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三

蛇性晝伏夜出,陰山君白天慣於蟄伏於洞內,晚間卻往往難覓其蹤。凌華趕至她洞府之外後,連喚數聲,不得回應,便知陰山君又不知遊蕩至何處去了。心中焦慮,只得在洞府之前來回徘徊,直到天將破曉之際,才見到陰山君回來的身影。

凌華終於見她回府,精神一振,忙迎將上去。陰山君卻是一怔,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詫異道:「你這是……方自從何處廝殺完嗎?」

從未見過凌華如此狼狽的模樣,髮絲凌亂,連衣襟也被扯破,衣領之上還沾上了血跡。他不在洞內照顧他那眼盲的小師弟,如何會出現在這裡?

凌華懶得多作解釋,開口便問:「陰山君,我來找你是有一事相問。服下那血鱗草後,可會對人產生何種影響嗎?」

陰山君一愣,隨即挑眉笑道:「怎麼,你師弟吃了血鱗草後,有何變故不成?」復而恍然,「原來你弄成這副模樣,全是拜你那小師弟所賜?」

凌華聞言不由有些尷尬,含糊道:「他白日還好好地,半夜忽然走火入魔般,狂性大發,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制住了他。若非是血鱗草的緣故,我實在想不出,他如何會忽然發作?」

陰山君怔了怔,想了想,開口道:「看來,區區一株血鱗草,還不足以壓制住你師弟體內的炎氣。只怕是他體內兩股氣息互相衝撞,無處發洩,才導致他舉止大異。」

凌華一驚:「那該如何?有何解救之法?」

陰山君隨意的道:「他又不是當真走火入魔,要何解救之法?只要熬過了那幾個時辰,等到血鱗草的寒氣完全融入了他體內的炎氣後,自然便恢復正常了。」

凌華一聽,這才放下心來,卻還是皺眉道:「只是我見他發作時氣息紊亂,神志不清,痛苦異常,難道便沒有法子,能克制住這種痛苦?」

陰山君哼了一聲,淡聲道:「你們凌門子弟,難道便連這點苦頭都承受不住?你不忍見他痛苦,便在下次他發作時,索性砍暈他就是了。再不濟,拿條繩子綁住他,堵了他的嘴,你也就清淨了。」

凌華頓時哭笑不得,無奈的道:「你這是什麼法子……」

陰山君打了個呵欠,不耐的揮手道:「這是最管用的法子。看你這副樣子,便可知你那師弟發作起來有多癲狂。難道下次你還任由他折騰,在你身上戳出兩個血窟窿才罷休?」聲音忽然一頓,眸子眯了眯,盯著凌華的脖子,「怎麼你師弟,還有咬人的癖好不成?」

凌華面上霎時一陣尷尬,急忙轉過身去,掩了掩衣領,回過頭來,對上陰山君那雙玩味十足的眼眸,躊躇了一陣,才低聲道:「我正想問你……那血鱗草,莫非有催情之效不成?」

陰山君一下子愣住了,好半晌,才道:「你師弟……究竟對你做了什麼?」

凌華急忙道:「沒做什麼,就是,就是好像忽然□失控一般,不辯男女……」其實連他也說不清凌昭那時候究竟是怎麼了,若單純只是失去理智,對他胡亂攻擊也就罷了。偏偏卻是撲在他身上又舔又咬,還差點被他摸遍全身上下——凌華再不解風情也能看出小師弟那時候是動了□,卻不知為何會如此。

陰山君滿面震驚,喃喃道:「我倒是真沒料到,這血鱗草如此厲害。」忽然莞爾一笑,媚色頓生,如水般的眸子看向凌華,一隻手輕輕搭上了他的肩,吐氣如蘭的道,「看來你師弟,定力不夠啊。」

凌華嚇一跳,不由自主的便轉開眼,推開她的身子,低聲道:「此話怎講?」


陰山君抬手攏了攏髮絲,輕笑道:「蛇性本淫,那血鱗草原是用我的血澆灌而生,你說,有沒有催情之效呢?」

凌華霎時大驚,面上便帶上了一層薄怒:「既如此,你為何不早說?」

陰山君冷冷的道:「你是姑娘家嗎?還是你師弟是個大姑娘?兩個大男人,就算他動了□,你卻是個活的,一個瞎子,難道還能把你怎樣不成?」

凌華一下子語塞,分明覺得陰山君此話未免有些胡攪蠻纏,卻又駁不出個字來。

陰山君繼續冷笑:「再說了,血鱗草雖有催情之效,卻也不至於強烈到能矇蔽人心智。你當它是□麼?即便是你師弟受其影響,忍忍也就過了。怎會變得不辯男女,控制不住,對你上下其手?你師弟的定力,未免也太差了吧?」

她之所以沒有事先出言提醒凌華,也是覺得血鱗草雖帶了些催情之效,卻也沒有大礙。便如同那鹿鞭虎鞭一般,即使是食下後氣血上湧,□頓生,也不至於便會理智全失,當真做出些什麼來。更何況,以凌華的實力,難道還能吃虧?

凌華不由得辯解道:「我師弟年少,不曉男女之事,一時間難以自控,也是情有可緣。分明是那血鱗草之故,你怎可全推到我師弟頭上……」

陰山君霎時無語,半晌,才嘆道:「是,你師弟天真無暇,不曉風月,斷不可能對你做出什麼來的。下次再發作時,你便抱著他,唱著歌謠哄他入睡,可好?」

凌華被她這番譏諷十足的刻薄之語,弄得手足無措,好一會兒,才苦笑道:「你好似對我師弟,頗有成見?」

陰山君閒閒的道:「有嗎?」

分明是他那小師弟,不分輕重,藉著體內氣息紊亂之機,便拿著師兄的身子胡亂發洩。只凌華這個呆蠢,別的事情上頭甚是精明,偏偏於風情二字便是個木頭,還拿他小師弟當是不諳世事的天真少年,一心一意只認為是血鱗草惹的禍。

見凌華一臉的無奈,陰山君唇角微翹,忽然問道:「若你師弟下次再發作時,當真對你做下了什麼……你當如何?」

凌華頓時皺眉,斬釘截鐵道:「無此可能!」

莫說是小師弟如今受了傷,又盲了眼,便是以他平時的功力,也斷無可能對自己如何。這點是絕不用擔心的。

「若是……他求著你抱他呢?」

凌華頓時一呆,半晌,才道:「這……這更不可能吧?他是我師弟,我豈是趁人之危的禽獸之徒……」

陰山君冷笑著打斷他:「既然你師弟無法對你如何,你又不可能將他如何,那你還在擔心些什麼?你只需制住他便好了,難道這血鱗草引動的慾念,還能要了他的命不成?」

凌華垂下了眼,良久,才道:「既如此,我知道該如何了。」


只要打探清楚那血鱗草並不會對凌昭的身體造成何種影響,便夠了。如果區區一株血鱗草無法壓制住凌昭體內的炎氣,那他便求陰山君再多相助幾次,也就成了。至於凌昭下次若再發作,大不了將他打暈,或點了他的穴,便也無礙了吧。

只是凌昭少不得,要熬過那段痛苦罷了。

眼見天色微亮,想必凌昭也差不多該醒了,凌華便辭別了陰山君,起身回去。走出幾步,忽聽陰山君在他身後道:「我無意多管閒事,只是……你對你那師弟,實在是所慮太多,不像你平常的性子。你是求仙問道之人,若心亂了,當如何自處?」

凌華腳步一頓,眼中閃過一絲迷惘,復又恢復了清明,低聲道:「我身在凌門,降魔衛道,守護師門,才是我的本分。至於成仙……造化而已,我不強求。」

便是當真動了心,又如何?若小師弟也和他一般心思,日後他們便回轉凌門,從此相守一生。若小師弟沒那份心思,他們也還是一輩子的師兄弟。

他原本就不是為了要求仙,才投身凌門。

見他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陰山君只是微微嘆了口氣,默默轉身進了洞府。

她一直知道凌華的性子,表面上波瀾不驚,骨子裡卻最是強硬。難以動心,一旦動了心,只怕便是一條路走到底了。

這世上,種種魔障猶可解,唯有情障最是難解。

只是,他與他那小師弟,當真能有個結果麼?陰山君與凌昭雖只有一面之緣,然而還未及近身,便能察覺到他體內那股洶湧而猛烈的魔氣。

他那小師弟,分明已經踏入了魔道。從來只聽說從正道墮入魔道的,還未聽說過有魔物能從魔道修成正道的。

凌華也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吧?

凌昭悠悠醒轉之際,只覺渾身發疼,然而體內一直折磨著他的那股灼熱之氣,卻減輕了大半。試著運氣調息了一番,果然不再像之前那般,五臟六腑猶如被火燒火燎般難受了。

沒想到那血鱗草,如此有效。

凌昭一喜,忽然察覺到嘴中似隱隱帶有血腥之氣。疑惑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湊到鼻尖一聞,果然是鮮血的氣息。

他頓時怔住了,然後隱隱的,想起了什麼。

昨夜自己從疼痛中驚醒後,體內彷彿有一冷一熱兩股氣息相沖般,神智不清之下,好像……抱住了什麼人,又對那人做了什麼……那肌膚相貼的異樣感覺,自己不但對他又親又啃,在他身上亂摸,好像還咬傷了他……


凌昭忍不住呻吟了一聲,摀住了額頭。

還能是什麼人?這洞內除了他那恩人,還會有第三個人嗎?

印象中只到自己興奮的啃咬著那人的肌膚時,記憶便中斷了。想必是那人把自己給打暈了吧?也是……尋常人若被這樣輕薄,只怕都拔劍相向了,那人還只是打暈了自己而已……對了,那人不在這洞內?

察覺到身邊並無那人的氣息,凌昭一下子慌了,忙摸索著在山洞內四處尋覓,心內不由得一陣絕望——該不會是,那人一氣之下,丟下自己走了吧?

正又急又悔,不可開交時,忽然聽到熟悉的腳步聲踏入洞中,凌昭瞬時轉身,向著洞口的方向奔過去。

他看不見,跑起來難免跌跌撞撞。那人似乎嚇了一跳,忙迎了上來,伸手一把扶住了他。凌昭一把抱住他,語氣裡帶著濃濃的驚慌和委屈:「我,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那人一面拍著他的背安撫他,一面在他手心內寫道:為何以為我不會回來?

凌昭一下子漲紅了臉,半晌,才小聲的道:「我昨晚……自己也不知究竟怎麼了,一時失控,不小心對你……」

那人的身子僵了一下,隨即恢復了鎮定。摸著凌昭的發絲,在他手心寫下幾個字:血鱗草之故。

凌昭一怔,立即反應了過來:「你是說,我會忽然失控,是因為那血鱗草的緣故?」

那人寫了個「是」字。

凌昭頓時鬆了口氣,忽然察覺到自己還死死抱著那人不放,不由得臉上一紅,卻又捨不得放手,便將頭靠在他肩上,磨蹭著道:「你沒有生氣便好了。」

那人只是溫柔的在他頭上輕撫了兩下。

凌昭心裡頓時便像是灌了蜜一般的甜,生平第一次覺得如此歡喜。好像只要這人沒有離開自己,便是天塌下來,也沒有關係一般。

不過短短幾日間的相處,自己便對他如此依賴了嗎?連他長什麼模樣,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卻只想就這般抱著他,永遠都不分開便好了。

真想快點雙眼復明啊。

想看清楚這人的臉,想牢牢的記住他的模樣。哪怕是真有一日這人離開了自己,也能將他找出來,留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