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關 第四十七章 與死神擦肩而過


鐵窗外面不知道是誰在唱歌,聲音像一根燒過的細線,斷斷續續的,楊遠又一次沉默了。

我歪頭看了看鐵窗,外面漆黑一團,夜已經很深了。

楊遠好象也在看窗外那一方巴掌大的天空,眼神安詳而甯靜。

“遠哥,我不明白,”我把身子往前湊了湊,小聲說,“閻坤這麼扯淡,你怎麼不廢了他?”

“呵,”楊遠將很長的一截煙頭彈向窗外,黑暗中劃出一道火紅的弧線,“這就是我跟你們不一樣的地方。”

“那也不能饒了他呀。”我不懂,憑什麼不收拾他?

“他不是故意的……”楊遠閉上了眼睛,“何況我沒死。”

外面的歌聲又飄了過來,一個沙啞的低音在唱:“不經曆風雨怎麼見彩虹,沒有人能夠隨隨便便成功……”,這家伙唱得好極了,不仔細聽跟電視里放出來的聲音一樣。在這樣的歌聲里,我看見有一個人在如霧的黃塵中奮勇邁動著腳步,他甩動雙臂,拔起滯重的雙腿,卻又走得非常輕盈,如同一只迎著夜風飛翔的鳥兒。這個人越走越遠,最後變成了一粒輕沙,淹沒在滾滾而來的黃塵之中。風漫卷著黃塵一忽天上一忽地下,讓我分不清楚這是白天還是黑夜,只覺得四周都是風的哨音,夜色顯得更加淒厲,更加猙獰。一陣鐐銬碰撞聲傳來,我驀然發覺,夜空很甯靜,沒有風。

楊遠突然坐直了身子,用一根指頭點著隔壁,問我:“他可憐嗎?”

我不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茫然地搖了搖頭。

楊遠猛地把手攥成了拳頭,就勢一揮:“不可憐!他是只瘋狗。”

“遠哥,當初他捅你一刀的時候你就應該廢了他,依照當時的情況,你算正當防衛。”

“當初我沒直接干他,是因為我還沒發現他是只瘋狗……”

楊遠又開始了回憶……我攥著傷口,很鎮靜地往四下看了看,幾乎沒有人注意到剛才發生了什麼。是啊,他們怎麼會注意到什麼呢?誰會想到我跟閻坤之間還會出現這麼血腥的場面呢?我沒有讓閻坤上來扶我,就那麼邁著沉穩的腳步往外走。閻坤不見了,他跑了……後來他跟我解釋,他害怕碰上我的人直接把他打死。那時候我的腦子里沒有了閻坤,只想早點兒去醫院,我明白自己傷得不輕,因為我連喊出租車的力氣都沒有了,喉嚨里發出來的聲音,微弱得像嬰兒。我不能在街上打車了,我必須用最後的力氣自己開車去醫院……可是我摔倒了,直挺挺地躺在車下。

有人在用力煽我的臉:“兄弟,挺住!我來了,活著,沒事兒的,別睡覺,別睡覺!”

我吃力地睜開了眼睛,是李俊海……耳邊嘈雜的聲音讓我知道,我是躺在了急救室里。

我冷……給我被子啊,可是我說不出話來,到處都是飄飛的雪花。

你別睡覺——李俊海的聲音要脹破了我的耳膜,我聽見他在喊,堅持住!千萬不能睡覺,睡過去你就永遠也醒不過來了!是,我不能睡覺,我要活著,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辦完,我想讓我爹和我弟弟過上好日子,我想知道小傑和廣元在哪里,我想知道孫朝陽想把我怎麼樣,我甚至還想知道閻坤去了哪里,他是否被我的兄弟殺死了……我喘不動氣了,嗓子眼被汩汩而出的鮮血堵住了。眼睛被人扒開了,我能感覺到一只小手電在照我的眼睛,我還能聽見李俊海在問,他怎麼樣了?能救過來嗎?一個聲音在說,他休克了……四周的雪花融化了,太陽懶洋洋地冒了出來,陽光照在我的身上,溫暖極了,我飛在天上,一點一點地被太陽吸引過去,越來越近,我幾乎能夠抓住太陽的邊緣了。

是誰躺在那里?他躺在一張床單上,床單的四周雪一樣的潔白,床單的中間是一汪鮮血,如同夕陽照著的湖水。他是誰?他為什麼在鮮血上面躺得這麼安詳?我看清楚了,是我,是我閉著眼睛靜靜地躺在那里,慘白的無影燈照著更加慘白的我。我不是已經死了嗎?為什麼我還能如此清晰的看見自己?那一刻,我相信了鬼魂說,直到現在我都相信,人的確是有靈魂的……後來我看診斷書,知道當時我是失血性休克,也就是已經靠在了死神的肩膀上。


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兩天以後了。

那天的陽光特別好,刺得我不得不睜開了眼睛。

睜眼之前我就感覺到有一只柔軟的小手在握著我的手,暖流一股一股地傳送到我的身體里。

“芳子,你來了?”我捏了捏自己的手。

“啊?遠哥……你醒了,”芳子一下子抽回了她的手,“海哥,快進來!”

“兄弟,你終于活過來了,”李俊海沖進來,猛地跪在了我的身邊,“你可嚇死我了!”

“沒事兒,”我咧了咧嘴,“你是什麼時候出來的?”

“還他媽管這些事兒呢,”李俊海轉身又沖出門去,“大夫,楊遠醒過來啦!”

我想坐起來,可是一點力氣也沒有,我用芳子貼在她臉上的手動了動:“芳子,扶我起來。”

芳子的眼淚把我的手淹得像剛洗過手,她用另一只手按住了我的肩膀:“躺好了……”

我不想在她的面前這樣軟綿綿的躺著,我繼續捏她的臉:“讓我起來。”

“你起個屁呀,”李俊海回來,把我蓋在身上的被子一掀,“自己看看,你起得來嘛。”

“這是怎麼了?”我看見我的肚子上插了兩根細細的管子,“不是縫好線了嗎?怎麼還……”

“咳,你以為這是皮外傷啊,你被割去了肝尖……”

“海哥,求求你別說了……”芳子一把捂住了李俊海的嘴巴。

門開了,一個面目慈祥的老大夫走了進來,先沖我一笑,接著拉過被子給我蓋住肚子,摸著下巴像是在自言自語地說:“小伙子命大啊,再晚來幾分鍾就沒命了……也沾了年輕的光啊,好好養著吧,過兩天去普通病房。”

我說了聲謝謝,問李俊海:“這事兒沒讓我爹知道吧?”

李俊海說:“你放心,我讓花子去跟老爺子說,你去南方出差了,手術的字是我簽的。”

芳子好象在這里呆不住了,捂著臉跑了出去,走廊上隨即傳來嚶嚶的哭聲。


大夫囑咐李俊海少跟我說話,感覺疼就去領杜冷丁,說完走了。

我的心如刀鉸,不知道是因為芳子的哭聲還是因為我自己的傷痛。我這邊沉默著,李俊海就在旁邊顛三倒四地說,本來他解教那天想直接來找我,可是劉三非要先去他家安頓下再說。他拗不過劉三,就去了他家,中午在他家吃了點兒飯就來找我,正好看見我躺在車輪子底下,旁邊沒有一個人,我好象是剛躺下的樣子。他以為我喝醉了,一攙扶我就摸了一手掌血。他不會開車,就跑到鐵皮房喊人,正好花子跟一個客戶在那里談事兒,直接就把我拉來了醫院。花子沉不住氣,一個電話把胡四和林武他們喊來了,後來林武給芳子打電話,埋怨她不分時候亂找你,還罵她是個克夫命……芳子一直在陪著你,兩天沒挪地方。花子現在和林武他們正帶人到處抓閻坤,想就地處決了他。

“俊海,我現在不能動,你去把花子和林武找來,我有話對他們說。”

“你現在身邊離不開人,有話我給他們打電話就是了。”

“也好,”我吃力地咽了一口唾沫,“讓他們別找了,這事兒太掉價了,以後再說。”

“這怎麼能行?至少得把他抓回來讓他包醫藥費啊。”

“你不懂我的意思,我不想驚動警察……你明白了?”

李俊海走到門口的時候,一個人正往里走,李俊海側身讓過他,警覺地站在門口看他。

這個人穿著病號服,佝僂著胸沖我點了點頭:“遠哥,醒過來了?”

是強子,我知道他一直在住院,沒想到他也在這個醫院里,我笑了笑:“你也在這里?”

強子摸了摸胸口:“我快要出院了……這他媽誰干的?不想活了他?”

我搖搖頭:“呵呵,沒什麼,一點兒誤會,你是怎麼了?”

強子神情詭秘地轉了兩下眼球:“我也沒什麼,讓幾個東北人打了一槍。”

我裝做憤怒的樣子皺了皺眉頭:“這他媽什麼世道,人找到了嗎?”

強子乜我一眼,轉話說:“朝陽哥昨天來看過你,你還沒醒……朝陽哥要給你報仇。”

這就是傳說中給雞拜年的那只黃鼠狼吧?我說聲謝謝,閉上了眼睛。

強子訕訕地繞著病床轉了幾圈,說聲保重,搖著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