「不對……。不是這樣的……我們的戀情……是美麗的……這個世界上最青春美好的……至上的……所以……為何要……說謊……那個藤……是假的……。沒錯……不對……光之君……並沒有期望死亡……。光之君他……才不會拒絕我……拒絕這份戀情……」
未散體內的所有人格都收到了震驚而一片混亂。
「……一定要想辦法,救光之君」
未散一邊說著一邊朝河邊邁進。
「這樣一來……光之君又會感謝我了……從啰嗦下賤的女人中找到我,選擇我了……只愛我一個人」
「未散,那邊是——」
帆夏尖叫起來。
是光也吼道。
「花里,快停下!」
可是未散完全沒有在意是光和帆夏的聲音,繼續朝著河邊走去。
滿心的不安壓抑著是光的胸口。
被六條的狂氣所支配的未散說過為了實現藤乃和光的約定而喚醒光。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即便只有一種方法,“藤乃”也會緊隨其後——。
「是光,快讓花里停下來!」
光仿佛察覺到了未散要做什麼,絕叫道。
是光朝著未散的方向跑去。
「未散,快停下!」
「你別過來!」
帆夏一邊大叫著,一邊將手伸了過去。
「你聽……光之君在叫救命呢」
「光不在那里!」
被未散的手臂掙脫開的手指抓了個空。腳底在泥潭中一滑,身體前傾,慌張地重新站穩。
是光的眼前,看到了一個掉進河中的背影。
就在那一瞬。
露出微笑身體前傾墜入河中的未散的殘影深深烙在是光眼中,身後響起了帆夏的悲鳴,光大叫到「花里!」,河邊翻起一陣黑色的河水泡沫。
咆哮的河中仍能看到未散較弱的身體被河水所吞噬,逐漸被沖向了遠方。
「可惡!」
是光丟下了懷中電燈,追著未散的腳步躍入水中。
「赤城!」
◇ ◇ ◇
是光的意識被仿佛全身被凍僵的冰冷所沖擊。
緊接著,河水仿佛要將身體和四肢撕裂開一般強烈地翻滾著。
暑假的時候和帆夏她們去體驗的流水泳池的10倍速的黑色的河水奔騰翻滾,手腳不聽使喚。
「是光!是光!」
光拼命地叫喊著是光的名字。
是光的視野中看到了類似未散背影的東西。
順著河流的方向,拼命地朝著未散的方向游去。不,正確來說是被河水沖過去。
「!」
未散貌似已經失去意識。這樣下去會被越沖越遠的。耳朵嘴巴里都不斷有水灌入,身體正在被水壓所擠壓。
「怎麼能——就這樣放棄啊!」
是光伸出的骨干的手臂這次抓住了未散的身體。
「咳」
順勢拉近距離,緊緊地抱住了她。
未散失去意識無法動彈。絕對不放手,我要帶著這家伙回到岸上去!
「是光!身後!」
聽到了光的聲音,是光轉過頭。
沿著河流的方向,是光他們前面橫著一根大樹。河水沖向那里,激起了很高的浪花並流向另一頭。
是光眯著眼,將未散緊緊抱住。
「危險!是光!」
是光的背撞到大樹的瞬間,光悲鳴道。
是光的後背,心髒後方收到的壓迫感產生的疼痛使是光不禁咳出聲來。可是,是光是故意裝上那個大樹的。
就這樣抱著未散,通過樹爬到岸邊,可是河水一次一次沖擊過來,並沒有原本想象中那麼順利。保護著未散一邊撐到岸邊實在能力有限。
「喂!花里!快起來!花里!花里!」
是光在未散耳邊連聲大叫她的名字。
「快睜開眼!花里!」
未散嗆了幾下,睜開了眼睛。
看到是光,吃了一驚,隨後掙紮起來。
「不要,為何?快放開我!救命啊!」
「笨蛋!要是放手的話,就會被河水沖走的啊!」
「我情願被沖走……!我要去光之君那里。我要在那里成為藤乃」
「怎麼還在說夢話啊!振作點啊!」
是光為了保護未散用手臂緊緊抱住她防止她被隨河水一起沖過來的還有樹枝啦石頭啦碎玻璃啦鋁薄皮所劃傷,悲鳴道。
「我不管你打算去哪里,不過光確實不在那里!是你說的!光在我體內!那麼你就把我的花當做光的話來聽!」
未散被是光的氣勢所震住發不出聲來。是光零距離地看著眼前的未散,
「你又不是藤乃,你也不是六條!你是花里未散!為何做了十幾年的花里未散了,如今卻要變成別的女人啊」
未散的表情扭曲著。如同被藤乃否定說你並不是我的時候一樣,仿佛半路上撿來的孩子一樣哇哇大哭起來。
「未——未散沒有被任何人所需要!也沒有任何人喊過——花里未散這個名字。這種名字……我不需要」
大家都只叫我班長……。
是光回想起她傷心的話語,是光頓時啞口無言。未散的臉愈發悲傷扭曲起來。
「光之君在松手的時候也說過『別管我!』!和母親說的話一樣……!『別管我』——『夠了』!誰都不需要未散!」
是光因為未散那聲嘶力竭的悲鳴而胸口一緊。
雖然無法理解“六條”的思考回路,但是“未散”所體會到的痛苦和渴望,對于自小被周圍人退避三尺,沒有稱兄道弟的朋友,甚至連母親也離自己而去的是光來說,實在是太感同身受了。
『別管我』——當被自己傾慕已久的對象拒絕的時候——和母親的話相重合的時候的未散的絕望感。
察覺到自己不被任何人所需要,是多麼辛酸和痛苦啊。要是自己長得好看點,不是這種性格的話該多好啊。就像無法將自己分割開一般悔恨和不甘。
可是,要在這里產生共鳴的話,她更會吵著要讓是光放手吧。
對,我才不會產生共鳴呢!
借口什麼的我也不管!
光嚴肅地守望著他們,是光又吵著未散怒吼道。
「這世上還是有人把你當回事的!你給我聽好了!從剛才開始不久一直有人在喊你的名字麼!」
從河邊傳來的聲音。
那並非是是光的幻聽。
「——散!」
未散也認真聽了起來。
隨後應該察覺了吧,她瞪大了眼睛。
「未散!」
河邊有一點亮光。
捧著懷中電燈的帆夏蹲在地上。一定是沿著河水的方向一路跑過來了吧。濕濕的頭發粘在臉上,發皺的衣服在途中跌倒而弄得胸口和腿上都是泥漿,兩頰和額頭上也沾著泥漿,眼睛哭得通紅,在呼喚朋友的名字。在為未散擔心!
未散的雙瞳和雙唇在顫抖。
「小夏……」
「為何帆夏至今一直和你在一起,她真的看不起你麼,不要隨便判斷!從這里爬上去,去向本人問個清楚啊!」
松開了抱著膽小地低著頭的為啥那的手臂,「抓住樹干!就這樣慢慢前進!」從後面牢牢地支撐著未散並說道。未散開始慢慢匍匐前進。
手提著電燈的帆夏屏住呼吸看著他們。
喂,你身子太靠前了。連你也掉下去可如何是好啊,式部。
是光板著臉匍匐前進。棘手的樹木表面不斷刺碰著皮膚。
帆夏把手伸向了爬到岸邊的未散。
未散緊緊地抓著樹干,僵硬地抬頭看著帆夏和她伸出的手。好像還有點猶豫,有點躊躇,有些害怕。
帆夏咬牙將身子前伸,抓住了未散的手。
未散身體抖了一下。
那晚光放手的這只手,這次被滿是泥土的帆夏緊緊地抓住了,並把她拉上了岸。
光好像看到了耀眼的東西一般眯著眼看著眼前的光景。是光也是
(沒錯。你不要放手啊,花里。不要放棄,緊緊地抓住啊)
是光好不容易歇了一口氣。
突然正面刮來一陣強風。
「哇!」
上半身被吹了起來。
「赤城!」
「是光!」
河水一下子灌了過來,頭部感覺撞上了什麼堅硬的東西,疼了沒多久是光就失去意識就這樣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