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卷 第16章

被押送下來的時候似乎走了相當長時間的旋轉樓梯,感覺只花了幾分鐘就跑到了出口。空氣中發黴的味道逐漸遠去,濕漉漉的牆壁和腳邊的石板不知何時也變成了華麗的大理石。

終於,頭頂上看到了昏暗的光線,投影出四方形的出口的形狀。我和優吉歐連最基本的警戒都完全顧不上,用二段跳向前突進。剛一到達地面,我們就開始貪婪地呼吸外界新鮮的空氣。

「…………呼……」

等到呼吸好不容易平緩下來,我們重新打量周圍。雖然天空一片黑暗,但還有微弱的星光,即使沒有照明裝置也能勉強看清周圍。

支配人界的公理教會,位於央都聖托利亞中央廣大的正方形地域之中。昨天早上,我們在被飛龍吊著的狀態下環視周圍的時候,看到正門位於東側(恐怕他們是根據太陽升起的位置推測的吧),從那裡延伸出的寬闊詣道通向教會的本體。

這個本體正是白色大理石製成的巨塔《中央大教堂》。塔樓的斷面也是正方形,垂直的牆壁如同鏡子一般光滑平整,上部高聳入雲,因而沒法從地面看到頂端。

我相信大教堂的最頂端,存在著管理這個世界的什麼人,以及與外部——也就是《拉斯》聯絡用的系統控制台。只要到達了哪裡的話,我就將在主觀時間經過了兩年兩個月後,回到現實世界……

消化著這樣的感慨,我慢慢轉過身體,看向剛剛脫離的地牢入口。

沒有門的長方形洞口,是在純白的牆面上相當唐突地開出的出入口。我從磨光的大理石牆壁上移開視線,先往右,再往左,最後向上眺望,但因為濃密的夜霧,不論哪個方向都看不到邊。

不,就算沒有霧,我也看不到牆壁的頂端。因為,就在一米以上的那有著光澤的大理石,正是我們作為最終目標的中央大教堂的外壁。

也許是和我想著一樣的事情吧,優吉歐和我同時向前走出幾步,抬起左手,觸摸著白牆。他的手左右動了幾下,確認這絕對堅硬和冰冷的感觸。

「……就算現在從這裡出來……怎麼也沒法相信呢。我們居然碰到了中央大教堂。這個巨塔可是不論怎樣高級的貴族……不,就算是四大帝國的皇帝也只能隔著牆看著的存在呢。」

「嘛,雖然我們的身份不是預定中的的整合騎士,而是越獄的囚犯呢。」

對我這毫無感情的反應,優吉歐苦笑了一下,但馬上以認真的表情說道:

「不過,說不准變成這樣反倒是正確的呢。畢竟,要是成了整合騎士的話,我們就會變成愛麗絲那樣……」

「有記憶被控制的可能性嗎。確實如此……不過如果所有的整合騎士都是那樣的話,他們又把自己當成了誰呢……」

聽到我這句自言自語,優吉歐的手從大理石上放下,歪起了頭。我把垂下的左手叉在腰間,試著對剛才那曖昧的疑問進行說明:

「也就是說,如果騎士的記憶被封鎖了的話……雙親是誰,出生在哪裡,這些知識不是應該還有的嗎?因為,這可是人類最初的根源啊。所以要捏造這樣的知識可是相當難的啊。」

「對啊……騎士騎著飛龍可以飛遍人界啊。如果出生後的真正記憶被封印,而被植入了偽造的記憶的話,只要回到真正出生的地方不就變成了很簡單的謊言嗎……」

突然優吉歐倒吸了一口氣,睜大眼睛凝視著我。讓我因迷惑而眨了幾下眼睛。和僵在那裡的搭檔對視了幾秒鐘後,我終於想到了他會這麼反應的理由。

「是嗎……你覺得能在這座塔樓裡找到讓我恢復記憶的方法呢。」

「啊……不,不對,我…………」

優吉歐皺起了臉,然後把頭深深低了下去。我上前一步,用左手胡亂弄著搭檔亞麻色的頭髮。

「還是和以前一樣喜歡擔心別人呢。我說過了吧,不論記憶能不能恢復,我都會和你走到這條旅途的最後的。」

聽到我這句話的優吉歐,抬起有點發紅的臉,說著「別把我當小孩子了」這樣孩子氣的話。然而他卻並沒有從我的手下逃脫的意思,小聲繼續說道:

「…………我也沒有懷疑過。桐人你也說過很多次的。可是……一想到我們的旅途離終點越來越近,總覺得……」

聽到這細若游絲的聲音,我帶著從心中湧出的想法,我保持著將手放在優吉歐頭上的姿勢,抬臉看去。

就在我們旁邊垂直向上延伸的中央大教堂的威容,正與世界的中心這一稱呼相應。登上這座塔樓的最頂層,就算沒有任何障礙也絕非易事,但反過來說也只能這麼做了。光是台階就有幾萬個,而登到最頂上時,我和優吉歐的旅程就比想像中的早一年多結束了。

然而,這絕不是永別。就算我一度註銷回到現實世界,也一定會回來。為了與優吉歐、莉娜前輩、蘿涅、緹卓,以及無數的其他人再會。

「不管怎樣都要結束的話,那就選擇Happy……不對,是幸福的結局吧。你要奪回愛麗絲的記憶,和她一起回到露莉德。……不過,那樣的話不是又要選擇天職了嗎?還是現在想想比較好吧,畢竟下一次就是要帶著它度過一生的了。」

聽到我的貧嘴,優吉歐抬起了臉,說著和往常一樣的「真是的」露出了笑容:

「不管怎麼說也太早了吧。不過,嘛,說不准會懲罰我砍樹吧。」

「哈哈,那倒也是呢。」

我把手從優吉歐頭上挪開,順勢拍了拍他的肩膀。此時,大教堂最上端的《告時之鐘》奏起了一段有著美麗而莊嚴的音色的旋律。凌晨四點。離黎明還有一個小時——

「……差不多也該動一動了呢。」

「嗯,走吧。」

確認了彼此的決心之後,我們輕輕用左拳互相敲了一下。伸出的勢頭、時機、以及握拳的強度都完全一樣。已經不需要別的話了,我們兩人一起重新確認周圍的狀況。

現在只能確定我們處於中央大教堂的後門(也就是西面)位置。當然,東側被大理石的外牆擋住了。

如今面前的目標是侵入大教堂的內部,如果要說近處有通往第1層的入口的話還為時過早,但肯定沒法從西面沿著光滑的牆壁一點一點往高處爬。唯一的開口也是我們剛剛上來的,通向下面的樓梯,雖然不能說地牢裡沒有其他的通道,但我向絲提西亞大人發誓,絕對不要再進裡面。

這麼一來,下一個想到的當然是沿著外牆向北或向南移動。然而,不論往哪邊,五米前方都有和牆壁成直角緊密連接的金屬柵欄。雖然努力的話可以爬上去,但有一個問題。柵欄的另一側還有數道同樣的柵欄,這一點我在昨天已經確認過了。

被藤蔓植物纏滿的青銅柵欄,從它的閃光來看就比地牢的鐵柵欄更為堅固。而且這樣的障礙在這個大教堂西側的空間裡設置了無數道。也就是說這裡既是植物園,也是迷宮。恐怕是為了增加在萬一會出現的越獄情況發生時,囚犯在地上逃離的難度吧。

東、南、北側都被牆壁和柵欄遮擋,西側則有一個門。從那裡延伸出的直線短路,通向迷宮內的一個小廣場。那是昨天早上吊著我們的飛龍降下的位置。

雖然我在著陸之前想要找出逃走用的通道,但迷宮的構造極為複雜,在短時間裡沒法記到腦子裡。然而,不管怎樣也沒有別的選項了。

「突破這個迷宮,往大教堂的北或南側出去吧。」

聽到我的話,優吉歐點了點頭:

「我期待桐人你的判斷哦。」

「交給我好了。以前我可對迷宮相當拿手。」

聽到我無意間說出的話,優吉歐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於是我在被他追問之前就走了起來。

走了幾步到達西側的門之後,我們首先確定金屬柵欄的優先度。窗口顯示出的優先度是35,果然並非簡單的青銅材質。雖然用卷在右手上的鎖鏈敲幾下大概就能破壞掉,但相比爬上去要更費時間,而且我們也不能發出讓衛兵(說不准還有整合騎士)大舉聚集過來的聲音。

正想和當初預定的一樣老老實實地挑戰迷宮而再次出發的時候,優吉歐的喉嚨里傳來了某種緊張的聲音。

「什,什麼!?柵欄怎麼了!?」

「不是柵欄……這個葉子是……」

睜大雙眼的優吉歐指著纏繞在青銅柵欄上的藤蔓植物上毫無異狀的葉子低聲說道:

「雖然是第一次見到,但肯定沒錯,這是……《薔薇》啊,桐人。」

「薔薇……誒……等等,誒,真的嗎!?這個迷宮裡生長的全是!?」

雖然一開始還是漫不經心的反應,但Under World離的薔薇可不單單只是漂亮的花而已,而是位於能夠產生蓄積高純度神聖力的果實的冠狀銀蓮、萬壽菊、大麗花和卡特蘭更上端的,最為貴重的『眾神之花』。不論平民還是貴族,甚至是皇族都不允許栽培,如果在深山里找到了野生株的話,在聖托利亞可以賣到不得了的高價。

如此極為稀有的植物,卻在這個迷宮裡有數千,不,是數萬株……想到這裡的瞬間,我有一種想要拔下一株拿走的衝動,但很遺憾這個世界裡並沒有道具欄【Storage】這樣方便的東西。

相比陷入了物質上的糾結中的我,優吉歐則非常冷靜。他用指尖分開有著鋸齒的綠色葉子,看向深處說道:

「雖然看上去還沒有開花,但已經膨起花蕾了。如果有這麼多的話,應該會放出相當大量的空間神聖力。」

聽他這麼一說,我才感覺這迷宮內的空氣如此甜美而清香,彷彿呼吸一下就可以淨化身體。看到我貪婪地大口呼吸,優吉歐像是被刺激到了一般繼續說道:

「不是那個啦,現在說不准可以使用高級的神聖術了。」

「……就算你這麼說,我們現在又沒有受傷……」

「可是,重要的東西不是沒了嗎,我和桐人的……」

「啊,啊啊,對……劍!」

我終於明白優吉歐想要說的意思,輕輕打了個響指。

雖然纏在右臂上的Class 38的鐵鎖鍊是很強力的武器,但優吉歐卻並沒有學過使用鞭子的方法,如果能盡快回收《青薔薇之劍》和那個『黑傢伙』的話會好不少。這麼說的話,就要把回收兩把劍當成最優先解決的問題了。

雖然兩把劍已經被整合騎士愛麗絲帶走,但只要使用神聖術就能找到它們的所在之處。我抬起右手,深吸了一口氣。

「System Call!」

我壓低聲音說出對於優吉歐而言是神聖術的起始句,而對我而言則是啟動系統操作權限的命令。右手的五指被微弱的紫色光包圍,提示我已經啟動的操作權進入了待機狀態。我伸直食指,將另外四根手指緩緩握住,開始詠唱下一個命令:

「Generate Umbra Element.」

隨著腦海中對淡黑色寶石的想像,伸出的手指尖端,出現了一個有著藍紫色磷光的漆黑色微小球體。這是這個世界中八種《元素》中的一個,《暗元素》。雖然是難度相當高的術式,但令人煩悶的神聖術教材和考試,到這裡終於派上了用場。

暗元素與昨天早上亞茲莉卡舍監為了治療優吉歐而生成的《光元素》相反,攜帶有負面屬性。雖然是如果就這樣釋放【Discharge】的話會一下子抹去周圍空間的危險存在,但利用其附著性,也可以這樣使用:

「Adhere Possession. Object ID, WLSS102382. Discharge.」

詠唱完術式的最後一句後,漂浮在指尖上的暗元素如同被什麼東西吸附一般開始移動起來。元素輕飄飄地搖晃著飛向塔樓東側的角落,在與大教堂的牆壁接觸的瞬間之前,就因能量耗盡而消失了。然而在這幾秒內,已經在空中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藍紫色軌跡。

我立刻移動視線,注視著暗元素描出的線條的延長線位置。優吉歐也一樣抬起頭,有點遺憾地說道:

「果然劍在大教堂裡面啊。原本我還以為在外面像是存儲物品的小房間一樣的地方呢……」

「不過雖然在裡面,倒也不是在很高的位置呢。第2層……不,在第3層嗎。不需要再往上走實在太好了。」

「是……這樣呢。那最初的目標就定為從正門以外的什麼地方潛入大教堂,把放在第3層的我們的劍拿回來好了。」

『潛入』和『拿回來』,在學院時代的時候是只有我才會經常用的詞。如今優吉歐這樣毫不在意的說出來,雖然讓我冒出了到底能不能依賴他的煩惱,但還是點了點頭。

就算知道劍在哪裡,但必須穿過這個薔薇迷宮的狀況卻並未改變。雖然曾想過使用像是顯示通向出口的路徑這樣的術式,但很遺憾——應該沒有這麼便利的命令。

我和優吉歐重新轉過青銅門,首先走向正面的廣場。纏繞在左右柵欄上的薔薇如果綻放的話,在黎明時分會是極為美麗的光景,但如今的黑暗卻正好助了我們一臂之力。在星光之下,我們盡量不發出腳步聲地小跑前進。

接著,下一道門出現了。前面就是飛龍著陸的廣場。雖然我確實記得那裡有長凳和小噴泉,但沒有薔薇園整體的地圖的話就沒法確定。不,廣場的話一定會有這樣的東西。一定要有。

心裡這樣想著,正打算鑽過比上一道門小一點的門時,劉海的根部位置傳來了一陣早已熟悉的輕微疼痛。幾乎同時,上衣被後方的優吉歐緊緊攥住了。

「搞什麼啊?」

「……有人在裡面。」

「什麼……」

我猛地擺好迎擊的架勢,凝視著前方。

廣場是東西向狹長的長方形,我們所在的門位於東方。中央是用青銅雕刻成泰拉里亞神樣貌的噴泉,周圍則是四條和周圍的柵欄一樣用青銅製成的長椅。

然後,我們視野的右側——也就是北側的長椅上,和優吉歐所說的一樣坐著一個人。

如波濤般的長發遮住了正面,無法看清面容,卻能看到他纖細身體上穿著精心打磨過的白銀鎧甲,以及掛在左腰上的長劍。從他的雙肩位置,垂下深色的披風。在我們視線的角度下,可以清楚地看到披風上的圓和十字構成的紋章。

我和優吉歐同時屏住了呼吸,如同發出呻吟般低聲說道:

「整……整合騎士……!」

不會有錯。雖然從體格、髮型和裝備的顏色來看不是愛麗絲,但很容易想到他和愛麗絲一樣強。而且沒有劍……不,就算我們有劍,我想他也不是我們能無傷戰勝的對手。

要現在就從北側或南側的門逃進迷宮深處嗎?但即使如此也要回頭,一瞬間我陷入了迷惘。然而在決定好自己的行動之前,廣場傳來了興許是男子的爽朗聲音:


「不要站在那邊看了,進來呀,囚犯們。」

沒想到他抬起來的右手上閃光的東西是玻璃酒杯。仔細看去,長凳上還放著一個瓶子。

意識到了騎士的話語和動作中帶有挑釁氣息的我,還是被不甘示弱的惡習打敗而回答:

「嚯,你是在邀請我們和你分享那杯酒嗎?」

整合騎士並沒有立刻回答我的問題,而是朝著這邊轉過臉來,輕輕地搖晃著酒杯。

「很遺憾,這可不是你們這樣的小孩子……而且還是罪人可以品嚐的東西啊。這是西帝國產的一百五十年佳釀。要是只憑這香味的話可是分不出來的呢。」

手上轉著玻璃杯的騎士那張微笑著的臉龐,在星空之下讓人羨慕不已的美貌。高聳的鼻樑上方是張揚著野性的狹長的眉毛,形成了絕妙的平衡,而犀利的眼睛則放射出冰冷的目光。

騎士以無聲的威壓讓我和優吉歐陷入了沉默後,把盤起的雙腿揭開,在金屬的碰撞聲中站起了身子。深紫羅蘭色的披風和波浪一般的淡紫色頭髮在夜風中揚起。

「我的老師,愛麗絲小姐果然明察秋毫。居然預測到了囚犯會越獄這種萬分之一的事態。」

「愛……愛麗絲小姐?我的,老師……?」

我只能呆滯地重複。

整合騎士昂揚地點點頭,繼續說出令人不快的台詞:

「我雖然聽從了她的吩咐,戒備著你們越獄這種不可能發生的事情而在這裡守候一個晚上,但直到剛才我還覺得應該就會這樣相安無事的與薔薇相伴等待黎明到來的,沒想到你們真的出現了啊。那條鎖鍊是用在南帝國的火山口鍛造的靈鐵鑄成的,能夠把那個都給切斷,你們果然是大逆不道之人,這一點也已經無需懷疑了。」

微笑著的騎士將玻璃杯放在長凳上,用空出的右手撥了撥頭髮,語氣稍微變得強硬起來:

「雖然你們馬上就要被帶回地牢了,但在這之前,有必要對你們做出稍微有點嚴厲的處置呢。不過你們當然已經有相應的覺悟了吧?」

明明淡淡的笑容仍未消失,可瘦長的身影卻傳來壓倒性的鬥氣,我不得不拼命阻止自己後退一步的想法。我重新在身體裡註入力量,好不容易用與之相應的聲音回答:

「那麼,你當然也知道我們不會毫無抵抗地接受處置吧。」

「哈哈哈,勢頭不錯啊。雖然聽說不過是還沒從學院畢業的雛鳥,不過還有點樣子嘛。為了表達對這徒有其表的精神頭的敬意,就在把你們的天命削減到最後一滴之前,報上我的名號吧。——吾名為整合騎士艾爾德利耶·Synthesis·Thirty-one【Eldrier Synthesis Thirty-one】。一個多月前被『召喚』而來,不過是個連管轄地都沒有的後輩,還請多多包涵。」

雖然聽著騎士滔滔不絕的優吉歐中間稍微漏出了氣息,但我並沒有註意搭檔的反應。因為在騎士用有點討嫌的美聲敘述的台詞中,包含著數條重要情報。

首先,整合騎士的名字明顯是有規律存在的。把整合騎士愛麗絲的全名為愛麗絲·Synthesis·Thirty與其放在一起考慮的話,最前面的『愛麗絲』和『艾爾德利耶』是個體名。接下來的『Synthesis』是通用名。然後最後的姓氏,其實並非名字而是編號。雖然是優吉歐聽不懂的英語,但恐怕愛麗絲就是第三十號整合騎士。而這個艾爾德利耶則是第三十一號——

然而他卻說自己『在一個多月前被召喚而來』。雖然不知道召喚是什麼意思,但如果艾爾德利耶是最新被任命的整合騎士的話,就意味著整合騎士總共只有三十一人。而且其中應該還有少量的的騎士因負責人界各地的警戒工作而離開了大教堂,塔內留下的騎士不就最多只有十幾個人了嗎。

然而就算這樣計算,如果不能擊破面前這名新人騎士的話,也就只和抓不到的狐狸是一樣的。

我向位於我左斜後方的優吉歐低聲說道:

「我們要戰鬥。我先來對付他,優吉歐等我的信號。」

「嗯。不過……桐人,我……」

「我說過了吧,已經不是迷惘的時候了。如果贏不了那傢伙的話,根本上不去大教堂。」

「不,不是迷惑,我,對那傢伙的名字……不,還是放到後面吧。明白了,不過不要亂來,桐人,」

雖然聽到我傳達作戰計劃的優吉歐的反應中有些許不安,但已經沒有讓他冷靜下來的時間了。雖然聽到了和往常一樣在我頭上的正體不明的守護靈大人的嘆息,但要逃走的話,大概也可以先確認一下敵人的實力。

我上前兩步,鑽過廣場的門,將捲在右手上的鐵鎖緩緩解下,握在手中。盯著我的動作的騎士,眉毛像是感到意外般動了一下。

「原來如此,原本以為你們在沒有劍的情況下還能怎麼辦,不過似乎你們打算用那條鎖鏈來當武器啊。那樣的話,我就稍微期待一下這場有點戰鬥樣子的戰鬥好了。」

不論是聲音和表情都游刃有餘。內心立刻被流過的冷汗刺激到的我一點點縮短距離。

這邊的鎖鏈,雖然是無法發動秘奧義——也就是劍技的裝備,但攻擊距離卻遠比劍更長。如果腳步不停地通過打了就跑的戰略將微小的傷害累計起來的話,應該就有勝算。

然而我的這一推斷,在下一瞬間被打得粉碎。騎士艾爾德利耶的右手沒有拿出左腰的劍,而是轉到了被披風覆蓋的背後。他接著說道:

「那樣的話,我也不用劍,而是拿這個來當你的對手吧。」

輕輕拔出的右手緊握著的,是收在劍帶背面的第二個武器——有著純銀光輝的細長鞭子。

在陷入驚愕的我面前,鞭子在艾爾德利耶的右手中伸展開來,像蛇一樣垂到了石板上。和我手中握著的粗鄙的鎖鏈不同,那條長鞭是用銀絲編制而成的,堪稱美麗的藝術品。然而,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鞭子周身都如同薔薇的藤蔓一樣,延伸出無數銳利的倒刺,如同內藏星光一樣發出銳利的光輝。被那種東西打到的話,絕對不會只是皮開肉綻而已。

除此之外,不管怎麼看,那條鞭子也至少有四米長,而我手中的鎖鏈大概只有一米二十,攻擊距離的差距在三倍以上。這樣一來,打了就跑的戰術就不能用了。

和背後直冒冷汗的我不同,艾爾德利耶依然保持著之前那瀟灑的表情,輕輕的抖動著右手。手中的長鞭如同活物一樣躍起,然後「唰」的一聲抽在石板上。

「那麼……為了向背叛公理教會和禁忌目錄還從監獄裡逃脫的覺悟致敬,就讓我從一開始全力以對好了。」

沒等這邊做出反應,艾爾德利耶用左手將右手的鞭子揚起,以凜然的聲音高聲喊道:

「System Call!」

在那之後復雜至極的術式,我已經幾乎聽不清了。

Under World內的神聖術,和令我懷念的《Alfheim Online》中的魔法一樣,可以進行高速詠唱——也就是快速念出指令。然而越是念得快,也就有越高的概率會念錯才對。

在我所知的範圍內,高速詠唱的第二名是索爾緹莉娜前輩,而第一名則是亞茲莉卡老師。然而艾爾德利耶的詠唱速度卻比老師還快,僅用七八秒鐘就念完了恐怕不下三十個詞的長命令,最後以我沒有聽過的一句話收尾:

「————Enhance Armament!」

Enhance是……強化? Armament是,那個……

然而我已經沒有翻閱腦海裡的英日詞典的時間了。艾爾德利耶毫不猶豫的揮起右手,直接朝著我揮下長鞭。

兩人間的距離大約有十五米,就算是那傢伙的鞭子的長度,也打不到我這邊。然而。

艾爾德利耶的鞭子在天空中閃耀著銀色的軌跡,像是用可伸縮的材料製成的一樣伸長了數倍。我在驚愕之中反射性地用雙手將鎖鏈舉到頭頂。緊接著,激烈的衝擊震動身體,散發出大量的藍白色火花。

「咕……!」

由於承受了直擊,鎖鏈被切斷了。憑直覺明白這一點的我,彎下膝蓋,身體右轉繞過鞭子的流勢。隨著「嚓!」的一聲劇烈的摩擦音,鞭子與鎖鏈分開打在石板上,留下一道深痕後回到了騎士手邊。

出了一身冷汗的我看向手中的鎖鏈,然後發出了低聲呻吟。

「欸……」

應該是用Class 38的咒鐵所打造的鎖鏈,半截已經被剛才的一擊削斷了,只剩下一節被切斷的鎖環孤零零的懸掛在末端。

整合騎士稍微收起了笑意,對呆若木雞的我說道:

「嚯……本來是準備切下你一隻耳朵的呢。明明是第一次見到我的神器《霜鱗鞭》的攻擊卻能把它給擋下來,本來以為你們只有學徒的水平而小覷了你們真是失禮啊。」

雖然騎士口中還在說著別的什麼,我卻只是張大了嘴。

強敵。而且是超強的那種。下意識的小覷了對手的,是我才對。

直到現在,我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整合騎士艾爾德利耶·Synthesis·Thirty-one,是我至今為止從未遭遇過的陌生類型的對手。

當然,這個Under World只不過是拉斯的實驗場罷了。從嚴格意義上來講,在這場對決之中,並沒有賭上作為劍士桐人——不,是作為高中生桐之谷和人的我的生命。就算頭被艾爾德利耶的長鞭擊飛,天命歸零,恐怕我也連一點實際的傷都不會有。

也就是說,這場對決在戰鬥的恐怖程度上,和那個真正的死亡遊戲SAO裡發生的對決根本無法相提並論。在艾恩葛朗特和巨大的樓層Boss,或是被狂氣而驅使的紅名玩家們舉劍對峙時感受到的那種恐怖,如同腳下就是無底深淵一般被恐懼緊緊束縛的感覺,恐怕我一生中不會再有機會去體會,也不想再去體會了。

然而就算是死亡遊戲,那個世界裡的大部分玩家——也包括我在內——實際上都是和所謂的劍術完全無緣的網游狂熱者罷了。我們只是完全依賴著狀態數值和系統提供的輔助,以及不過在一兩年內才鍛煉出來的反應速度以命相搏。

然而面前的這個艾爾德利耶卻不一樣。他在這個世界裡用了十多年的時間修煉劍術並鑽研術式,累計起來已經讓自己達到了極限。不管是肉體上還是精神上,都是真正的戰士。和SAO玩家們不同,和靠根據系統運算而動起來的怪物們也不同,真要說的話,他就是幻想小說中登場的魔法騎士【Rune Knight】的具現化。

擁有遠比在終結山脈裡與之戰鬥的哥布林士兵們洗練的技巧和神聖術,以及讓人感覺到遠超過主席上級修劍士萊依奧斯·安提諾斯和沃羅·利班廷的意志力的艾爾德利耶,恐怕如今在各個方面都凌駕於我之上。只用一條鎖鏈​​這樣戰鬥下去的話,很遺憾,我百分之百會輸。

如果說還有突破這一局面的可能性的話,那就是……

————你不是一個人。

雖然感覺自己的思考被誰說了出來,我還是如同被引導著一般轉向背後的搭檔低聲說道:

「優吉歐,勝機就只有我們是兩個人這一點了。我來想辦法接住那傢伙的鞭子,然後你去打倒他。」

然而,卻沒有得到回應。帶著疑惑往身後瞟了一眼,納入眼中的優吉歐的表情,與其說是恐懼倒不如說是感嘆。而接著從他嘴裡說出的,也是讚賞的台詞:

「……你剛才也看到了吧,桐人。好厲害啊……雖然我也只在圖書館的舊書裡讀到過,不過應該不會有錯。那就是《武裝完全支配術》……把武器的本質都整合到術式之中,將神的奇蹟體現到武器的攻擊力上的超高等神聖術。果然不愧是整合騎士啊!」

「現在是感慨這個的時候嗎!……既然那個能越過這段距離的話,這個叫完全支配什麼的,我們的鎖鏈不能用嗎?」

「不行的不行的!這個術式可是教會的最高機密。而且,就算知道了術式,也只有神器才能使用……」

「那樣的話就趕快把這件事情忘掉,想想用手上現有的東西能做點什麼吧。能夠做到的吧,在我想辦法擋住他的鞭子的時間裡,你去一決勝負。就算用的是沒有用慣的武器,只是筆直揮下去的話應該還是可以的吧。」

為了確認表情總算恢復正常的優吉歐的決心,我又囑咐了一句。

「做好覺悟了吧。我們兩個,要把作為教會權威象徵的整合騎士給打倒。」

「……我知道的。之前說過的吧,我不會再迷惘了。」

點了點頭,優吉歐也用左手握住卷在右手上的鎖鏈前段,將其慢慢解下。

我們兩人同時看去。然而整合騎士臉上依然保持著瀟灑自如的微笑,手中的銀鞭微微作響。

「交談結束了嗎,罪人們?那麼,就讓我稍微愉悅一些吧。」

「……你表現的這麼輕鬆真的好嗎,整合騎士大人?」

「不用說,膽敢反叛公理教會的人都會遭受嚴厲的神罰……這是最高祭司閣下的意思。然而我等光榮的整合騎士,要是鞭打毫無抵抗的弱者可就有愧于心了。因而我也有期待你們讓我看看至少能傷到一點我的鎧甲的矜持呢。」

「……傷到鎧甲嗎?至少也要讓你一半的天命耗損,讓那令人不快的笑容消失掉才行啊。」

隱藏著心中膨脹開的焦躁感,我挑釁著對手。雖然還有點在意之前艾爾德利耶透露出的那個『最高祭司』的名字,不過現在不是思考那種東西的時候。右手將鎖鏈一揮,立刻將左手伸展開來,向著艾爾德利耶迅速刺出。

「System Call! Generate Thermal Element!」

隨著真紅色的紅寶石的想像喊出命令,拇指、食指、中指的前方各產生了一個紅色的光點。這便是火焰系攻擊術起點的《熱元素》。我正要展開之後的術式,十五米開外的艾爾德利耶也悠然地抬起了左手。

「System Call. Generate Cryogenic Element.」

在五指前方生成了為了對抗這一邊的術式而形成的藍色的《冷元素》。雖然元素【Element】的數量上這邊處於下風,但我卻將其無視掉,繼續著這邊的術式。

「Form Element, Arrow Shape!」

吟唱咒式的同時左​​手向前伸出,之前的光點拉伸開來,形成了三根火焰之箭。這是注重飛翔速度和貫穿力的形態。在敵人有對策的時間之前,我以最快的速度詠唱出最後的術式。

「Fly Straight! Discharge!」

然後,伴隨著激盪而起的火炎漩渦,三根火焰箭徑直向著艾爾德利耶射出。

在這個以劍戰鬥為主的世界裡,攻擊型神聖術存在的理由,是為了和暗之國的軍團戰鬥——這是學院的老教師講的。我在腦海裡的一角想著他如果知道了這樣的術式被拿來和整合騎士作戰會不會昏倒在地,追隨著炎箭躥了出去。

途中,艾爾德利耶一口氣詠唱出了對抗術式。


「Form Element, Bird Shape. Counter Thermal Object, Discharge!」

五個藍色光點變成了適於追蹤目標的小鳥形態,一齊飛起。冰之鳥的速度比我的箭更快,而且數量也更多。兩隻小鳥飛過,另外三隻則一個個迎擊炎箭,爆炎和冰晶碰撞在一起,同時湮滅無蹤。爆炸的衝擊將長凳上的玻璃酒杯刮飛,落在石板上打得粉碎。

以華麗的光效作為煙霧彈,我一口氣接近到了距離艾爾德利耶極近的地方。再往前走兩步……還有一步就是我的鎖鏈的攻擊範圍之內了——

突然,對方的右手動了起來,銀鞭如同蛇一樣從地面上一躍而起。不過,在這個距離上,所謂武裝完全支配術帶來的距離上的巨大優勢也失去了其意義。拼盡全力的集中精神預讀出從右邊劃著弧線襲來的長鞭的軌道,彎下身子,迴避開來,準備踏出最後一步——然而。

「——!?」

看到的那一瞬間我倒吸了一口氣。空中劃過的艾爾德利耶的長鞭分成了兩叉,新生的那條銀蛇轉過一個銳角,向我所在的方位襲來。

在只有幾厘米的距離遭遇到這種突然襲擊的我,根本無法做出對策,只能任由鞭子打在我的胸口,將我擊飛。身體重重地撞上石板,發出了嘶啞的呻吟。

「咳啊啊……!」

雖然早就有了覺悟,但被生有無數棘刺的長鞭擊中,還是讓我痛到眼前一黑。咬緊牙關看去,黑色的製服從胸口往下和褲子一樣被撕開,露出的皮膚上有一長道赤紅色的傷痕。數不清的血珠從傷口上下滲出,劃出數道平行線向下淌去。

俯視著我倒在地上的慘狀,艾爾德利耶朗聲笑道:

「哈哈哈,那樣的小花招對這條霜鱗鞭可不通用。在完全支配狀態下,攻擊距離最大可以擴展到五十Mel,而且可以最多分裂出七根。要是你們有八個人一起撲過來的話,說不定還能有所作為。」

雖然他還帶著一副游刃有餘的口氣,但我已經沒有為之憤怒的力氣了。這樣劇烈的疼痛,自兩年以前被那個哥布林的隊長砍傷肩膀以來還是頭一次品嚐到。

缺乏對痛苦的耐性是我在這個世界中最大的弱點,雖然我總在提醒著自己這一點,然而在學校中的修行嚴格遵守著點到為止的絕對法則,也就意味著我完全找不到機會進行讓自己習慣痛苦的訓練。之前還和優吉歐誇下海口,就算用身體也要把鞭子擋下來,現在卻完全無能為力了。

「呼,果然還是高估了嗎?那我就姑且留些情面,趕緊讓你失去意識好了。」

做出宣言的艾爾德利耶,白銀之鎧發出聲響,踏出了一步。

此時,不知不覺間向前接近的優吉歐,帶著決絕的表情從噴泉的影子裡跳了出來。

「嗚呀啊啊!」

他發出少有的大喊,將右手的鎖鏈揮下。雖然是初次使用的武器而不甚順手,好歹也是突如其來的一擊——就算如此,也沒能打破騎士的防禦。

艾爾德利耶的右手以如同煙塵般的速度動了起來,銀鞭在空中分裂成了兩支,一支彈開了鎖鏈,另一支捕捉到了優吉歐的身體。優吉歐和我一樣胸口被擊中,連發出悲鳴的時間都沒有,就重重的落到了遠處的噴泉里,水花四濺。

雖然我周身的劇痛一點也沒有緩解,然而也絕對不能浪費掉優吉歐拼上性命的突擊贏得的寶貴時間。在感覺艾爾德利耶的意識有一半以上從我身上離開的那個瞬間,我抬起身體,將幾秒前握在右手中的東西向騎士的臉投了出去。

和艾恩葛朗特和阿爾普海姆不同,在這個世界裡,大部分物體被破壞之後並不會立刻消失,而會成為碎片或短片或是死骸開始按新的天命值計算。

當然,那個天命,也就是耐久度在完全破壞之前會以遠快於現實世界的速度消減,當歸零的瞬間,物體才會正式的消滅無蹤,然而到完全消滅為止最短也需要幾分鐘。

因此,就算是像被打碎的玻璃酒杯的碎片這樣的東西,也可以稍微拿來用作代替品。

我扔出的玻璃片劃過黎明前的黑暗,襲向艾爾德利耶的左眼。而且,我在投出碎片前還在擦上了胸前流出的鮮血,幾乎不會反射出星光。

恐怕從玻璃片進入視野到命中之間的間隔不足0.1秒吧。即便如此,騎士仍然以可怕的反應速度轉過臉去,避開了命中眼球的直擊。掠過左臉頰骨的玻璃碎片僅僅留下了一道淺傷,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嗚哦!!」

在艾爾德利耶再次轉向這邊之前,我以沖刺的姿勢全力飛奔而出。

第二次在地面上一蹬,總算進入了右手鎖鏈的攻擊範圍。我以如同要從左肩上揮下一般的姿勢大幅揚起鎖鏈,從一瞬間的動搖中恢復過來的艾爾德利耶迅速抽回右手,將保持著擊飛優吉歐時姿勢的長鞭再次以我為目標動了起來。

如果就這樣愚蠢地將鎖鏈揮下的話,鎖鏈會在空中和長鞭交錯,更糟糕的話會在沒能打破分裂開來的長鞭的防守之下只有我一個人遭受痛打。不過,我將這份恐怖拋諸腦後,從閃閃發光的銀鞭上移開視線,瞪大眼睛凝視著——艾爾德利耶背後,優吉歐剛剛掉進去的噴泉。

將目光從攻擊的對象身上移開的行為,不管在修劍學院中所教授的哪種流派之中都是不被允許的,也就是說,『禁忌』。所以這個世界裡的劍士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就算是整合騎士也不會有例外。

「唔……!」

因而,艾爾德利耶低吼一聲,一瞬間將意識從我的身上移開了。他大概感覺到被打落到噴泉里的優吉歐立刻會起身反擊吧。然而,這當然是我的視線移動所演出的虛構的連攜攻擊。就算優吉歐的身體再頑強,遭遇神器的一擊後也不可能那麼簡單就站起來。

如同反映出艾爾德利耶的迷惑一般,純銀的長鞭在空中略微偏離了軌道,從離我的鎖鏈數毫米上方沒有一絲衝突地掠過。姿勢彆扭的左斜上段攻擊,是為了讓鞭子和軌道平行,使迎擊的失敗率略微上升。這是在數次被莉娜前輩無情地用鞭子奪走木劍之後學會的攻略方法。

然而,同樣的攻擊不會再度起效。這是真真正正的最後機會。

「呀啊啊啊啊啊————!!」

我帶著全身的氣勢,將靈鐵之鎖如同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一般揮下。

瞄準的是騎士全身唯一沒有被堅固的白銀之鎧保護的頭部。不知他是因為剛才在喝酒,還是因為小覷了不過是學生的我們才沒有裝備,但發現他沒有帶頭盔這一破綻的我可沒那麼好心。在沒有防具的情況下頭部被沉重而堅硬的鎖鏈直擊,就算是整合騎士應該也會在短時間內失去意識——。

然而,就算到了這裡,艾爾德利耶仍然展示出了超過我的預想的能力和覺悟。

他的左手如同閃電一般伸出,不是用被手甲保護的手的防具一側,而是用只有薄皮手套的手掌部位抓住了鎖鏈接近末端的位置。

如果用手甲部位防禦的話,鎖鏈會以此為支點旋轉,就算威力有所降低,末端也會打到騎士的頭。所以艾爾德利耶的選擇是正確的——然而Class 38的鐵鎖的攻擊力,絕不是一層皮革能夠吸收的程度。

「咕…………!」

在接住了鎖鏈的那一瞬間,騎士發出了壓低的呻吟。我的耳邊清楚地響起左手的幾塊骨頭粉碎的聲音。這樣他在一段時間內無法使用左手,卻也沒有將右手的神器《霜鱗鞭》扔在地上。

就這樣跑過去,轉成格鬥戰。我曾從莉娜前輩那裡學習過賽璐璐特流的《體術》。雖然並非打擊而是以固定和纏繞為主的柔法,卻能對穿著重裝甲的敵人大為起效。

「還沒完呢!」

我大喊一聲,為了用空著的左手抓住艾爾德利耶受傷的左臂而踏出一步。

「什麼!」

然而,排在第三十一號的最新的整合騎士,又一次做出了超過我預測的舉動。

應當已經骨折的左手緊緊抓住了鎖鏈,拼命地拉了起來。因為鎖鏈的另一端和我右手上的鐵環熔接在一起,我的身體被強行反向迴轉,一下子失去了平衡。雖然我拼命地想要踏住地面,但艾爾德利耶再一次發出了強勁的喊叫——

「哦哦哦!!」

開始想要將我的身體甩開。如果我就這樣被投出去的話,就又會落到鎖鏈的攻擊範圍之外,而處在長鞭的攻擊範圍之內。而且,那傢伙不會再讓我接近他了。

我反射性地改變了左手的目標,不再是艾爾德利耶的左臂,而是抓住了握在他右手上的鞭子。就算是有著無數尖銳倒刺的《霜鱗鞭》,在從握把開始到一點五米長度的位置都沒有倒刺。我將這一部分卷在手臂上,這樣就沒法簡簡單單就能摘下來了。

這樣,艾爾德利耶由於不能放開右手的鞭子和左手的鎖鏈,無法和我拉開距離。反過來講,如果他僅僅放開抓著鎖鏈的左手的話,我就可以隨意攻擊了。對方大概也注意到了這一點,粉碎的左手重新緊緊抓住了鎖鏈。

我和艾爾德利耶就這樣被銀鞭和鐵索固定在不到一米的距離上。

雖然騎士握著鎖鏈的左手應該還處於劇痛之中,但他卻絲毫沒有露出痛苦的表情,仍然用悠然的腔調低聲說道:

「……剛才我說高估了你們,看來這句話不得不撤回了呢。沒想到能把我傷到這種程度。」

「……這一點我就心領了。」

雖然我本想說出更多反駁的話,但也不想把話題轉向雙方的傷情。因為相比艾爾德利耶的骨折,我這邊胸前的傷口,因為不斷流血而以更快的速度消耗著天命。如果那傢伙注意到了這一點,就會這樣繼續拔河,等待我這一邊的力量耗盡。

……不,說不准他已經註意到了。騎士帶著淡淡的微笑再次開口。

然而他說出的話,在拖延時間之中卻有著有點奇怪的內容:

「就算這樣,那樣的技術……那種戰法,雖然不可思議,可總覺得好像見過。」

「嘿……不過,這也沒什麼不可思議的吧。你難道不是以前和與我一樣是賽璐璐特流的劍士戰鬥過嗎?」

「切,那種事情怎麼可能有啊,囚犯君。之前不是說過了嗎,我可是在僅僅一個月前才作為整合騎士被召喚到人界來的。」

「…………那個召喚到底是……」

就在會話正要繼續下去的時候,我終於注意到了一個聲音。正確來說,相比之前聽到的聲音出現了變調情況。

艾爾德利耶背後的噴泉中央,有著大地之神泰拉里亞的石像。從石像抱著的瓶子裡流出的小瀑布,至今都僅僅是落在下面的水池裡發出輕快的水聲,但如今水聲卻變得低沉起來。這是——信號。是優吉歐發給我的。

艾爾德利耶馬上也會注意到。雖然繼續著對話,但必須要動起來。

「……就好像是被誰叫到這個人界一樣。」

代替「沒聽到」這句話,我開始了行動。但就算這麼說,也不能放開纏在左手上的《霜鱗鞭》。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將右手的鎖鏈——

一口氣拉開!

艾爾德利耶對我突然的動作做出了反應,想要將鎖鏈拉回。鎖鏈咔的一聲被拉緊,緊接著從幾乎正中的位置斷成兩段。之前被鞭子削出深痕的部分,終於承受不住壓力而粉碎了。

「什……」

艾爾德利耶漏出了「真有兩下子」的驚嘆聲,身體失去平衡的這一瞬間。

優吉歐從背後的噴泉里啪嚓一聲跳了出來。他從胸前被痛打的痛楚中恢復過來,在噴泉流下的小瀑布下面等待著奇襲的時機。

水流的聲音發生了變化,是因為落到了他身體上的緣故。

「哈啊啊啊!!」

全身滴著水的優吉歐,將右手的鎖鏈向艾爾德利耶毫無防備的頭部揮下。

而在這半秒之前,從騎士的口中,吐出了簡短的術式句……不,是命令。

「Release Recollection.」

我完全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然而其引發的,卻是如此簡短的命令根本不可能引發的,超過了神聖術的現象。

被我的左手緊緊纏住的,艾爾德利耶不論壓也好拉也好都做不到的純銀長鞭,突然發出了眩目的光。長鞭如同獲得了生命一樣劇烈顫動——然後以猛烈的勢頭開始伸長。

化作一條閃光的蛇的《霜鱗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飛過我和艾爾德利耶的頭頂,向優吉歐握著的鎖鏈飛去。不,蛇這個詞已經不是比喻了。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長鞭的前端那如同紅寶石一般的紅眼,和張開的血盆大口。

蛇咬住了鎖鏈的前端,就這樣將優吉歐拉向空中,摔在離我很近的石板上。背部著地的優吉歐發出了「咕」的一聲短促呻吟。加上之前胸口的傷,他的傷應該比我還要重,但即使如此搭檔還是果斷地想要站起身體。

然而比優吉歐更快一步,尖銳的劍鋒掠過了他濡濕的亞麻色劉海。

從蹣跚中恢復過來的艾爾德利耶,用扔掉了粉碎的鎖鏈從而獲得自由的左手拔出了左腰的劍,將其刺向優吉歐。劍身雖然很細,但卻帶著名刀一般的厚重光輝,明明骨折的手光是保持拿著劍的姿勢就會伴隨劇烈的疼痛,可騎士的眉間卻只是帶著九死一生的表情。

以自己的意志——我只能這樣想——保護了主人的銀蛇,咻咻地縮回身體,在我的左臂上變回沉默的鞭子。看樣子,因這謎之命令——『Release Recollection』而引發的奇蹟,生效的時間似乎相當短。

狀況再次陷入了膠著。

艾爾德利耶的鞭子被我的左手封住了。我的鎖鏈有一半被打斷了。而優吉歐則因為被劍指著而無法動彈。雖然主導權在成功拔出了劍的艾爾德利耶手裡,但恐怕那隻手已經無法用力放出斬擊了。

在黎明之前的寒冷中,靜寂終於造訪了這個薔薇園的一角。

首先打破沉默的,這次仍然是艾爾德利耶。

「……愛麗絲小姐應該警告過我的。雖然是沒有任何《型》的攻擊……卻超過了我的預測。居然還讓我使出了《記憶解放》的奧義。」

「記憶……?」

我小聲的重複著,終於明白了這個詞就是之前那謎之命令的意思。 Release是解放,Recollection則是名為記憶的單詞。也就是說,那是解放武器的記憶的術式……是這樣嗎?

武器的記憶。感覺這個短語最近在什麼地方聽過,我開始在自己的記憶中搜索起來。然而在這之前,優吉歐帶著藏有不知從何而來的感嘆一般的聲音和表情,從口中說出了令人意外的話:

「你才是……果然很厲害啊,整合騎士殿下。」


「這,這個狀況是感嘆的時候嗎?……『果然』又是怎麼一個意思?」

簡直就像是過去就知道這個騎士一般的話,讓我像是吐槽一般反問道。

「我一開始就覺得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剛才,終於想起來了。桐人,這個人啊——是#今年的,諾蘭高爾思北帝國第一代表劍士。而且也是四帝國統一大會的冠軍,艾爾德利耶·烏爾斯布魯格【Eldrier Wulsbroog】#啊!」

「怎…………」

怎麼回事,我重新凝視著位於我前方一點五米的整​​合騎士的臉。

北帝國第一代表。也就是說,他是今年三月下旬舉辦的,帝國劍武大會的冠軍。在第一輪擊敗了修劍學院代表索爾緹莉娜前輩,第二輪又擊敗了沃羅·利班廷的帝國騎士團代表。他在四月上旬舉行的四帝國統一大會上以壓倒性的劍技不斷獲勝,獲得了今年人界最強劍士的榮譽,被招入了中央大教堂——

仔細想想,我甚至不知道這位豪傑的名字。這個世界當然沒有因特網、電視機和廣播,要說新聞媒體的話也就只有每週才發行一次的原始牆報而已,等到變成學校揭示板的上的內容時已經成了舊聞,可優吉歐似乎每週都會去認真閱讀。

「你還真老實啊……」

我不由得將這樣的感想低聲說了出來,慌忙將思考轉向別的方向。如果正如優吉歐所說,面前的這名整合騎士艾爾德利耶·Synthesis·Thirty-one就是統一大會上的冠軍艾爾德利耶·烏爾斯布魯格的話,他的言行不是有點奇怪嗎?

就在幾分鐘之前,艾爾德利耶還說過自己是在『一個月前作為整合騎士而被召喚到人界』。如果說是被任命為整合騎士的話還能明白……可這種說法,簡直就像是…………

「……你說什麼……」

突然傳來的呻吟般的聲音,讓我的視線從右側的搭檔轉回面前的騎士。

艾爾德利耶——不知為何,如同受到了不可想像的衝擊一般,比之前還要雪白的皮膚變得發青,紫灰色的眼瞳也大大的睜開了。他顫抖著同樣失去了血色的嘴唇,繼續擠出話語說道:

「我是……北帝國、代表劍士……?艾爾德利耶……烏爾斯布魯格……?」

對於騎士預想之外的反應,優吉歐也吃驚的長大了嘴,不過還是把話語繼續了下去。

「不……不會有錯的。上個月的新聞裡,確實是這樣寫的。紫發的美男子,以極為華麗的劍術在所有的比賽中都一擊決勝……」

「不對……我……我是,整合騎士艾爾德利耶·Synthesis·Thirty-One!烏爾斯布魯格這樣的名字……我不知道……!」

「但,但是……」

我也一下子忘記了現在還是戰鬥中,情不自禁的開口了。

「就算是你,也不是生下來就是整合騎士的吧。在被任命為騎士之前,不就應該是叫那個名字的嗎……?」

「不知道!我……我不知道!!」

頭髮散亂的艾爾德利耶尖叫著,臉上全無血色,眼睛裡發出異樣的光。

「我……我是……經由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大人召喚而來,作為整合騎士……從天界來到地面……」

接著他的話就停下了——

發生了讓我和優吉歐震驚的現象。

艾爾德利耶光滑的額頭中央,突然出現了一道紫色光芒。

「咯……嗚……」

雖然呻吟著的艾爾德利耶右手已經完全失去了力氣,我也忘記了要將鞭子奪過來,只是一味凝視著騎士的額頭。發光的是一個小小的倒三角形標記。不,不是單純的紋章。那個東西正從騎士的額頭上徐徐浮起。如同水晶一般透明的三角柱,發出眩目的光芒,一厘米、兩厘米的向外移動。

三角柱的內部縱橫著數道微細的光線。突出的部分超過了五厘米時,長鞭和長劍終於從艾爾德利耶的雙手落下,掉到了石板上。

騎士空虛的眼睛看都不看我們一眼,就這樣退後了一兩步,如同斷了線的人偶一般跪在石板上。額頭上的水晶柱閃爍著眩目的光,還能聽到它正發出「鈴,鈴」一般不可思議的聲音。

要行動的話就是現在了——雖然這麼想,但倉促間卻無法判斷該做什麼。

要攻擊的話很簡單。將騎士的劍從地上撿起,向毫無防備的脖子砍去的話,不論將其無力化還是奪去生命都可以做到。

另外,馬上從這裡逃走也不失為一種選擇。如果胡亂刺激他讓他恢復了意識的話,恐怕下一次他就會認真地攻擊過來了吧。到時候奇襲就不能再用,反過來這邊更可能陷入天命全損的情況。

同時,還有風險最高的,就這樣觀望著對方的動向。

如今正在我們面前發生的現象,無疑與整合騎士……以及教會的秘密的根基有所關聯。愛麗絲為何會失去了記憶,變成了另一個人格。艾爾德利耶說出的召喚這個詞到底是什麼意思。就這樣直到結束都一直觀察這個現象的話,說不准可以解開這些謎團。

反正,要讓優吉歐做出對著毫無抵抗的艾爾德利耶出手一類的事情肯定很困難,而且,就算說要逃走,這個薔薇園的迷宮也不是簡簡單單就能脫離的。

那樣的話,就抱著遭遇危險的覺悟繼續觀察吧。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後,我想要走近跪在那裡的整合騎士,就在這個時候——

從艾爾德利耶的額頭向外突出了五厘米的發光三角柱,咔嚓咔嚓地閃爍著,轉而開始沉入額頭。

「唔……」

我咬緊了嘴唇。總有種如果讓三角柱完全沉進去的話,又會發生什麼決定性的事情的預感。

「艾爾德利耶!艾爾德利耶·烏爾斯布魯格!」

下意識的呼喚著他的名字,一瞬間,三角柱的沉入好像停滯了,不過很快又馬上恢復了運動。要想讓現象持續到最後的話,光有過去的名字是不夠的。需要更為決定性的『記憶』。

憑著這個直覺,我壓下聲音對旁邊睜大了眼睛的搭檔喊道:

「優吉歐,你還能想起些關於艾爾德利耶的什麼事嗎?什麼都行,只要能夠喚醒這傢伙的記憶就行了!」

「呃,那個……」

一瞬間皺緊了眉頭的優吉歐,很快便點了點頭。

「艾爾德利耶!你是帝國騎士團將軍艾修德爾·烏爾斯布魯格的兒子!母親的名字……應該是……阿爾梅拉,對,叫阿爾梅拉!」

「…………」

聽到這句話,表情空洞的整合騎士,嘴唇輕微的顫動著。

「阿……爾梅……拉…………」

伴隨著微弱的聲音,三角柱中的光再次變得明亮起來。不過,讓我驚嘆的並不是這個。騎士睜開的雙眼中,正無聲的滲出大滴大滴的淚水。接著,微弱的聲音再次響起。

「…………媽……媽…………」

「就是這樣……快點想起來,全部想起來!」

我喊叫著,又想向騎士靠近一步。

然而卻沒能做到。隨著「咚!」的一聲沉重的衝擊,地面為之顫抖,我向前踉蹌了一下。

感覺到讓人眼前一片空白的劇痛,向下看去,才發現自己的右腳趾被一根箭深深地刺穿了。

「嘎啊啊!」

我難以自控的發出短促的悲鳴。喘息著用雙手握住赤銅色的箭矢,用盡全力把它拔了出來,然後咬緊牙關忍受著比剛才加倍的讓我幾乎斷氣的疼痛。

「桐人!沒、沒事吧……」

我沒等聽完他的話,就抓住從優吉歐右手垂下的鎖鏈,將他一口氣拉了過來。

然後,伴隨著「嗖——咚」的聲音,之前優吉歐站著的地方被兩支箭刺穿了。我握著鎖鏈向後跳去,抬頭看著天空。

在不知何時東方已經出現了曙光的星空背景之上,有一隻飛龍正緩慢地迴旋著。我集中視線,總算可以辨別出坐在飛龍背後鞍上的人影。毫無疑問也是整合騎士——然而,乘坐著飛龍,而且還是從那樣的距離上用弓來狙擊我們,實在是令人驚異的精密射擊。

連留給我思考的時間都沒有,鞍上的騎士再次拉動巨大的弓。我拼命用受傷的右腳踏動地面。緊接著,隨著咚咚兩聲,面前的石板就被兩支箭矢射穿。

「糟,糟糕了啊,那個傢伙。」

抓著優吉歐的鎖鏈,我下意識說道。在這個世界裡,我是第一次遭遇到用弓箭發動的攻擊。從那個被稱為《移動的戰術總覽》的索爾緹莉娜前輩最多也只用過飛刀這樣的飛行道具來看,遠距離攻擊似乎並不符合Under World的劍士們的性格,然而當對方是整合騎士的時候,這樣的常識也就不再通用了。

眼睛死死地盯住飛龍,同時在腦內飛快的描繪著周圍的地形。沒有任何可以容我們藏身的遮蔽物。就算跳入纏繞青銅柵欄的薔薇叢中,也沒法完全隱沒蹤跡。之後就——

「只能逃了!躲開下一支箭之後就開始跑!」

對優吉歐低聲說過後,我繃緊全身防備下一次射擊。

然而新出現的整合騎士卻停止了狙擊,握著韁繩讓飛龍開始迴轉降下。幾秒鐘後,雄壯的聲音響徹整個噴泉廣場。

「從騎士Thirty-One那裡退開,罪人們!」

我反射性的看向艾爾德利耶,之前好不容易像要被拔出來了的額頭上的三角柱,現在又恢復了原狀。

「引誘高潔的整合騎士墮落之罪,決不可恕!我會把你們四肢刺穿帶回牢房的!」

此時,從東方傳來的一道淡淡的曙光,照在天空中的飛龍之上。新出現的整合騎士,全身穿著和艾爾德利耶一樣的銀色重鎧,左手拿著一把巨大的赤銅長弓。恐怕那把弓也和艾爾德利耶的《霜鱗鞭》一樣,都是神器吧。那之前令人畏懼的精密狙擊,到底是《完全支配術》的效果,還是這名騎士真正的實力呢?

魁梧的騎士似乎不想再費口舌,在赤色的長弓上搭上了四枝箭。

「快……快跑!」

判斷出在這個距離只要箭離弦就避無可避的我,攥住優吉歐的鎖鏈開始了全力的衝刺。雖然每走一步右腳和胸口就會傳來劇烈的疼痛,不過絕對不能停下來。優吉歐也夾雜著拼命的呼吸跟在我的後面。

一瞬間,有考慮過重新回到地牢之中,不過那樣的話,就算能躲過狙擊,也無法解決問題。就算知道一旦進入迷宮的死路就再無辦法,我們也只能跑向廣場南側的門。

還沒跑幾步,背後就傳來了「咔咔咔!」的數個命中聲音。

「嗚啊啊啊——!」

發出不知是悲鳴還是咆哮的喊叫聲,我心無旁騖地跑著。雖然憑藉通道兩側的柵欄的角度可以藏起來,但到了十字路口的時候身體就暴露在外,周圍一下子落下數道箭矢。

「那傢伙到底有多少箭啊!」

我按捺不住的大叫,緊跟在我後面的優吉歐則老老實實地給出了回答。

「剛才那一發已經超過了三十根箭了,好厲害啊!」

「這個MMO到底是有多麼胡鬧啊……不,我什麼都沒說!」

已經完全不明白方位了,然而不知為何只要一到分叉點,頭髮上產生的被拉住的感覺就會指引我向右或是向左轉向,然後繼續全力奔馳。雖然如今好歹是和飛龍拉開了一定距離,但只要有一次走進死胡同就萬事休矣——

不知是不是因為腦子裡有瞭如此消極的想法,在好幾個分叉口都往左拐之後,謎之加護的效果也消失了。通道在十米之前無情地堵死了。

事已至此,只能用還剩下一半​​長度的右手上的鎖鏈破壞金屬柵欄了,然而根據之前確認的信息,柵欄的優先度和鎖鏈差不多。一擊能夠將其破壞的可能性無限接近於零。

然而,已經沒有此外的選項了。我做出了聽天由命的覺悟,揚起了右手的鎖鏈。就在這個瞬間——

「餵,來這邊呀!」

從不知何處出現的聲音,讓我的思考在一剎那間停了下來。用著「來這邊呀」這種老年人的口吻說著話的聲音,不管怎麼聽都是年輕的少女音色才對。

我放慢速度環視四周,在前方正右側的柵欄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打開了一扇小小的門,從那裡探出臉來向我們招手的人,在巨大的黑色帽子之下,卻是一張怎麼看都是十歲女孩的臉。

鼻樑上架著的圓框眼鏡反了一下光後,女孩便消失在門的深處。我一瞬間迷惑著這是不是陷阱。然而這時,頭髮中的一根卻一下子被拉緊了,簡直就像是在斥責我「幹什麼呢,還不快進去!」一般。

我和優吉歐就像是做夢一樣,一頭栽進了門後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