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幕

自稱庫洛庫•因古斯的鍛造行會師傅想要強作諂笑,不過明顯失敗了.大概是因為來到煉金術師的工房感到緊張,以及平時沒必要對人展露諂笑吧.

只要成了能在大港口城市開設工房的師傅,就能算作城市的名流之一了.

那張油膩的臉的皮膚就像用油擦亮的皮革一樣,肩膀肌肉隆起,仿佛要將衣服撐破,那雙習慣了長時間搬運重物的粗短雙腿向外撇開,恢複不過來了.這些特征都在宣告著這人是個優秀的工匠.

不過,庫斯拉注意到了他的雙眼.不管看他身體的哪個部位,都是精心鍛煉過的工匠的體型,然而只有他的雙眼充滿著孩子氣.

庫斯拉在招呼他進來之後,他還沒冷靜下來,這也體現出了他的不成熟.從一個人舉手投足的動作就能看出他的本質.

"突然造訪,深表歉意"

因此,就算他一坐到桌子旁,就向著年紀比自己小,而且還是煉金術師的庫斯拉如此打招呼,也不會讓人感覺意外.

不過,他終究是鍛造行會的師傅,為了不失禮數,庫斯拉還是拿酒出來招待他.

"我確實很吃驚"

庫斯拉說話的語氣換成了不習慣的語氣,接著就用手示意,勸對方喝酒.

對方只是一臉惶恐地來回看著素燒大酒杯和庫斯拉,沒有伸手去拿.

在這里做出來的東西全都是被詛咒的,帶有劇毒的.

不知道他是否對這種說法信以為真,不過跟煉金術師接觸的人的舉止大都如此.庫斯拉重新認識到菲尼希絲是有多麼地不設防.

"因古斯先生是專門鍛造鐵的?"

因為鍛造行會是單純以與鐵相關的人為中心的,再加上他的外表,所以庫斯拉才會這樣問.

"額,嗯嗯……我在這個城市開設了工房"

"哦呵"

是個有名譽的行會師傅.

這位因古斯師傅就像只有身體長大了的小孩子一樣,無所事事地坐在椅子上,完全看不出他造訪的意圖.

庫斯拉端起自己的酒輕輕地沾了一下唇,說道.

"你來這種地方沒問題嗎?既然是師傅就該注意聲譽的吧"

庫斯拉有點諷刺地說道,因古斯聽後緊緊地咬著牙.

不過,他似乎沒能成功地露出逢迎的笑容.

"因為,打鐵要趁熱"

十萬火急的事情?

庫斯拉感覺有點意外,不由得看著因古斯.

"看來是件不同尋常的事情"

有頭有臉的市民會用手巾包著頭,避人耳目地來到煉金術師工房.

庫斯拉腦海里想到的只有,討毒藥.

他在來這個海港城市之前,被關在牢里的時候,捉弄獄卒用的也是看似毒藥的東西.煉金術師跟毒藥有著剪不斷的聯系.

而且,只要關系到地位,名譽和金錢,就會有毒藥流通.

不過,這麼做否能得到與投毒的風險對等的利益呢,

庫斯拉腦海中瞬間就想到了輝銻礦這個例子,不過因古斯那粗糙的臉上浮現出了扭曲的笑容,說道.

"我覺得這件事對我們雙方都有好處"

"……好處?"

毒藥無疑是用于暗殺的,不過庫斯拉想不到他跟因古斯之間有什麼共同利益.即便如此,因古斯還是輕輕地點了點頭.他一點頭下巴的肉就膨脹起來,看著像青蛙一樣.

"對我們都有好處的東西是什麼?是開發什麼新的冶煉方法?"

煉金術師之所以是煉金術師,是因為他們能淡定地進行謹慎和要面子的工匠絕對不敢嘗試的實驗.在極其罕見的情況下,有的工匠想嘗試這樣的方法,但又怕被行會盯上,于是就只能請求煉金術師代勞了.

庫斯拉本以為會是這種事情,可因古斯卻突然裝模作樣地搖了搖頭.

連笑容都比往常更燦爛了.

就好像對自己在跟煉金術師交涉感到興奮一樣.

庫斯拉注意到因古斯那孩子般的眼神,就算他身為工匠技術再怎麼爐火純青,他也不曾走出過這個城市,也沒跟舊識之外的人交談過,完全沒見過世面.

"嘛……也可以這麼說吧"

他的那副表情看起來就仿佛要從唇間發出"呵呵"的笑聲.

庫斯拉差點就露出不悅的表情了,不過下一刻因古斯說的話卻讓庫斯拉緊張起來了.

"你知道阿薩美的紋章的事情嗎?"

庫斯拉看向突然壓低聲音說話的因古斯.

他從新翹起腿,坐好.

這似乎不是私人的事情.

"嗯嗯.據說會路過附近的城市"

"我們無論如何都想入選為初期的移民"

庫斯拉想起了來到這個城市後,初次拜訪鍛造行會的情景.

工匠們毫無保留地為煉金術師准備好了記載著各種與冶煉相關的技術的羊皮紙,等待著煉金術師的到來.受騎士團支配的鍛造行會的人相信,如果跟與騎士團關系密切的煉金術師搞好關系的話,自己與騎士團的關系也會變好.

比起工匠的名譽,他們更看重受騎士團青睞這種實際利益,他們這麼做無疑就是為了這麼一天.

庫斯拉想起,這個繁華的港口城市戈爾貝蒂在上一世代之前也是異教徒支配下的眾多港口城市之一.

也就是說,因古斯的師父他們肯定是從某處的鄉下,僅帶著工作用的工具來到這個城市.然後他們成立了頗具規模的行會,在大城市中占據了重要的地位.可是,下一個世代的人們呢?

庫斯拉對因古斯來這里的理由抱有一種近乎不愉快的共鳴.如果想在混亂平息,制定了秩序的城市里出人頭地的話,就必須得隱忍一段漫長到不合理的時間.在城市這種地方,人際關系都是固定的,師父永遠都是師父,學徒永遠都是學徒.

經過使喚跑腿的見習後,成為學徒,再經過五到十年漫長的無法出頭的日子後,被認可為工匠,接下來再曆經多年的磨練,才終于拿到師傅的特權,獲得開設工房的權利.

如果城市的規模還在擴大的話,情況還不算糟,可如果是在已經擴大了的城市里,要開設新的工房的話,很多時候還必須得等到此前開設工房的某人退休後再取代他.

就算運氣好,被認可為能獨當一面的師傅,可行會里體面的職務也全都被比自己資曆老的人占據著,而且那些人也沒從這些職位上離開的意思.更何況,他們在工匠的技術上幾乎沒什麼差別.如果運氣不好的話,明明技術壓倒性地勝過對方,卻還得屈于人下,只能每天咬牙切齒地抱怨度日.

晉升的道路受阻,迫使他們至死都只能平庸地活著.

這樣的話,自己也該學上一代那樣,去新天地,成為城市的支柱人物.

庫斯拉很能理解他們的這種心情.

威蘭也說過了,再過個二十年,他也有能被騎士團認可的自信.可是二十年太過漫長了.那樣的人生太過沒勁了.

庫斯拉看著因古斯,他的眼神雖如孩童般不諳世事,可那眼神里卻有一抹真實.

"為此,我想借助你的力量"

他停頓了一下,直勾勾地盯著庫斯拉的眼睛,說道.

"求助于身為不眠的煉金術師的你"

就是說他們已經調查過這邊的情況了吧.

因古斯說完這句話後就浮現出了自嘲似的笑容.

他如果要將靈魂出賣給惡魔的話,或許也會露出這麼一副表情的吧.

"我們有關于某種特殊金屬的情報.如果能生產出這種金屬的話,我們肯定能憑借這份功績入選初期移民的"

"特殊的金屬?"

庫斯拉反問道,因古斯聲音嘶啞地低聲說了句"——"

瞬間,庫斯拉就睜大了眼睛,仿佛在說"怎麼可能".

因古斯自嘲似的笑容達到了最高潮.

"我們都能從中得益"

他站起來說道.

"如果你真心想跟我們探討的話,就請到在市場上出售的鐵器的沃森那里.還有……請對行會保密"

接著因古斯再次用手巾包住頭,離開了工房.

庫斯拉依舊一臉茫然,無法從椅子上站起來.

在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威蘭估計因古斯已經告辭了,從下層走了上來.

一開始還嘿嘿地傻笑的威蘭看到庫斯拉的樣子後,笑容就得正經起來了.

"怎麼了?"

庫斯拉沒有馬上回答.

因古斯說出口的是遺失于曆史長河中,已經化作傳說的鋼的一種.

"大馬士革鋼"

"嗯?"

"他們似乎有生產大馬士革鋼的線索"

"……"

這不同尋常的話讓威蘭一陣無語,他閉著嘴看著窗口.

大馬士革鋼就是那麼一種非同尋常的東西.如果用這種金屬制作劍的話,光是制作出來就足以被視作一把頗具意義的寶劍了,其價值甚至超越了對其鋒利程度,實用性之類的評價,受世人崇敬.

而且,大馬士革鋼與神之金屬奧里哈魯根不同,它是確實存在的.庫斯拉也曾見過實物.那是一種令人畏懼的鋼,表面花紋就像木紋,有如將顏色不同的酵母粉搓合在一起那樣不可思議.據說光是佩戴在腰間就能避開箭矢,在森林中驅趕野獸.

對前往被擊垮的異教徒城市的部隊來說,這是他們最渴望得到的賞賜吧.

"……不過,這種傳言可信嗎?"

同樣都是萬中無一的事情,也許去探索礦山還更好一點.

對于這個極其認真的擔憂,庫斯拉沒有回答.威蘭沙沙地撓了撓頭,歎息一聲.他看向庫斯拉的目光中帶著達觀似的神色.

"嘛,平時的話,我們會覺得這只是種胡說八道的東西"

"不湊巧,這個工房里就有著一件讓人不敢置信的東西,不久前我們還想不到它竟然真的存在"

威蘭聳了聳肩,附和了句"也是呢".

"而且,現在隨處可見的黃銅,其制作方法也曾一度失傳.在冶金的世界里這種事情也偶有發生的嘛……"

"拒絕了的話就遺憾了"

在他們被托馬斯•布蘭科特的才能壓倒,走投無路的時候,有人給他們帶來了一則坊間傳言.庫斯拉看著放在桌上沒被人碰過的酒.就算有人跟庫斯拉說因古斯是暗夜產生出來的一場夢幻,他或許也會相信.

不過,庫斯拉是煉金術師,他們一直在追求抹大拉之地.

這些本身就是超越了一切傳說的傳說.

庫斯拉嘴角泛起了諷刺似的笑容.

"做我們能做的事吧"

威蘭聳了聳肩,歎息一聲,同樣地露出了諷刺的笑容.

不眠的煉金術師這個別名雖然有點誇大其辭,不過庫斯拉偶爾還是會做出些不辱其名的事情的.

鼻子突然嗅到一股酸味,原來是燃盡的蠟燭的燈芯燒焦了.

庫斯拉這才注意到原來已經天明了,于是伸了個大懶腰.

威蘭不知何時已經趴在工作台上睡著了.一旦開爐做實驗,威蘭熬個兩三天不睡覺也沒問題,可就算是這樣的男人也似乎不擅長看書.庫斯拉則正相反,只要身處書籍的世界中,他的身體就能無視意識,一動不動地埋頭看書.

即便如此,還是相當疲勞的.

往火漸漸變弱的熔爐中加柴後,他推開門站到水車前.深深地吸了一口隆冬早晨的空氣,然後用如冰一般的水洗了個臉.瞬間就感覺到"自己是活著"的實感.

庫斯拉左右晃了晃頭,讓骨頭發出"喀拉喀拉"的響聲,然後重新振作精神走回工房.他和威蘭花了一整晚查閱與金屬相關的書籍,這些書籍既有前任托馬斯•布蘭科特留下來的,也有庫斯拉他們重新運來這個工房的.

大馬士革鋼固然是種傳說中的東西,但並不是沒人見過它的實物.它只是因為煉制方法失傳,存世數量太過稀少才會變成傳說的.

因此,如果翻閱原本記載著千年前古代帝國的事情的書籍,以古物為中心展開調查的話,就會發現不少有關大馬士革鋼的記載.

不過,他們沒能找到任何能作為煉制線索的情報.

書上說,煉制這種鋼的居民的村落建立在沙漠之中,煉制這種鋼要使用埋在土里的坩堝.

翻閱一下時代稍近一點的資料,就發現上面有稍微具體一點的記述.埋在土里的坩堝的記述也出現了好幾次.還有些記述說將坩堝埋在土里後,再念誦沙漠之民崇拜的太陽神的咒語,然後往坩堝里注入駱駝血就能制造出大馬士革鋼了.

如果是駱駝這種東西的話,那些好奇心旺盛的有錢人要收購也並不困難.至于崇拜太陽神的說法,多虧了長達二十載的聖戰,這邊有關遠方土地的知識也有所積累,要推斷出咒語也應該不算太難.

即便如此,還是沒聽說過大馬士革鋼被成功煉制的消息,估計書上寫的那些方法都是唬人的幌子吧.

雖然實驗一下就能見分曉了,可現在庫斯拉他們就連輝銻礦都難以弄到手,能否弄到駱駝還是兩說呢.

而且,庫斯拉也不是外行人,他也能隱約察覺出書上記載的東西是否可靠.

他邊思索著邊翻書的時候,聽到了樓上傳來聲響.

庫斯拉心中並未升起警戒,因為他分辨得出生活的聲音和入侵的聲音的差別.

庫斯拉走上樓梯來到上層,就看到菲尼希絲坐在凌亂的卓子前的椅子上,她還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

"今天起得真早啊"

庫斯拉一打招呼,她耳朵上的絨毛就倒豎起來,嚇了一跳地睜開了眼.

似乎睡著了.

"嗯,啊"

"昨天沒吃晚飯就睡覺,所以一大早就餓醒了吧"

"……"

菲尼希絲想要反駁,不過似乎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

大概是因為她平時總說"吃早飯太奢侈了",然後喝點羊奶之類的就了事吧,所以現在她的表情有點窘迫.庫斯拉聳了聳肩,只說了句"我去准備一下",就去樓下取爐里的火上來,然後走進了廚房.

"吃完之後再睡一下吧"

"可是,我已經……"

"吃完再說"

"……"

菲尼希絲用一個顯得過大的木勺子小口地拼命吃著用熱山羊奶煮的麥粥.她一臉不悅地動了動小嘴後說道.

"不睡也沒問題的"

她這也不完全是在逞強吧,在進行煉制作業時,身體都活動起來後,大概就無法睡覺了.

不過庫斯拉直截了當地說道.


"今天要做的不是體力活.我們要與睡眠戰斗"

"誒?"

"這是突然加入進來的工作.你能看懂字吧?"

突然地提問讓菲尼希絲縮了縮脖子,點了點頭.

"今天要調查與某種金屬相關的事情.要查遍這里所有的書籍"

"……"

麥粥從木勺上啪嗒啪嗒地滴落,菲尼希絲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

這個工房里塞滿了數不清的書籍.

"哦呵,不想做嗎?"

菲尼希絲立馬刷地豎起耳朵,搖了搖頭.

她的眼神也十分堅定.

菲尼希絲那種被命令就會遵從的性格雖然很可悲,但在某種情況下那也能成為很方便的工具.庫斯拉想到自己的思考方法竟然跟聖歌隊一樣,不禁有點愣神了.不過便利的道具在能使用的時候就該使用.

"嘛,有關調查的東西你必須得學習一下.還有,因為事情緊急,所以你的問題我都會認真回答的.到時候好好聽清楚了"

"……"

菲尼希絲露出不悅的神色,但過了幾秒後還是點了點頭.

而且,此時她的表情變得跟燃起了使命感的修女一樣.

"不過,你先睡覺吧.這才是你的工作"

"!,沒事的"

"那麼,你要是白天打盹的話,我就用手指戳進你的耳洞"

"!"

久違的恐懼讓她的表情都扭曲了,耳朵垂了下來.

"吃完午飯後再睡一覺肯定會更好.今天天氣也不錯,躺在陽光下睡覺的誘惑可是相當可怕的哦"

"……我,我又不是貓!"

"嗯哼?"

庫斯拉嘲笑似地反問道,菲尼希絲繃著臉繼續吃起了麥粥.不過她吃了兩口之後,就像放棄似地說道.

"果然,吃完早飯後……該睡一覺……"

"嗯嗯,明智的選擇"

"……"

菲尼希絲輕輕地歎息一聲,再次將麥粥送入口中,接著像突然注意到什麼似地開口說道.

"你不睡覺嗎?"

"嗯?"

"昨晚……最後你還是沒有回臥室"

威蘭喜歡在熔爐前睡覺,所以臥室里只放著兩張床.

庫斯拉沒威蘭那麼粗野,所以睡覺時還是會好好地在床上睡的.

"而且,你也一副很疲勞的樣子"

在說這句話時,她露出了擔心的表情.

老實地接受她的關心的話,庫斯拉會感覺有點不爽,于是他摸了摸下巴後,回答道.

"我吃完午飯後找個陽光充足的地方躺一下好了"

"……"

菲尼希絲愣愣地看著庫斯拉.然後若有所思般移開了視線.

"你覺得你也這樣睡更好?"

"!!"

菲尼希絲心里的想法被猜中心事後,俏臉頓時紅了起來.

不過,菲尼希絲在午後躺在陽光下睡覺的場景是肯定如詩如畫的吧.

庫斯拉有點認真地想象著,不過菲尼希絲馬上就說道.

"我會做好你交給我的任務的.之前是這樣,之後也會這樣"

菲尼希絲挺直了腰,她的表情認真得就像在對神宣誓一樣.作為煉金術師來說,她的舉動有點太過直率了,又是一番無意義的鑽牛角尖的發言.

不過,她在這方面也有微妙地可愛,庫斯拉知道她的這種說話方式是在模仿自己.

"要注意分寸哦"

"……"

菲尼希絲眼神不悅地看著庫斯拉.

"那麼,我就期待著吧"

庫斯拉說完,菲尼希絲馬上裝模作樣地板起了臉,繼續吃剩下的麥粥.

庫斯拉和菲尼希絲去鍛造行會的時候,伊莉涅和師傅們肯定是因為大馬士革鋼的事情才互相怒喝的吧.

大馬士革鋼讓那些為實現多年的夙願,走投無路的人們對它糾纏不休,可大馬士革鋼並沒有錯.它蘊藏著等同于起死回生的價值,而且確實存在于世,光憑這些就足以給人們帶來"萬一"的希望了.

庫斯拉帶著苦笑出現在了活力滿滿的常設市集中.

如果這次是串謀詐騙的話,自己就放棄,老老實實地待在這個城市里努力工作吧.

"沃森的店子是在這里?"

庫斯拉沖一個伙計問道,伙計正在將鐵鍋,鐵勺子,鐵的火鉤子和未加工的鐵塊擺放在店面.

庫斯拉本以為他肯定會被自己的打扮嚇到,不過沃森應該事先叮囑過他了吧,伙計並沒怎麼驚慌,點了點頭後就走向店子里面.

店子很簡陋,僅在地面上豎起鐵支柱,撐起看似很結實的布當作牆壁和天花板,但這肯定是一家店無誤.沃森在這里開店數年,數十年之後,在死時墓碑上肯定會刻著"賣鐵器的沃森長眠于此".

不過,如果這店子也參與了大馬士革鋼的計劃的話,沃森肯定是更渴望榮耀一時的人生.而非在這里平凡地度過余生.

渴望成功的家伙有很多,但能得到這份榮耀的人太少了.在庫斯拉邊摸著鐵杯的邊緣邊思量著的時候,店里的布簾掀開,一個滿臉胡子的瘦削男人走了出來.

"因古斯將事情告訴我了.請進吧"

"……"

在城市里有臉面的市民在自己的店里招呼煉金術師可不是什麼好事.

不過,如果是在市場賣金屬的人這樣做的話,就能有很多的解釋.

因古斯畢竟也不敢將庫斯拉喊到他的工房去,所以才正好用這店子來掩人耳目的吧.

"正式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鐵器商安達•沃森"

"庫斯拉"

"久聞大名.聽說你為了守護藏有布蘭科特先生的知識的家而戰斗"

"……"

庫斯拉分辨不出他哪句話是客氣話,哪句是玩笑,于是他無視了沃森的話,掃視著店里的各處.幾乎所有的存貨都擺放在店里了,牆上還裝飾著幾把破舊生鏽的鐵劍.劍的式樣十分古樸,在這片地區可看不到這樣的劍.

"我被古代的智慧迷倒了"

沃森說完笑了笑.原來如此,他那滿臉胡子的瘦削身影看起來就是從遙遠的沙漠之國遠道而來的旅人.

"你出生在那邊嗎"

"不,雖然很羞愧,不過我沒有離開過這個城市"

沃森說完,拿起了一塊放在店子角落里的布,手法純熟地卷在頭上.

他雖然嘴里說著很羞愧,可看起來卻沒怎麼羞愧.出生在這個城市卻如此地熱衷于異國風情,大概他已經因此被別人狠狠地嘲笑過了,所以才不覺得羞愧的吧.

"大概是在十年前吧,這個城市的規模還沒有這麼大的時候.為討伐異教徒而向北進軍的帝國軍里有一些沙漠之民.嘛,他們實在是太引人注目了,讓我一見鍾情.在那之後,我就一直孜孜不倦地收集著與沙漠有關的東西"

"想著有朝一日拄著手杖,背著褡褳去沙漠?"

"嗯,去看沙漠的月色是我的夢想"

沃森微微一笑.

大概旁人會覺得他是個腦袋有病的怪人的吧.

庫斯拉注意到了店里擺著模仿蛇形的鐵制陳列品,和塞滿黃色沙子的透明玻璃瓶之類的物品.古老的羊皮紙上寫著如蚯蚓蠕動般的異國文字,還有瓶頸纖細,線條光滑的鐵水壺,在這片地區沒人用這種水壺.

只有喜歡這種感情會讓人沒轍.

庫斯拉看著沃森,露出了諷刺的笑容.

"聽說你有關于大馬士革鋼的線索"

"嗯,不過……"

"嗯?"

"我無法把握因古斯他們會魯莽到什麼程度……"

沃森有點畏縮地看著庫斯拉.

庫斯拉對這樣的沃森抱有好感.

他是個能停住腳步,觀察四周的人.

"他只說了句如果有興趣的話,就來這個店.不過我看到了因古斯他們幾個師傅在行會吵鬧.行會掌握著什麼秘密嗎?"

面對庫斯拉的詢問,沃森露出了一副難以言狀的表情.

就像因為面包沒有什麼特別的異味才吃掉的,但如果現在的面包已經是壞掉的了呢.

"其實事情很簡單的"

沃森說道.

"我一心想知道沙漠之國的事情,總之只要與沙漠相關的,不管是什麼東西我都想弄到手.于是,我經常去向那些成了城市支柱人物的,鍛造行會的初期成員們詢問有關遠方地區的事情,每一個人我都問遍了.這其中有一個現在已經過世了的師傅,曾裝作開玩笑地對當時還年輕的我說,他們知道被譽為沙漠奇跡的大馬士革鋼的秘密"

沃森露出沒什麼自信的表情,那是因為他對再現大馬士革鋼這件事不感興趣吧.而且,再細想一下,城市中重視名譽的工匠們是不會真心追尋大馬士革鋼這種近乎傳說的東西的."異端",簡單來說就是偏離秩序的別稱.大馬士革鋼這種極其稀少的金屬,正常的人只會將其當作喝酒時的余興話題,是絕不會認真地去探究的.

"于是?"

"于,于是從我這里聽說了這事的因古斯他們就覺得行會……不,總而言之就是覺得這個城市的前代師傅們肯定隱藏著大馬士革鋼的秘密.不過我也理解他們的心情.如果能做出大馬士革鋼的話……這也是件……極其了不起的事情…….你們是要移民吧?"

"嗯嗯,要去新天地"

沃森一臉悲哀地笑了起來.

人們肯定會對大馬士革鋼的傳言話嗤之以鼻,一笑置之,曆經漫長的歲月後將其遺忘掉的.當時的師傅之所以會將這件人們覺得有損名譽的事當作玩笑告訴沃森,是因為他十分清清楚這個房間里面是怎樣的一副光景吧.

沃森依舊是個憧憬著沙漠的大孩子.

因此,因古斯他們一聽到大馬士革鋼的傳言就立馬飛撲而上的那份勢利,在一心追求夢想的沃森看來,大概是非常讓他討厭的吧.

"我對北上的事情沒有興趣.你大概也察覺到了吧,我在這個城市里一直都被大家視作怪人,因此我只是被因古斯他們委婉地利用了而已"

沃森看向庫斯拉,他的眼神似乎在說.

就例如,將你這樣的人招呼到我的店里來.

不過庫斯拉只是輕輕地抬起了下巴.

"順便問一下,告訴你大馬士革鋼的事情的師傅名叫?"

沃森瞬間猶豫了.

不過,他大概覺得庫斯拉去問因古斯他們也會馬上得到答案的吧,于是緩緩地答道.

"布魯納師傅"

現任鍛造行會的會長伊莉涅的亡夫.

原來因古斯他們在鍛造行會逼問伊莉涅就是這麼一回事,庫斯拉總算理解了.

"那幾個家伙以為伊莉涅繼承了那個秘密嗎"

"嗯?"

沃森發出了吃驚的聲音.

"啊?伊莉涅是癡迷于她丈夫的技術的吧?"

"……"

沃森依舊一副吃驚的樣子,無法發出聲音.

庫斯拉這才理解到這個城市的人的對伊莉涅的普遍看法.

"原來如此呢.你之所以會吃驚成這樣,是因為這城市幾乎所有人都以為伊莉涅是看上了布魯納的地位和財富才跟他結婚的吧.于是因古斯他們就去威逼伊莉涅,讓他們調查一下布魯納的遺產的吧"

所以伊莉涅才會如此怒火沖天.

伊莉涅並不是因為他們對自己說的話動怒,而是想要守護逝者的名譽.不管布魯納跟大馬士革鋼有著怎樣的關系,光是有人覺得他在追求那種東西,就已經關系到逝者的名譽了.

因此伊莉涅才會大喊名譽這個詞的吧.

沃森的表情也痛苦地扭曲著.

不過,庫斯拉反而露出牙齒作了個笑容,說道.

"我不知道布魯納先生的事情,所以對此事沒什麼多余的偏見.不過大家對伊莉涅的偏見居然到了如此程度啊.我也有點好奇,羅伯特 布魯納到底是個年紀多大的男人?"

沃森一副不想回答的樣子,移開了視線,不過還是歎息一聲,說道.

"與其讓你去問其他人,聽他們說些過分中傷的話,還不如我來承受這份說人閑話的罪過吧"

"他們倆年齡相差懸殊"

"布魯納師傅迎娶伊莉涅女士的時候已經七十高齡了"

"……"

因為很多母親在產子時都會意外死亡,所以不管是多麼老實的男人,只要渴望生出繼承人都會繼續迎娶第二,第三位妻子的,這並不是什麼稀罕事.雖說如此,可這也得有個限度吧.都到了那個大限將至的年紀了,還娶這麼年輕的新娘,在旁人看來就是好色的老爺子沉溺女色,被盯上他財產的毒婦騙了.

"而且,伊莉涅女士還不是本地人.她出生在更為遙遠的國度,一個叫庫拉茲尼的地方"

"庫拉茲尼?有名的刀劍鍛造城市呢,怪不得了"

有著一頭看似很強勢的紅發,而且還很有力氣.

也正因為出生在那麼一個城市里,伊莉涅才會對鐵如此地著迷的吧.

"這個城市里很多師傅都是那個城市出身的,所以伊莉涅女士大概是來這投靠老鄉的吧.她大概是五六年前來到這里的.聽說她是跟著商團來到這個城市的.幾經波折後,她被已經退休了的同鄉布魯納師傅的工房收留,在工房里幫忙打雜之類的.布魯納師傅膝下無子,前妻在二十年前,他來這個城市之前就病逝了.他的徒弟也外出曆練修行去了吧,于是就只有他一人獨立撐起工房.周圍的人都覺得他大概很寂寞的吧.不過,他突然結婚還是讓大家吃了一驚.于是就有傳言說,他是打算借結婚來找人繼承他的財產吧.因為只要沒有嫡子,如果不結婚的話,大部分的特權和財產都無法被繼承"


"哦,原來是這樣啊"

"不過……如果是伊莉涅女士是盯上了布魯納師傅的財產而去逢迎他的話,應該還有很多更聰明的方法的.她也絕對不會去繼承行會會長之類的職務的吧"

既然行會是受騎士團操縱的,會長的位置就完全只是個裝飾罷了.坐這個位置一點好處都沒有,反而還會落人口實處處受工匠們指責.

"我覺得伊莉涅女士這個會長做得很好,不可能是周圍的人所說的那種人.因此,我感覺她如此奮不顧身的工作,不太像被硬推上這個位置的"

"也就是說,伊莉涅是出于自己的意願才坐上這個位置的?"

"或者,那是布魯納師傅的願望.也許這就是伊莉涅女士不畏周遭的中傷,決意要和布魯納師傅結婚的理由.因為很多工匠都像因古斯他們那樣,想離開這個城市"

"對先輩們建立的東西沒有致以絲毫的敬意嗎?"

庫斯拉看著沃森,沃森則露出可悲的眼神看著庫斯拉.

也許因為他是癡迷于沙漠之國的怪人,所以才會關心在集團中被格外孤立的伊莉涅.

或者,他覺得是自己偶然從布魯納師傅那里聽來的事情,給本就處境艱辛的伊莉涅增添了不必要的麻煩.

"因此,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沃森看著庫斯拉說道.

"我希望你不要再傷害伊莉涅女士了"

他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庫斯拉的眼睛.

庫斯拉在回答之前移開了視線,他在這瞬間頓時明白了沃森為什麼會答應因古斯他們,將自己的店作為跟煉金術師密談的地方了.如果他對大馬士革鋼和移民都沒興趣,也沒被因古斯他們抓住把柄的話,他是沒理由幫助他們的.

即便如此他還是將庫斯拉招呼到店里來,為的就是直接跟庫斯拉談這件事吧.

鍾情于沙漠之國的怪人.

當然,大概也沒有人會嫁給他吧.

因為生意關系而跟鍛造行會關系密切的沃森迷上了還甚是年輕的伊莉涅.就算在庫斯拉眼里,伊莉涅也確實是個相當不錯的姑娘.可以想象得出,她大概是極少數能毫無偏見地跟沃森這樣的人來往的姑娘吧.

不過,庫斯拉就連歎息都沒發出一聲,他看向沃森,瞬間沃森的身體就顫抖了一下,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

"我的名字叫'利息’.定好目標後就會一心朝著目標進發.就像高利貸的利息不能因同情欠債的人而停止增長一樣,我也不會因其他的理由而停止沿著目標前進的"

毫無人性的煉金術師.

沃森露出一副像是這才想起這件事的表情.

"不管伊莉涅怎麼樣,我的目標都只是大馬士革鋼.如果工匠布魯納那里有相關線索的話,我就會一直咬著不放,直到得到那條線索"

不光是沃森的願望,就連因古斯的事情他也沒打算顧及.

他明白因古斯想對行會保密的心情,不過這是他憑著那點覺悟就敢向煉金術師透露秘密的錯.

沃森現在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脖子上的青筋都鼓起來了.

他的右手像昆蟲的腳一樣動著.

要拿武器嗎?

庫斯拉淡淡一笑,眯起眼睛說道.

"不過,那個女人看起來不像那種受到威脅就會屈服的人.得尋找合適的方法啊"

"……"

"例如讓那個女人迷上你,然後再套出線索,這種方法也是有的吧?"

庫斯拉戲謔地笑了其起來,沃森那張老好人的臉瞬間就紅了起來.

年紀大了就不苟言笑了.

煉金術師里有不少人不管年紀多大都還是像孩子般天真無邪地追求著夢想.

而且,懷抱真正夢想的人,面對夢想時大都無法保持平靜.

庫斯拉感覺到沃森身上有跟自己相似的氣味,所以才不會討厭他.

"至少,我比因古斯那種家伙更善于鑽營"

聽到這話,沃森頹然地垂下了頭.

在庫斯拉看來他就像在低頭行禮一樣.

不過庫斯拉揚起一邊眉毛,歎息一聲.

煉金術師的直覺告訴他,事情變得麻煩起來了.

走出沃森的店子後,日已高升,正是城市最有活力,最熱鬧的時間段.天氣相當晴朗,沒有一絲風,在人群中你推我擠地前進的話,頓時就會大汗淋漓.

一番推擠後,庫斯拉終于回到了工房打,他一開門,就看到菲尼希絲像是被彈到一樣抬起了頭.

"……"

"……"

在庫斯拉邊盯著菲尼希絲邊反手將門關上的時候,菲尼希絲一手擦了擦嘴角,一手緊抱著一本厚書看向他.庫斯拉沉默著目不轉睛地盯著菲尼希絲,頓時就發現她的目光明顯地飄忽不定.

"睡著了吧"

"沒,沒睡!"

她那拼命回答的樣子很呆,庫斯拉聳了聳肩,向著廚房走去.

"威蘭在下面嗎?"

加熱早飯時生的火還沒熄滅,庫斯拉加了點炭進去後,將鐵瓶放入裝滿水的鍋中.鐵瓶里裝的是葡萄酒.

"……在的吧"

聽到了菲尼希絲的回答,庫斯拉說道.

"明明睡著了怎麼還知道的?"

"沒有睡!"

這與其說是在逞強,倒不如說是"如果睡著了就將手指插進你的耳洞"的威脅起效了吧.庫斯拉將水煮沸,等葡萄酒加熱後回到起居室時,菲尼希絲露出了一副像在牢里等待判決的犯人一樣的表情.

"該懲罰了"

庫斯拉站到菲尼希絲身後說道,她立馬就像鐵棒插進了後背一樣身體僵硬起來.

"不要動"

庫斯拉拿著鐵瓶,彎下腰將臉湊近菲尼希絲脖子後側,用鼻尖輕輕撥開白色的長發.

菲尼希絲緊張得全身繃緊,就算想動也動不了.

她大概不知道要被做什麼,不,是不知道庫斯拉要做什麼吧.

庫斯拉彎下身一會兒後,終于直起腰來長長地舒了口氣.

"哼"

菲尼希絲這時才戰戰兢兢將手放到脖子上,露出一副垂泫欲泣的表情回頭看向庫斯拉.游曆地獄的書上記載著讓被詛咒的毒蟲將卵產在罪人的身上後,罪人就會變得精神失常,現在菲尼希絲的表情就完全是那個樣子.

"我什麼都沒做"

"……"

"你身上散發著一股乳香的芳香啊"

庫斯拉隨手將鐵瓶放到桌子上,走向樓梯那邊探出頭,看了下下層的情況.發現下面有人的動靜,威蘭似乎在下面.

庫斯拉的視線落回到桌子那邊,菲尼希絲依舊按著脖子後側,僵坐不動.

"你的臉好紅哦"

"不,不用你管!"

說完,她那欲哭的臉和耳朵一起垂了下來.

"算了,先不說這個,調查得怎麼樣了"

菲尼希絲正拼命地擦著脖子後側,似要將皮擦破一樣.她聽到庫斯拉的問話後低著頭默不作聲地使勁遞出了一塊木板.木板上塗有蠟,用尖銳木筆在上面刻了文字,這一般是用來做簡易備忘錄的.現在木板上寫著幾本書的名字和有關大馬士革鋼的情報概要.

"誒,短時間內就找到這麼多了啊"

"……"

菲尼希絲的雙眼依舊帶著點點淚光,就算被稱贊了臉上也沒絲毫滿足的神色.庫斯拉真心覺得她這個樣子恰到好處.不過,庫斯拉隨意地就將菲尼希絲的勞動成果丟到了一邊,邊將葡萄酒倒入木杯中邊說道.

"辦事這麼快,看來真的干活時也能幫上忙啊"

"嗯?"

"吃完飯後就去輜重隊本部,到那邊幫忙干活"

"那個……

"讓你睡覺的工作依舊沒變,不要吃太多飯了哦"

"我,我已經不會再打瞌睡的了"

菲尼希絲按著脖子後側反駁道.

庫斯拉並非被沃森的懇求打動,不過他在去直接詢問伊莉涅有關大馬士革鋼的事情前,還有一件該做的事情.

假設伊莉涅的丈夫羅伯特 布魯納知道大馬士革鋼的秘密的話,就可以推測出一個結論.他們在移民的時候必須得證明自己的冶煉技術有多高超.因此,如果大馬士革鋼的事是真的的話,他們肯定會利用大馬士革鋼去證明的.

那麼,為什麼要去輜重隊本部呢,因為伊莉涅說過,騎士團在完全支配這座城市之前,資助鍛造行會的是布庫魯谷商會.因為布庫魯谷商會應該有著對城市最強的行會之一鍛造行會貸款的證明,所以才會遭到更為貪婪的騎士團侵吞.那棟建築也被騎士團接收,並直接使用.

那麼,按常理來說,當時的記錄應該全都留在了那里.

"根據記錄,當時的文件都放在這個角落里"

一個有著一頭纖細漂亮金發的青年管家翻動著幾張羊皮紙,對庫斯拉說道.庫斯拉他們現正身處充斥著黴味的地下倉庫.

"有關權利關系的重要文件都另外保管著,如果沒有奧特里斯大人的許可的話……"

"嗯嗯.我們用不上那種東西.這里的這些大概就是我們需要的"

地下倉庫里擺滿了架子,庫斯拉毫不客氣地拿起一卷放在其中一個櫃子里的羊皮紙,看了一下.

羊皮紙喀拉喀拉地很干脆,就像現在馬上就會碎掉一樣,不過彈開灰塵湊近燭火後,古代的記錄馬上就伴隨著灰塵的焦味浮現了出來.

"這些雖說都是已經不用了的文件,但還是要小心用火.水桶就在門外.你要喊人的話,聲音就會反射傳到上面的了"

"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那就請慢慢看吧"

領路的青年到最後依舊是一副詫異的表情,他將厚重的門關上,大概是防止萬一起火時火勢蔓延吧.庫斯拉邊聽著他走到上層的腳步聲,邊說道"那麼".

"開始吧"

旁邊的菲尼希絲大概是想起了修道院了吧,她沉默地點了點頭.

"我們要找的是來到這個城市的鍛造行會的家伙們留下的通訊記錄.像請願書之類的"

庫斯拉從書架高處挑出合適的書籍,一本本地遞給菲尼希絲.菲尼希絲不知道是被塵埃還是黴粉嗆到了,別過臉去咳了起來.

"詳細的內容先不要管.找到類似的內容後就把書遞到我這邊"

菲尼希絲雖然不懂變通,但只要給她一個目標,她就會默默地去完成.倉庫里還放著桌子,菲尼希絲拉過一張椅子坐在桌子旁,埋頭工作起來了.她專心致志地掃視著文字,只要事先告訴過她的單詞和名字出現了,她就會將文件逐一遞給庫斯拉.

商會對鍛造行會的統治的高壓似乎不亞于騎士團,留下了很多各種各樣的請願書.特別是很多工匠都不滿商會利用自己的權利對原材料進行壟斷,利用預付來奪取工匠們的利益,工匠們對這些事提出了批評.

偶爾還會看到幾個有威望的工匠聯名,要求原材料降價,貸款一筆勾銷或者減免利息.

羅伯特 布魯納的名字經常在這些請願書上出現,可以看出他從那時候起就在工匠中頗有聲望了.

書架里的文件不分內容,不按年代順序雜亂地放在一起,所以也不知道會找到些什麼.庫斯拉首先要找的是年代久遠的東西,于是他就從看似很髒的文件開始逐個書架搜索起來.

另一邊菲尼希絲則用手指指著文字,調查著內容,她屏著息就像將臉浸在鹽水里一樣.除了大馬士革鋼這個直接的單詞之外,庫斯拉還命令她找出"稀少的","古代的"之類的單詞.

雖然菲尼希絲很忠誠地快速工作著,文件也一件接一件地遞了給庫斯拉,但全都是些稀少的城市資源,模仿古代沿襲的習慣的這次參議會的決定之類的,無關的東西.偶爾也會出現從南方大帝國派遣來的武官賜贈的寶劍色澤很罕見之類的,讓他期待的記載.

不過,不論哪個都似乎跟大馬士革鋼沒有關系.

庫斯拉從書架中接二連三地將文件拿出,菲尼希絲身旁的文件越積越高了.

他跟菲尼希絲都沒好好地交談過一句,大家都在用心地工作.這里是有如黑暗死寂的墳場般的地下倉庫.而且,最開始雖然會感覺有點新奇,但內容重複的文件馬上就變得多起了.要說不同的話,就只有署名和所寫的金額與物品的名字在變.

不管哪個城市,哪個時代,大家所做的事都沒多大改變.

不知道菲尼希絲是因在黑暗中工作眼睛開始疲勞了,還是開始犯困了,但她時不時會緊緊按住眼睛,然後抬頭看看天花板.

"睡了的話就用手指插你耳洞哦"

聽到這句話,菲尼希絲也沒露出特別受到驚嚇的樣子.

"不會睡的"

菲尼希絲愛理不理地回了一句後,將新的文件放到手邊.

她用手指指著看了一下後,輕輕地將那份文件遞給了庫斯拉.

反正又是找錯的吧.庫斯拉看了那文件一眼後,吃了一驚.

"喂,這個"

"?"

菲尼希絲將看完的羊皮紙和紙卷好,正要搬到別的地方去,聽到庫斯拉的喊聲後茫然地看著他.

"那里寫著你所過的單詞……"

菲尼希絲沒什麼自信地說道,不過庫斯拉重新再看了一下文件,呻吟道.

"我看不懂"

"啊?"

"看不懂"

庫斯拉將紙遞回去後,把塗著蠟的木版和尖木筆也一並遞了過去.

"將符合條件的部分的前後文翻譯一下"

"……"

菲尼希絲來回地看了下遞過來的東西和庫斯拉,像似有點泄氣地應了句"嗯".

接著,她正慢吞吞地要開始工作時,小聲地問道.

"看不懂嗎?"

庫斯拉回答說.

"說了看不懂"

"……"

菲尼希絲再次看了庫斯拉一眼,然後看了看文件.

當她再一次看向庫斯拉的時候,眼神中帶著點神氣與得意.


"我不是萬能的"

"我可什麼都沒說"

她一臉喜悅地在木板上寫著譯文.雖然庫斯拉看向她的視線很不痛快,但事實終歸是事實.

這文件上寫著在沃森店里看到的如蚯蚓蠕動般的文字,和自己這邊使用的文字,各占一半.他掃了一眼自己能讀懂的部分,上面寫的是證明來到戈爾貝蒂的移民身份和履曆的東西.

"這種文字還真讀不懂啊"

庫斯拉半感歎半不甘地說了一句後,菲尼希絲停下手,縮起身體看著文件上的文字,疑惑地說道.

"這邊的文字更難一點"

"哼?"

怎麼會,庫斯拉想道.不過菲尼希絲依舊在流暢地進行著翻譯.

"不過,這都是些想要忘記的東西,卻意外地記得很牢"

她邊寫著邊說道.

庫斯拉當然知道菲尼希絲是從遠方來的異邦人,不過這還是他第一次在知識層面上切實地感受到她是個異邦人.

語言,文字,習慣以及其他方面都完全不同的遠方之地.

那是一片只有沃森那種怪人才會對其心馳神往的遙遠的土地.

她竟然是從那麼遠的地方來的,庫斯拉對此感到很不可思議.

"那你會說嗎?"

"嗯?"

"你還會說那邊的話嗎?"

菲尼希絲抬起頭,苦笑了一下.

"這是我想忘掉的東西之一"

"什麼?"

"因為通常都會無意間因語調的抑揚暴露自己的出身"

菲尼希絲表情雖然看起來是在笑,但那大概是燭光的強弱變化引起錯覺的吧.

"最開始騎士團的人會救我,大概也是因為他們無法從語言那里聽出我是哪里人吧"

說話方式很多時候能體現一個人是個怎樣的人,有些時候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看出對方的居住地和收入.就像庫斯拉和威蘭的服裝一樣.

問題是,庫斯拉和威蘭都是出于喜好才作這身打扮的,可非菲尼希絲所做的這些全都是非己所願的.如果能平和地生活的話,她肯定會選擇平和地生活的吧.

庫斯拉一想到這些,就感到很不好意思.

大概這話題對菲尼希絲來說一點都不有趣吧.

"對不起"

庫斯拉輕聲地說道,菲尼希絲吃驚地抬起頭.

接著,她的臉上慢慢地綻放出了笑容.

"沒想到你還知道這種單詞"

"……"

菲尼希絲撲哧一笑,邊繼續寫東西邊說道.

"我現在的話說得怎麼樣?"

她現在的說話語調比以往更沉著,肯定是因為自己的血脈和故鄉的事情沒有能讓她逞強的余地吧.

就等于在說"身處這種地方的自己"就如同毫無守護價值的尸體一樣.

"完美"

庫斯拉的回答讓菲尼希絲明顯地露出了微笑.

"我很努力地練習過"

這句話讓人感覺十分沉重,並非因為這里是淹沒在黑暗中的地下倉庫.菲尼希絲並不是一個單純的不諳世事的大小姐.

"我知道這個人出身的地方"

菲尼希絲邊在木板上寫著邊說道.

"嗯?"

"我曾路過那個地方……那是一個建在流淌于沙漠中的河流旁的城市.那里的風很強,吃飯的時候總有一種沙子摩擦的感覺"

她說到這里,放下尖木筆,將木板遞給庫斯拉.

因為練習過這種語言,所以她的字也相應地很規規矩矩,很漂亮.

"想念家鄉嗎?"

庫斯拉目光落到拿到的木板上,問道.菲尼希絲微微一笑.

不過她沒有看向庫斯拉,而是看著別的地方.她眺望著的是記憶中的景色,或是人們的面龐吧.不管怎樣,現實中的菲尼希絲的視線前方只有濃濃的黑暗.

"就算回去了,也沒有家了"

菲尼希絲無奈地苦笑了一下.

"而且,那里也沒有人會像這些人那樣幫助我"

不僅是桌子上,連地板上都堆放著看完了的文件.

有不少文件像菲尼希絲翻譯的東西那樣,內容都是證明從遠方來投靠老鄉的人的身份的.就算不是這樣,以個人名義寄出的信件也只是少數.大部分文件都肯定是幾個人聯名署名,合多人的力量,上書爭取某些權利或是請願.這樣的集團聚集在一起就形成城市,然後演變成曆史.

不過這些都跟菲尼希絲無緣吧.

她的眼神很寂寞,大概是在羨慕工匠們吧.

因此,庫斯拉馬上回答道.

"嘛,雖然數量沒那群家伙那麼多"

"?"

"但至少,你還有我在"

聽到這句話,菲尼希絲的耳朵僵硬地豎了起來,就算披著頭紗也能看得出來.

不管別人說庫斯拉有多麼自私,多麼癡人做夢,多麼傻,他都會堅定不移地追求自己的夢想.他就是以這個基准衡量過之後,才會想要將菲尼希絲留在自己身邊的.

那麼,他也就沒什麼好羞愧的,也就不必臉紅.

他沒有絲毫畏懼,直勾勾地盯著菲尼希絲的眼睛說了那句話.

這種程度的事情都無法做到的話,還談什麼賭上性命的夢想.

睜大了綠色雙眸的菲尼希絲楞了一會,終于帶著一副垂泫欲泣的笑臉說道.

"我很吃驚"

"嗯?"

"我對自己感到吃驚,就算知道是謊言,我居然還會感到高興……"

庫斯拉平靜地回答說.

"不是撒謊"

菲尼希絲大概是不習慣這種發自真心的對答吧,庫斯拉在之前的事件中就摸清楚她的這點了.

她在疑惑該怎麼理解這句話,庫斯拉甚至能感覺到她的這份悲哀.

"在跟自己的夢想相關的事情上,我不會撒謊.其他的事情的話……嘛,還是會撒謊的"

庫斯拉在最後加入了句開玩笑似的台詞,這句話似乎終于讓思考中的菲尼希絲回過神來.

迷茫著的她像是故意鬧別扭似地說道.

"我,我說過絕不相信你的話的"

"我只能回你一句'不要緊的’.真相早晚會大白的"

"……"

菲尼希絲跟庫斯拉對視了一眼後,扭捏地移開了視線.

感覺她沒像以往那樣逞強了,也許她小小的胸中的度量終于變大了.

"你,你真"

菲尼希絲別過臉去,視線如逃跑般落到文件上.

"狡猾……"

她緊緊地縮起來身子,仿佛連體形都變了.

"這是當然的.不狡猾一點的話就無法到達那片黃金之地了"

庫斯拉目光落到菲尼希絲翻譯的文章上.果然是從遠方來到此地的血氣方剛的工匠要將自己推薦給城市行會,而讓同伴寫的證明書.

"是你太過老實了"

"……"

庫斯拉感覺到她在看著自己.

"是說……要我變得聰明點嗎"

"你也聽得懂雙關語嘛"

"……因為被人說過很多遍了"

可以確定她說的並不是師父訓斥學習中的徒弟的那種說教.

"你晚上被單獨送來工房的時候也被這樣說過?"

為了將庫斯拉他們逼入絕境,聖歌隊的人讓菲尼希絲去交出身體,並借此來給庫斯拉安插罪名.

菲尼希絲接受了這命令後,來到了有著兩個男人的工房.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罪,只要與她扯上關系就會被詛咒.這個計劃很順利地取得了成功,庫斯拉確實被逼到了絕境.

然而,那時的菲尼希絲看起來根本就不像將獵物逼入絕境的勝利者.

都窮途末路了,為何還做這種事呢——這種崩壞的笑容與那時的她更相稱.

菲尼希絲的上司肯定知道她是為了尋求容身之所才會跟從聖歌隊的.要教唆遲疑不決的菲尼希絲,只需對她說一句"變聰明點吧,你的目標是什麼",就足夠了.

"嘛,說是狡猾也有點不對"

"……?"

庫斯拉再次讀了一遍手中木板上的文章,深深地吸了口氣.

他屏息了一會兒後在吐氣,然後看第三遍.

內容看來沒搞錯.

庫斯拉切實地感覺到胸中的熱血在沸騰.

"是強勢"

"強……勢?"

"是的.為了朝定下的目標進發而排好事情的優先順序,為了遵從自己心中的決定就算不可為也要為之,強勢指的就是這種覺悟"

庫斯拉伸出手,將原文件從菲尼希絲手邊拿了過來.

"不過,看到文件上的各種東西後,流露出渴望同伴這種安逸感情的家伙也許是不會明白的吧"

菲尼希絲嚇了一跳,縮了縮身體,馬上又沮喪似地垂下了肩.

"不過,你的目標依舊沒變,這就足夠了.'不想孤獨地活下去’這種目的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

"問題是,這不同于只要不孤獨地活下去,怎麼樣都好.雖然,如果快要餓死了的話,就連壞掉了的面包都會照吃無誤,但或許你真正想吃的是小麥烤的面包吧.那麼,比起吃壞掉的面包食物中毒而死掉,為了追求小麥面包而幾經掙紮後死掉更有意義吧"

庫斯拉不認為這番話能馬上改變她的人生觀.

可是,庫斯拉是煉金術師,他們的工作就是將不可能變為可能.

看到那樣的菲尼希絲,庫斯拉就想將手放到她彎著的背上,使勁地將她的背掰直.

"不過,這麼一想,我就對你感到生氣了"

庫斯拉目光冰冷地看著菲尼希絲,她馬上就"嗯嗯?"地露出疑惑的表情.庫斯拉一目不轉睛地瞪著她,她就露出一副像要馬上逃跑的表情,茫然失措.

庫斯拉臉不紅心不跳地說道.

"你是拉著我的手來到那個工房的吧?明明都有我了,卻還為文件上記載的工匠們的牽絆而心亂,你這讓我情何以堪?"

光是握著我的手還不夠嗎,庫斯拉看起來就像是在鬧別扭一樣.

不過,聽到他的話後,菲尼希絲似乎安下心來了,她大概只是腦袋沒轉過來吧.

也許是現在降臨到她身上的事情與此前大不相同,她的思考一時沒跟上吧.

菲尼希絲已經能做到只專注于自己的目標了,之後再慢慢地前進就好了.燎原大火也是始于星星火種.這時候突然投入大量的燃料反而會將火弄熄.

庫斯拉聳了聳肩,將手伸向被他指責忘情負義的菲尼希絲,她現在還是一臉的茫然.

她大概以為庫斯拉要打她吧,害怕地閉上眼,縮起了脖子.不過庫斯拉只是用手指彈了一下她的臉頰.

"嘛,下次你再做出同樣的事情的話,我可不知道受傷的我會做出些什麼來"

"……那,個"

"不過,這次就特地放過你吧"

庫斯拉微笑著說道.

"嗯?"

不過,在自己說放過你的時候,露出一副怯生生的表情是怎麼回事呢.不過她這樣的表情也不讓人討厭就是了.

而且,實際上,庫斯拉的表情也確實能讓人生畏吧.

"你翻譯的文章正中目標"

"額"

"煉金術師除了強勢和細心外,還有一樣很重要的東西"

"……?"

"運氣"

庫斯拉拿著木板和文章,說道. 最新最全的日本動漫輕小說 () 為你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