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卷 第15章

就算是現在,我也經常會想起被困在浮游城艾恩葛朗特中的歲月。

那個時候……尤其是死亡遊戲最初的那一年,每一天的時間都顯得相當漫長。只要進入圈外場地,除了要警戒怪物(有時還有玩家)的襲擊,還要經常為了以最高效率的提升自己的能力值而按照緊張得密不透風的時間表安排自己的行動。

睡眠時間被消減到不引發集中力下降的下限值,即使吃飯的時候也還在默默記誦著從情報販子那裡拿到的各式各樣的數據。就算遊戲後期被稱為攻略組裡的不良分子,也經常一睡就是一整天,但也並沒有浪費時間的記憶。主觀感覺上,我「在浮游城中」的兩年的份量,絲毫不遜色於「在SAO之前」的十四年。

與之相比——

被丟到這個不可思議的世界《Under World》之後的歲月,卻如白駒過隙般轉瞬即逝。

倒也並不是過著冗長而乏味的生活。從露莉德村啟程也好,加入紮卡利亞鎮的衛兵隊也好,在央都聖托利亞的修劍學院學習也好,不如說這兩年內每一天都令人激動,忙碌的程度相比SAO時代恐怕有過之而無不及。明明如此,回想起來的時候,卻覺得如同在一瞬間發生過的故事一般。

而其理由——是因為在這個世界,就算名為天命的HP歸零,也不會有什麼危險嗎?

還是說,是因為這個世界內時間流動的速度,遠高於現實世界嗎?

我在謎團重重的偽裝企業《拉斯》打工時,他們曾向我說明STL具備的FLA功能最大不過三倍。然而這恐怕,不,毫無疑問是欺瞞。根據多個數據,我只能推測出目前所處的FLA倍率大概達到了一千倍。如果這個數字正確的話,我在這個世界度過的兩年,到了現實世界只對應十八個小時。一定是生命不會有危險的這一事實,加上這不得了的倍率,才使得我覺得這裡的日子甚為短暫吧。

……不對。

說不准還有另外的一個理由。

那就是,我非常享受這裡的生活……也包括在修劍學院和優吉歐、索爾緹莉娜前輩、蘿涅還有緹卓度過的日子。明明當初進入學院磨練劍技,是為了早一天從這個世界脫離。從心底祈願這樣快樂的日子能夠持續下去的想法,讓時間的流速加快了。

如果這樣的話,那就是背叛——背叛了現實世界中一定還在擔心我的身體的亞絲娜、小直和詩濃她們。

如今的遭遇,正是我這樣的背叛招致的報應吧。在修劍學院的生活,最後迎來了血染的結局,讓我被拘禁在這個連一縷陽光都觸及不到的地底——

我中斷了回憶,抬起上半身,拘束著右手的鐵鎖發出了鏗鏘作響的厚重聲音。

身邊的黑暗中,傳來了微弱的話語聲。

「……醒了嗎、桐人?」

「啊……剛剛醒一下。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嗎?」

以和對方一樣不會讓獄卒聽到的耳語聲做出回應,對方則報以輕輕的苦笑。

「怎麼可能睡得著呢。倒不如說,在被關進這間牢房的第一個晚上就能酣睡如常的桐人你才奇怪呢。」

「這也是艾恩葛朗特流中的一個奧義,『該睡的時候就要睡』啊。」

我一邊說著適當的台詞,一邊環視著四周。

周圍被濃密的黑暗覆蓋,從鐵窗彼端的道路盡頭的獄卒房間透射過來的微弱光線,剛剛能讓我勉強分辨出躺在旁邊床上的優吉歐的輪廓。

雖然說讓小棍發出適當的光照這樣初級的神聖術我早已經掌握,不過在這牢房裡,似乎考慮到了這一點,各種各樣的術式都會被取消發動。

雖然看不到對方的表情,我還是將目光定格在優吉歐的臉龐周圍,有些遲疑的開口了。

「怎麼樣……已經冷靜下來了嗎?」

按照體內的生物鐘來判斷,現在應該是凌晨三點左右。被關到這間地下牢房裡是昨天白天,距離前天傍晚發生的那場事件,才僅僅經過了三十五個小時。而違背禁忌目錄用青薔薇之劍砍倒了溫貝爾·吉澤克,在此之後還親眼目擊了萊依奧斯·安提諾斯精神崩潰而死的模樣的優吉歐,受到的精神衝擊應該劇烈到難以言表才對。

一段時間的沉默,然後,聽到了斷斷續續的話語。

「怎麼說呢……好像發生的一切,都是在做夢一樣……。我對溫貝爾拔出了劍的事情……還有,萊依奧斯,居然那樣……」

「……不要再胡思亂想了,現在只需要考慮從今往後的事情就好了。」

我總算能放心的對陷入了沉默的優吉歐說出這句話來了。本來我還想輕輕拍拍他的後背,但卻被鎖鏈阻擋而到不了旁邊的床上。我只能注視著摯友的身影,聽到他微弱地說出一句「明白了,我沒事的。」的回話,這才吐出了一口氣。

將萊依奧斯·安提諾斯的雙手從腕部切斷的,不是優吉歐,而是我。原本傷口是立刻處置的話絕不會成為致命傷的情況,但他恐怕是陷入了處理『自己的天命』和『禁忌目錄』的優先順位的局面,思考陷入瞭如同無限循環一般的狀態,就這樣引發了Fluct Light的崩壞。

從結果上來看,我奪去了一名Under World人的生命,對這一點我當然意識到了自己犯下的罪。然而兩年前我在露莉德村北邊的洞窟裡,為了救下見習修女賽爾卡而殺死了兩隻哥布林,不,是#兩個人#。正因為萊依奧斯和那兩個哥布林都一樣是人工Fluct Light,如果我在這裡因罪孽而自責從而站不起來的話,某種意義上就太對不住那遠比萊依奧斯更強大的哥布林隊長了。

不過——就算是這樣也完全談不上安心。

在我的推斷中,讓這個世界運轉的拉斯,又或者說是菊岡誠二郎的目的,是要產生完美的人工智能。

在這個世界裡生活的人工Fluct Light們已經擁有了和現實世界的人類幾乎同等級的感情和知性。如果這樣的他們,唯一的瑕疵就是『對法律絕對的盲從』的話,為了救助緹卓和蘿涅而拔出青薔薇之劍砍傷了溫貝爾的優吉歐應該已經跨越了這一壁壘。換而言之就是完成了最終突破,現在應該已經進化成了真正的人工智能了才對。

明明如此,就算內部時間經過了三十五個小時的現在,我都沒有察覺到任何實驗結束的跡象。是因為加速倍率太高了以致於無法監控到這一事態的發生嗎?又或者說,發生了什麼預想以外的事故嗎?

「從今往後的……事情,嗎……」

突然從旁邊的床上傳來的優吉歐的自言自語,讓我把疑問放到一邊,收回一直盯著天花板的視線。在黑暗中看慣了的身影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就像桐人說的一樣呢。首先必須要從這裡逃出去,然後確認愛麗絲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才行啊……」

對似乎好不容易從衝擊中重新站了起來的摯友鬆了口氣的同時,我也咀嚼著剛才這句話中蘊含的重大意義。優吉歐毫不猶豫地說出了『從牢房逃走』。也就是說對他而言,相比象徵公理教會的權威的這間牢房——亦即在得到神的原諒前必須留在這裡的場所,愛麗絲已經變得更為重要了。果然在經歷了前天的事件後,優吉歐的精神構造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然而,如今已經沒有追究這一點的空閒了。太陽升起後,不論什麼時候出現將我們帶走的審問官都不奇怪。就如優吉歐所說的一樣,必須想盡辦法從這裡逃出去。

「啊啊……一定有什麼從這裡逃走的手段。」

——雖然要以這是RPG裡的《入獄事件》為前提。

內心在後面加上了這毫無用處的台詞,我重新觸摸著捆綁自己的鎖鏈。冰冷而硬到令人絕望的鐵鍊,一端和由同樣素材製成的銬住右手腕的鐵環熔接,另一端則和埋入了牆裡面的鐵環連接。不論手銬、牆壁的鐵環還是鎖鏈本身,僅僅是拉直的程度是不會怎麼樣的,這一點已經確認過了。

昨天早上,我和優吉歐終於越過了啟程以來的最終目的地,也就是公理教會中央大教堂的牆壁——雖然是全身都被捆住,掛在飛龍腳下越過的。

我們連鑑賞高聳如雲的白色大理石巨塔的閒暇時光都沒有,就被押送著走下了從後門通往地下的螺旋樓梯,終於到達了地下牢房後,被交給了一個長得嚇人的獄卒。

名為愛麗絲·Synthesis·Thirty的整合騎士在任​​務結束後毫不回頭便轉身離去,而戴著像水壺一樣的金屬面具的魁梧獄卒,用慢吞吞的……但卻著實的動作,將我和優吉歐用鎖鏈拴在了這間牢房裡。


飲食就只有晚上有一次將乾燥難嚥的麵包和裝著半溫不冷的水的皮袋透過柵欄放進來而已。與我們的待遇相比,SAO裡被收監在艾恩葛朗特的黑鐵宮監獄裡的橙名玩家們的待遇,簡直就像是住在高級賓館的總統套房一樣。

不管是去拉扯鎖鏈,還是去咬或是使用神聖術切斷等一系列方法在昨天都已經全部嘗試過了,同時也確認了不管什麼方法都無法對鎖鏈造成任何一點痕跡。如果優吉歐的青薔薇之劍或是我的那把黑劍還在手邊的話,這樣的鎖鏈只需要一擊就可以切斷才對。然而蘿涅她們冒著手受傷的代價好不容易運來的兩把劍都和愛麗絲一起消失了蹤影。蘿涅拿來的便當倒是免於被沒收,但也已經消失在我和優吉歐的胃袋裡了。

也就是說,就算說『有什麼手段』,現在也是無限接近所有道路都被堵死的狀況。

「……八年以前……愛麗絲也是,被拴到了這裡啊……」

躺在僅僅是在鐵柵欄上鋪了一張破布的『床』上,優吉歐無力的說道。

「誰知道是怎麼樣呢……」

本來就是不需要回答的話,也順理成章的沒有了下文。如果優吉歐的青梅竹馬,也就是賽爾卡的姐姐愛麗絲·青貝爾克和我們遭受的是同樣的對待的話,那個僅有十一歲的孩子就是像這樣獨自一人被那個鐵面獄卒用冰冷的鎖鏈在這裡拴了起來。這樣的場景讓我不寒而栗。

最後,她被帶到了審訊台上,被判處了某種刑罰——在那之後呢?

「吶,優吉歐。為防萬一還是確認一下……那個叫愛麗絲·Synthesis·Thirty的整合騎士,確實是你要找的愛麗絲,不會有錯吧?」

有些遲疑的提出了詢問,一段時間的沉默後,聽到了忍耐著痛楚的聲音。

「那樣的聲音……金發和湛藍色的眼睛。怎麼可能忘記呢,她就是愛麗絲啊。只是……給人的感覺卻完全像是另一個人了……」

「也是啊,就算是你的青梅竹馬,那個時候卻也把你打得相當厲害啊。也就是說……她因為某種手段,記憶和思考都被人控制了,這麼一回事是吧。」

「但是,那種神聖術,教材裡沒有寫過啊。」

「教會的偉大祭司們不是可以操縱人們的天命嗎?那樣的話,能夠對記憶做什麼手腳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吧。」

沒錯——我潛入這個Under World時使用的STL正是讓這件事情變得可能的機器。既然能對人體的大腦進行操作的話,對像如果是用某種電子媒介保存著的人工Fluct Light的話就更簡單,也能操縱到更深的層次。一邊這麼想著,我繼續著之前的話。

「不過……如果那個騎士就是愛麗絲本人的話,『那個』又是什麼呢……?兩年前,在露莉德北邊的洞窟裡……」

「啊……你和我說過的。在和賽爾卡一起治療我的時候,聽到了像是愛麗絲的聲音的事……」

雖然我並沒有向優吉歐詳細說明,但為了救助在與哥布林的戰鬥中受了重傷的他,我借助賽爾卡的力量,將自己的天命直接分給了他。因為這相當危險的行為天命以超過預期的勢頭減少,做好了再這樣下去自己也活不下去的覺悟的時候——我聽到了那個聲音。

『桐人,優吉歐……我等著你們,我會一直等著……在中央大教堂的頂端一直等著你們……』

與這個聲音同時出現的帶著不可思議的溫暖的光充滿了我的身體,將我和優吉歐的天命恢復了。因此那絕不是單純的記憶錯亂。一定是在遙遠的過去被帶到公理教會的愛麗絲,通過未知的力量救了我們。

定下了這樣的判斷的我和優吉歐,依靠那個聲音,以中央大教堂為目標,到達了央都。

然而,出乎意料地在我們面前現身的『愛麗絲』,卻不是露莉德村長的女兒愛麗絲·青貝爾克,而是有著愛麗絲·Synthesis·Thirty這一名字的整合騎士。從她僅僅把我們當成必須裁決的罪人的態度上來看,也完全沒有任何讓人聯想到優吉歐的青梅竹馬的線索。

到底是她實際上就是僅僅長相和名字極為相似的另一個人呢,或者說是記憶被操縱了的愛麗絲本人呢。為了確認這件事情,好歹也必須從這間牢房逃走,真正到達中央大教堂的最頂端——可以了解這個公理教會全貌的地方去看看了。

結果,雖然終於到達了這裡,我們卻連給束縛我們的鎖鍊和鐵柵欄哪怕一點傷痕都做不到。

「啊啊,真是窩火啊……現在如果有所謂的神明在看著這裡的話,就快點給我敞開心扉把真相毫無保留的說出來聽聽啊!」

腦海裡浮現出了菊岡誠二郎那張戴著眼鏡的樂天派男人的臉,我如此這般發著牢騷,優吉歐則苦笑著回答:

「喂喂,就算再怎麼說,在教會裡對絲提西亞大人說出失禮的話還是會很麻煩的啊。說不定天罰會降臨到你頭上哦。」

看樣子就算是禁忌目錄的優先順序發生​​了變動,優吉歐好像還是沒有失去信仰之心。

——這麼想著,我又接著說出輕率的話來:

「真要那樣的話,可不可以先讓天罰降臨在這個鎖鏈上面啊。」

這麼一說,我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改變了口氣繼續說道:

「等等,說到絲提西亞大人的話,這裡能呼出《窗口》嗎?」

「說起來我們好像還沒有試過呢。試試看吧。」

「啊啊。」

我一邊窺探著鐵柵欄另一端通道往左側深處的獄卒房間的樣子,一邊伸出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空間中描繪著這兩年多時間裡已經完全熟稔了的呼出狀態窗口【 Status Window】的手勢,然後敲擊在左手握著的鎖鏈上。

一瞬之後,見慣了的淡紫色窗口浮現在了面前,我也稍微放下了心。雖然只是了解了鎖鏈的狀態根本不能說現狀有什麼好轉,不過不管怎麼樣,能夠收集到情報總歸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情。

「哦,出來了啊。」

優吉歐微微一笑看向窗口。顯示在窗口上的只有三行,固有的物品ID,下方是以〖23500/23500〗表示的耐久度,以及〖Class 38 Object〗的文本列。

Class 38的話,相比那些名劍已經是相當高的優先度了,不過果然還是比不上身為神器的青薔薇之劍的45,以及由生長了幾百年的《巨神的大杉》基加斯西達的枝條磨礪而成的黑劍的46。也就是說,只要有兩把劍中的任意一把,就應該能切斷這條鎖鏈了。不過現在就算說這個也沒有用就是了。

模仿著我的動作呼出了自己的鎖鏈的窗口的優吉歐,發出了難以置信的低吟。

「哇啊,這樣的話不管怎麼去拉這條鎖鏈都是肯定不會斷的啊。想要切斷這條鎖鏈,最少也要和它同等級的等級38的武器才行啊……」

「是這樣啊。」

我轉而掃視著昏暗狹小的牢獄,然而這裡有的只有粗糙的鐵製床鋪與空空如也的裝水的皮袋,帶著「破壞掉床舖的話或許可以獲得棍棒的替代物」的微渺希望呼出了鐵床的窗口,不過它卻是正如我所見的一樣寫著Class 3的廉價物。那樣的話鐵製的柵欄說不定會有希望,但卻發現因為鎖鏈的原因根本觸碰不到那裡。

就算是這樣,我仍然不想放棄,拼命地左右搖動著頭的時候,旁邊的優吉歐無力地開口說道:

「就算你再怎麼找,也不可能有名刀什麼的掉在這間牢房裡的。倒不如說,也沒有什麼能找的出來的東西吧。這裡就只有床、水袋還有這條鎖鏈了啊。」

「只有……鎖鏈……」

低聲說著,我凝視著束縛住自己手腕的鎖鏈,而後看向綁在優吉歐手上的鎖鏈,然後總算是想到了一個思路,難以抑制自己興奮的開口了。

「不,並不是『唯一』的。不是有兩條嗎,鎖鏈這東西。」


「哈?」

優吉歐的眉間寫滿了「你在說什麼呢」的疑問,搖搖手從床上下來。我也下床站在石製的地面上,確認在淡淡的昏暗中隱約可見的搭檔站立的身影。

從昨天就一直穿著的學院制服裡伸出的右手腕,和我一樣銬著樸素的鐵環,通過與其熔接的長長鐵鍊和深埋在後面牆內的鐵環連接。

首先,我從連接著優吉歐的手和牆壁的鎖鏈下方弓身鑽下,然後回到原來的位置。這樣一來,我和優吉歐的鎖鏈就以X型完成了交叉。招了招手示意優吉歐稍微向後退,而我也向反方向退開。兩條鎖鏈的交叉點發出了刺耳的聲音,繃緊了。

看到這個樣子,優吉歐也總算察覺了我的意圖。

「那個,桐人,難道你想要這樣把它們拉開嗎?」

「當然是要這樣拉開。兩條鎖鏈的優先度應該是完全一樣的,原理上來講,可以讓這兩條鎖鏈相互削減對方的天命。試一試就知道了,快點用雙手把鎖鏈握住。」

雖然優吉歐還有些許懷疑,但還是按我說的雙手握住從右手手腕伸出的鎖鏈,沉下了腰。我也做出了同樣的動作。

「好的,在這之前……」

再一次用右手畫出軌跡,呼出鎖鏈的《窗口》。

如果在現實世界裡做同樣的事情想要切斷鎖鏈的話,光是讓鎖鍊錶面出現一絲傷痕就需要大費周折了吧。

但是,在這個Under World裡,萬物遵從著的畢竟不是現實世界那樣嚴密的物理法則。就像使用神器青薔薇之劍在幾天內就把直徑四米的大樹砍倒的事情也是可能的那樣,只要讓兩個物品上以一定的速度和強度互相衝突的話,優先度比較高而天命也比較多的一方,就能確實的把另一方破壞掉。

我們交換了目光,口中念著「預~備」,在同一個時機,用全部的筋力和體重將緊緊握住的鎖鏈向兩方拉開。

隨著沉重的金屬聲音響起,出乎我意料的,優吉歐的蠻力把我一直向前拽,我的兩腳也緊緊踏住了地面。帶著不甘示弱的想法,我們兩人就這樣一半忘掉了初期的目的,比著各自的力氣。

鎖鏈的交叉部分開始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橙色的小火花斷斷續續的出現。保持著拔河的狀態,我伸出脖子,看向呼出的窗口。

「哦!」

不假思索的想要擺出慶祝勝利的姿勢,然後才意識到兩手都動彈不得,於是只是露出了自豪的笑容。超過了兩萬的鎖鏈的天命,個位數以令我無法目測的速度的減少,十位數也以可視的速度下降。以這個勢頭,只需要花幾分鐘就會歸零吧。我再次咬緊牙關,將渾身的力氣注入鎖鍊和優吉歐繼續拔河。

這個方法如果不是兩個人的話當然不可能實現,而囚徒的《Object Control權限》——相當於SAO裡的力量值的參數——足夠高也是必需的條件。所以,我想八年以前一個人被關在牢獄之中的十一歲的愛麗絲,是不可能切斷這一鎖鏈的吧。

果然她還是和預定的一樣被帶到了審判場上,在那裡發生了什麼吧。如果那個整合騎士愛麗絲應該就是露莉德村的愛麗絲本人的話,使她的記憶和思考都被控制,成為公理教會忠實的衛兵的『什麼東西』又是……?

因為頭腦沉浸在這樣的思考中,我忘記了重要的事情。一直保持窗口打開,是為了在鎖鏈的天命歸零前停下拔河。因為,如果不這樣的話——

響起了「呯!」的一聲和之前不同的尖銳的金屬悲鳴。

在來得及反應過來之前,我和優吉歐都以猛烈的勢頭向後翻滾,後腦勺幾乎是同時撞到了石質牆壁上。

仰躺在地板上雙手抱住腦袋,忍受著STL按照一定節律重複著的打擊的疼痛與衝擊感。等到感覺消失後,我向著鐵門外窺視著獄卒有沒有註意到這邊,不過幸好沒有任何反應。我這才呼地吐出一口氣,好不容易站起身體。

在我之後站起身來的優吉歐,還在用左手撓著後腦勺。

「唔唔……剛才那下天命應該減少了一百多吧。」

「這種小事完全不足掛齒吧。喏,你看。」

我伸出右手,鐵環上無力垂下的鎖鏈輕輕擺動著。鎖鏈被漂亮地切斷,只剩下長一Mel二十Cen,不,是一點二米的部分。在地上滾動的四個U字形金屬片,是位於交點因不斷承受拔河的壓力而從正中被斷開的兩個鐵環的碎片。剛一看過去,金屬片就發出虛幻的聲音崩解消失了。

我好奇地呼出了垂在右手腕上的鎖鏈碎片的《窗口》,天命居然已經恢復到了離原本的值相當近的18000。原本在我的預想——不如說是期待中,因被拉扯而天命歸零的瞬間長達三米的鎖鏈會整個消失,但也許是因為由大量鐵環連接而成的原因,似乎被再次設置成了新的鎖鏈物品。

在我想著這些的時候,同樣檢查著自己的鎖鏈的優吉歐聳了聳肩說道:

「真是的……桐人你還真有這種亂來的才能啊,和之前一樣一點都沒變呢。」

「哼哼,無理、亂來、無謀可是我的標誌啊。……那麼,好歹把這裡也切斷掉吧。」

現在,雖然已經從只能離開牆壁三Mel,不,三米的狀況下解放了出來,但卻想不出把右手留下的鎖銬摘下來的方法。如果再來一次的話,可以讓長度變短,但不可能完全取下來。

「只能就這麼拿著了呢。雖然有點沉,但卷在手臂上就不會礙事了。」

優吉歐這樣說著開始把鎖鏈卷在前臂上,我在沒辦法之下也只好照做。在做好臨時的鍊子手套【Chain Gauntlet】後,我們互相對視著露出了苦笑。

「……接下來。」

在開始之後的行動之前,只有這一件事不得不確認,我帶著認真的面容轉向優吉歐,深吸一口氣說道:

「姑且還是先問一句吧……真的可以嗎,優吉歐?從這裡逃出去,探求與愛麗絲相關的真實,也就意味著要正面向公理教會揭起反旗。從今往後,若是要進行什麼行動的話,便沒有時間給你猶豫和​​糾結了。如果沒有這種程度的覺悟的話,你還是留在這裡比較好。」

就算已經交往了兩年多,但我也不能逃避這恐怕是最為嚴峻的話語。

雖然看上去已經冷靜了下來,但優吉歐的Fluct Light……也就是由光量子集合而成的靈魂,還處於剛剛經歷了劇烈的構造變化之後的狀態。因為他的靈魂已經將從懂事起的漫長時間內都一直堅信著的公理教會和禁忌目錄的絕對權威統統否定,而被重新設置了與其相比更為優先的事項。

即是說,從他現在一望即知的不安定狀態上來考慮,如果給剛剛生成的新的思考迴路以過重的​​負擔的話,說不定他也會像萊依奧斯那樣靈魂出現異常。所以我在這三十五個小時裡,一直迴避著關於神聖教會與禁忌目錄的話題。

然而,比起在越獄之後以最上層​​為目標前行的過程中,優吉歐因為要做出過激的行為而突然糾結不前來說,還是在這裡先讓他最低限度的整理一下自己的意識比較好。無論怎樣我都要讓優吉歐平安到達大教堂的最上層——應該有著為了脫離到現實世界的控制台的場所。

沒錯,我要讓這獨一無二的搭檔的摯友,和現實世界的人們面對面接觸。

如今的Under World是企業《拉斯》進行的實驗過程中的一環,不論何時完全重置都毫不奇怪。到那時,恐怕在這個世界生活的近十萬人的Fluct Light都會毫不例外地被消滅吧。我絕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發生。不論怎樣都要讓優吉歐和《拉斯》的工作人員們以及身為黑幕的菊岡誠二郎直接對話,讓他們認識到自己創造了什麼。

Under World的人們,絕不是假想世界內的NPC。

和現實世界的人類有著相同的知性和感情的他們,有著在這裡生存的權利。

聽到了我這「現在就下定決心」的話的優吉歐一瞬間睜大了眼睛,然後慢慢低下了頭。他抬起右手,緊緊握在胸前。

「……啊,我知道。」

雖然只是靜寂中的低語,但卻是毅然而毫不動搖的聲音。


「我已經決定了。為了帶著愛麗絲一起回到露莉德村,就算是教會也可以與之作對。如果必要的話……就算再要我揮起多少次劍也無所謂。……如果那個整合騎士就是真正的愛麗絲的話,我一定要找出她喪失記憶的原因,讓她恢復成原來的愛麗絲。對我來講,這是比什麼都更重要的事情。」

說完話後抬起臉的優吉歐,眼睛裡帶著強烈的光芒注視著我,露出了一絲微笑。

「在那個森林裡的時候,桐人你說過吧。『有著就算被法律禁止了也一定要去做的事情』。我現在終於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了。」

我將心中充滿的不可思議的感慨和冰冷的空氣一口氣吞進身體深處。接著我點點頭上前一步,拍了拍搭檔的左肩。

「你的覺悟我明白了。……但是,從這裡出去之後,還是要盡可能的避免戰鬥。愛麗絲以外的整合騎士,可不是我們輕易就能贏的對手。」

「上面那句話軟弱的不像是桐人你說的呢。」

對輕笑出來的優吉歐反駁道「那幫人可是這個世界上最強的人呢」,我走向將牢房與通道隔開的鐵柵欄。首先呼出直徑三Cen的粗大的鐵棒的《窗口》。物品的等級為——20。天命值接近一萬。

站在一旁的優吉歐也看向窗口,發出了「唔」的一聲。

「嗯……雖然比起鎖鏈來似乎容易對付些,但是光憑手就扭彎的話要花很長時間呢。。怎麼辦,要用兩個人的身體就這樣撞過去嗎?」

「要是那樣的話會和柵欄一樣削減天命吧。之前稍微想過了,嘛,你​​看。」

我揮揮手讓優吉歐退下,將纏在右臂上的鎖鏈解下來。雖然說這是之前已經準備好的策略,但其實是在捲起鎖鏈的時候想到的。在修劍學院的時候,指導了我整整一年的索爾緹莉娜前輩,在使完那個武器之後都是和如今一樣捲好的——也就是像徵賽璐璐特流的武器,白革之鞭。

看著我慢慢搖晃右手握著的長約一點二米的鎖鏈,優吉歐擔心地低聲說道:

「桐,桐人,你打算用這個弄壞柵欄嗎?要是失手的話搞不好會受重傷……」

「沒事啦,用鞭子的方法以前莉娜前輩教過我很多的。好歹她也是被稱為《移動的戰術總覽》的人呢……。聽好了,把鐵柵欄擊飛之後,應該會發出一聲巨響,那個時候就一口氣朝著樓梯跑過去。就算獄卒被驚動了出來也不要和他戰鬥,直接逃走。」

「……誒——。很多,呢……」

無視掉優吉歐微妙的反應,我稍微加大了揮動鎖鏈的幅度。雖然鎖鏈用來代替鞭子來使用的話長度略顯不足,不過威力可以憑藉著其高達38的優先度來彌補。

——不只是握鞭的手,還要將鞭子的前端也納入自己的意識中,然後揮鞭。

一邊回想著莉娜前輩的教誨,我一邊將鎖鏈大幅度甩到後面,在其伸展到極點的瞬間前,大喊一聲向前揮去。

「嘿!」

急速掠過空氣的鎖鏈宛若灰暗的蛇,前端分毫不差的擊打在了粗三厘米的鐵棒的交叉部位,在黑暗中濺起眩目的火花。

隨著「嘣!」的一聲巨響,鐵柵欄的上下部分向外飛去,撞在對面牢房的柵欄上後倒向地面。如果那間牢房裡也有被關押的囚犯的話,他一定​​會把這當成是索爾斯神降下的天罰吧。

站起身來,用左手拍落濺得滿身的灰塵,我衝到了走廊裡。就算再怎麼樣,聽到了剛才那聲巨響,那個脖子上頂著水壺頭的獄卒也應該要衝過來了。雖然他大概並沒有整合騎士那樣強悍,但在只有代替鞭子的一根鎖鏈的狀況下我還是想盡量避免戰鬥。

擺好架勢窺探著走廊的深處,然而過了好幾秒鐘,前方依然沒有任何東西出現的跡象。扭頭轉身,發現優吉歐也跟在我身後走了出來,於是迅速的警告他:

「說不准會有人埋伏。注意一下。」

「知道了。」

我們互相點點頭,比之前更小心地避免發出腳步聲向前跑去。

根據被帶進來的時候暗記在腦中的信息,這座公理教會地下監獄,如同車輪的輻條一般放射出八條走廊,每條走廊的兩側各設置了四間牢房。如果所有的牢房都是雙人間的話,根據計算這裡總共可以收容8×8×2也就是128個人。不過說回來,大概從這個牢房造好以來,都從來沒有出現過滿員的情況。

八條道路交匯到一起的相當於車輪軸心的位置,是一間小小的獄卒房間,在那旁邊就是通往地面上的螺旋階梯。只要能夠想辦法繞過獄卒,衝上樓梯的話,這就是最佳手段。從走廊中衝出來的我,一邊這麼考量著,一邊在小房間跟前停下了腳步,窺探著裡面的情況。

圓形的看守室的內壁上吊著一盞小小的燈,勉強可以照亮周圍。房間裡沒有任何動靜,我總覺得獄卒或許就潛身在出口的死角之中,拿著什麼可怕的武器在等待著我們。

「……吶,桐人。」

「噓!」

「我說,桐人啊。」

感覺到優吉歐正前後搖晃著觀察著角落另一側氣息的我的肩膀,我不耐煩的皺起眉頭,轉過身去。

「到底怎麼了?」

「吶,這個聲音……難道不是鼾聲嗎?」

「……什麼?!」

按照優吉歐所言,改變了一下聽覺的焦點,確實聽到了什麼微弱而熟悉的低沉聲音在周期性的重複著。

「…………」

再一次看了看優吉歐的臉,我輕輕搖了搖頭走了出去。

通道的前方(當然死角里連一隻耗子都沒有)是寬闊的圓形空間,中央有一根直徑五米的石柱。石柱內部的空間被當成了獄卒房間,也是鼾聲的來源。

石柱的側面有一扇黑鐵門,上面有一個小小的用於窺視的窗戶。我和優吉歐躡手躡腳的靠近鐵門,臉如同貼在窗戶上一般窺視裡面。

圓形的房間中央有一張和牢裡差不多的床,上面胡亂躺著的酒桶一樣龐大的身軀正是之前見過的獄卒。頭上那像水壺一樣的面具卻還是好好地戴在那裡,馬口鐵製的表面隨著重低音的鼾聲輕輕震動。

雖然這是應該立刻逃走的場面,但我卻開始思考他的境遇。在這個基本沒有囚犯關押的監獄擔任守衛,獨自一人過著數年……搞不好有數十年的生活。因為這個世界裡,只要不是貴族之子,十歲的時候都會被地區內的負責人授予《天職》,而自己根本沒有選擇天職或是中途變更的權利。

在這幾乎見不到太陽的地下空間裡,按照隱約可聞的鐘聲準時起床,巡視無人的牢房,又按照鐘聲睡覺。獄卒日復一日重複著身為自己工作的這些事情。就算我們剛才弄出了那麼大的騷動,都完全無法將他驚醒。

看守室的牆上懸掛著大大小小的無數把鑰匙。在那裡面,應該也有能夠打開鎖在我和優吉歐手腕上的鐵環的鑰匙吧。然而,我並不想驚醒獄卒,破壞他生命中唯一的安寧時刻,於是退後一步低聲說道:

「……我們走吧。」

「啊……是啊。」

優吉歐也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點了點頭。我們從窗戶前離開,踏上了圍繞房間的樓梯,然後頭也不回的向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