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祈福祈禍?(下)

第八十三章 祈福祈禍?(下)



第一節

祈福殿,侍從是不許進來的,而當妃宮在里面祈福的時候,僧人也是不許進來的.故而殿里極為安靜,而如今殿里的兩邊牆壁附近已經全點上了蠟燭,明明滅滅的一大簇一大簇,如生命之火一樣,忽強忽弱的燃著.殿上只有一尊大佛像,巍然不知有多高.只知往上看,只能望其下巴,那眉目那神只能渺渺的望到一兩點顏色而已.人在佛前站著,不知有多渺,那心生出來的卑微感就更甚.而且那佛像未曾像先前其他佛殿里的佛像那般皆是金身,但是所用顏料鮮生如真,令人生出幾許真實感來.虛幻的雕像前的真實感,更令人覺得自己不過是如只渺渺蜉蝣在世一般,于是更覺得自己所有的所用的所做的一切真要如佛般,——萬事四大皆空,生不帶何許來,死不帶何須去.如此一想,便讓人心生消極之感,覺得一切皆為虛幻,如此努力只是一場空,不如不做不想.

而此時,殿中有青煙徐徐飄散.這煙,是祈福時焚燒經卷而生出的.而祈福的,也只有碧盈一個人,那燈嫋嫋的拉長了人的身影,是這樣的白色影子,單薄瘦弱的落在地上,煙一樣淡淡的似乎隨時都會散掉.但是那臉上那因著疲倦而顯得人神黯淡的暗色調,卻是散也散不去.——今日,已是祈福的第二日,太皇太後生病的第三日,所以祈福殿中只有碧盈一人.

夜深未及聽人語,但想也人聲哽咽.獨影更淒切.月影不解愁人思,便生生照人愁顏.

是的,這樣安靜的夜晚.以這樣疲倦的心在這里祈福,原先剛開始祈福的時候,心里原是要想著希望佛祖要保佑國泰民安,四季安生之類的東西.但是到了最後,這些東西一順溜的完了,過去了,碧盈不由得會想,自己如今在這里祈福,誰又會為自己祈福,那些妃宮來祈福的時候,又會祈下什麼福?是祈願自己得寵,或是得孕懷上龍胎,一朝母憑子貴萬千榮華在身麼?她們的一生就如此因著入了宮就只剩下這樣單調無奈陰暗的前途了麼?只能眼看著頭上如天一樣存在的皇上,希望得到寵愛,得多一點,再多一點,人心中一旦有了渴望,就易生出**,**如星星之火,一息之間不甚就會火勢忽起連人都燒毀麼?或許是,對于和自己一樣不管出身多麼高貴或是卑微的女子,不管如何的殊途,都是落在相夫教子住家持家到最後無聲無息的老去的後途中麼……想不通,想不透,也許這些不過是自己在庸人自擾罷了.然而,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如今的自己,碧盈不由得苦笑起來,——自己原來不過是深閨里的女子,對于愛對于婚姻也不過是如那些書人出的才子佳人的甜蜜幻想,因為對此太過認真太過決絕的相信所以不希望有一絲不完美不純粹,愛之深便是恨之切,只是,如今那恨漸漸模糊下去,只剩余那念頭如同刻字一樣猶還有幾許痕跡而已.而愛呢,似乎還有愛,可是在愛著誰麼?抬頭,那佛祖臉上顯現出來的慈愛神也不過是人工的精致逼真而已,那麼,既然有佛祖,為什麼不能讓人平平安安的充滿希望的生活下去?

低頭,手一點一點的將經卷放進火盆里,那經卷便一點一點到忽地全部燃起來了.碧盈看著火苗炙熱的將那些經卷燒毀,到最後白色紙張黑色字跡都只燃到剩得一片一片灰,雖然這灰還留有著經卷原來的樣子,但是只稍稍有微微的氣息一觸,那一片一片的經卷的灰便散掉碎掉,落在了火盆里.那死氣沉沉的灰色中還隱隱有著一絲一絲的火色,又加上火的熱氣還烘著人,碧盈跪在地上,便只覺得在這涼夜中自己的身體一半極涼,而另一半被火氣烘著便極熱,實在是讓人覺得極不舒服.這樣的感覺,就如同那個夜晚,那個在夫苑的夜晚,對自己來是那樣特殊的夜晚,然而那牆壁的硬涼和男子的濕暖的感覺又漸漸漫上心頭來.

"殷晟……"碧盈慢慢的將這個名字念了出來,仿佛是在念著某種晦澀的陳年心,或是某種神秘而難解的咒語.然而,也只是念,腦海中未曾再浮現出任何景象來.只記得他細長眼睛里冷漠而堅硬的對塵世的疏離,始終讓自己不敢靠近一步,也不敢放松一絲的對待著.

原來,恨模糊了,對愛的感覺也模糊了.這人世中,男女之間,最是容易有也最是容易生,只是這深清淺哪里那麼容易能讓人得償所願.浮生淺淺,愛與恨模糊了.對于殷櫟,這樣袍的讓人忍不住皺起眉心中微疼的男子,怕不過是自己寂寞下,彷徨下,無助下的誤會罷了,是這樣麼?是這樣吧.或許真的是這樣……

——"鐺……"


清龍寺里,那夜鍾的聲音帶著一絲回音似的響起來,也是這樣安靜的聲音,再無人聲再無塵埃似的,如夜里的水一樣,安靜的流淌著,偶有漣漪,也是不動聲色的.

而這個鍾聲,是清龍寺里僧人入睡的時間,也是今日祈福的時間結束的時候.那殿門外候著的爾新已經消無聲息的將殿門打開了,等著碧盈出來.然而碧盈跪了許久,加上疲倦了好幾日,這一從蒲墊上站起來的時候,腳軟軟的一副站都站不起來的樣子,唬得爾新立馬想進殿去扶,然而腳步邁了一半卻是沒敢邁進去,畢竟這里是皇家寺廟,寺規與宮規一樣不容人無視.他只得將就要落到殿內地上的腳收了回來,低聲道,"夫人請心."

哪里是想心就能心得起來地.碧盈臉上不由得浮現出一絲苦笑.而自己早已經無力地跌坐在蒲墊上.在跌坐下來地那一刻.碧盈想起地是曾經扶過自己地人.有爹爹,娘娘.有好多好多地人.還有一個人.那個袍地俊逸地男子……然而.此時.會有誰扶著自己.會有誰會一直在自己身邊?

剛想著.卻聽得有人聲."夫人心.可要萬千保重才是.這祈福是為著國民祈福.夫人可別忘了也要為著自己祈福……"

那聲音忽遠忽近地.是一個男子地聲音.最後落定在自己地耳邊.碧盈抬頭一看.只見一只手已經伸到了自己眼前.這是要扶著自己起來.

"蘇……蘇大人.這.多謝你了."碧盈不由得淡淡道謝.

"夫人不必多謝.這是臣應該做地."

是那樣溫和地聲音.和那個人一樣.如春風一樣令人感覺親近溫暖.碧盈微微一笑.指指那殿門道."這寺規……"

話未完,不過是點到即止罷了.蘇云彬自然明白,便溫和的笑笑,然後道,"這寺規雖是規矩,但是規矩不能變通那便是死氣沉沉的文字,算不上規矩了.而且佛祖在上是看得一清二楚的,不會怪罪臣的.臣這番是來請夫人去趟異行殿,白大人已經在那里恭候多時了."

第二節

這次前來祈福,跟隨的外臣自然是白家和蘇家的人,在得知白家與蘇家各自掌管的職務范圍後,碧盈也不奇怪在這里地方能看見蘇云彬了.而如今白家的白澤安請自己過去,是因為太皇太後生病不能理事,而同行的有無其他妃宮,只得讓自己出來理事了.只是,太皇太後這病來得猛,本來不過是飲食不慎腸胃不適,但是當時未曾計較便出了宮.誰知夜里又受了風寒,竟然就一病得起不來了,待太醫匆匆趕來,只,這也並非大病,但是這些加在一起又加上太皇太後身子不好,若不好好調治只怕是……誰都知道這只怕是是什麼意思,范圍可大可,後果可好可壞,于是一切祈福的事都落在了碧盈身上.這祈福也不是什麼累人的事,不過是每日念經千卷,抄經百卷,但此時便是要將自己的這份和太皇太後的那份一並做了,每日午後也得前去照看問候太皇太後一聲,等得夜晚又是祈福,每晚都是累得想提前睡去,然而躺到了床上,碧盈只覺得睡意沉沉卻是閉眼也入睡不了,竟然是失眠了,如此日日夜夜積下來,又怎麼能不累壞.


清龍寺既然是皇家寺廟,故而自建國來每代皇帝便都曾在此修建過或大或的寺廟,使得清龍寺的范圍益加擴大.這祈福寺建在寺廟的後半部分,這部分還建著金剛堂,觀音殿等,多是供皇室里的女子拜祭,故而也後半部分現為皇家里的女子拜佛或是居住的地方,僧人不能亂入,男子不得亂行.那異行殿則是在寺廟的中間,這部分則是分給皇室里的男子,而寺廟的前半部分則是寺里的僧人念經修身居住之地.

碧盈未曾去過異行殿,此時路一轉只見前頭遠處出現一個假山,碧盈也只以為是假山,然而寺廟里要假山做什麼,這假山又怎麼會有如一個房間大.等得近了,卻看見那假山上置著一匾,寫著"無過地"三個黑色大字.

碧盈正疑惑,只聽問蘇云彬的聲音響起來,那話正好解開了自己的疑惑,——"這個本是個山洞,但是洞里石壁上有孔密布,曾有僧人細細一數,竟然有八千多個孔,正好與佛中的傳誦的一個故事里的無過洞相符.故而,殷茗帝賜名它為無過地.若有僧人覺得自己有過錯便來此處對著洞里的孔傾訴懺悔並請求佛祖原諒,那孔中若有聲音相應,這便是他們僧人的佛祖已經聽見自己的傾訴並原諒自己了.于是出洞來便神清氣爽,心中已無所任何煩憂過錯了.只是這地方屬于後面,僧人便不可過來了.但也方便了我們這些塵世之人,可以進去懺悔一番自己的過錯了."

碧盈聽得這話,卻再也未看過那無過地,臉上微微笑意的問道,"那蘇公子可曾進去過?"

然而,轉頭看著碧盈的蘇云彬卻是沒有接話,那眼睛看著碧盈的,碧盈只覺得那眼神看來是如此的後悔,悲傷,仿佛還有什麼,卻是看不清楚,而自己也未曾等到蘇云彬的回答,只覺得身子一軟眼前一黑,身子一軟便再也不知天地晝夜了.——但是在意識徹底迷失之前,碧盈只記得身邊有男子的聲音,是那樣沒有遮掩的擔憂的聲音,熟悉得似乎幼時便已經識過,但是這熟悉又仿佛遙遠得有如前世.

水面,落下了一滴水.或許是淚,滴落下來,水面有漣漪,又微有水波,碎開.

今日,已經是祈福的第二日,就已經到第三日了,離祈福結束之日還有七日,而距離中秋只剩得八日.在這太皇太後病體稍好的時候,隨同而去的碧盈夫人卻是病倒了.這樣的消息,不過是在半日之間,便很快從清龍寺傳入了宮中.而接下來的,出于眾人意料卻分明是在意料之中的,——新帝殷晟出宮了,目的地自然是清龍寺.

而在殷晟出宮的同時,那南如宮里,微有閑碎語不安份的響了起來.

——杏影宮中,茶香嫋嫋的氳開,那殿里養著幾株蘭花,此時被水光盈盈一映,更顯得清秀素淡.那椅上一襲紫衣的美豔女子柳葉眉一揚,開了口道,"如今的祈福倒是祈出一連串的病來.前兒太皇太後病了,這會兒又是她病了,這便是佛祖給的懲罰,姐姐,這是佛祖在憐惜你呢."

"為什麼這樣?"


"姐姐你想想,她這是存心讓你沒臉面下台.宮中去祈福的妃宮是已經定下是姐姐你去了,然而最後關頭,她冒出來也要去,這打的什麼念頭只要一想就明白了."綺妃喝了一口茶,故作氣惱的道,"如今姐姐身為貴妃,是妃宮中地位最高的.她現在是盛寵在前氣勢囂張,但卻她什麼也不是,所以她心中一定是對姐姐恨的牙癢癢的,巴不得把把姐姐的勢頭壓下去.若是姐姐和她一起同去祈福,那姐姐的身份便被她給貶低了,但是如今這樣就讓她去了,姐姐的身份雖然未曾貶低,但是顏面可就無存了.姐姐你可看看,她使得是什麼心."

然而,綺妃了一通,那一旁椅子上坐著的秦妃卻什麼話也沒有,只是低著頭目光落在蘭花上,仿佛發呆了一樣.

"姐姐,你怎麼這樣沉得住氣,也不惱不怒.若我是你,我可不會咽下這口氣,讓別人平白踩了我去."

"可是……我又能怎麼做?"秦妃怯懦的開了口,聲音低低的仿佛那聲音含在喉里,都沒有出口來.

"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雖然是貴妃,可是你是知道的,我有的不過是這杏影宮,後宮也都是由著苔妃掌管著的.我若是多事扯這個出來,怕是她更恨我,皇上也惱我……那我,不如忍忍就過去了……"

但是聽著秦妃開口後的這一番話,綺妃心中不由得嘲笑了一番,不過臉上卻依舊是一副擔心憂慮著急的表,道,"姐姐,你怎麼可以這樣想.論身份,你是葉珈國的公主,又是殷朝的貴妃,這樣尊貴的身份,又有誰能比得過你,又怎麼可以容得他人這樣對待.姐姐,依我,這氣不能忍,一旦忍了只怕她會得寸進尺使得以後不好收拾,不如……"

"不如什麼?我如今也沒個主意,在這里也統共沒幾個能上話的,你今日這樣為我想,我自是感激不盡,自然一切都聽你的好了."秦妃轉臉過來看著綺妃的,是那樣乖巧卻懦弱的樣子,然而綺妃看著眼里,並不覺得心中有任何憐惜之意.畢竟,像她們這樣身為妃宮的女子,不能不為這樣或是那樣的原因相互接觸,而彼此之間的感半真半假以至于真假之象不明,而至于憐惜這樣近乎奢侈且多的感覺,是不會有的,有的,只會有利用.這殷朝的皇宮,看起來是皇天之下最為乾淨最為尊貴的地方,偏偏每個人都是各懷鬼胎的樣子.怪不得陰陽相生相依,愈是光明的地方愈是可能會衍生黑暗之色.而這福禍之事,也往往是相生相依的,誰也不可能大福無禍的生活下去,看來碧盈這得寵之後的接著來的不安和風波只會增多了.

杏影宮中,那話音漸漸了,這宮宇之中,女子的話語皆是帶著各種心思,不為人知難見光日.綺妃低頭在秦妃耳邊著,那眼角的笑意未曾被旁人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