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卷 第12章

翌日五月二十二日,是入春以來第一次的糟糕天氣。

大滴的雨珠隨著偶爾掛起的旋風激烈的敲打窗戶。優吉歐忽然停下磨劍的手,望著才剛到講義結束的時間,索爾斯的光芒就已經暗淡下來的天空。

重重相連的黑云如活物一般蜿蜒起伏,又被瞬間閃過的紫色閃電撕裂。在露莉德的村莊,這種會將剛播下的麥種沖走的春之暴雨是特別忌諱的存在,愛麗絲小時候就成功習得預測天氣的神聖術的事幾乎引起重大的騷動。當然,受其恩惠得以預測天氣也僅僅只有兩年的時間。

直到在學院學習了神聖術,優吉歐才真正對愛麗絲的天才之處產生了實感。能夠作用於天氣以及地形這些自然界之理的神聖術,可是術式有著數十到百行以上的高位神聖術的代表,因此現在的優吉歐就連預測明天是晴是雨都無法做到。可以提前一周準確預測暴雨的愛麗絲,以後也許連操作天氣的神聖術都能學會吧。真是這樣的話,也許這暴風雨是愛麗絲對久久不來迎接自己的優吉歐生起氣來的暴雨吧——

「哈——」

氣息同不得要領的思念一起吐出,並用油革仔細打磨朦上氣霧的青銀色刀身。每週一次把這《青薔薇之劍》拿在手裡是自己不可或缺的習慣,但從得到在這裡就讀的資格開始,只有這時才有機會將之從鞘中拔出。每天的鍛煉被規定必須使用木劍,選考比賽中為了公平起見,也必須使用性能完全一樣的劍。雖然,比起神器屬性的青薔薇之劍,學院制式劍十分的輕,若全力舞下青薔薇之劍總有種刀身會飛出去的不安,而且和廉價的鐵劍劍鬥,只需一次便能把對方粉碎掉,因此無法揮舞這把劍。

能夠毫無顧慮地和這把劍相搏的應該只有那個了啊,優吉歐想著這些,把頭抬起,看著對面的長椅上的搭檔手中的黑色長劍。

將這根切取自露莉德村南部森林,存活了三百年的《惡魔之樹》基加斯西達最頂部,如同鐵塊一樣沉重的樹梢,辛苦地——桐人至少說過三十次「乾脆把它種在這附近好啦」——帶到央都,委託給加里塔爺爺的舊知工藝師薩德雷,而對方將之打磨成劍的形狀都是一年後的事了。

那個偏執得有如是繪本中會出場的人物似的薩德雷工藝師,皺著眉頭雖然道出了「本來能用十年的黑煉岩的砥石用掉了三塊」,卻又因為這個工程一生僅會做一次為由免收了加工費。

完成的劍,散發出的漆黑色澤讓人感覺不出它原本是棵樹枝。桐人在兩個半月前使用這把劍與沃羅·利班廷進行了一場精彩的比試後,就把它收到黑革劍鞘裡,只有在養護的時候才拔出來。

或許我們的這兩把劍,至少在學院中已經沒有使用的機會了吧,優吉歐此刻想到了這些。學院內的比賽上是肯定不會使用的,與其他學生進行《使用私有物的真劍》的比試也是很難想像的。

也就是說,要想握著青薔薇之劍戰鬥,必須被選為本年度的學院代表劍士,參加帝國劍武大賽。當然,這些都是優吉歐的目標,只是突然登場那麼大的舞台,而且是在先馳得點的比賽中流暢的駕馭這把劍,想想就有些不安啊。

對手恐怕不是學生,而是帝立騎士團以及各流派本家的高手,因此對方使用的應該也是寶劍吧。即便是一回合定輸贏的比賽,只要被命中要害——當然天命是不會損失殆盡的——也有可能會身負要花一兩個月才能完全治癒的重傷。

事實上,上一年度的學院代表沃羅·利班廷以及索爾緹莉娜前輩也在與帝國騎士團代表的戰鬥中敗下陣來,莉娜前輩的鞭子被斬斷,劍被挑飛,而沃羅則是左肩粉碎性骨折。通常用於治療的神聖術,雖然能治癒傷口停止天命的減少,但卻無法接上骨骼,因此沃羅前輩現在應該還在療養之中。

根據校舍內一周才會更新一次的新聞來看,那個騎士團代表劍士像是出身於在帝國貴族中算是名門中的名門,一等爵士烏爾斯布魯格家【ウールスブルーグ】。那人在劍武大賽之後,於四月舉行的《四帝國統一大賽》中也完美的獲得了勝利,獲得了被公理教會招去神聖庭院的榮譽。

敗給這樣的對手,莉娜前輩他們也應該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吧——不過,在優吉歐看來,不管對手是怎樣的豪傑,他都有著必須取勝的理由。獲得諾蘭高爾思代表權,並在來年的統一大賽上獲得優勝,通過中央大教堂的門。必須這樣才行。

——到那個時候還要拜託你喲,請借給我力量。

胸中念著這些,打磨完愛劍劍尖的優吉歐抬起頭,發現桐人也把劍從對折的油布中抽出。望著那在燈光下閃爍著光澤的漆黑刀身,向搭檔搭話道。

「我說,桐人。」

「嗯?」

「這把劍的名字,該決定好了吧?」

這番相同的問題優吉歐從劍被打造好後總共問了有四次了,不過桐人每次的回答都一樣。

「嗚喵……還沒。」

「早點決定啦,總是說成『黑色的』,那劍也太可憐了吧。」

「嗯……在我的國家裡,劍的名字從一開始就是定好了的……總覺得是這樣呢。」

對斷斷續續應付著的桐人,一邊苦笑著想再度相勸時,突然把手舉到眼前,優吉歐驚訝地眨了下眼睛。

「怎麼了?」

「等一下,這不是今天四點半的鐘聲麼?」

「呃……」

側耳傾聽的話,的確能聽到夾雜在風聲中的斷斷續續的鐘聲。

「真的啊,已經這個時間了麼。錯過了四點的鐘聲呢。」

望著幾乎已經暗下來的窗外,優吉歐嘟噥著,桐人也用嚴肅的表情短短地說道:

「蘿涅她們真慢啊。」

優吉歐突然吞了口氣。說起來,緹卓和蘿涅從成為近侍後,沒有一次不是在四點的鐘聲前來做房間掃除的。壓下漸漸湧上的不安感,勉強地笑著說道:

「嘛,這種暴雨天,她們是在等著雨停下來吧?掃除的時間學校也沒有具體規定……」

「那兩個人,不會只因為下雨而遲到呢……」

桐人像考慮著什麼似地沉下視線,接著說道:

「有種不好的預感啊。我稍微去初等生宿舍看看情況。優吉歐你在這裡等她們兩個。」

把整備完畢的黑劍咔噠一下收進鞘裡,擺到桌上後,桐人站了起來,左手將避雨用的薄革質斗篷的扣環扣上,右手推開窗戶。

「餵!從正門出去……」

被突然刮進的風雨打濕了臉的優吉歐剛說出這些,黑衣的身姿已經從近旁的樹枝縱身躍下,隨著咔嚓咔嚓的腳步聲沒了影子。忍住恭怨的話語,優吉歐快步上前把窗戶關上了。

暴風雨的聲音變小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不斷變大牆壁上的燭火聲。

優吉歐帶著莫名地不安,回到了長椅處,將桌上的青薔薇之劍拿起,緩慢收入鞘中。

高級神聖術中,有著可以調查某人所在地點的術式,不過那需要大量的空間神聖力,以及媒介物才能施展。而且在學院當中,就算無害,但只要是以他人為對象而使用術式都是禁止的。因此優吉歐只得坐在長椅上,等待著。

過去的幾分鐘顯得如此漫長——忽然,響起了「叩、叩」般輕輕的敲門聲。

聽到這個聲音,優吉歐不禁長長地​​鬆了口氣。看來是因為從窗戶出去結果錯過了啊,這麼在心裡嘟噥著像要彈起來一樣從沙發上站起,快步橫穿房間把房門打開。

「太好了,真叫人擔心——」

說到這裡,優吉歐驚訝地停下了話語。眼前映入的,不是見慣的紅發和焦茶發,而是被風吹亂的淡褐色頭髮。

孤伶伶站在走廊上得,既不是蘿涅也不是緹卓,而是一位面生的少女。短短的劉海和灰色的製服被都已經被淋透,滴著水珠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睜著如同小鹿一般卻憔悴不已的大眼睛,薄薄的嘴唇哆哆嗦嗦地顫抖著。

抬頭看著啞口無言優吉歐,少女擠出細細的聲音:

「那個……是優吉歐上級修劍士殿下麼……?」

「啊……嗯,是的。你是……?」

「我,我是、芙蕾妮卡·謝斯基初等練士。非、非常抱歉沒有預約便到訪此地……但是,我,已經、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你就是……芙蕾妮卡嗎。」

優吉歐屏住呼吸,重新審視這個小個子初等練士。看著這大概沒法稱為劍士的纖細身姿,和更加適合去編花冠的小手,優吉歐對連這樣的孩子都能隨便侮辱的溫貝爾的怒火重新湧了上來。

但是,在優吉歐繼續說話之前,兩手緊緊地握在胸前的芙蕾妮卡狼狽地說出聲音:

「那個……優吉歐修劍士殿下這次對我和溫貝爾·吉澤克殿下的事情全力幫忙,我真的非常感謝。然後……之前的事情我想您都已經知道了先暫且略過……吉澤克殿下命令我在今天晚上,那,那個……在這兒有些不好說明的服務……」

大概作為語言說出來都會感覺到燒灼全身的恥辱吧,芙蕾妮卡蒼白的臉上染現出令人痛心的血紅,繼續開口說著:

「要,要是還一直被接受這樣的命令的話,幹、乾脆退學算了,我這麼和緹卓和蘿涅商量了,聽到這些的兩人,說著要直接到吉澤克殿下那兒請願後,便離開了宿舍……」

「什麼!」

優吉歐沙啞的聲音呻吟著,握著白革劍鞘的手指一下子發冷了。

「然後,兩個人一直都沒有回來,我、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兩個人出門是,什麼時候……?」

「那個,應該是三點的鐘聲剛響起之後。」

已經過了一個半小時​​。優吉歐不禁對著天花仰頭、用力咬起嘴唇。這樣的話,兩個人一直都在這樓板之上麼,要說抗議或者請願的話,這時間也太長了。

回頭望向依然被風雨敲打著的窗戶,桐人要回來的跡像一點也沒有。這種天氣,到初等生宿舍往返至少需要十五分鐘。覺得已經沒有可以悠閒等待的餘地了,優吉歐盡快對芙蕾妮卡說:

「知道了,我去看看情況。你就在這屋裡等著。毛巾什麼的任意使用好了……如果,桐人回來的話,請告訴他我去溫貝爾他們的房間了。」

留下不安地點頭的芙蕾妮卡,優吉歐轉身出去了。一口氣跑過拼花木板的走廊,到達樓梯時才注意到青薔薇之劍還握在手裡,已經沒時間把它放回去了。於是垂下左手,在走廊轉角處向東急轉。

彷彿每走一步,胸中黑色的不安之塊便隨之增長。

緹卓和蘿涅去請願的原因應該是非常明顯的。優吉歐和桐人的抗議無效,另外還有昨天在優吉歐的房間緹卓的發言——變得更強,強到能夠將正確的東西說出來一般,這句話的原因。她賭上自己的尊嚴,想去幫助苦惱的友人。

但是——如果說、這才是……。

「這才是一開始的目的麼……?不是對我。而是緹卓他們……?」

優吉歐一邊跑著一邊呻吟起來。

如果是同等級的修劍士,一般的語言都不會有問題。但是初等練士對修劍士抗議的話,就是另當別論了。不非常認真考慮遣詞用句的話,就會變成學院所定下的越禮行為。如果成了這樣,上級生作為指導者便會擁有《懲罰權》。就像之前桐人把沃羅·利班廷的製服弄上了泥巴那樣。

優吉歐拼命在腦海中回想學院的規則。

——上級修劍士行使懲罰權時,可以採用以下命令的其中之一。一、學院地界的清掃(其他條款中對面積有詳細記載);二、使用木劍的修煉(其他條款中有詳細記載);三、與修劍士的比試(其他​​條款中對比賽規矩有記載)。但,所有的懲罰都必須以上級法的規定為優先。

上級法也就是指的帝國基本法,和已經無須多言的禁忌目錄。也就是說,不可消減他人天命這樣的禁忌必​​須置於懲罰權之上。即便溫貝爾下達要與緹卓她們決鬥的命令,就算不是點到為止而是先馳得點的規矩,兩人只要不應諾他也不可能會做出些傷害肉體的事情來。因此,就算溫貝爾行使了懲罰權,應該也不需要太過於擔心。

然而,那心臟刺痛般的不安並沒有消失。

站在圓形的三層走廊的最東側,緊閉的門前,優吉歐不待整理呼吸,便用右手粗暴地敲門。

馬上,裡面悶聲傳來了溫貝爾的應答。

「哦呀,來得真夠晚啊,優吉歐上級修劍士殿下。那麼,快請進來吧!」

從這番回話聽來,對方像是在等著他的到來似的,這更加加劇了優吉歐的焦慮,他一口氣把門推開。

增設的高級油燈被調的很小,共用的起居室比前些日子顯得更為昏暗。而且還點上了東域產的檀香,房間內瀰漫著淡淡的煙氣。刺鼻的味道讓優吉歐皺起眉頭,飛快的朝四周看去。

房間正中的長椅上,坐著身著和前幾天同樣的絲絹袍子的萊依奧斯與溫貝爾。背對著優吉歐的萊依奧斯依舊把雙腿搭在圓桌上,左手端著一隻細長的高腳杯。杯內盛著的少許暗紅色液體應該是紅葡萄酒吧。宿舍規定雖然帶有條件地准許上級修劍士飲酒,不過像這種不在休息日喝酒的行徑卻不是什麼值得推崇的事。

坐在萊依奧斯對面的溫貝爾,也像是喝了點酒似的。稍紅的臉上露出了笑容,視線朝上望著優吉歐。

「不要站在那兒,坐下來吧,優吉歐殿下。剛好我們開了瓶五十年份的酒。這可是平民很難喝到的東西喲?」

溫貝爾不僅讓優吉歐坐在椅子上,還勸說起了對方一同喝一杯,這更讓優吉歐產生了某種違和感,沉默著向四周望去。房間十分昏暗,室內除了他們三人沒有看到其他人的蹤影。

蘿涅和緹卓沒有來這裡,還是說早已離開了呢。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何她們沒有到位於相同樓層的桐人和優吉歐的房間來呢——腦中浮現出了幾個疑問,優吉歐首先放鬆了下肩膀,輕輕地搖了搖頭。

「不,我不喝酒的。比起這個,吉澤克修劍士殿下……」

向前邁出一步,一邊組織語言,一邊詢問道:

「雖然很冒昧,但我還是想問問,我的近侍緹卓·施特莉涅恩初等練士,以及桐人修劍士的近侍蘿涅·阿拉貝爾初等練士今天有來過這裡嗎? 」

回應了優吉歐沙啞的聲音的,並不是溫貝爾,而是萊依奧斯·安提諾斯。他將左手的酒杯高舉過肩頭,瞇著眼睛看著優吉歐。

「……優吉歐修劍士殿下好像臉色不是很好啊,怎樣?來一杯。」

「不勞費心,還請回答我的問題。」

優吉歐意識到還握在劍鞘上的左手已經全是汗水。萊依奧斯彷彿欣賞著優吉歐這個樣子一般凝視著,輕輕舔了一下自己的杯子,眼神又轉回了桌子上。

「嗚姆……那兩個人,是優吉歐殿下和桐人殿下的近侍麼?」

依舊發粘一般的口氣這麼說著,萊依奧斯舌尖舔了舔唇邊的酒滴。

「突然造訪站在所有學生頂點的主席,以及次席上級修劍士,還真是些勇敢的初等練士啊。不愧是你們兩位的近侍啊。氣勢太旺,有時也會成為無禮,成為不敬。你不也這樣認為麼,優吉歐修劍士殿下?……不好,這就是我的失禮了。和優吉歐殿討論貴族禮儀什麼的,稍微有些不厚道呢,呵呵。」

果然,緹卓和蘿涅來過這裡了。


優吉歐忍住想要抓起萊依奧斯前襟的衝動,再次厲聲問道:

「下次有機會再拜聽你的高見。緹卓和蘿涅,現在在什麼地方?」

這次,溫貝爾就像是要優吉歐更加著急似的,一邊往酒杯裡倒入葡萄酒,一邊嘟噥道:

「……優吉歐殿下的任務是不是太重了啊?在遠方邊境上伐木之輩,居然去教導雖說是下級但也是爵家的子女?咕咕咕,也就因為這樣……優吉歐殿下的指導存在不足,那兩個人對本應俯首尊敬的、身為四級爵士長子的我,說了失禮的話。所以我也受此影響,不得不履行自己崇高的義務。讓下級爵士守規矩,也是上級爵士的職責所在啊。」

「溫貝爾殿下……!你到底……」

做了什麼。像是要製止優吉歐問出這話似的,溫貝爾首先將酒飲盡,站起身來。緊接著萊依奧斯也站了起來,一同朝著房間東側走了數步。

並排站在一起的上級貴族子弟,彷彿親兄弟一樣,嘴角露出了壞笑,目光對視了一下。

「……那麼,就讓優吉歐殿下享受本日最高級別的演出吧,萊依奧斯殿下。」

「是啊,溫貝爾。雖然看客少了一個,不過我已經等不及了。反正對方一會兒就會趕來的。」

「……演出……等不及了……?」

聽到優吉歐呆呆地說出這話,溫貝爾點了點他那細長的下巴。只見兩人的長袍一擺,朝著西側的臥房走去。優吉歐只得邁著不穩的步伐跟在他們身後。

溫貝爾推開的房門內,十分的昏暗,同時滿斥著嗆人的檀香煙氣。首先是萊依奧斯步入到了這個昏暗的房間內消失了蹤影,緊接著的是溫貝爾。

望著那盤踞在地面汩汩流出的淡紫色煙,優吉歐停下了腳步。那些紫煙,就像是不該存在於修劍學院——不,也不該存在於這個廣闊的人界一般的,象徵著真正邪惡的煙塵。讓人感覺這紫煙預示的邪惡,比在兩年前於終結山脈地下洞窟中遭遇的,令人畏懼的暗之種族——哥布林集團焚燒所產生的硫煙還要可怕。

下意識地想轉過頭去,就在此時。優吉歐聞到了某種淡而清洌的香氣。這和記憶中的索爾蓓之葉的味道極為相似。

是緹卓制服上散出的氣息。

「……緹卓…………蘿涅……」

呼喊著近侍練士們的名字,優吉歐再度闖進臥室時,牆壁上的油燈點亮了。

映入優吉歐眼簾的是——並排躺在帶有天頂的巨大床鋪上的兩名少女。不,應該說「癱」在上面才對。因為這兩人灰色的初等練士制服上,都被赤色的繩子綁了好幾道。應該是那濃密的檀香的緣故吧,赤色與茶色的瞳孔正恍惚地望著天花板,一動不動,意識則像是處於半模糊的狀態。

「什……為,為什麼​​會……」

優吉歐驚愕地這麼說道,並打算衝到床邊,幫兩人解開束縛,不過。

「請不要動!」

高聲道出這話的萊依奧斯,張開手掌伸到優吉歐面前。不得已把目光投向他的優吉歐,用沙啞的嗓音擠出了這樣一番話。

「你究……究竟,想做些什麼,萊依奧斯殿下!為什麼我和桐人的近侍,會被那麼對待……」

「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處置方式啊,優吉歐殿下。」

「不……得已……?」

「就是這樣。施特莉涅恩初等練士與阿拉貝爾初等練士,在沒有事前預約的前提下,於今晚便來到了我的房間,並且還做出了讓我們無法容忍的極為失禮的舉動。」

「極為……失禮……?」

望著呆然並重複念叨這話的優吉歐,從牆角處走來的溫貝爾,壞笑著做出了回應。

「當然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話語啊。你也聽一下好了……那些個下級貴族的女兒,居然說我這個四等爵士毫無道理的玩弄自己的近侍,都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慾望什麼的喲。作為次席上級修劍士,並且給芙蕾妮卡正確指導的可是我喲?——就算我心胸再怎麼寬廣,對於這般無禮的行為,無論如何都無法放過。」

「還不止這些喲,優吉歐殿下。那兩人,居然還說了些與溫貝爾同一間宿舍的我也有責任的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啊。我說不明白意思,想讓她們解釋一下,結果可是嚇了我一跳啊……區區六等爵家的女兒,居然對身為三等爵家長子的我說出了些『你就沒有貴族的尊嚴麼』的話喲!真是讓我服了,服了。」

說完,溫貝爾和萊依奧斯再此面面相覷起來,咕咕咕,呵呵呵,地發出了忍笑聲。

很明顯,他們從一開始的目的就是這個。溫貝爾是在知道自己的近侍芙蕾妮卡和緹卓以及蘿涅的關係很好的前提下,不斷玩弄並屈辱芙蕾妮卡的。而且就連緹卓她們會直接來到這兒抗議都算計到了。

當然,從一開始緹卓她們應該也是謹言慎行吧。然而,在萊依奧斯他們的態度曖昧的言語挑撥下,最終還是把那些只可能被判定為逾禮行徑並遭至責罰的言語說出口了吧,一定是這樣的。

——不過。

「……就算是這樣,萊依奧斯殿下。假如她們真的做出了這些事……把她們綁起來,關在臥房當中的行為,再怎麼說也超出修劍士懲罰權的規定了吧…………!」

總算是把欲要爆發出的感情壓了回去,優吉歐這麼指責道。

隔著緹卓與蘿涅的製服進行捆綁,這點雖然不會對身體造成損傷。不過按照學院規則,允許對做出失禮行為的練士的懲罰內容只有掃除,訓練,還有比試三種而已。用繩索捆綁,很明顯是不能使用的。也就是說,萊依奧斯他們的行為違反了學院規則——

「修劍士懲罰權?」

突然低語出這話的萊依奧斯,彎下那修長的身子,把臉湊到優吉歐面前。

「我什麼時候說,這行使的是修劍士懲罰權了?」

「不這……這是什麼意思。學院規章上,可是對練士的失禮行為做出的懲罰內容進行了嚴密的規定……」

「這裡就是你弄錯了喲。你忘了學院規章的附加條款了麼?——不過,所有的懲罰,都要以上級法的規定為優先。」

此時,萊依奧斯的表情突然發生了改變。鮮紅的嘴唇兩端向上翹起,露出了之前從未見過的嗜虐般的笑容。

「上級法也就是禁忌目錄,然後是帝國基本法。因此,我不能讓她倆的天命受損。所以使用的繩索可是由伸展性良好的東域絲絹做成的高級貨……不管綁得多麼緊,也不會讓人受到傷害的優質道具啊。」

「但,但是!不管是多麼高級的繩索,用它來捆綁學生什麼的,這種懲罰…………」

「難道還沒弄明白,優吉歐修劍士殿下?我說的上級法優先,指的就是……三等爵家長子的我,對六等爵家出身的那兩位女生行使的並不是修劍士懲罰權,而是貴族裁決權!」

——貴族,裁決權。

聽到這個單詞的瞬間,優吉歐便想起了前些日子在森林遊玩時,緹卓所說的話。

由於被賦予了貴族裁決權只有一到四等爵家,因而只要五等以下的爵士做出什麼忤逆的行為,就會成為上級貴族裁決的對象……

像是在欣賞優吉歐呆然地表情​​似的,萊依奧斯沉默了一會兒,隨後他將雙臂大大張開就像戲劇裡的動作一樣,進一步提高音量高聲呼喊起來。

「裁決權才是上級貴族的最大特權啊!行使的對像只有五等,六等爵士以及其家族,還有住在私有領地範圍內的平民,懲罰的內容可以隨意而定!當然,還必須遵循禁忌目錄,不過反過來說,只要沒有違反禁忌目錄的事情,想怎麼做都行啊!」

聽到這話,優吉歐終於從衝擊當中重新振作,開口說道:

「不……不過!就算做什麼都可以,但把還只是十五、六歲的少女綁起來,這未免也太過於殘忍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間,溫貝爾發出了刺耳的笑聲。黃色長袍變得凌亂不堪,顫動著身子不住地繼續嘲笑道。

「哈哈哈,這可真是傑作啊,萊依奧斯殿下!優吉歐修劍士居然認為我們的裁決只有用繩子捆綁而已啊!」

「呵呵,那也是沒辦法的啊,溫貝爾。這位修劍士可是從邊境山村不辭辛苦來到央都學習的平民啊!嘛,今天之後優吉歐殿下也會明白的喲……我們上等貴族是多麼尊貴的存在!」

說完這話,萊依奧斯轉過身去。

來到緹卓與蘿涅橫躺的床前,毫不猶豫地把膝蓋放到了床單上。床架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響,讓一直處於朦朧狀態的緹卓的眼睛動了幾下。

慢慢睜開赤色的眼睛,看到了正朝自己靠近的萊依奧斯。纖細的叫聲立即傳遍整個臥房。

「不……不要啊……!」

蜷縮身子,想要逃走,不過手腳都被綁著完全無法動彈。萊依奧斯伸出蒼白的手,撫摸起緹卓的臉頰。

緊跟他之後爬上床的溫貝爾,用手不斷撫摸著蘿涅的腿。遲些醒來的蘿涅也像是了解了狀況,發出了悲慘的叫聲。

就在此時,優吉歐才明白在他三米前所進行的《裁決》的內容。

萊依奧斯和溫貝爾想要用自己的身體去玷汙緹卓和蘿涅。只有得到了絲提西亞神的祝福,結為夫婦的男女之間才能進行的事——優吉歐一直堅信著這點——卻能在貴族裁決權的名義之下強行索求。

領悟到這點,優吉歐放聲大叫起來。

「住手…………!」

正當他準備奔到床邊時,萊依奧斯突然抬起頭,雙眼放出兇惡的神色,吼道:

「不要動,平民!」

右手持續撫摸著緹卓的臉的他,把左手指向優吉歐。

「這可是寫在帝國基本法,禁忌目錄中的,正式,莊重的貴族的裁決!還有就是,妨礙裁決實施的都是重大的違法行為!只要你再動一步,我就把你視作破壞法規的罪人!」

「這……」

這種事,我才不管呢!

趕緊離開緹卓還有蘿涅身旁!

優吉歐想要大叫出以上這些話,並同時飛奔到萊依奧斯身旁,不過……

突然間,雙腿彷彿釘在地板上一樣,擅自停了下來。猛地跪了下去。雖然想連忙站起來,不過腿腳卻不聽使喚。

《破壞法規的罪人》,萊依奧斯的這番話不斷在腦中迴盪。法律算什麼,就算要成為罪人也要幫助緹卓和蘿涅才行。優吉歐明明已做出了這個決定,不過卻聽到了不知從哪兒傳來的,並非自己的聲音。

公理教會是絕對的。禁忌目錄是絕對的。不能違逆。誰都不能違反。

「咕……啊……!!」

緊咬嘴唇,發出這種聲音作為反抗,同時撐起右腳。熟悉的皮長靴之——以及穿在其中的腳,就像是鉛塊一樣沉重。看著這樣的優吉歐,萊依奧斯用嘲諷的語氣,低語道:

「這就對了,你就在那兒老老實實的看著吧!」

「嗚……嗚嗚……」

沒理對方說了些什麼,優吉歐奮力下達指令,總算是讓右腳總算踩在了地板上,但還是不能支撐其自己的身體。就在這期間,爬到床上的萊依奧斯他們的骯髒的雙手,正不斷地朝緹卓還有蘿涅伸去。

「————前輩!」

聽到這微弱的聲音,渾身無法動彈的優吉歐只得動了下視線。

隨後,映入眼簾的是,被萊依奧斯壓在身下的緹卓,把臉側到一旁,徑直看著優吉歐。往日如同蘋果一般的紅色臉頰,因恐懼變成了青色,不過眼瞳中那堅強的意志卻依舊殘存著。

「前輩,請不要動。我沒關係的……這是我應該,受到的懲罰。」

雖然聲音顫抖、斷斷續續,不過緹卓在毅然決然的說出這話後,點了點頭,隨後又把頭轉了回去。瞪了萊依奧斯一會兒後,緊緊閉上雙眼。身旁的蘿涅則是把臉埋在緹卓的肩上,沒有再發出任何叫聲。

看到少女們得決意,對此多少有些驚訝的萊依奧斯向後退了退——

臉上掛起了陰險的笑容,輕輕的說道。

「六等爵家的小姑娘,居然能有這麼高的覺悟啊。我看你們究竟能夠撐到何時,溫貝爾啊,我們的樂子又多了喲。」

「那麼,究竟哪一位會率先哭喊出來呢,就讓我們比試一下吧,萊依奧斯殿下!」

說出這番毫無貴族尊嚴的話語,浮現在兩人臉上的,只有那無上的興奮與無盡的慾求。

這表情像是在哪裡見過似地。優吉歐一邊拼命拖著無法動彈的腿腳向前邁進,一邊用那近乎麻痺的頭腦不斷的思考。是的,那是在兩年前於北之洞窟之中看到的哥布林的臉。是想要用蠻刀將優吉歐還有桐人切碎的暗之國居民的寫照。

萊依奧斯與溫貝爾,同時把手伸到緹卓與蘿涅的臉上,像是要挑起兩人的恐懼似地不斷把手在額頭還有臉頰上游走。巧妙的避開嘴唇,是因為在立下結婚誓言之前那裡是禁止直接接觸的地方。不過——既然這個都是禁忌事項,那麼可以使勁渾身解數凌辱婚前少女的法律又是什麼狗屁東西?那樣的法律,究竟有何存在的意義?

刺痛。

突然,右眼深處傳來一陣劇痛。這是在對法律還有教會持有疑問時,往往會出現的奇妙的痛楚。

一般來說,在感覺到這個苦痛時,下意識的會停止思考。但現在,也只有現在,床上那齷齪的行徑讓優吉歐依舊持續著思考。

各種法律和禁忌,都應該是為了讓人界的居民幸福的渡過每一天的存在才對。不能偷盜,不能傷人。還有就是,不能違逆公理教會。因為萬民都遵守著這些,才能保證世界的和平。


不過,既然如此,為何這些法律卻被『禁止』了呢。只要在那長達數百頁的記載了無數項禁止條例中寫下這些不就行了麼。任誰都要尊重他人,持有敬意,仁愛之心,什麼的。只要禁忌目錄中寫了這樣一句,萊依奧斯他們就不會弄出這個陷阱讓緹卓和蘿涅往裡面跳了。

也就是說,這些都不是不可能的。就算以教會的權威,也無法保證所有的人類都只有善良之心。因為……因為……

人類本來就是持有善惡兩面的。

禁忌目錄只是壓制了人類之惡的一部分而已。所以,萊依奧斯還有溫貝爾才會鑽了法律名目的空子,不,在某種意義上是藉助法律,玷汙了毫無罪孽的少女。而優吉歐卻沒有妨礙這些的權利。在這個瞬間,法律允許了萊依奧斯他們的行徑,而禁止了優吉歐的行為。

上級貴族們,就像忘記了優吉歐的存在一樣,用放出光芒的眼睛掃視著少女們的全身,同時坐起身來。脫下長袍,終於做出了決定性的行動,直接撲到了兩人的身上。

覺察到男人接近的瞬間,緹卓和蘿涅感受到了數倍於之前的恐懼與厭惡,表情扭曲起來。就像懇求對方不要這麼做死的,猛的左右搖起頭來,不過萊依奧斯他們就像是在享受著這一切一樣,慢慢,慢慢地靠近她們。

終於,蘿涅發出了微弱的聲音。

「不,不要……不要……不要啊…………!」

摯友的叫喊聲,大概讓緹卓也達到了極限吧。大顆淚珠與悲鳴同時溢出。

「不要……幫幫……幫幫我們啊,優吉歐前輩!優吉歐前輩——」

對為了朋友芙蕾妮卡,鼓起勇氣做出行動的緹卓和蘿涅,施加的如此殘酷懲罰的法律。

對製定計謀,朝少女們設下圈套,此刻還要讓她們的純潔凋零的萊依奧斯與溫貝爾無能為力的法律。

如果說遵守這種法律,就是所謂的『善』的話——

「我……」

優吉歐拼命支撐起從頭到腳都彷彿灌了鉛似地身體,左手緊握的青薔薇之劍的劍柄朝右手遞去。右眼的痛楚不知何時化作了灼熱的凝塊,視野逐漸染成紅色,不過優吉歐卻無視這些,緊緊握住了劍柄。

把擁有銳利鋼刃的劍拔出,對著萊依奧斯他們的瞬間,優吉歐大概會失去在這個學院得到的一切吧。不論是上級修劍士第五位的席位,還是學籍,還有那成為學院代表劍士出席劍武大賽的目標。

不過,如果現在不管萊依奧斯他們的行為,一定會失去更加重要的東西吧。劍士的尊嚴……不,是自己的內心。

前天在森林遊玩時,桐人說過這樣的話。就算是被法禁止,也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存在。那是比法,禁忌,公理教會都要重要的東西。

如今,優吉歐終於明白了。八年前,愛麗絲為何會踏上暗之國的國土。

那時,愛麗絲毫無疑問是打算幫助被整合騎士刺穿胸口,瀕臨死亡的暗黑騎士。那些都是為了她心中的極為重要的東西。

而現在,輪到優吉歐了。這重要的東西究竟是什麼,雖然無法用言語說清——不過這對於居住在人界的眾多居民來說,可能就是『惡』了吧。

「即便如此……我也要!」

發出這不成聲的吶喊,優吉歐準備將青薔薇之劍從鞘中拔出。

不過。

咔嚓,劍與劍鞘,還有手腕都像是被凍結了一樣,右手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同時,從右眼到頭部中央被一股劇烈的痛楚貫穿。染成紅色的視野散發出火花,意識逐漸遠去。

…………這個……究竟是什麼。

…………不,這和……那時,一模一樣。

八年前,在露莉德村教會前廣場上,準備前去幫助被整合騎士帶走的愛麗絲的那個時候完全一樣。

維持著劍只拔出數厘米的狀態,優吉歐無法活動。聲音也無法道出。

雙腳就像長出了根深深紮進地面一樣,完全無法動彈。

萊依奧斯和溫貝爾覺察到了什麼異變似地,轉過頭來,看到優吉歐握著劍固定在那兒的難看的樣子,發出了冷笑。隨後慢慢​​的轉過身,就像是故意讓優吉歐看到似地,把自己的腰不斷靠近哭喊著的緹卓。

在他們跟前,優吉歐看到了這樣一個奇妙的符號。

染成淺紅色的右眼的視野當中。出現了由幾個閃著血紅色光芒的神聖文字組成的圓環,並朝右側不斷旋轉。寫的是〖SYSTEM ALERT:CODE871〗,文字內容雖然可以讀出,不過卻搞不清楚究竟是何含義。

不過,優吉歐卻有所直感。這是某種『封印』。施加在右眼深處的這個封印,在八年前的那個時候,也像現在這樣妨礙了優吉歐的行動,強行讓他服從了法規。也正是因為這個,優吉歐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愛麗絲被帶走。

「嗚……咕……喔喔……!」

拼命將逐漸遠去的意識拉回,優吉歐凝視著深紅色的封印。而在視野的那頭,萊依奧斯和溫貝爾就像是要貫穿少女們的身體一樣。

不能饒恕,絕對不能饒恕。對兩人的憎恨化作了力量,讓右臂活動了起來。刀身漸漸從劍鞘中拔出。同時視野中的神聖文字也逐漸變大,迴旋的速度也加快了。

「不,不要啊啊啊————!前輩————!!」

緹卓大叫起來,

「嗚……哦哦哦啊啊啊啊————!!」

優吉歐也大叫起來,也就在這個瞬間。

右眼爆發出銀色的光芒,啪嚓!伴隨著這樣的感覺,眼球從內側迸了出來。

視野少了一半,不過優吉歐沒有理會這些,猛的拔下青薔薇之劍的劍鞘。還未完全拔出時,刀身便放出了青色的光輝。

艾恩葛朗特流秘奧義,《Horizo​​ntal》。

萊依奧斯不知是不是以余光看到了這如同雷閃般的一擊,在千鈞一發之際壓低身子躲開了。飄動的金發被刀刃掠過,散落開來。

不過,在裡面一些的溫貝爾覺察到優吉歐的行動時已經晚了。他停下了正準備貫穿蘿涅的動作,不緊不慢地向左望去,頓時瞪大了雙眼。

「咿…………」

溫貝爾發出短暫悲鳴,下意識舉起的左臂肘關節處,被青薔薇之劍直接命中。

傳來不能稱之為手感的手感。在差不多一半的位置被斬斷的手臂在空中旋轉了幾圈之後,落到了奢華的地毯上。

一段時間內,所有的人都無法動彈,聲音也無法發出。保持著徑直揮劍姿勢的優吉歐,感覺到的只有那已經不存在了的右眼的殘留痛楚。

之後——

噗咻隨著這樣一聲,大量的血液從高舉著的溫貝爾的左臂切面處噴射而出。大部分的血液都落到了帶有光澤的床單上,將其染成的紅色,少部分則是傾注到了優吉歐的身上,藍色的製服上留下了數個黑色斑點。

「咿……啊啊……啊啊啊啊啊——!?」

緊接著,刺耳的慘叫聲從溫貝爾的喉嚨深處迸發而出。他大張著眼睛和嘴巴,凝視著從自己手臂中不斷流出的血液。

「手……手臂……我的手臂啊……!血……流了這麼多的血……!!天命……天命在不斷減少啊啊啊啊!!」

此刻的他終於緊握住了右手的橫切面,不過還是無法阻止血液的流出。望著紅色的液體依舊滴落到床單上的溫貝爾,來到了左側的萊依奧斯身邊。

「萊,萊依奧斯殿下!神聖術!不,一般的神聖術已經來不及了……請把,天命分給我……!!」

對於溫貝爾伸來想要抱住自己的沾滿血液的右手——萊依奧斯躲了過去,跳到了床下。緹卓和蘿涅彷彿還沒有理解發生了什麼似地,依舊一副恍惚的表情,仰躺在床上。

「萊依奧斯殿下,把天命分給我啊啊啊!」

對於不斷發出叫喊的溫貝爾,驚愕的萊依奧斯用冷漠的眼神瞥了這位舍友一眼,說道。

「……不要叫了,溫貝爾。掉一隻胳膊什麼的天命不會損耗殆盡的……我在某本書中看到過。趕緊用那個絲絹綁住,進行止血。」

「不,不會吧……」

「比起這些——你看啊,溫貝爾。」

把視線從用綁在蘿涅兩人腿腳的兩根繩子,匆忙開始包紮傷口的溫貝爾身上移開,萊依奧斯向下看了看揮完劍蹲坐下去的優吉歐。舌尖舔了幾下後,將嘴唇咧到一旁。

「把你的手臂砍下的是,這個山野村夫的劍。真是太棒了……做出這種事……觸犯如此之大的禁忌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我原本只是期待你做出些逾禮的行為……沒想到你居然會違反禁忌目錄!!真的是太棒了!!」

身著依舊前部敞開的長袍的萊依奧斯轉過身,走到床對面的牆壁處。將掛在那兒的,收納在赤革劍鞘內的大柄長劍取下。

「貴族裁決權的對象,在原則上只能是下級貴族以及私有領地的居民……除非對方是違反了禁忌的大罪人!」

萊依奧斯發出了比侵犯緹卓時更為興奮的聲音,拔劍出鞘。發出銀鏡般光澤的刀,被右手握住高高舉起。

窗外,傳來了更加劇烈的雷鳴聲。紫色的光通過刀身的反射,映入到了優吉歐的左眼中。萊依奧斯·安提諾斯,很明顯想要用那把劍將優吉歐制裁……也就是殺掉。不過,優吉歐卻無法動彈。違反禁忌目錄,因謎之封印失去的右眼,還有持劍朝溫貝爾斬下,這些行為給優吉歐帶來了巨大的衝擊,讓他維持著持劍的姿勢身體卻一動不動。

「咕,咕咕咕……真是遺憾啊,優吉歐修劍士殿下。我本想在下個月的測試比賽上,享受和你劍鬥所帶來的快感啊。沒想到會用這樣的方式,與你告別啊。」

聲音中參雜著瘋狂般的喜悅,萊依奧斯一步,一步的朝優吉歐逼近。

優吉歐用模糊的左眼看著那高高舉起的劍。

如果不動的話,毫無疑問會在這裡被殺死,雖然想到了這點,不過卻又響起了「這樣不正好嗎」的聲音。成為整合騎士,與愛麗絲見面的夢想已經再也不可能實現了。愛劍吸食了人類的血液,優吉歐也成為了大罪人。不過至少最後還是幫到了蘿涅和緹卓。萊依奧斯還有溫貝爾接下來也不會再侵犯他們了吧。如此一來——這也算是犯下著滔天罪行的,一縷救贖吧。

「咕,咕咕……我使用真劍砍下他人首級也還是第一次啊。就連父親大人,叔父大人都沒做到過。這樣一來我就會變得更加強大……就連利班廷家族的繼承者也會超越的,一定會的。」

萊依奧斯的劍和臉再次被白光籠罩,緊接著是轟鳴的雷聲。坐在地上抱著左臂的溫貝爾,在這一瞬間像是忘記了傷口的痛楚似地,瞪大了眼睛,而依舊被綁在床上的緹卓也像是奮力想要說些什麼。

優吉歐對著這位,雖然相處只有一個月,但作為近侍卻一直很努力的初等練士回了一記淡淡的微笑,隨後低下了頭。

「優吉歐修劍士,不,大罪人優吉歐!!三等爵士嫡子萊依奧斯·安提諾斯,依據貴族裁決權對汝施以極刑!!把你所有的天命獻給神明……才能抵消你的罪孽!!」

萊依奧斯·安提諾斯發出高聲的叫喊,緊接著是劍的嗡鳴聲————

叮——!傳來一陣激烈的衝突聲。等了這麼久也沒見刀刃落到自己的脖子上。優吉歐慢慢抬起頭,緊接著,他看到的是——

落到一半位置的萊依奧斯的劍,被其下方的另一把……擁有漆黑色刀身的長劍接下。劍柄後伸直的手臂外包裹的衣物也是漆黑的色澤。闖入者,被雨水浸濕的頭髮也是——黑色。

「桐……人……」

聽到優吉歐叫到自己的名字,那位應該前去初等練士宿舍尋找緹卓她們的搭檔,輕輕點了點頭,嘴唇微動輕聲道出「抱歉」這話。很快又將視線轉向前方,嚴肅地說道:

「把劍收回去,萊依奧斯。我不准許你傷害優吉歐。」

聽到這話,瞬時,萊依奧斯惡狠狠地把嘴角咧到一邊,不過很快便恢復了笑容,回答道。

「你終於出現了啊,桐人修劍士。不過……你來的有些遲喲!那個山野村夫,已經不是這個學校的學生了,而且也不是帝國的臣民了。是違反了禁忌目錄的大罪人!所以——三等爵家的長子同時也是主席上級修劍士的我,萊依奧斯·安提諾斯,擁有裁決這份罪惡的權力!你給我退下,在一邊看著……看著這個罪人的頭就像之前的那朵花一樣,凋落吧!!」

對於萊依奧斯這番冗長的話語,桐人用更為簡短,並且份量數倍的言語做出了回應。

「禁忌什麼的,貴族權力什麼的,我才不管那麼多!」

沒有理會從髮梢上滴落的水珠,桐人用飽含著光芒的視線瞪著萊依奧斯。

「優吉歐是我的摯友。而你們是些連暗之國的哥布林都不如的人渣。」

聽到這話,萊依奧斯首先顯出了驚愕地神情,隨後轉為了憎惡,到最後變成了殘暴的笑容。

「居然說出這話。——還真是,讓我驚訝啊!邊境的山野村夫們,居然一同犯下了大逆之罪!這樣一來,我就可以把你倆一同處置掉了。今天還真是個絕佳的日子啊……這一定也是絲提西亞神的指引吧!!」

把交錯的劍抽回,再度擺出上段的姿勢。只不過這次用雙手握住了長長的劍柄。將華麗的長袍向後一甩,側身對向桐人,壓低腰身,刀身發出了黑中透紅的色澤。這便是高級諾爾吉亞流秘奧義《天山烈波》。

看到這個姿勢,優吉歐下意識地站了起來。

兩個半月前,桐人在於前主席修劍士沃羅·利班廷的比試中,便用艾恩葛朗特流四連擊技《Vertical Square》破解了對方的《天山烈波》。不過,萊依奧斯的秘奧義卻比沃羅釋放出了更為不祥的劍氣。雖然技能本身比不上沃羅,不過膨脹至極限的『身為貴族的自尊心』卻在劍中註入了巨大的力量。

就算是桐人,一個人也太危險了,感覺到這點的優吉歐拼命想站起身來,不過腿卻完全使不上力。

不過也在此時,搭檔的左手拍了拍優吉歐的右肩。 「沒關係的」桐人低聲說出了這話,並把優吉歐扶到左側的牆壁處之後,便和萊依奧斯一樣,雙手握住了黑色的劍柄。

雖然意識還處於半模糊狀態,不過優吉歐還是很吃驚,並瞪大了左眼。艾恩葛朗特流,和紮卡萊特流一樣,應該都是些單手劍技才對。特別是秘奧義,雙手持劍施展的一個都沒有。而且,不論是桐人的黑劍,還是優吉歐的青薔薇之劍,其劍柄長度都太短了,讓人很難雙手握住。

「…………!!」


想到這裡時,優吉歐被眼前這令人驚愕地情景,弄得屏住了呼吸。

桐人握著的黑劍劍柄,發出噌,噌的聲音,並延伸了一小段距離。不,不光是劍柄。刀身的幅度還有長度都增長了一些。雖然不及萊依奧斯的大型劍,不過應該比青薔薇之劍要長個五、六厘米。

桐人將大型化的黑劍,雙手握住擺在右腰處。嗡,空氣發生了震動,劍放出了翡翠般的綠色光芒。那個技,並不是艾恩葛朗特流。而是在上一年度的檢測比試中,多次見過的——賽璐璐特秘奧義《輪渦》。

「咕,咕哈哈……居然迫不得已使出了模仿的劍技!這種東西,就讓我用秘奧義給粉碎吧!」

「來吧,萊依奧斯!長年累月積下來的債,這次就要討回來!」

雙方的劍氣發出嗡鳴聲,不算寬闊的臥室被染成了紅綠兩種色澤。

蹲坐在裡側地板上的溫貝爾,不知何時坐到了床上,而背靠著背坐起的緹卓和蘿涅,還有在牆邊單膝跪地的優吉歐全都緊閉著嘴,看著對峙中的兩人。

就算沒有今天這件事,恐怕也會在下個月舉行的檢測比試的決勝戰中碰頭的上級修劍士們——以下一次雷鳴為信號,同時採取了行動。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

發出高聲的吼叫,萊依奧斯徑直將劍揮下。

「呀啊啊!!」

配合著簡短的氣勢,桐人將劍朝斜上方挑起。

兩柄劍拖出紅與綠的色帶撞擊到一起,所產生的衝擊讓地板發生了顫動,窗戶上的玻璃全都碎掉落到了室外。凝視著在交錯點撞擊在一起的黑與銀的刀刃,優吉歐終於明白了,為何桐人沒有使用艾恩葛朗特流。

速度佔優卻在打擊上處於劣勢的單手技,是無法防下高級諾爾吉亞流雙手劍技的一擊的。在劍與劍發生碰撞的同時後跳避開劍的餘威,並連攜第二擊,第三擊才行化解,但在這個比練習場要狹窄很多的臥室當中,這點卻是絕對辦不到的。至少要在附近的起居室才行。而且,桐人還得從萊依奧斯的兇刃中守護無法動彈的優吉歐,因而他必須在這裡戰鬥。正因這些,桐人才沒有選用艾恩葛朗特流,而是不斷施展賽璐璐特流雙手技秘奧義《輪渦》。

「桐……桐人…………!!」

優吉歐從乾涸的喉嚨深處,擠出搭檔的名字時,桐人的左膝咕咚跪倒了地上。地板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黑劍被不斷向下壓。萊依奧斯的眼睛和嘴上翹到極點,發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怎麼樣……怎麼樣啊!!就你這個無名鼠輩!!是不可能趕上我萊依奧斯·安提諾斯大人的!!即便你能操控妖術將死去的花復活,但在我的劍面前這些仿造的劍技都是行不通的喲喲喲——!!」

萊依奧斯的劍氣不知何時從紅色轉變成了黑色,不僅是刀身就連手腕連同身體都被劍氣所包裹,長袍與金發猛烈的飄擺起來。桐人的劍最後被壓回到了最初的《型》的位置上,綠色的劍氣產生了不規則的搖動。

「桐人…………」

準備再次念出搭檔的名字時,優吉歐猛然覺察到了。

被《天山烈波》壓制的《輪渦》。與此相同的情景,之前曾見到過。

那是在今年三月舉行的,前一屆上級修劍士最終檢測考試最終決戰時。面對沃羅前輩的剛劍,索爾緹莉娜前輩也和如今的桐人一樣單膝跪地……不過在這之後——

「嗚……哦哦哦!!」

桐人再次發出咆哮。黑色的劍身迸發出鮮豔的翡翠色光芒,充斥這個房間。

單發秘奧義二連擊。莉娜前輩在最後大破沃羅主席的大招。

通常來說,各種秘奧義在型被破壞時都會即刻停止。不過,只要斬擊的軌道能夠回到正確的軌道上,就會持續很長的時間。通過桐人與沃羅的比試,覺察到這個現象的莉娜前輩,僅用了半個月的時間修煉而成的,這個賽璐璐特流秘奧義·《輪渦》兩連擊。

桐人雖然是莉娜前輩的近侍,不過在檢測比賽結束後,前輩就畢業了,他應該沒時間直接從前輩那兒習得。也就是說,桐人也是僅看了一眼,便把師父的技能變成了自己的東西。

這才是,修劍士和近侍練士應有的姿態啊。

這才是劍的真髓啊。

優吉歐的左眼流出了眼淚。這是對眼前那漂亮的劍技的感動,還有就是對於想要學習更多更多有關於劍的知識的悔恨的淚水。再次釋放而出的桐人的《輪渦》,將萊依奧斯的劍切成了兩截。

主席上級修劍士的雙臂,手腕稍微靠上些的部分都被砍飛了。

被向後打飛,跌坐在絨毯上的萊依奧斯,用一副不可思議的目光望著落在不遠處自己長劍的下半部分,以及那依舊握著劍柄的兩隻手。
終於,他的視線朝自己的雙臂看去。從染紅的長袖內伸出的蒼白手臂,手肘之前的部分都被斬斷了。平滑的切斷面迸出大量鮮血,萊依奧斯長袍的胸腹處也染上了同樣的色澤。

「咿……咿……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雙眼和嘴巴張大到極致的萊依奧斯發出了刺耳的尖叫聲。

「手……手臂!!我的手臂啊啊啊!!血,出血了啊!!」

就在不久前,在優吉歐砍斷溫貝爾的一隻手時,道出了「不要慌張,趕緊止血」的萊依奧斯,自己遭遇到同樣處境時像是完全無法冷靜似的,睜大的雙眼咕嚕咕嚕的環視四周,看到了蹲坐在不遠的溫貝爾,立即跪著移動了過去。

「溫貝爾啊啊啊啊啊!!血!!給我止血啊!!把你的那個絲巾解下來,給我包紮傷口啊!!」

即便平日的舉動一直像是萊依奧斯僕人一般的溫貝爾,似乎也無法服從這樣的命令。他抱著纏繞著赤色絲巾的左臂,微微地​​搖起頭來。

「不,不要!解、解開這個的話,我的天命會減少的!!」

「你說什麼!溫貝——爾,你居然不聽我的命令…………」

不過,此時萊依奧斯的聲音停止了。

原本綁著緹卓和蘿涅的兩根絲巾,都被溫貝爾使用止住左臂的出血了。要止住萊依奧斯雙臂的出血,必須要使用這兩根才行。不過,如果解開傷口還出於未治愈狀態的溫貝爾的包紮的絲巾,會讓對方再度出血,天命會再次減少。沒有正當理由,或者在他人沒有同意的情況下減少他人的天命——這個,很明顯是違反禁忌目錄的。

「不過……我的血會……溫貝爾、你……禁忌……但……天命…………」

萊依奧斯呻吟出這些斷斷續續的話語。目光在自己還在出血的傷口與綁在溫貝爾傷口上的絲巾上不斷往復。

身為三等爵家繼承人的萊依奧斯·安提諾斯,如今正處於在《自己的天命》與《禁忌目錄》之間選擇其一的狀態。對於擁有強大自尊心的他來說,自己的命應該比什麼都要重要吧。不過,同時,他又不能違反絕對法的禁忌目錄。因為只要他觸犯了目錄,就和剛才要被自己斬首的優吉歐一樣,成為犯下大罪的人。

「啊啊啊啊……禁忌……天命……血……禁忌啊啊啊啊啊…………」

桐人緩慢走到持續叫喊的萊依奧斯身邊。

在兩米前停了下來,朝在床上靠在一起的蘿涅和緹卓伸出手。讓她們安心似地碰了碰二人的肩頭,在點了點頭後,開始解開蘿涅上身的絲繩。大概是要把這個給萊依奧斯止血吧,不過繩結卻沒那麼容易解開。在此期間,主席修劍士的狂亂加劇了。

「血……禁忌……天……禁……天命……禁……」

萊依奧斯全身向後仰,持續說出些讓人無法明晰含義的話,桐人在終於解開絲繩後,朝他邁出一步——也就在這時。

「天命,禁忌,天命,禁忌,天,tian,tian,ti,tttt。」

萊依奧斯的話語混雜進了異樣的聲音。這與其人類的聲音,不如說是野獸的叫聲,破碎的器具所發出的異樣聲。

「ttt,t,t,ti,til,tiltiltil,tiltiltiltil——————」

突然,聲音停止了。

萊依奧斯·安提諾斯,就這樣向後仰倒下去。雙臂的傷口依舊向外流出的血,也就是說他的天命應該還有所剩餘,萊依奧斯現在還活著,優吉歐這麼認為。

桐人的表情定格在了驚愕之上,不論是緹卓,還是繩結正被解開的蘿涅也都瞪大了眼睛——溫貝爾則是戰戰兢兢地來到萊依奧斯身前,望著那向後仰至極限的萊依奧斯的臉。

「咿,咿呀啊!!」

很快,便發出了滿斥著恐懼的叫喊聲。

「萊,萊,萊依奧斯殿下……死,死,死了……!被,被,被殺了……被殺了,被殺了啊!!你這個殺人犯……怪,怪… …怪物啊……!!」

爬著遠離開桐人,用雙膝勉強支撐起身,逃到了起居室。隨後奔到了走廊上,腳步聲和慘叫聲朝著樓梯處逐漸遠去。

接下來該怎麼辦,該怎麼做,優吉歐完全不知道。連續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就連彈飛的眼球也不值得一提了。

優吉歐將右手握著的青薔薇之劍收入鞘中,總算是站了起來。

先與桐人目光對視,點了點頭,隨後朝著坐在床上的緹卓走了過去。

一步,兩步,但就在這時他的腳步停止了。仔細想想,如今的優吉歐是違反了禁忌目錄,將溫貝爾的手腕砍下的罪人。對於僅有十六歲的少女來說,他就和萊依奧斯一樣……或許是數倍於那人的令人忌諱的存在。

已經不能望向緹卓的臉了,優吉歐深深低下頭,準備轉身離開。

就在這時,緹卓小小的身體,噗通地撲到了優吉歐的懷中。

凌亂的紅發,深深地埋入優吉歐的製服當中。同時,優吉歐聽到了她悲痛的聲音。

「抱歉……抱歉,優吉歐前輩……這……這都是我的錯……」

優吉歐下意識猛的搖了搖頭,打斷了緹卓的話。

「不是的,不是緹卓的錯。是我……我考慮不周。緹卓沒有任何責任。」

「不,不過……不過……!」

「沒關係的,緹卓和蘿涅沒事就好。我才要向你們謝罪呢……抱歉,讓你們受驚了。」

說完,他撫摸起了紅葉色的頭髮,緹卓的哭聲也變得猛烈起來。身旁,蘿涅也同樣把頭埋進了桐人的懷中哭泣起來。優吉歐抬起頭,與搭檔目光交匯,只見對方點了下頭。

優吉歐也回應著點了點頭,此時。桐人的頭髮就像被人抓起似地,皺起了眉頭。用很快的速度巡視了一下左右,隨後望向了天花板。

黑色的眼睛猛地睜大開來,見狀優吉歐也把目光望向那裡。隨後——看到的是——

臥房的天花板,東北角附近,浮現出了一個紫色面板狀的物體。酷似《絲提西亞之窗》不過尺寸卻要大很多,而且是正圓形狀。從內部像是有幾個人在望著這間房……不,應該是俯視著優吉歐他們。是男是女,年輕還是年幼這些都無法辨識。看到的是嵌在白皙的肌膚之中的玻璃般的眼睛。

…………之前,在哪裡看到過……

…………我,在很久以前,在哪裡見過那傢伙。

在優吉歐想到這裡時,白臉下出現了一個無底洞一樣的嘴。就在此時,桐人用細微的聲音說道:

「不要讓緹卓她們聽到!」

優吉歐立即用雙手緊緊抱住依舊在哭泣的緹卓的頭。同樣的,桐人也抱住了蘿涅,就在這之後。

「Singular Unit Detected. ID Tracing……」

從紫色面板,不,是窗口那一端傳出不知是誰的奇怪聲響。雖然給人一種神聖術式句的感覺,不過卻沒有一個單詞在課上學過。白臉在沉默了兩,三秒之後,

「Coordinate Fixed. Report Complete.」

道出最後一個單詞,白臉閉上了嘴,連同窗口一同消失掉了。雖然出現了這般讓人驚訝又有些害怕的景象,不過優吉歐的內心已經十分疲憊了。解說就交給桐人吧,他將冒到嗓子眼的那口氣吐了出去。

不知何時窗外的暴風雨逐漸變小了,只有緹卓和蘿涅的哭聲還在繼續。優吉歐依舊緊緊地抱著近侍練士小小的身軀,視線由天花板轉到了地面。

那裡躺著的是,將失去了肘關節以下的手臂向前伸出,身體後曲至極限的死去了的萊依奧斯·安提諾斯的屍體。

雖然斬殺了萊依奧斯的是桐人,不過優吉歐也砍斷了溫貝爾的手臂,兩人都是一樣的。優吉歐的耳旁,又響起了溫貝爾的慘叫。

——殺人犯。怪物。

幼時,優吉歐和兄長們深深恐懼的,便是祖母講的故事——暗之國的居民們沒有必須遵守的法則與禁忌,相同種族之間專門出現些相互殘殺的事。而在兩年前,優吉歐又在《終結山脈》的地下洞窟中,親身體會到了其內容的真實性。

……是啊,我已經和那些哥布林一樣了。因為我被憤怒驅使,砍殺了人類溫貝爾·吉澤克……而且對方還跟自己一樣都是修劍學院的學生。

至少——為了證明自己至少有一點和那些哥布林們不同——我必須自裁麼……?化作怪物的我,已沒有資格在緹卓的體溫中尋找救贖了吧……?

餘下的左眼緊緊閉上,緊咬住嘴唇的優吉歐的肩膀——

被其身旁的桐人伸出的手,緊緊的抓住了。同時,還傳來了極低的私語聲。

「你是人類,優吉歐。和我一樣……是在犯下眾多錯誤,同時為了尋求其中的意義而不斷作出掙紮的……人類啊。」

聽到這話的瞬間,優吉歐只覺得左眼內溢出了溫熱的液體。難道右眼流血了麼,他戰戰兢兢的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在牆壁燈光照射下閃閃發光的幾個金色的碎片。

流下的並不是血液,而是眼淚。順著臉頰,滴落到了緹卓的頭髮上。過了一會兒,緹卓緩緩抬起頭,望著優吉歐。那濕潤的紅色眼瞳,就像沾有朝露的秋天的樹葉一樣。

在這個瞬間,依舊留在優吉歐身邊的少女,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從制服中掏出一塊白白的手帕,溫柔地放到了優吉歐的臉頰上,不住地將他不斷流下的淚水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