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九

凌昭回到北天魔域後,重建萬虛宮,依舊又是那個笑容妖冶氣勢千鈞的萬魔之尊。離開的這幾百年間,北天魔域的另外兩名魔尊,鏡像城的水魔和炎天殿的炎魔,趁他不在之時也領著手下的魔將魔卒前來偷襲過好幾次,萬虛宮幾遭侵犯,一部分原本臣服於他的魔物也叛逃歸順了另兩名魔尊。剩下的魔物們也只敢蟄伏於萬虛宮內,苦等他回來。他不在的那段時日,萬虛宮已經名存實亡。

不過,他終於又回來了。

不過微微動了動手指,早有侍候在一旁的魔姬奉上美酒,嬌笑著直送到他唇邊。另有數名豔麗妖嬈的魔姬,於殿堂之上長袖翩躚,纖腰漫舞,仿飛天狀跳天魔曲,只為取悅於他。凌昭的眸子漫不經心的掠過,唇邊掛著一抹似有似無的笑容。

不知為何,卻有些意興闌珊。

這原是他曾經過慣了的奢靡淫逸的生活,從未覺得有何不妥,從未覺得有何不足。只是如今,儘管一切分毫未變,卻不似以往那般,安然享受,只覺心頭空出一截。

縱然萬虛宮內富麗堂皇,奇珍異寶數之不盡,卻不如那簡陋的山洞來的溫暖。

縱然眼前美色如雲,個個妖嬈,爭相獻媚,卻不如那雙伸過來輕輕扶住他的手臂,更令他心動。

偎依在他腳邊的一名魔姬,見他神色清淡,淺笑著靠了上來,媚聲道:「魔尊心裡在想什麼?莫非是嫌棄我等,侍奉得不夠盡興?」

凌昭懶洋洋的歪在軟榻上,半晌,漫聲道:「不必多心,本座不過是想起,尚有一物遺留在了人間,該是回去取回來了。」

那魔姬詫異的挑眉:「是何物?魔尊何必親自去取,賤妾願效其勞,替魔尊走一遭。」

凌昭微微搖頭:「此物,非我不能親自去取。」一揮手,停止了歌舞,慢慢站起身子,「本座有事要離開幾日,宮內一切照舊,你等安心等我回來。」

另一名魔姬攀住了他的手,嬌嗔道:「魔尊離開數百年,才回來,怎又要走?賤妾不依,魔尊,什麼了不得的稀罕物,非要您親自去取回來……」

凌昭微微一笑,拂開那雙纖纖玉手,轉而捏住了她的下頜,抬起她的臉龐,輕聲道:「你這是,不聽話了?」

聲音雖柔,卻硬生生使得那名魔姬打了個冷顫。

「赤綃也是因為不聽話,便再也回不得萬虛宮了——你,不願做第二個赤綃吧?」

那名魔姬嚇得急忙伏下身子,顫抖著回答:「賤妾不敢,魔尊息怒!」

凌昭收回了手,負於身後,輕輕一笑:「聽話便好,本座不過離開幾日即回,到時候……」他的唇角微微上挑,目光落在遙遙的遠處,「你們便知本座要帶回的,是何物了。」

天下間所有奇珍異寶加起來,亦抵不過那人一根頭髮。

本座心裡,最為珍惜之物。

離開了北天魔域後,凌昭徑直去了蜀山。他想那人也該是已經回來了吧?若是看到了洞壁的留言,應當便會留在山洞內等他了。只是到時候……被他看到自己如今的模樣,少不得要費一番唇舌,哄得他乖乖聽話跟自己回萬虛宮。若他不肯聽,不願跟自己走……凌昭眸子微微一縮,哼,那就只好強行帶他走了。

連仙家亦能為他所惑,把持不住,墮落下界。那人原本便已對他生情,又怎能抵擋得住他的誘惑?


不過帶回宮中,假以時日,還怕那人的心,不牢牢繫於他身上麼?

凌昭打定了主意後,落在了當初那個山洞之前。見洞口的結界依舊維持著當日被自己打破的模樣,不由得眉頭一皺,踏入洞內後,果然不見那人的身影。

難道竟是一直不曾回來?

凌昭心頭一冷,難道那人當初離開時……果真是騙自己,打算就此離去,再不回來了?

眼內躥出一簇怒火,凌昭一怒之下,險些便要毀了這個山洞。忽然一股凜然而強悍的仙氣,直射而來,凌昭一驚,瞬間閃開,身形一晃,便已出了山洞。

對上的,卻是一張冷冷的面孔。

凌昭驚訝了一瞬,轉而便笑了:「師兄,怎會是你?」

立於他面前的,正是凌華。只是不再身著凌門裝束,一頭長發束於星冠之內,素衣廣袖,一柄飛劍斜插於肩後,儼然已是仙人之姿。

上下打量了凌華一番後,凌昭微一挑眉,笑道:「恭喜師兄,竟是功德圓滿,飛昇成仙了?」

凌華一雙眸子如在寒冰中浸過一般,直直的望向他,開口道:「你來此處,找什麼?」

凌昭微微一笑:「與師兄何干?」忽而眸色一沉,「你怎知我來此處,是為了找什麼?」

凌華冷冷道:「若你是為了找山洞內那人,勸你不必白費心機了。那人不會再回來,也不會再見你了。」

凌昭驀然間變了臉色,良久,陰冷一笑:「我就知……那人怎會一直不肯回來……果然是師兄幹的好事吧?是不是你去見了他,對他說了什麼?」

怪不得那人一去便不見歸來,定是遇上了凌華,而凌華又對他說了些什麼吧?是不是添油加醋,渲染自己諸多惡行,將自己說成個十惡不赦的魔物,所以那人,才不肯回來見他?

越想越覺得必定是如此,否則凌華怎會守在這洞口堵他?否則又怎會那麼篤定的說,那人絕不會再見他了?

凌華神色不變,緩緩伸手,抽出了背後的長劍,冷冷開口道:「你自己做了什麼,還需我多說嗎?就算你入了魔道,再不是我凌門子弟。可同門數載師兄弟,總有些情分,你竟痛下殺手,連全屍也未留——凌昭,我今日若不親手殺你,怎對得起師尊,對得起枉死的四名師弟?」

凌昭哈哈一笑,閒閒道:「師兄,你以為我還是當初那個任你宰割的小師弟?殺我?你憑什麼?你那可憐的四名師弟,可不是因為你才白白送了性命——若你當時在,我便殺你一個夠了,何須拿他們來出氣?」

他此刻心內對凌華恨極,索性便認了赤綃的那筆血賬,反正也沒有什麼分別,那幾個凌門弟子是不是他殺的,又有何關係?他當時便是真殺了他們,又有何不可?

他不在乎凌華對他再多恨一分,越恨他越好,越是恨,敗在他手下便越會不甘,之後漫長的歲月中,自悔也罷,自責也罷,凌華勢必要飽受煎熬,而他,絕不介意將凌華的心,一寸寸凌遲成灰。

你想殺了我,我可不想這麼輕易便殺了你呢,師兄。


隨著他的一字一句,凌華的眸色便一分分的沉下來,最後終於怒極,殺氣凝於劍尖,攜帶著萬千之勢,直直的向著他劈來。凌昭心知他實力,險險避開後,周身魔氣大漲,一柄妖異如血的長刀隨即現於手內,擋住了凌厲而來的劍氣。

「師兄,你是第一次見本座的這把刀吧?」凌昭邪邪一笑,魅惑的暗金色雙眸,映襯著那柄嫣紅入鮮血般的長劍,竟是異樣的詭譎森冷。「此刀跟隨本座多年,向來不見血不回鞘,數百年未曾嘗過鮮血的滋味了,想必渴得很。如今正好用師兄的血,來喂飽它了。」

話音一落,妖紅色的長刀帶著強烈的魔氣,橫揮而來。凌華神色不懼,舉劍相迎,剎那間仙魔之氣互相衝擊,飛沙走石,天地昏暗,周圍樹木花草紛紛折損,被魔氣掃過,竟是一片枯敗。

凌華呼吸一窒之間,那柄魔刀已經緊貼著他的頸脖掃了過去。而他的長劍,卻是分毫不差,□了凌昭的肩窩。

一絲血跡沿著凌華的頸側慢慢的滲透了出來。凌昭低下頭,看到自己被捅穿的鎖骨處,赤紅色的劍尖斜刺而出,一滴滴嫣紅的血,濺落在地。

凌華毫不猶豫,劍身下沉,便要順勢直取他的左心處。凌昭雙眸霎時一片血紅,長笑一聲,不退反進,迎著劍身疾身向前,不顧那柄長劍刺透了自己的身體,反手揪住了凌華的衣領,手中的魔刀瞬間便捅進了他的腹部。

凌華瞬間臉色蒼白如紙,凌昭一隻手緊握住凌華的長劍,迫使他抽劍不能,另一隻手卻是將那柄魔刀用力捅了進去,魔氣如利刃般沿著刀身直入仙體,凌華悶哼一聲,握劍的手一軟,身子狠狠一顫。

鮮血疾湧而出,襯得那柄妖紅的魔刀,愈發的通體嫣紅。

「師兄,你好狠的心吶……」凌昭湊近他的耳側,笑聲陰冷,「就這麼迫不及待,想要取我的性命?枉我還顧唸著舊情,不肯下重手。」

一邊笑,凌昭一邊卻是毫不留情的將手中的妖刀一旋,傷口瞬間擴大,凌華支撐不住,險些便跪倒在地。凌昭一伸手,將他攔腰攬住,緩緩將妖刀抽了出來,然後伸舌,輕輕舔了舔刀刃。

「仙家的血,果然更加美味……」凌昭微微一笑,豔色大生,一把抓住了凌華的頭髮,迫使他抬起臉來,「你以為成了仙,便能對付得了我?前世你能封印了我,不過是我為了取你生魂,捨不得下重手,這才一時大意,中了你的圈套。你以為我如今,還會心軟?說,那人如今究竟在何處!你若說了,我便念你修仙不易,饒了你這次!」

凌華冷冷一笑,嘴角浸血:「我若說了,豈不是更無活路?那人如今在何處,也只有我知道,你大可殺了我,再自己慢慢去尋他。」

凌昭眸色一變,半晌,輕笑道:「我還以為師兄會寧死不屈,卻原來也是個審時度勢之人。料定了我不敢殺你是嗎?」語氣瞬間森冷下來,「那我便帶你回北天魔域,看看你的仙體,能撐到幾時!」

眼見著凌華神色一變,凌昭笑得愈發愉悅,魔刀化入體內,正欲抱著他離開,忽然一道褐光急襲而來,凌昭一閃之間,那光影卻是捲了凌華的身子,瞬間消失了。

凌昭大怒,要追卻已是來不及了。冷冷一笑,自語道:「也罷,便暫且放過你這次。被我魔氣所傷,只怕你仙體難愈,讓你多活一時,也無妨。」

伸手摀住自己的肩窩處,凌昭眼內戾色一閃,他也受傷不輕,還是趕緊回萬虛宮調養傷勢才是。

想不到凌華竟然真的如此心狠,那一劍若被他得手,傷在了要害處,自己雖不至便就此送命,卻也定要吃了大虧,只怕凌華接下來便要施展降魔陣,將自己斬殺於陣內。

也好,這樣的凌華才不愧是他唯一放在眼內的對手。越是心狠,越是強悍,才越有將來慢慢折磨的價值。

凌昭唇邊的笑容慢慢斂去,眸內陰冷之色頓起,良久,探手入懷,摸到懷內的如意盅,心頭稍暖,輕聲道:「我知你必是被凌華所惑,才不肯見我。沒關係,來日方長,我一定會找到你。」

冷笑一聲,化光而去。